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阳谋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王三毛就是浪子。这个马王镇“钉子户的爷”,自己开着挖掘机,是来拆自家王氏杂货铺二层小楼的。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现场的几百号人,包括崔思康、贾乐福、戴国权等人在内,都万般惊讶,难以置信。
王三毛从驾驶室里走出,站在挖掘机的铁臂下,面对拿着木棍、铁棒支持他的群众,声情并茂地说:“乡亲们,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大家千万别冲动。十年前大旱,我哥哥王大毛为了抢邻村的水,发生了械斗,送了性命,这血的教训不能重演了!乡亲们,人心都是肉做的,我王三毛绝不是冷血动物、铁石心肠。秦慧楠部长,这么大的领导,几次看我母亲,端水喂药,极力照顾。今天一大早,她又带来专家医生,为我母亲会诊。特别是我在龙门隧道排水工程出了问题,我被关进了看守所,秦部长为我取保候审签字,担保!还有崔县长……他们为的什么?为的是让玉泉县的人们和子孙后代喝上干净的水啊……”
王三毛抹了一把泪水,走到拆迁钉子户的面前继续说:“乡亲们,我不是你们的挡箭牌,我也不做别人的挡箭牌,更不能代表你们。今天,我自己把这小楼拆了,你们看着办吧!”
王三毛要登上驾驶室时,秦慧楠和杨娟推着轮椅走过来,轮椅上坐着李全英,只见她手里捏着房本、土地证,霎时全场震惊,沸腾起来。
“乡亲们,同志们——”秦慧楠从城管队长手里拿过电喇叭说,“在专家医生的努力下,李奶奶的意识有了恢复,可她的语言障碍还没有排除。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懂了她的心思。她把王氏杂货铺的房本、土地证一直带在身边,因为这是她的命根子啊。现在她要把这两个本本交给儿子,她要回家看一看,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家。我们知道,这座小楼是李奶奶大半生的心血。刚才,李奶奶的邻居告诉我,三毛还没结婚成家,这王氏杂货铺原本是留给未来儿媳妇的。李奶奶,我说得对吧?”
李全英点头:“啊,啊……”
秦慧楠说:“这小楼怎么办?我是这么想的,还是耐心等待李奶奶的意见,我相信她的头脑和意识,一定会清醒过来的。”
顿时,全场掌声雷动,叫好声响成一片。
“秦部长,不要再等了。”王三毛态度坚决地说,“我母亲将两证交给我,就是对我的授权。”他对围在小楼门口的钉子户们说,“你们给我让开!”钉子户们撤离了门口。
“三毛,等一下。”秦慧楠走到小楼门口,对众人说,“旧的王氏杂货铺没了,我相信,新的王氏杂货铺一定会建起来的!以后我个人也想在新的杂货铺投点股。”众人大笑,掌声经久不息。
郑介铭说:“我建议,大家陪李奶奶在王氏杂货铺前合个影怎么样?”
众人齐声喊好。秦慧楠和杨娟将李全英的轮椅推到小楼前,郑介铭、崔思康、戴国权、贾乐福、王三毛等人分站两旁,不少人举起手机,记录下了这一激动人心的瞬间。
拍完照,王三毛跳上挖掘机驾驶室,马达轰鸣。挖掘机伸开臂膀,向王氏杂货铺大门挺进。轰的一声大门被撞翻,接着几声轰响,小楼的屋顶被掀开,院墙被推倒,全场的人欢呼雀跃。
王三毛这边的举动,戴国权以最快的速度传给了卢晓明。气得卢晓明当着吴雪姣、汪柱子、小胡子等人的面,摔碎了一只价格不菲的紫砂茶杯。众人站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吴雪姣说:“卢总,别气坏了身子。王三毛拆掉王氏杂货铺,一定是遭到了秦慧楠的巨大压力,是无奈之举。”
