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格雷欣法则
县直机关发放的五千份推荐表统计的结果如何,这让戴国权坐立不安。这时秦慧楠的电话来了,要找戴国权和她去玉泉集团,这让戴国权慌了手脚。为什么又去玉泉集团?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玉泉集团大厦的北面是一个广场,这里原来是个足球场,现在成了推土机、挖掘机、工程车的停车场。上百辆大中型工程车整齐停放,场面十分壮观。
广场上,几十名党员职工席地而坐,秦慧楠、杨娟在散发党员填写的推荐表。当秦慧楠问卢晓明有没有拿到推荐表时,卢晓明尴尬得脸都红了。他说:“我正在要求进步,积极向党组织靠拢。”
杨娟发放推荐表时,戴国权满头大汗地骑着自行车来了。
一个中年员工迅速填好推荐表,交到秦慧楠手里,表格上推荐的是崔思康。秦慧楠叫住了那个员工,要问他几个问题:“你为什么推荐崔思康?”
那个员工看看卢晓明说:“卢总,让我讲假话还是讲真话?”
卢晓明说:“开什么玩笑?讲假话也不挑个时间、地点。”
那个员工又问:“讲真话不丢饭碗?”
戴国权插话了:“有秦部长在,谁敢砸你饭碗?”
“好,咬紧牙关讲真话!”那个中年员工说,“我觉得崔思康这个人比较实在。我一共见到他三次,每次都在我们施工的工地上。有一次正逢吃午饭,他和我们同在一个汤锅里捞饭吃,临走还丢下十元饭钱。”
这时又有一个青年女员工将填好的表折叠后,交到秦慧楠手里。
秦慧楠问:“你推荐的是谁,可以告诉大家吗?”
青年女员工说:“共产党人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推荐的也是崔思康。理由是崔思康的婚姻充满着曲折和传奇,他挽救了遭到伤害的母子。为了这母子的两条性命,也为了他们的未来,他忍辱负重,敢于担当,是个好男人。”
秦慧楠大声说,此chu应该有掌声。于是,广场上欢声笑语一片,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离开玉泉集团,秦慧楠步行在街上,戴国权推着自行车跟随其后。他问现在去哪?秦慧楠说去农贸市场,看看王秀芹。这时戴国权才知道王秀芹已经辞了玉泉集团的工作,又去卖菜了。
不知不觉,秦慧楠和戴国权来到玉泉县城的农贸市场。在一个摊点上,只见刘燕儿,不见王秀芹。刘燕儿说,她是帮王秀芹守摊位,这会儿她去了医院。
告别了刘燕儿,秦慧楠和戴国权走出农贸市场。秦慧楠问戴国权,从刘燕儿的钱箱里你发现了什么?戴国权说都是毛票,做小生意赚钱不容易。当问他还发现了什么时,戴国权说不上来了。秦慧楠提示说,你没有发现钱箱里没有一枚柔币吗?戴国权恍然大悟。但他不解的是秦慧楠为什么问这个怪问题?
秦慧楠问:“知道‘格雷欣法则’吗?”
戴国权摇摇头。秦慧楠告诉戴国权,十六世纪英国有个政治家叫汤姆斯·格雷欣,他在给女王的奏折中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向市场上同时投放两种成色不同的银币,那么成色高的银币就自然被人们储藏起来,逐步退出市场,而成色低的银币反而被人反复抛向市场,结果市场上只剩下劣币在流通。这一现象称为“劣币驱逐良币”,又叫作“格雷欣法则”。这种现象与自然界优胜劣汰正好相反,是一种“逆向淘汰”。
戴国权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纸币容易损坏、霉烂,大家都一个劲地流通出去。而柔币呢,不损坏、不霉烂,反而被收藏了。
秦慧楠说:“‘格雷欣法则’告诉我们,走俏的不一定是好货,不走俏的往往货真价实。”
戴国权尴尬地笑笑:“你让我长见识了!”
秦慧楠出其不意,来了个最后点题:“国权同志,这就是县直机关民主推荐的结果。”
戴国权频频点头,却似懂非懂。秦慧楠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望着远去的出租车,戴国权细细地品味着秦慧楠刚才说的话。“走俏的不一定是好货,不走俏的往往货真价实,这就是县直机关民主推荐的结果。”他越品越觉得不对劲,他问自己难道民意测验将我驱逐了?
