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调虎离山，虎还在山上

对卢晓明和戴国权来说，这确实是个难熬的漫漫长夜。马王镇一百四十五户拆迁签约大会的召开，对他们来说是灾难性的，一百亿工程的中标、工程方案的修改增加十个亿的预算、将拆迁地变为商品房的开发……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这是他们不愿看到和不能接受的。因此，阻止拆迁签约大会召开刻不容缓。想来想去，调虎离山是唯一的选择，因此要采取一切手段，明天将崔思康这只虎“调”往南宁。

这一夜，崔思康同样难忍难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凌晨四点他接到了王秀芹打来的电话，满是喜悦的她报告了范琳琳和棒棒找到了的好消息，说他们母子住在南宁一个叫苗玉玲的同学家里，还有电话号码。苗玉玲自己开了诊所，名字叫江南春。崔思康奇怪了，问你从哪里得的消息？王秀芹说是她爸的护工去药房拿药，有个会计告诉他的。王秀芹心急火燎地催促崔思康明天一早去南宁。

为证实王秀芹消息的真假，崔思康拨打了王秀芹提供的电话号码，电话居然通了。铃声响了一阵，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这里是江南春医疗诊所，请问你要什么帮助？”

崔思康说：“我请求帮助，寻找我的老婆和儿子！”

电话里，那女人哈哈大笑起来：“是崔县长吧？我是范琳琳的同学苗玉玲啊！”

王秀芹提供的情况得到了证实，悬在崔思康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是苗玉玲说棒棒发高烧，范琳琳刚刚带他去了市儿童医院。这个情况，让崔思康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恨不能插翅飞到范琳琳和崔棒棒的身边。

这一晚，彻夜难眠的还有秦慧楠和田振鹏，夫妇俩为等候去找崔思康的那个不速之客，等了大半夜，为防瞌睡，两人喝着浓浓的苦咖啡，可结果让他们大失所望，报告范琳琳去南宁详情的竟是王秀芹。怎么是她？真是活见鬼了。顿时，王秀芹的嫌疑在他们夫妇俩的脑海里直线上升。

第二天早上刚上班，戴国权在大门口碰到了崔思康，故作姿态地问琳琳和棒棒可有下落了？崔思康如实告诉他老婆和儿子去了广西南宁，在一个同学家里。顿时，戴国权手舞足蹈，十分兴奋地催促崔思康赶快把他们母子接回来，防止夜长梦多。崔思康说他不放心下午两点马王镇拆迁签约大会，正左右为难。

戴国权说：“这会非你不可吗？思康，我们俩都有个毛病——事必躬亲。其实事必躬亲未必是好事，这个世界，离开了谁地球照转。你走了，不是还有我吗。怎么，信不过？”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崔思康一时无语，他让步了。两人商定，崔思康马上去南宁，戴国权参加马王镇首次拆迁户签约大会，帮崔思康压阵。戴国权立即通知赵恒儒帮崔思康订了上午十点半的飞机票。

崔思康走进办公室，门开着，秦慧楠坐在里面等着他。当她知道崔思康决定放弃下午拆迁签约大会，上午十点半乘飞机去南宁时，她沉默了，脸色也严峻起来。过了一会儿，她问：“下午拆迁户的签约大会怎么办？”

崔思康说：“已安排好，国权代替我。”

秦慧楠说：“你是引水工程指挥长，参加签约大会，和首批拆迁户亲自签约，这是你的承诺，临阵换将行吗？”

崔思康说：“国权是县委副书记，能代表我。”

秦慧楠说：“和你商量一下，能否开过签约会再去南宁？”

崔思康很难受、很动情地说：“范琳琳的同学告诉我，棒棒高烧不退，哭着闹着要爸爸，现在住进了市儿童医院。我实在放心不下，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他们的身边。”

“我很理解。”说着，秦慧楠马上来了一个转折，“但是马王镇的拆迁，是引水二期工程的关键。同样，这首批一百四十五户签约大会的成功，关系整个三百多户的拆迁，这期间不能出现意外。否则，功亏一篑。”

崔思康的情绪激动起来：“秦部长，请换位思考一下好不好？假如是你，丈夫和女儿失踪了，你该怎么办？你不要对我有那么高的期待，也不要提那么高的要求。对不起，我要赶飞机了。”

“等一下。”秦慧楠说，“你知道在你家里发现的那张近五千元发票是谁开的吗？是卢晓明的女秘书吴雪姣。”

“吴雪姣？不可能！”崔思康竭力辩白，“我不认识她，范琳琳也不认识她。”

秦慧楠打开手机，调出吴雪姣的头像：“就是她，三年前毕业于一所民办大学，玉泉集团一次招聘会上被卢晓明看中，很快做了他的贴身秘书。这个女人凭借姿色和心计，深得卢晓明的喜爰和信任。别忘了，卢晓明培养的前任女秘书，后来到了贪官余光的床上，做了‘小三’。”

崔思康说：“请相信，我、范琳琳与吴雪姣没有任何关系。”