“别为他开脱!”卢晓明对吴雪姣瞪着眼睛说,“他在背叛我,知道吗?”卢晓明冷却了一下发热的头脑,“今天,你们几个都在,我把话挑明了,现在我们是利益共同体,同在一条船上。如果这条船沉了,我们、你们,还有没见过的一直帮助我们的人,都要完蛋……”
卢晓明拿出钥匙,要吴雪姣把保险柜打开。吴雪姣打开保险柜,拿出一只档案袋。卢晓明从里面抽出一张他和李全英的合影照片,还有一张三百万元的收据。为了破坏崔思康的拆迁计划,实现他的商业利益,他向李全英支付了三百万。王氏杂货铺这座堡垒被攻破,卢晓明清楚地知道当前的形势发生了对他不利的逆转。玉泉湖二期引水工程执行修改方案已经不可能。他现在只能变攻为守,守住玉泉集团不出事,保住自己的阴谋不被揭露,争取在引水二期工程中切一块大蛋糕。
王三毛拆了自家的小楼,为引水二期工程的拆迁扫除了最后的障碍。他知道此举彻底得罪了卢晓明。转而一想,得罪了又怎么样?从情理上讲他王三毛不能与政府再对抗下去了,因为这是以卵击石。从道义上讲,他顾全了大局。尤其是有秦慧楠、郑介铭等市领导做靠山,卢晓明再树大根深,再一手通天,谅他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大不了对我马王管道公司停止收购。可是,王三毛不知道他妈妈李全英和卢晓明有个抗拒拆迁的秘密交易,更不知道危险正在向他们母子逼近。
秦慧楠对王三毛拆了自家的小楼,感到意外,也感到欣慰。从拆迁工地将李全英送回安置房,秦慧楠、杨娟和贾乐福一直帮王三毛推着轮椅,直到上了电梯,回到王三毛家中的客厅里。
李全英依然说不出话来,还是“啊,啊”地哼着,叫着。察言观色,秦慧楠判断这次她好像不是装的,小楼拆了,矛盾化解了,她不需要演戏了。可是秦慧楠的判断恰恰错了,李全英还是继续她神经病的表演,因为她和卢晓明的三百万的秘密交易绝对不能说出来。
安顿好李全英,秦慧楠把王三毛叫到阳台上,询问他的“石头功”。那是在看守所,一次放风时,他孤独地站在一个角落里抽香烟,几个囚犯向他要烟抽他不给,之后便大打出手。王三毛被逼,顺手甩出两颗石子,将两个囚犯击倒在地。没想到这事让秦慧楠知道了。
王三毛问:“秦部长,这个小事你也知道?”
秦慧楠说:“王长根是有人用石头击倒的,目的是制造一起‘见死不救’的闹剧,陷害崔思康;垃圾站方大爷,被人用石头击倒在熊熊的大火里,其目的是灭口。经公安部门鉴定,这两颗石子出于同一个凶手。”王三毛立即说:“绝对不是我干的,相信我。”
“公安部门经过秘密调查,这确实与你无关。”秦慧楠目光犀利地看着王三毛,像两道电波,直刺他的心窝,“告诉我,在玉泉县谁还会石头功?”
王三毛避开了秦慧楠的目光,着头说:“我真的不知道。”
秦慧楠的判断完全正确,王三毛说了谎。跟他学过石头功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人就是小胡子胡子明,是他收过的唯一的徒弟。王三毛之所以没有向秦慧楠说真话,是怕事态扩大,引火烧身。他知道小胡子的厉害,那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鬼。
王氏杂货铺已成废墟,王三毛坐在残壁断垣上,掏出烟盒,里面是空的,他将烟盒扭成一团。这时崔思康走了过来,坐到他身边,拿出一包中华烟。这是他刚到对面小超市买的。王三毛抽出一支香烟,崔思康掏出打火机,打着了火。
王三毛抽了一大口,悠悠吐出烟雾:“崔县长,我们的事扯平了。”
“没有。”崔思康说,“假如你举报我的问题不是事实,知道后果是什么?”
王三毛问:“如果我举报不实,你会反告我诬陷罪,再将我送进大牢?”
“不,向我道个歉就行了。”崔思康说,“还有个条件,找个能和你同甘共苦的女人,早日成个家,照顾好你的母亲。能做到吗?”