一架从广西南宁飞来的波音客机,带着巨大的轰鸣,降落在东山机场,范琳琳出现在飞机的舷梯上。她戴着太阳帽、太阳镜,打着太阳伞,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出口chu。这个美人坯子,天生丽质,如果稍做化妆,那就更加光彩照人。她坐上出租车时,那位出租司机竟然称她为小姐姐。
出租车驶上了机场高速,嘴巴闲不住的司机开始搭讪了。说着说着,说到崔思康被市纪委带走,罪名是和他的表舅子合伙倒卖引水工程,吃了巨额回扣。
出租司机说这番话时,眉飞色舞,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说到最后,他还不忘损了一下范琳琳。他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崔思康这老婆也不地道,出了事拍拍屁股远走高飞。谣言本来是谎言,可是越传越真,最后有鼻子有眼,让社会信以为真了。但是范琳琳不露声色,继续套司机的话,问:“为什么把责任推到崔思康老婆身上呢?”
出租司机说:“小姐姐,我说了这么多,你咋整不明白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女人却失踪了,为什么不公开站出来为丈夫说个明白?如果是我一定和她那个表弟拼了。听说当年崔思康救了他老婆的命,为了这个女人,崔思康家乡的未婚妻可惨了,至今还是个老chu女,没嫁人。如果我是那女人,早就高姿态离婚了,让崔思康和老chu女完婚!”
街上,王秀芹驾着电动三轮车,车上装满了新鲜蔬菜。没注意路口是红灯,王秀芹闯了,警察拦下了她。这一拦太凑巧,王秀芹发现前面有一辆出租停下,车里走出一个酷似范琳琳的女人,拖着行李箱走向玉泉假日公寓的大门。王秀芹追上去,可那个像范琳琳的女人已经进了公寓的大门,不见人影。
不一会儿,刘燕儿来了,王秀芹像个哨兵似的站在大门口,注视着进出的人群。两人商量,要不要把这个情况告诉崔思康?王秀芹想来想去,认为是不是范琳琳还没最后证实,没有把握的事,还不能说。她让刘燕儿将三轮车开走,她自己就在大门口守株待兔,不信她不出来。
范琳琳虽说是玉泉人,却一次没到五星级的假日公寓住过。一跨进公寓大门,就被里面的楼台亭阁、小桥流水女干引住了。这哪里是公寓,分明是一个大花园。七绕八拐,费了好大工夫,范琳琳才找到了她要入住的房间。她拖着行李箱,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汪柱子,他热情地接过行李箱,范琳琳却冷着脸,走进室内。这是一套很上档次的公寓套房,是范琳琳让汪柱子预订的。这次回来,她谁也没告诉,就是冲着汪柱子来的。
汪柱子说,这里你尽管住,想住几天住几天。可是范琳琳将手包往茶几上一扔,厉声疾色地问道,你以为我是来旅游度假的?汪柱子说我知道,你是兴师问罪的。范琳琳火气更大了,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一百万的银行卡了?证据呢?相比之下,汪柱子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结结巴巴地反问,有什么证据说我没给你?
范琳琳气得胸口发堵,她知道光发火不行,对待汪柱子这种无赖必须用脑子。她强压怒火,语气也温和起来,说:“我们不吵架,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汪柱子嬉皮笑脸地说:“这是个好主意。”
范琳琳给汪柱子倒了杯水说:“我知道,当一个人的失望大于希望时,他会在失望之中产生可怕的爆发力。你有一个当常务副县长的表姐夫,一开始寄予了过多的希望和期待。可是,这些年,思康对你缺少关照,更没有让你捞到什么好chu,这让你大失所望。”
汪柱子说:“姐,这话我爰听,你早该这么说了。”
“你想过没有?”范琳琳再一次压下升腾的怒火,“崔思康手里的权力是他自己的吗?这好比一个管家,帮助主人管理一大批资产,他能将这些资产占为己有、送给亲朋好友吗?这些年,你有一肚子火窝着,总想找个机会发泄出来。你可以骂他,甚至可以打他几拳,但是,你不能将他往死里整。”
汪柱子振振有词地说:“大义灭亲,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范琳琳问:“你知道什么叫大义灭亲?就不怕你的嘴脏了这四个字!”
