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清官能断家务事
天很晚了,范琳琳在王秀芹的“绑架”下,来到崔思康家的门口。王秀芹犹豫了一下,按响了门铃,然后悄悄地离开了。
门开了,崔思康惊喜万分:“是你?终于回来了!棒棒呢?”
“他没有回来,我妈去了广西。”范琳琳走进门,转过身,才发现王秀芹已经走了。
王秀芹走出电梯,来到楼下,抬头仰望崔思康家的楼上。楼上窗户的落地窗帘上,映着崔思康和范琳琳拥抱的剪影,她痛苦地抹了一把泪水。
王秀芹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小区大门时,崔思康和范琳琳还在拥抱着。一阵热吻之后,范琳琳提到了最关心的正事。当她知道崔思康天天在写检查并没有关进去时,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这种现状比她想象的要好一点。在广西,她以为崔思康已经失去了自由。
崔思康说:“那一百万银行卡,我相信你肯定不知道,更谈不上收了这张卡。但是,纪委调查人员在我家中搜出了这张卡,我有口难辩,就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啊。”
范琳琳问:“纪委的人是从哪里发现那张银行卡的?”
崔思康打开底柜,拉开抽屉说:“就是这里。”
是啊,贵重的东西范琳琳都习惯放在衣柜的小抽屉里,经常来串门的汪柱子当然知道,难道这银行卡是汪柱子偷偷地放进这抽屉的?崔思康说,秦部长和田教授也这样怀疑,还为我做了证词。否则,我早关进去了。
范琳琳说:“家贼难防,这是后院失火啊!”
崔思康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一招够损的。万一查不清,我这一辈子就毁了!”
范琳琳问:“你现在什么工作也不干了?”
崔思康说:“停职调查,还能做什么?工作全移交给戴国权了。”
范琳琳不屑一顾地:“交给他?县委、县政府这两副担子,他能挑得起吗?”
崔思康说:“挑得起挑不起,这就不是我考虑的事了。琳琳,现在我清闲了,可以有时间多陪陪你了。”
范琳琳问:“思康,记得你去广西,你对我说的话吗?”
崔思康怎么会不记得呢。那天晚上,他和范琳琳徘徊在广西南宁的街头,崔思康许下诺言,玉泉湖引水工程全面竣工,他就辞职。
范琳琳说:“思康,玉泉湖引水工程什么时候开工、竣工,都和你没关系了。你打辞职报告,跟我去广西。”
崔思康说:“我的事还没见底,不明不白地走了,一辈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范琳琳说:“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不在乎。”
“不,我在乎!”崔思康说。
范琳琳彻底失望了,忽而一想,十年夫妻,这也许就是命。就像《白蛇传》中的许仙和白娘子,缘分尽了,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范琳琳平静地说:“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思康,我们还是分手吧,协议离婚,这两天把手续办了。我真的很累很累了,耗不起了……”说着,她抽泣起来。
崔思康问:“你什么意思,看我停职检查了?”
范琳琳的情绪依然很平静地说:“随你怎么说吧,骂我忘恩负义、势利小人,甚至打我几下,我不在乎。这些日子,你考虑我的感受了吗?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自打王秀芹在我的生活中出现,我的内心就一直遭受着煎熬。见了她,我像欠了她八辈子债。见了你,感觉你不是我的丈夫,而是欠了很多情义的大恩人,我成天想的是怎么报答你。这种痛苦,别人是难以体会的,难道你让我在痛苦的挣扎中度过下半辈子吗?”