王三毛说:“找个女人容易,找个同甘共苦的女人就没把握了。”
崔思康说:“找女人,不就是靠一个‘找’字嘛。看中了哪个女人告诉我,我替你牵牵线,搭搭桥。”
崔思康的一席话,说得王三毛心头沉甸甸、暖烘烘的。
汪柱子、小胡子没闲着,他们对王三毛来了个突然袭击,带着省神经科专家于博士来到王三毛的新家,强行检查李全英的病情。如果李全英果真患了精神病,那就放她一马,否则就采取断然措施。李全英是个明白人,想活命就得继续装疯卖傻,这是她的拿手好戏,连于博士也真假难辨。最后,别看于博士是个白衣天使,却是个狠角色,使出了狠招。他用牙签粗细的钢针猛扎李全英的手心,想不到李全英没叫一声痛,反而哈哈大笑,连说再来一下。吓得于博士连呼:“疯了,这个老太婆真的疯了!”
距市委调查组撤出玉泉县还有最后一天。这天下午二点,任大年望着调查组的牌子,在门口徘徊、犹豫了一下,想把“东山市委调查组”的牌子摘下来,刚伸出手,想想又缩了回来。
优柔寡断,是任大年不可克服的毛病,也是他的护身符。在市委组织部,任大年是个远近闻名的“不倒翁”。七年前他从科长提拔为副部长,直到今天原地踏步,毫无长进。包括周源、秦慧楠在内,他这个副部长已陪伴过三任部长。他不被提拔也不调动挪窝,主要原因有两条:一是他开拓性、担当性较弱,总是借领导的头脑来思考问题;二是他是个“老组织”,经验足,人头熟,很听话,是一把手爰不释手的“拐杖”。
秦慧楠到任后,一连串发生的事,让任大年措手不及,应接不暇。他借领导的头脑来思考问题的办法不管用了,于是重新启动了自己的头脑,这才发现自己的头脑根本不管用。他现在思考的问题是两个多月来“市委调查组有必要成立吗”?走了一大圈,发现又回到了原点,市委调查组撤走,等于宣布过去所做的一切不了了之,反而制造了更大的矛盾。如此崔思康面临的对手将会更加嚣张,玉泉县将会不得安宁。
正当任大年和杨娟争论市委调查组的牌子摘不摘时,秦慧楠和邓亦先走过来,邓亦先夹着一块红绸布包着的牌子。
秦慧楠问:“二位在门口谈论什么呢?”
杨娟说:“秦部长,我和任部长在争论,这块牌子是现在还是明天摘下来。”
秦慧楠说:“现在就摘吧,执行市委决定,我们不折不扣。”
任大年说:“秦部长,我担心这牌子摘下来的后果……”
秦慧楠说:“大年同志,说摘就摘,咱们说话算数。”
“好,我来摘。”任大年说着,摘下了调查组的牌子。
接着,邓亦先在原来的位置挂上一块红绸裹着的牌子说:“现在,请东山市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秦慧楠同志揭牌。”秦慧楠扯下红绸布,牌子上写着“东山市委组织部考察组”。杨娟拍手、惊叫,啊,考察组!任大年说又回到了原点,果然不假。秦慧楠意味深长地说着,这叫“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一辆大众越野车刚开进东山市委大门时,罗西来从门卫室里走出来拦住了车。当车玻璃摇下时,出现了朱明远的面孔。
罗西来上车,关上车门就气呼呼地说,谁同意市委驻玉泉县调查组改头换面成了考察组?明天市委调查组应该撤出玉泉县,可秦慧楠变着法子把调查组改成考察组,这是明摆着不撤出玉泉县。朱明远说,秦慧楠是市委组织部部长,她执行的是市委的决定,考察干部她不管谁管?
罗西来很不高兴,对朱明远说,向你提个意见,我反对你的中间路线、中庸之道。实践证明,秦慧楠做市委组织部部长不称职,你应该向省委反映。再说了,戴国权同志作为县委书记候选人之一,已经考察过了。崔思康不行,他自然而然地顶替上去,还再考察什么?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面对罗西来的激烈的批评,朱明远还是保持着相当的耐心、克制和宽容。他说前面的推倒重来,又是新一轮的考察,还要增加候选人,慧楠同志请示了省委组织部。罗西来说,什么请示?这个女人会来事,拿着鸡毛当令箭!