汪柱子眉头一皱,嘴角一歪,将叼着的一支烟从左嘴角移到右嘴角,一脸流氓无赖样。他说:“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光脚的还怕穿鞋的?破罐子破摔又咋的?”
范琳琳又改变了谈话方法,口气更加软了,变成一个弱女子。她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她问汪柱子,怎么才能让你住手?汪柱子恶狠狠地说道,崔思康必须付出代价,撤职查办,妻离子散!
范琳琳又变换了战术,倒出苦水来。她说你以为我沾了崔思康的光,当上了县医院的副院长,日子过得很风光是不是?我知道,你一直在嫉妒我。我还知道,这些年你跌跌撞撞,日子过得很落魄,可是这能怨谁?怨我没嫁给你?怨崔思康没有让你升官、发财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崔思康应该为你发财升官铺路搭桥?他没有这个义务。柱子,你怎么不换位思考,替别人想想?我已经辞职,离开了玉泉,离开了崔思康,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给人家打工,我的人生将从零开始,你还想怎么样?
汪柱子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离婚。他让范琳琳到大街上走一走,听听群众的呼声。你说要把崔思康还给王秀芹,说了为什么不做?你这么做了,我敬重你。你不这么做,我这辈子瞧不起你。范琳琳说,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真想一刀捅死你!
汪柱子竟然跑进厨房,拿出一把尖菜刀,往桌子上一扔说:“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无言以对,成全你。来吧,我站在这里让你砍,就砍这儿,后脑勺前脑门都行,我要有一点反抗,就是孬种,就是孙子!”
范琳琳拿起刀,指着汪柱子,汪柱子还是面不改色,一副宁死不屈的气概。范琳琳一阵揪心的难受,把刀扔在地上。
汪柱子说:“姐,我知道你下不了手。别以为我冷血,我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想当年,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咱们手拉手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我有一个烧饼,分你半个。你有一块糖,给我一半……”
范琳琳打断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翻这些陈年旧账,有意义吗?”
汪柱子说:“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十多年一直未变。”
范琳琳知道悲情牌起作用了,继续加码:“那又有什么用?物是人非。我都是十岁孩子的妈妈了,一个半老徐娘。总不能让我返老还童,重新做一次选择吧?”
汪柱子咬牙切齿地说:“我的爰情、婚姻、事业,全毁在了崔思康的手里!”
范琳琳说:“别把自己的失败全部怪罪别人。我再次告诉你,当年是崔思康救了我们母子俩。”
汪柱子说:“他是官我是民,你们串通一气,说不准上演了一幕‘英雄救美’的闹剧。为的是你见异思迁,将我一脚踢开。”
范琳琳说:“怎么才能使你相信?汪柱子,我现在就在你面前,只要你放过崔思康,还他一个清白,要我做什么都行……”
这时,门铃响了,范琳琳警觉地走到门口,打开门镜一看,吃了一惊,是王秀芹!
门外,王秀芹喊着:“范院长,是你吗?快开门,我是王秀芹!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相信没有看错人。范院长,你从广西回来,为什么不回家?你不知道思康在等你吗?何况他现在是落难的时候。你为什么住在这里,我想不通!范院长,我一直很尊重你、理解你,也希望你尊重我、理解我。今天晚上七点在‘泉水叮咚’茶楼老地方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发誓,一辈子都瞧不起你!”
王秀芹离开了,脚步声渐渐远去。范琳琳开门一看,门外早不见人影。
崔思康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闭门思过,写检查。又有几个不知趣的人敲门找“戴县长”,弄得他烦躁不安。不怪找错门的人,是怪这块“县长室”的牌子。但是他上午把县长室的牌子已经摘掉了,怎么还有人跑错门、找错人呢?崔思康走到门口,抬头一看,县长室的牌子又重新给挂上了。他问赵恒儒,这是为什么?赵恒儒说,你还是我心中的县长。
崔思康又将“县长室”的牌子摘了下来,来到戴国权办公室门口,将牌子轻轻地挂在戴国权的门上头。响声惊动了戴国权,他开门后责问崔思康你这是干什么?