范琳琳拿出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她的面孔从来没有如此冷漠,一副绝情的架势。她说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聚好散。崔思康的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话已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再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沉默了一会儿,崔思康说,范琳琳,我尊重你。你说得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范琳琳说没有什么条件,这个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崔思康说,最贵重的是棒棒,我应该是他的监护人。范琳琳说不,棒棒是我的命根子。崔思康说,他没有爸爸,别人会欺负他的,别人又会骂他。
范琳琳流泪了,泣不成声,十分伤心。她说我一直要脸面,竭力掩盖过去的遭遇。为了这个面子,害了你,也害了我。现在我想通了,我和棒棒都是受害者,没有什么可耻的。我会坚强地活下去,而且,要活出个模样来。这个思想转变要归功于秦部长,她去广西是这么劝我的。你放心,棒棒很坚强,他开始懂事了,会慢慢地学会面对的。
情到深chu泪自流,这会儿崔思康也哽咽起来。他说我就知道,我不撤职查办、妻离子散,我的对手是不会罢休的。好吧,我什么也不要了,包括棒棒,我就孤身一人。
看着十分痛心的崔思康,范琳琳在责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答案是明摆的,汪柱子在等着看他们离婚的笑话,以求报复的满足。只有离了婚,才能寻找到一百万银行卡的真相。
崔思康心一横,拿起笔,在协议书上签了字,然后对范琳琳说,你自由了。想不到范琳琳猛地抱住崔思康,放声大哭。崔思康问,字都签了,如你愿了,还哭什么?范琳琳说,当年她是抱着棒棒,跪求崔思康娶她的。十年后的今天又是她要求分手的,让她再跪一次,崔思康急忙阻止。
时间不早了,范琳琳拿起手包要走。崔思康一把拽住范琳琳,说这么晚了,你去哪?范琳琳推开他的手说你别管我了,我有地方住。听到这话,崔思康一下就火了,说还没办手续,你还是我老婆,这里还是你的家,待一晚都不行?范琳琳说,你不就是要上床吗,来吧,抓紧时间。听了这句话,崔思康跟吃了苍蝇似的恶心,他走到客厅,打开门,手一摆,很绅士地说了声“请”字。
范琳琳刚走出门,砰的一声关门声,她身子一颤,泪水夺眶而出。她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电梯间。
范琳琳开着车来到小区大门口,门卫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并告诉她,有个女人等她,趴在门卫的桌子上睡着了。范琳琳下车一看是王秀芹。王秀芹说我在这看着你,如果你要回公寓,我就拦住你。
范琳琳两眼一热,泪水直打转。她让王秀芹上车,找个地方聊聊。王秀芹抢先一步,走到车旁,拔出车钥匙,说你哪儿也不能走,回家去,思康哥需要你。范琳琳拿出离婚协议书,王秀芹顿时傻了眼说,这不是开玩笑吧?范琳琳叹了一口气,说把你的思康哥还给你的,今天兑现。这下思康自由了,你可以放心大胆、理直气壮地走进他的家门。
王秀芹哭了,哭着说,不能这样的,肯定是你逼着思康哥签的字。你的如意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外面有男人了,是汪柱子。可你太过分了,范琳琳,我瞧不起你。王秀芹下车,猛地关上车门,她要去找秦慧楠,汇报范琳琳和崔思康离婚的事。
戴国权告诉蒋德铭,引水二期工程招投标大会必须提前。他忧心忡忡地说,担心夜长梦多。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卢晓明甩出去的一百万银行卡这张王牌,并没有使崔思康一枪毙命。本来是“留置审查”,现在成了“停职检查”。他跑来跑去,这里指指,那里点点,神气得很哪!昨天还跑到我办公室,拍着桌子跟我大吵了一顿,差点没把我气死。
蒋德铭大声发问:“他凭什么?我就不信,他崔思康能官复原职。”
戴国权说:“小点声,别让‘赵夫子’听见。你以为他和我坐在一条板凳上吗?”
戴国权的判断是对的,赵恒儒没和他坐在一条板凳上,此时正拘谨地坐在秦慧楠面前的椅子上。这个习惯了左右逢源、八面来风的办公室主任,再也不愿保持沉默和中立了,想把憋在胸中太久的话说出来。
赵恒儒说:“秦部长,你知道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的苦衷,哪路神仙都不能得罪,好比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秦慧楠说:“这个我很理解,办公室主任是大管家,面对四面八方,上管天下大事,下管鸡毛蒜皮,工作不好做。”
赵恒儒鼓起了勇气说:“我是个不惹事、不多事的人,可是有些话不能不说,一个人明哲保身,是非不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秦慧楠鼓励道:“你说得很好,继续!”
“我是说——”赵恒儒习惯地看了看左右,认为说话环境很安全,接着大胆地说,“崔思康和戴国权不是什么好兄弟,他俩不是一条心。”
“哦?”秦慧楠一怔,“你发现了什么吗?”
“我认为,”赵恒儒又习惯地看了看左右,“肖强强有一半是戴国权逼死的……”
赵恒儒有两条理由来证明他的这个结论:第一,肖强强主动承担“见死不救”的责任以后,戴国权指示召开小车队全体驾驶员会议。面对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的肖强强,戴国权采取了高压态势,又是开除又是法办的,肖强强肯定扛不住了。第二,肖强强死后,县委常委会开生活会,重点是针对肖强强之死的责任,对崔思康展开批评和自我批评。戴国权要崔思康把主要责任承担下来,不要患得患失。赵恒儒认为,戴国权在“见死不救”这个事件上,推波助澜,施加压力,扩大事态,其目的绝对是见不得阳光的。
听了赵恒儒的两个推断,秦慧楠很有启发。话匣子既然打开了,哪有说一半留一半的道理。赵恒儒干脆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一吐为快。他说,这次县委书记人选重新推荐考察,戴国权表面上无所谓,其实他内心是很在乎的。他让我打听县直机关推荐的结果,还有全县的支持率以及那张全县行政区划图。那是针对市委考察组下一步的推荐工作用的一张地图。赵恒儒说,上面标有各乡、镇的党员数。他对有可能推荐票多票少的乡镇做出了估计,票多的画上圆圈,票少的打上了叉叉。
秦慧楠要借用戴国权的那张行政区划图,赵恒儒爽快地答应了。他见戴国权下乡不在办公室,悄悄地偷走了那幅区划图。第二天,戴国权风尘仆仆走进办公室,发现区划图不见了,不由得大惊失色。当他知道是秦慧楠借走了区划图,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好像被人剥光了似的站在阳光下。他正要向赵恒儒发火,秦慧楠还区划图来了。
秦慧楠说:“国权,推荐表要发放各乡镇,借了你一张区划图。为这事你不会批评赵主任吧?”
