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站在断桥头，别说断头话

崔思康和王秀芹赶到医院，走进病房，只见一位中年男陪护坐在王长根的病床边。见到王秀芹，他热情地站起来，称呼王秀芹为“王经理”，这时崔思康才知道王秀芹应聘到了玉泉集团。王秀芹还告诉崔思康，她的工作是卢晓明亲自安排的，他还为王长根捐了两万元。

听到这个情况，崔思康如芒刺在背，感觉这件事的背后大有问题。但是他怎么说才好呢？还是暂把这事放一下，眼前的主要问题是找到范琳琳和棒棒。王秀芹翻看病房垃圾桶，里面空空的。男陪护说垃圾连同那快递信封，倒在外面大垃圾箱里了。两人立即来到院内。

崔思康找来一根树枝，打开垃圾桶的盖子，在里面拨来拨去，将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快递信封出现了。王秀芹叫了起来：“找着了，是这信封。”

信封证明，今天中午十二点三十分，范琳琳还在玉泉县城投寄快递，崔思康拿着信封，要尽快和章法成见面。王秀芹把他送到医院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崔思康说：“秀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也不会掉下馅饼。玉泉集团的这工作你不能做，那两万块钱也不能要。明天你去把工作辞了，两万块也退了。如果没钱，我帮你想办法。这一切很可能是冲着我来的，因为你曾经是我的未婚妻。”

“你太搞笑了，”王秀芹说，“这算哪门子的事？挨得着吗！别说是未婚妻，就是你的前妻，又怎么样？你神经太过敏了，草木皆兵，好像人人都盯着你手中的权力，打你的主意，跟你过不去似的。”

“秀芹，”崔思康一脸严肃地说，“如果我还是你心中的康哥，就听我的话，把工作辞了，把钱退了，还有这陪护也不用了。”

“还让我去种菜、卖菜？我不！”王秀芹倔强起来，“你说的要让我过好日子的，现在别人给我的好日子来了，你却让我拒绝，这不可能。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没有关系。我绝对不会影响你、连累你。”

崔思康说：“问题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有些事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明白。”

王秀芹说：“我不懂你们的事，也不懂政治，我懂的是现实。卢总一个月给我开五千元工资，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样的好人。”说着，王秀芹掏出钥匙，“这钥匙给你。”

崔思康拒绝了：“琳琳给你的，你就留着。”

“没有必要！”王秀芹生气了，“我也不想去你家做什么保姆了。你知道吗，到你家做保姆是假，其实想常看到你，为你做点什么是真……刚才你翻垃圾的那个劲头告诉我，你是那么爰着范琳琳，你和她是分不开的。”王秀芹流泪了，将钥匙柔是塞到崔思康的手里。

戴国权从马王镇回来，风吹雨打，偶遇风寒身体不适。他没有去办公室，直接回到家里，坐在躺椅上，目光呆滞。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崔思康将带血的纸巾偷偷化验，足见他的精明，足见对他保持着高度的提防，这事搅得他心神不定。他感到太累了，累得身心疲惫，累得心灰意懒。

戴国权不是个办事不计后果的人，他在权衡自己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即使在与崔思康、秦慧楠的这场博弈中胜出，坐上了县委书记的位置，那又怎么样？他的命运还不是捏在卢晓明这帮人的手里？还不是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于是，他要和卢晓明推心置腹地谈谈，急流勇退还来得及。他打卢晓明的电话，才知道他去了杭州。戴国权说，游西湖哪？真有闲情逸致。卢晓明站在西湖堤岸上回着戴国权的电话。他说许仙白娘子的故事，感动了我大半辈子。这次来杭州办事，下决心来断桥看一看，不给人生留下遗憾。戴国权说，你站在断桥头，我可要说断头话喽。卢晓明敏感地问，怎么，又要打退堂鼓了？

果然，三个小时之后，卢晓明开着车回到了玉泉，和戴国权漫步在明城墙上。戴国权问，知道这个地方吗？卢晓明说，知道，经常路过。戴国权又问，知道这城楼的典故吗？卢晓明反问，我是个商人，关心这城楼的典故干吗？

土豪，一身铜臭的土豪！戴国权心里骂着，嘴上却说：“宋代大文人苏轼，曾在此城楼上赋诗一首：火色上腾虽有数，急流勇退岂无人？”

卢晓明说：“我是个粗人，不通古文，更不会咬文嚼字。我明白你的意思，又想抽身了是不是？”

“不，我是让你明白我们面临的形势。”戴国权很冷静地说，“这么说吧，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别以为我们的对手是傻子，秦慧楠和崔思康对一些事已经开始明白，等他们真的明白过来，就是我们的灭顶之灾。”

