欧阳功名有些不悦，站起，“真是莫名其妙，我再说一遍，你认错人了。”转向沈亦宣，“沈处长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沈亦宣鼻孔里“哼”了声，“急什么，你先坐下把话听完。”朝尹强一努嘴：“老尹，说说吧。”

欧阳功名坐下。

尹强在另一沙发坐下，接过沈亦宣扔来的烟和打火机，点燃后，吸了口说道：“民国二十七年，我奉戴笠命令护送周佛海先生去昆明接汪精卫先生，大约一周后，就是这位先生，”一指欧阳功名，“找到我们驻地，自称姓李，说是奉戴笠命令送手谕给周先生，我当时不认识你，对你搜身，事后为表示歉意与你握手，你的手劲儿真大，差点没把我骨头捏碎……”

“一派胡言。”欧阳功名双手抱胸，冷冷瞪视着尹强。

“李先生，你可以狡辩，但你身上的两样东西恐怕还是会揭开你的老底。”

“什么意思？”沈亦宣饶有兴趣问道。

尹强比划着肘关节位置，解释着，“我在搜查他时，看见他的两条胳膊肘关节处一个纹着‘忠’，一个纹着‘义’。当时我挺好奇，问为什么纹在这个位置，他说小时候老打架，这是他父亲给他的训示。”

沈亦宣用夹着烟的手，指向欧阳功名，“李先生，你不介意让我看看吧？”

欧阳功名好像没有听见，低头沉思。

“喂，我说话听见没有？”沈亦宣怒气渐生。

欧阳功名抬起头，扫了眼沈亦宣和尹强，声音冰冷，“我可以给你们看，只是一旦这样做，后果会很严重，沈处长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家人吧。”

沈亦宣听了这句话，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一拍沙发扶手，凶恶地骂起来，“你他妈的少给我装蒜，这里是七十六号，神仙在这里也要脱一层皮。”

欧阳功名不再言声，将烟头掐灭，解开扣子，先脱掉外套，又脱掉毛衣，最后脱下衬衣的一个袖子，就见在肘关节处绑着一个黑色松紧带，松紧带中央系着一个两指宽的黑布袋。他看了眼沈亦宣，对方正伸着脖子，一咬牙，将松紧带摘下。

肘关节内侧赫然露出“忠”字。

“哈哈哈。”沈亦宣爆发一长串笑声。“来人。”他厉声叫道。

门口早就守候着三个武装人员，听到命令，蜂拥而进，枪口对准欧阳功名，他们就是去请欧阳功名的黄嘉熙、老张，还有一个叫阿朱。

“李先生，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冒充满映导演，来上海的动机是什么。”沈亦宣沉下脸，不再客气。

欧阳功名面无表情看了眼沈亦宣，摇摇头，摊开掌心露出黑布袋，“沈处长，你不觉得这个黑布袋很特殊吗？我要是你，肯定会先检查这个玩意儿。”

沈亦宣头一摆，尹强过去抓起布袋，递给沈亦宣。

黑布袋极为普通，沈亦宣捏了捏，打开布袋，从里面取出一张纸，见上面用中、日文双语写的几行字，便挪至亮处看起来，看着、看着，他满脸疑云，又看一遍，不由紧锁双眉。

纸条写着：王酒先是大日本帝国情报人员，奉内阁总理大臣命令，正执行一项帝国最高等级绝密任务，支那派遣军各部、南京政府，见到此证务必给予最大方便，凡泄漏其身份者，斩；阻挠其行动者，斩；不听其命令者，斩；私自扣押者，斩。关东军司令梅津美至郎。

落款上还盖着关东军大印。

欧阳功名穿好衣服，双手抱胸，冷冷看着沈亦宣。

其他人也在看着沈亦宣，大家都觉奇怪，平常说一不二的沈亦宣竟然微微哆嗦，一张纸翻来覆去，似乎纸上写有摄人心魄的诅咒。

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向欧阳功名，晃了晃纸，“你怎么证明这上面的真伪？”他客气许多，目光也不再有凌人的霸气。

“这好办，”欧阳功名一指电话，“你给梅津司令官打个电话就知道了。”

“你少拿他吓唬人。”尹强在一旁虚张声势。

欧阳功名冷冷看眼对方，不屑地哼了声，又对沈亦宣，“阁下要是觉得不方便，可以和梅机关的龟尾中佐确认。”

“不用，不用，那家伙的脸本来就比驴长，要是听了这事就更长了。”沈亦宣讪笑着，把黑布袋还给欧阳功名，“王导演请先去休息，等我核实完情况，亲自送你回去”又对自己司机吩咐着，“你们把王导演送到我的寝室休息。”

等欧阳功名一出门，沈亦宣立马一脸怒容，瞪着三角眼，指着尹强破口大骂，“你真他妈吃饱撑了，这下可好，老子也要受你的连累了……”

尹强一头雾水，所谓王导演是军统人员已经铁证如山，沈如此惧怕自然是因为那张纸，而纸上肯定出现了梅津美至郎，沈的担心由此而来。“处长，那张纸写的是什么？”他小心翼翼，陪着笑脸问道。

沈亦宣连骂带说，把纸上的内容告诉了尹强。

尹强大惊，这祸可闯大了。“可是，我不明白，姓李的明明是戴笠手下，这点我敢用命担保。”他结结巴巴，如溺水者，开始寻找救命稻草。

“你他妈是猪脑子？”沈亦宣抓起烟缸砸向尹强，咆哮着，“老子还是中统的人，你不也是军统的叛徒吗？”

尹强躲过飞来的烟缸，沈的话让他彻底明白自己已经大祸临头，也清楚沈为什么失态。做为七十六号的人，他可以无限风光，可以打压上海滩的各种势力，甚至对商界敲诈勒索，但是，一旦面对主子日本人，他的命不过是草芥、蝼蚁，别说是他和沈亦宣，就是汪精卫、周佛海也要为梅机关马首是瞻。

“我真该死。”尹强不断抽打自己耳光。

“够了。”沈亦宣厌恶地皱眉喝止对方，点上烟，狠狠吸了口，眼睛在烟雾中眯缝起来。

突然，他把烟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碎，三角眼射出一道凶光，自言自语，“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沈某岂能小河沟翻船。”他瞟向尹强。

尹强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对方这是要杀人灭口，连忙哀求道：“处长，我是你招来的，一向对你忠心耿耿，请别杀我。”

沈亦宣是想秘密处死尹强，但王酒先更是心头之患，他领教过日本人的凶残，万一梅津知道此事，自己这条命就算交代了。想来想去，也只有干掉王酒先才能保全自己，反正也没人看到王酒先来到这儿，事后再将尹强等人灭口，自己就可高枕无忧。他本来就心狠手辣，生死关头便是亲娘老子也敢不认。

“老尹，别胡扯，我怎么会杀你，该死的是王酒先。”他伸出一根手指朝尹强勾了几下，等对方来到跟前，低声道：“你去通知小黄他们，趁王酒先不备，把他捆上，堵住嘴，再准备一块大石头，夜里把他沉入黄浦江。”

“为什么不现在杀了他？”

“蠢货，现在杀他连回旋的余地都没了，去执行。”沈亦宣不耐烦呵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