“不会不会。”戴国权掩饰着刚才对赵恒儒的不悦,笑呵呵地说,“那张图上我乱写乱画,您看了要见笑的。”
“什么乱写乱画,你太谦虚了。”秦慧楠话中有话地,“你是胸有成竹,胸怀全局呀。”
“哪里!”戴国权颇为尴尬地说,“让我‘看守内阁’,哪敢有一点懈怠,走路、吃饭、睡觉都在想工作。一支笔、一个小本本,还有这张图,随身带,随时写,随时画。全县二十三个乡镇,生怕忘记了什么。”
秦慧楠展开区划图问:“请教一下,这画圈的和打叉的乡镇,说明什么?”
“这个……”戴国权急中生智,回避了推荐的事,“画圈的乡镇我去过,打叉的我还没去过……”
“是吗?”秦慧楠步步紧逼地,“我数了一下,打叉的乡镇有七个,几乎占了三分之一。国权,你到玉泉县有八年了吧?”
戴国权回说:“今年整八年。”
秦慧楠咄咄逼人地:“八年二十三个乡镇都没有完全走过一遍?”
这下戴国权慌了:“不不,不是的。这七个乡镇,有四个乡镇不是我没去过,而是说我对这里情况不完全熟悉。”
秦慧楠十分严肃起来:“戴国权同志,这次县直机关民主推荐,你的情况不太理想啊。”
戴国权唯唯诺诺地说:“我知道。我有不少缺点,需要改正……”
“国权同志,”秦慧楠的语气变得沉甸甸的,“有一个成语叫亡羊补牢。你说亡羊补牢,是为时未晚,还是为时已晚呢?”
戴国权无言以对,默默地看着秦慧楠那张俊俏但又令他恐怖的面孔,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王镇,一条老街已经被完全拆除,曾经的高低不平、新旧不一的小楼以及平房不见了,放眼望去,一条开阔的空间将古镇分隔成两块。铲车和挖掘机发出轰鸣,正在清理碎砖瓦砾。
崔思康和贾乐福行走在废墟上。贾乐福告诉崔思康,昨天晚上最后一家拆迁户的地板见了天,他心里的这块石头才落了地。崔思康十分感慨,说拆掉这条街,为引水工程让路,实在是太难了,难于上青天!
贾乐福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有人来摘桃子。”
崔思康不解地问:“摘桃子?”
贾乐福说:“是啊,把这块地变作他用。”
崔思康惊问:“谁敢?”
贾乐福担忧地回道:“为了利益,什么事不敢做出来。你看,这几天测绘地皮的人一拨接一拨,问他们干什么的,是哪个单位的,他们笑而不答。你看,现在前面又来了两个测绘员。”
两个测绘员,一个扶着测量标杆,一个观看着测绘仪。崔思康走过去,客气地询问,两个测绘员根本不理睬他。
贾乐福说:“问你们话哪,听见没有?”
测绘员反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贾乐福放大声音说:“这位是崔县长!”
测绘员不屑一顾地回道:“崔县长,冒牌的吧?听说崔思康早就被关起来了。”
崔思康说:“你好好看看,崔思康就站在你面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测绘员反问:“如果我不回答呢?”
崔思康厉声说:“老贾,让他们到派出所去回答。”
“好吧,”测绘员认了,“我们是市地质测绘局的,受香港一家地产公司委托,测绘测量这块刚拆迁的土地。”
崔思康问:“目的是什么?”
测绘员如实回答:“听说他们花二十二个亿,要买下这块地。”
贾乐福紧接着问:“谁同意的?我这个镇长、党委书记怎么不知道!”
手机响了,崔思康接听。赵恒儒报告,有人出高价,买马王镇刚拆迁的这块地,并说县委马上要召开常委会,讨论表决。
贾乐福叫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让崔思康赶回县城。崔思康上了车,又摇下车窗说:“老贾,你要守土有责,组织联防队二十四小时巡逻,禁止任何与引水工程无关的测量、测绘和地形勘察,更不能进入任何的施工设备。值班、巡逻的人员名单,把我也排上去!”
贾乐福真是好样的,关键时刻不掉链子、不含糊。望着远去的出租车,他知道有一场恶战在等着崔思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