朱明远拿出一份文件,诡秘地一笑说,我向省委要了一个去中央党校培训的名额,参加人员要求是市委常委。
罗西来恍然大悟,七个常委六个去过中央党校培训,只有秦慧楠没去。这个朱明远,总是深藏不露,偶尔露峥嵘。他的脸色瞬间多云转晴,方才充满怨气和不满的目光,换成了钦佩和感激。chu事不惊,左右逢源,寻找对策,出其不意,这是朱明远工作作风的特色。相比之下,他才感觉到自己和朱明远之间的差距,于是奉承着说,这是一步妙棋啊!她什么时候走?
朱明远说,明天和她谈话,后天移交工作,大后天去报到。罗西来奉承地说,高人就是高人,和你相比,这就是差距,你让我望其项背啊!朱明远正色道,我提醒你,安排秦慧楠同志去中央党校学习,这是正常的工作安排。不要联想,更不要过度解读。
市委调查组变成考察组的事,是赵恒儒首先发现的。他走到门口,看着牌子,摇头晃脑地对任大年说:“哟,任部长,又换牌子啦?”
任大年说:“什么叫又换牌子啦,把我们当成产品了,卖不出去换换牌子?”
赵恒儒连忙解释:“任部长,我可不是这意思啊!”
任大年说:“这叫作从头越,回到原点再出发。懂吗?”
两人走进室内。任大年说:“你来得正好,县直机关的推荐表,你们赶快发下去。”
赵恒儒说,他就是接受任务来拿推荐表的。杨娟提出一个纸箱子,给了赵恒儒五千份推荐表,还有发放的清单和填写的要求。任大年说,这次县委书记候选人推荐表,推荐的面比上次扩大了一倍。要注意对被推荐人的要求和提高推荐表的回收率。他要赵恒儒召开一次会,他去讲一讲具体要求。
赵恒儒提着装有推荐表的箱子刚走出去,秦慧楠、周源从内间办公室走出来。秦慧楠说,欢迎周书记光临我们考察组。周源说,不是光临,是归队。明远书记说了,我那提前退休报告要想批准必须有个条件,协助慧楠同志把玉泉县委新书记、好书记早点选出来。同志们,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啊。
秦慧楠说,有周书记在,我心里就有了底。我们这个组,从“调研”变成“调查”,再从“调查”变成今天的“考察”,充分表明我党对一个县的当家人的选择是极其慎重、认真、负责的。
周源看了一眼推荐表说,原来的两个候选人,崔思康恐怕不行了,可戴国权没什么问题,是否在推荐表里提示一下?任大年说,推荐表里没有提示推荐谁,考虑是上面不带观点、不带倾向,扩大党内的民主。秦慧楠补充说,是让这次推荐的新候选人都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进行竞选。
玉泉集团有职工一万五千多人,其中党员九百多名。秦慧楠决定,给玉泉集团的每个党员发一份推荐表,她亲自送去,组织党员推荐。对这个决定,周源没发表意见,但是心里却开了锅。以前的县级领导干部的推荐考察,只是在机关内部进行,几乎没有征求过企业党员的意见。秦慧楠的这一做法,是不是对他过去做法的纠正?是不是对他过去做法的变相批评?他想一定是的。于是,他对秦慧楠的认识,又深入了一步。
这天下午,郁浩民从轿车里走出来,后面跟着秘书李冬和朱明远。省委书记郁浩民的突然到来,让秦慧楠等全体考察组人员兴奋不已。他们总结出经验,凡是关键时刻,这位大领导就出场了。自从郁浩民到中央党校学习,他要调离江东省的传闻纷纷扬扬。无论从个人情感还是从工作关系来说,秦慧楠都不希望他调离江东。
郁浩民说:“昨天中央党校学习结束,我回来了,就往你这儿跑。”
秦慧楠说:“这是个利好消息,放在股市上,肯定是涨停板。朱书记,你说呢?”
朱明远有点言不由衷地回应着:“是,是啊。”
郁浩民说,有人传言说我要走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可那是没影子的事。江东还有很多我没办完的事,我不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一回来,省委常委们都让我赶快下来搞调研,我调研的课题就是要和慧楠同志共同完成的课题——《用清官、用好官,水清鱼更多》。
正说着,任大年捧着一大摞回收推荐表走进来。秦慧楠告诉郁浩民,说玉泉县新县委书记候选人的推荐、选拔推倒重来了。这是在县直机关投放的五千份推荐表。任大年报告,五千张推荐表回收率百分之九十八。
朱明远说:“我关心的是结果。”
任大年说:“五千份推荐表里尽管没有崔思康的名字,竟然还有三千八百一十二名党员投了崔思康的赞成票,占投票总数的百分之七十六。结果一出来,我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已成“落水狗”的崔思康,在县直机关五千名党员的民意测验中,居然获得百分之七十六的赞成票,这是奇迹!秦慧楠问:“戴国权呢?”