“说句玩笑话你别生气。”卢晓明说，“如果日本鬼子再侵略中国，你肯定是个汉石更。”卢晓明笑了，“不过，我这个人喜欢激流勇进。”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心中有敌，天下皆为敌。心中无敌，无敌于天下。”戴国权忧心忡忡地说，“真的不想玩了，我累了，准备撤了。卢老弟，崔思康老谋深算，真真假假，声东击西，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卢晓明说：“难道他是钢筋铁骨，无懈可击？世上没有完人，只有完蛋，所以他一定有可懈之击。还有秦慧楠，那个青花小瓷瓶？”

戴国权说：“算了吧，这击不倒她。秦慧楠不会那么傻，别人设套子，她会往里面钻？你的证据呢？你的人把小花瓶子偷偷塞进田晓君的服装盒，就算你有监控录像为证，她不承认怎么办？说是赝品怎么办？拿出一个仿制品让你哭笑不得！怎么定她的罪？况且，她是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部长，位高重权，你有口难辩，弄得不好就引火烧身。”

卢晓明说：“是啊，这事欠考虑。就当是一颗定时炸弹，先放一放。引不引爆，什么时候引爆，再说。不过，东山不亮西山亮——”

戴国权问：“你又发现了他们的软肋？”

卢晓明故弄玄虚，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种笑很阴冷，也很阴险。

晚上九点多钟，崔思康刚走进家门，门铃响，开门一看，来客是秦慧楠、田振鹏，夫妻双双是因范琳琳母子失踪登门道歉的。崔思康说没有这必要了，因为琳琳的这个伤疤，尽管埋藏得很深，但他知道早晚有一天要揭开的。本来他打算等棒棒成人之后，完全懂事了，心理有承受能力之后再告诉他真相。可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问秦慧楠，是谁举报他？他要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利。

秦慧楠告诉崔思康，结合当前反腐斗争的经验和教训，中央对干部的提拔，提出了更新更高的要求，一个新县委书记的产生要过六关：第一初审，第二纪委谈话，第三对本人、配偶、子女的财产情况专项核查，第四经过省纪委廉政考察，第五经过省委组织部和省纪委共同核查，第六对公示后举报反映的问题逐一核查。

崔思康问：“我在过第几关？”

秦慧楠说：“最后一关。”

田振鹏说：“风雨过后见彩虹。胜利在望了，你要咬着牙挺过去。”

崔思康最揪心的是琳琳和棒棒，失去他们，下面的日子怎么过下去？他拿出快递信封，秦慧楠恍然大悟，因为范琳琳早就将“失踪”计划好了，不能不说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这是她“把崔思康还给王秀芹”的实际行动。

田振鹏走进崔思康的卧室，想对范琳琳母子的去向发现点什么。不一会儿，他从卧室里走出，手里拿着两张发票，一张是买童鞋的，一张是买儿童套装的，都是名牌，总价值四千九百多元。崔思康震惊了，买双童鞋和童装要四千九百多元！给棒棒买的，怎么可能？琳琳花钱时手很紧，从来没有给棒棒买这么贵的衣服。这一大笔开支，范琳琳没告诉他，这是从没有过的，而且开票时间就在前天。

秦慧楠问：“那是别人送的？送这么贵重的礼品，肯定不是一般的朋友。”

崔思康说：“不可能！没有我的允许，收人家一个苹果，范琳琳都会向我报告。”

田振鹏说：“这发票我拿着，我会弄清楚来龙去脉的。”

离开崔思康家，天色已晚，秦慧楠让田振鹏开车去县医院。田振鹏不知秦慧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不到秦慧楠拿出一张快递收据，那是十几天前范琳琳邮寄药品到广西的，被秦慧楠在崔思康家厨房里无意中发现，收据上写着：广西南宁江南春诊所苗玉玲所长收。

田振鹏问：“你说范琳琳去了广西？”

秦慧楠说：“我分析，范琳琳突然失踪，是下定了决心远走高飞。她怎么生存？只有靠自己的老本行护理技术。你看，收据上填写的邮寄是玉泉县医院，日期是十几天前，所邮寄的药品很紧俏，市场上难以买到，这也说明范琳琳和苗玉玲所长关系不一般。”

来到县医院，田振鹏下车，秦慧楠在车里等着。不到一支烟的工夫，田振鹏就回到了车上，他兴奋地说：“老婆，我真服你了，你的想法得到验证。县医院药房的一个会计说，广西那个苗所长是范琳琳卫校时的同学，在广西南宁开了一家私人诊所，范琳琳几次帮她邮购紧缺药品，都是让这个会计办理的，她有苗玉玲的和联系电话。”