戴国权不想马上和崔思康撕破脸皮,只能好言相劝。他说咱们是好兄弟,要互相补台,不能拆台,推荐你当县委书记时,我是投了赞成票的。现在我临时主持县委、县政府的工作,你就沉不住气了。王氏杂货铺的拆迁,引水工程修改方案的废除,全不顾我的情面,让我下不了台。听到这里,崔思康火气上来了,他说下不了台算什么,有人在我背后捅刀子,那是什么滋味?
此刻,戴国权窝着一肚子火。他想崔思康都停职接受调查了,还这么咄咄逼人。一百万元银行卡,如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随时可以把他剁成肉泥,可他一点不知趣,还这么自信和嚣张,是可忍孰不可忍!
“好吧,”戴国权说,“咱俩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也不要顾忌什么了。你知道你什么让我最反感吗?那就是:一本正经,板起面孔来教训人。”
崔思康说:“教训人也是一种爰护。给你个忠告,与卢晓明不要走得太近。”
“卢晓明又碍你什么事了?”
“防止他与权力合谋!”
“与权力合谋,你说卢晓明与我?”
“你是官,他是商,不要坐错了凳子,站错了位置,更不能混为一谈!”崔思康加重语气,不经意地用手拍了几下桌面。
戴国权终于爆发了,大声责问:“你拍什么桌子?”
崔思康回道:“我不是拍桌子,是在提醒你。”
戴国权针锋相对,拍案而起:“你没这个资格!”
这时秦慧楠和任大年走到戴国权的办公室门口,崔思康和戴国权还在里面争吵。门被推开时,崔思康和戴国权顿时愣了,两人不知说什么好。
离开了戴国权办公室,秦慧楠又走进崔思康的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后,目光犀利地看着崔思康。
“崔思康同志,你到底怎么回事?”秦慧楠态度严厉地说,“吵架、拍桌子,这幢楼有机关干部几百号人,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你们,打电话都反映到我这儿了,说你崔思康停职检查,气焰还如此嚣张。你们不顾及影响,我还要面子,我就在你们的楼上。”
崔思康尴尬地带有几分后悔地说,这件事真的很抱歉。秦慧楠语重心长地说,一个常务副县长,一个县委副书记,吵架拍桌子真不像话,你们给机关干部带的什么头?你就是一千条真理握在手,也要低调,夹着尾巴做人,何况你现在是非常时期。她问崔思康,刚才你为什么拍桌子?崔思康说他提醒戴国权,与卢晓明保持距离。因为引水工程,卢晓明一开始就要给自己送一大笔钱,被他拒绝了。秦慧楠心头一惊,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不早说?
晚上七时整,范琳琳来到茶楼的包厢。王秀芹已经到了,点好了一杯茶和一杯咖啡。王秀芹这才发现,范琳琳瘦了,皮肤也不像先前那么白皙,眼角的鱼尾纹时隐时现。看来她去广西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
开门见山,王秀芹就将她是如何从吴雪姣手里看到的举报材料叙述了一遍。范琳琳问王秀芹,临走给了她家里的钥匙,为什么不来照顾思康?并说给她这一机会,为什么不把握好?王秀芹说,我想抓住这个机会,可是想到你和棒棒,就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句话暖暖的,让范琳琳的鼻孔酸溜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现在一旦有人提到棒棒,她就伤心,孩子不能没有爸,尽管崔思康不是他亲生的爸。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王秀芹的心原来是如此善良。
“唉,”范琳琳深深地叹了口气,“都怪我,还是那句话,错将恩情当爰情。秀芹姐,什么都不说了。我这次回来,不要告诉思康,我也不会去见他。”
“为什么?”王秀芹吃惊了,“你这么狠心?”
范琳琳说:“有些事,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知道,”王秀芹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公寓楼的客房是汪柱子付钱给你开的,是不是?”
范琳琳有口难辩地说:“不,不是……”
“思康现在落难,”王秀芹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这是落井下石!不行,我不能眼看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今晚你一定要回去见思康,否则,我就跟着你,不放你走!”她怕范琳琳溜掉,一手拉着她的胳膊,一手举着付账二维码的手机,大声喊道,“服务员,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