任大年说:“一千张赞成票还不到。”
众人一下子沉默了,都低下头,生怕撞上郁浩民犀利的目光。
郁浩民问:“你们怎么不讲话了,都在想什么呢?”
朱明远说:“这个结果太让人意外了。”
郁浩民问:“周源同志,我听说崔思康是你一手培养的标杆?”
周源颇为尴尬地回道:“是啊……可是他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我都看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郁浩民说:“你这个组织工作的老前辈都看不清一个人了,我们这些门外汉不都成了睁眼瞎?我说过这么一句话,当你无法判断别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时,保证自己做一个好人就行了。这让我想起了一首民谣: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老百姓是天,我们就是地。我们在做,天在看。今天你们几位都在,趁这次调研,我有时间深入探讨一些问题。崔思康的情况我已听得不少了,这次我想听听你们对戴国权的看法。大家畅所欲言,不要说违心的话。”
朱明远说:“我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对戴国权同志的印象一直不错。他有政治眼光,老练、稳重、冷静、低调,也能掌控全局。”
周源补充说:“特别是方方面面的关系,戴国权协调得十分周全,也很到位。他在玉泉县的企业、宣传界口碑也不错。”
郁浩民又问:“慧楠同志,你的意见呢?”
秦慧楠说:“我在思考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到底说明了什么?”
郁浩民说:“崔思康是花,戴国权是柳?我看不能这么比喻。对一个人的评价,口碑自在民间,公道自在人心。我这次来,要见一下崔思康。”
众人又是一阵惊讶。朱明远劝说,郁书记,崔思康正在停职检查期间,这不太妥当吧?郁浩民说,有什么不妥,五千份推荐表,一个正在接受腐败调查的崔思康,却有三千八百一十二名党员推荐了他,冲着这一点,就有调研的价值。慧楠同志,你安排一下。秦慧楠马上应道:“我马上就安排。”
一个不好的消息刚刚传到戴国权耳朵里,省委、市委书记来了,直奔市委考察组,没有通知他这个玉泉县“看守内阁”的头头,更没有召见他汇报工作。他在室内徘徊着,忧心忡忡。
这时,赵恒儒推门走进来问,省委、市委书记都来了,你还坐在这里?戴国权强颜一笑说,我知道,不是在乖乖地坐等通知吗。他问推荐表的情况,赵恒儒说县直机关推荐结束,推荐表回收率接近百分百。戴国权表示,他不关心回收率,是统计结果。可是赵恒儒却回答,统计结果全是任部长掌握,属于机密。搞组织工作的人你是知道的,口风很紧,滴水不漏。
戴国权说:“县委书记的提拔任用,要过五关斩六将,所以民意就十分重要。我相信你能撬开任大年的嘴巴。”
赵恒儒嘴上答应“我去试试”,可心里却嘀咕开了:你面子比我大,你自己怎么不找任大年?他现在更加清楚地知道,戴国权想坐上县委书记这把交椅的心情比崔思康更加迫切。
下午四点多钟,雨过天晴。一条横穿青山绿水之间的高速公路上,秦慧楠和崔思康乘的两辆轿车一前一后到达玉泉湖引水工程的抽水泵站的大门口。崔思康风趣地问秦慧楠,紧急召见我的是何方神圣?秦慧楠用手一指说,你往那边看。
大堤上,郁浩民站在四条巨型输水管旁,正在弯着腰仔细查看着。是郁书记!崔思康又惊又喜。他大步走过去,激动地喊道:“郁书记——”
“崔思康同志。”郁浩民说,“来,就在这管子上坐一坐,聊几句。”两人在输水管上坐下,郁浩民风趣地问,“听说你有两个儿子?”
“两个儿子?”崔思康马上恍然大悟,“对。一个儿子叫棒棒,一个儿子叫泵站,就是这里。”
郁浩民说:“我听说你一个星期至少来这里检查一次,每次都戴上白手套擦机器,一尘不染。今天准备白手套了吗?”