田振鹏还说，别高兴太早。县医院药房的会计说，之前也有人向她打听范琳琳这个同学的和电话号码，此人还出示了公安的证件。刚才，他和丁海联系，他们没有任何人来过县医院药房做过调查。

这个突发情况让秦慧楠很震惊，很紧张，这说明另外有人也在关注范琳琳的行踪，还假冒公安人员。想到这里，她不由为范琳琳和崔棒棒的安全捏了一把冷汗。她不敢懈怠，回到调查组，召开了紧急碰头会。

秦慧楠说，范琳琳和崔棒棒的突然失踪，绝对不是孤立的事件。促使她离开崔思康的，也绝对不仅仅是她的隐私被揭开。田振鹏拿出两张发票分析说，这两张发票，都来自玉泉金鹏国际精品店，那是富人光顾的奢侈品商店。其中一张发票标明是一双耐克运动鞋，尺码是十岁左右的男孩穿的，价值二千五百八十元。另一张发票是美国NBA一套球衣，价值是二千四百元，尺码也是十岁左右的男孩穿的，这两张发票开出时间是前天中午。正好是我们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前一天。这衣服和鞋，无疑是买给崔棒棒的。这事崔思康不知道，他否定了范琳琳自己购买的可能。

任大年问：“那么这价值近五千元的厚礼，出自谁之手呢？”

秦慧楠说：“章法成派人紧急调看了金鹏国际精品店收银台录像，这个出手大方的人你们根本想不到，是玉泉集团卢晓明的女秘书吴雪姣！”

任大年、邓亦先和杨娟惊呆了，他们发出了同一个声音：“这怎么可能呢？”

秦慧楠说：“不可能的事，恰恰发生了。这是一个谜，却必须解开。”

这时，田振鹏的手机响了，他接到了一个好消息，范琳琳和棒棒果然去了广西。正如秦慧楠的判断，在她老同学苗玉玲的诊所里。

任大年说，赶快把这消息告诉崔思康。随即拿起电话，刚要拨号，却被秦慧楠摁住了，她意味深长地说，有人会告诉他的。任大年吃惊地问是谁？秦慧楠很肯定地说，是让崔思康后院失火的人。杨娟很赞成这个判断，抓住这个人，顺藤摸瓜，也许发生在玉泉县的一连串怪事，就会真相大白。

现在，秦慧楠更加坚信，有一股力量在暗中与他们角力，其目的是干扰、破坏玉泉县委新书记的选拔和任用。这股力量无非是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政治利益，二是经济利益。如果是前者，怀疑对象首先是戴国权；如果是后者，那就是卢晓明。

任大年却不完全赞同秦慧楠的观点，他提醒秦慧楠，你的三把火，千万别再烧错了对象。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崔思康准备上床睡觉时，贾乐福来电说，马王镇一百四十五户拆迁户同意签订拆迁协议，明天下午三点正式举行签约大会。他正组织人员，挑灯夜战，布置会场和安排庆祝活动。他强调说，这成果完全是你崔县长冒着风雨，赤脚走进马王镇而感动了上帝。

这简直是个天大喜讯，崔思康兴奋得弹坐而起。顿时，失去妻子、儿子的心头阴霾一扫而光，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向秦慧楠报告了这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秦慧楠说，可喜可贺！事实证明你对拆迁所采取的做法，正在产生积极的效果。秦慧楠还说，我也带给你一个喜讯，范琳琳和棒棒的下落找到了，他们去了广西。说到这里她故意留了一手，说详细情况今晚会有人告诉你。注意，这个不速之客，有可能就是在你后院点火的那个鬼！

听到这话，崔思康头皮发麻，神经顿时绷得嘎吱嘎吱响。他赶紧检查了门窗，确认安全后，半躺在床上开灯看书，静候那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是秦慧楠失算了？不，是戴国权的智慧和机灵，阻止了“那个鬼”的行动，这个鬼就是卢晓明。原来，卢晓明也获悉了范琳琳和崔棒棒的行踪。他知道崔思康心急如焚，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亲自告诉他，一是拉近关系，以示关心和慰藉；二是“调虎离山”，让崔思康明天就去广西看望老婆儿子，那么马王镇的拆迁签约大会就会泡汤。这就是一箭双雕和一举两得。

可是卢晓明此举，却被戴国权及时阻止了。戴国权说什么调虎离山？分明是自投罗网。范琳琳的下落，你是通过县医院药房的小会计知道的，可是一前一后，田振鹏也去了药房。你的人装扮公安人员，他们正在排查。此时你自己跳出来，不是自投罗网吗！

卢晓明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倒抽了一口冷气咬着牙说：“田振鹏，这个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