崔思康说车上备着呢。他赶紧奔跑过去,从车里取出白手套,陪着郁浩民和秦慧楠走进高大的机房。郁浩民戴上白手套,在电机外壳上擦了几下,手套依然是白的,他高兴地微微一笑。
正值盛夏,蝉儿鸣叫,微风轻拂。玉泉湖的湖面上金光闪烁,碧波荡漾。湖四周的岸边,绿柳依依,百花盛开。水面上,有一群水鸭、白鹭在戏水,还有管理人员开着白色的小艇,打捞湖面上的漂浮物。郁浩民和崔思康漫步在湖边的大堤上。
郁浩民问:“听说你是玉泉湖的湖长?”
崔思康说:“本来湖长是老书记窦复兴,他走了,我接过了这担子。这是玉泉县一百万人民的母亲湖。”
郁浩民走到码头的台阶下,蹲下身子,用手拨了拨湖水说:“听说这湖水可以直接饮用?”
“可以。”崔思康双手捧水,喝了几口。
郁浩民也喝了几口。他问:“听说你动员拆迁、宣传引水工程意义的方法很特别。”
崔思康微微一笑,说:“那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郁浩民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见识见识。”
崔思康跑到车旁,打开后备厢,拿出两只玻璃管,又开始了一次“湖水PK自来水”的表演。
这会儿,待在泵站外面的秦慧楠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朱明远打来的,他不放心的就是郁浩民和崔思康的见面,想了解详细情况。秦慧楠告诉他,浩民书记正在和崔思康谈话,她不在谈话现场。这时,朱明远正式通知秦慧楠到中央党校学习的决定,并强调后天一定要去报到。
听到这个决定,秦慧楠有一种突遭袭击的感觉。到党校学习是好事,可为什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她知道明里是让她去学习,实质上是让她退出这场斗争,这说明朱明远开始疏远她了。
要不要把去中央党校学习的事告诉浩民书记呢?秦慧楠拿不定主意。
朱明远刚才和秦慧楠通电话,周源就站在他身旁。朱明远刚放下电话,周源就迫不及待地问秦慧楠是怎么回答的?朱明远告诉周源,浩民书记还在和崔思康单独谈话,没让秦慧楠参加。周源心想,谈话地点在引水泵站,秦慧楠被晾在一旁,浩民书记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郁浩民没调走,从中央党校一回来就到玉泉,这让周源始料不及。他知道,一个好的政治工作者基本要素是坚守立场,坚守初心,坚守自己的追求和目标。可是他现在怎么了?崔思康真的一蹶不振了?戴国权真能替代崔思康吗?刚才朱明远告诉他玉泉县直机关推荐表中崔思康的支持率那么高,这又说明了什么?一直头脑清晰、政治敏感的周源此时像指南针掉到大海里,辨别不清方向了。
玉泉湖边,崔思康讲述已完毕,这种拆迁动员郁浩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群众工作,大道理说了上千遍,不如求真务实地做一遍。我们说的做的是不是对群众有益,他们心里自然有杆秤!”
崔思康说:“拆迁是天下第一难事,这也是逼出来的。”
郁浩民说:“崔思康同志,你的情况东山市委和秦慧楠同志几次向我做了汇报。慧楠同志经过艰难努力,帮你推倒了一些不实之词,这是值得庆幸的。但是现在你面临的最大一道坎,就是一百万元银行卡的问题。这道坎迈过去,你就赢了,否则你就输了。反腐败一票否决,到时候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崔思康诚恳地提出:“郁书记,我什么都不说了,只有一个请求,请求市委调查组在玉泉县再待几天。”
郁浩民一听,将秦慧楠招呼过来,奇怪地问道:“怎么,调查组要撤?”
秦慧楠说:“朱明远同志下了死命令,明天调查组必须撤出玉泉县。另外,通知我后天去中央党校学习半年。”
秦慧楠的话,引起崔思康十分强烈的反应。抽走秦慧楠,等于釜底抽薪,让他加快走向失败。郁浩民沉默着,脸色变得十分严峻。此时他不好表态,更不能表态。两辆轿车开过来,郁浩民和秦慧楠分别上了车。
崔思康伫立着,目送着两辆轿车离去,不禁流下了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