秦慧楠说：“监控录像显示，高档衣服和鞋子钱是她付的，发票是她开的，可是为什么这发票在你们家发现了？这说明了一双看不见的黑手，伸向了你的后院。有人在你后院点火，乱你的阵脚，让你退却，让你放弃应该坚守的原则。签约大会来之不易，我怕再节外生枝，得而复失。”

崔思康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听你的，我马上改签机票。”

秦慧楠说：“我是这么安排的，田振鹏和章法成马上飞广西，相信他们会把琳琳和棒棒接回来的。我们调查组全体同志参加你下午的签约大会，为你助阵、加油、鼓劲！”

门开了，戴国权走进来说：“秦部长也在啊。思康，你丈母娘哭哭啼啼的，找到我那去了。祝阿姨，进来吧。”

祝翠娥气冲冲地走进来，毫无顾忌，横加指责：“思康，琳琳和棒棒离家出走，你为什么瞒着我？存的什么心？”

崔思康说：“我不是担心您的高血压吗。”

祝翠娥说：“你快去南宁，不把琳琳和棒棒接回来，我就死给你看！”

秦慧楠说：“老人家，别急，琳琳和棒棒已有消息了，正派人去接他们回来。”

祝翠娥说：“不行，崔思康要亲自去！”

这时电话铃骤响，崔思康接听电话：“谁……琳琳，我是思康……什么棒棒不见了？”

电话里，范琳琳哽咽着：“思康，我刚从派出所报案出来，本不想给你打电话，可是实在没办法，我快要崩溃了……”

祝翠娥疯了，冲上来，揪住崔思康的衣服大吵大闹：“崔思康，还我外孙！是你把他们撵走的，我不想活了……”说罢，瘫在地上又哭又叫。

赵恒儒走进来，请祝翠娥到休息室，可她就是不走，哭着闹着要跟着崔思康去机场。情况紧急，秦慧楠改变了主意，她让崔思康立即飞南宁，戴国权参加下午签约会，戴国权马上兴奋地说：“没问题。”

戴国权随即回办公室，以胜利者的口气给卢晓明打了个电话。他问崔棒棒失踪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搞的鬼？卢晓明皮笑肉不笑地说，广西有他的人，这不是对“调虎”增加筹码吗。有人要让崔思康断子绝孙，其中有汪柱子，还有几个老领导。戴国权一听，当即发火拍桌子吼道：“卢晓明，如果崔棒棒有任何意外，我把你剁成肉泥！”卢晓明毫不在乎地问，崔棒棒，一个野种，值得让你这么大动肝火？难道他是你的儿子？戴国权说就等于是我的儿子！卢晓明震惊了，说你这个玩笑开大了吧？戴国权说不开玩笑，真相告诉了你，吓得你尿裤子！卢晓明不吱声了。

下午两点，马王镇镇政府会议室里，贾乐福准时召集拆迁户签约大会，戴国权参加，镇拆迁办胡主任给每个拆迁户分发打印好的协议文本。他说大家看好了，这就是今天下午签约大会上要签的协议文本，你们要逐条逐字地看，有什么意见提出来，合理的还可以修改。戴国权说，有件事给各位打个招呼。本来今天下午的签约大会，由崔县长亲自和你们签约。可是有个十分特殊的个人情况，崔县长不能来了，由贾乐福同志代替崔县长和你们签约。

本来说好，协议是由戴国权代签，崔思康回来补签，可戴国权私自改成了镇书记签字，他有意地把政府签约的规格降低了，顿时，室内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县长变镇长，降格了一大截，你们说话不算数！”

“现在不算数，以后合同还能执行吗？”

“崔思康是引水工程指挥长，这个协议他不签，我们也不签！”

面对群情激昂，戴国权火上浇油：“你们不能这么说，这是威胁，共产党不吃这一套！”

众拆迁户起身要走，贾乐福和几个镇干部极力阻拦，恳求大家不要走。贾乐福向拆迁户们苦苦哀求，大伙别走，我替崔县长先签字，过几天让崔县长补签。众拆迁户坚决不干，责问贾乐福，你们还有一点诚信没有？戴国权带着威胁的口气说，贾乐福同志是镇党委书记兼镇长，你们不相信他是什么行为？众人不买戴国权的账，喊道，难道我们不相信贾乐福就是不相信共产党吗？贾乐福对戴国权拱手作揖说，求你了戴书记，你别再说话了。戴国权转过身来，声音更大了，他问为什么我不能说话？不要以为是拆迁户，就为所欲为，要讲道理，要顾全大局！

众人向门外拥去，突然，崔思康、秦慧楠出现在门口。众拆迁户惊呆了，戴国权也傻了眼。崔思康说，对不起，我来迟了。秦慧楠说，我是来为你们加油、鼓劲的，欢不欢迎啊？众人齐声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马王镇的古戏台上，气球升天，彩旗飘扬。贾乐福宣布，马王镇引水二期工程首批拆迁户签约大会正式开始。一时间，只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舞狮队的两只狮子跳上台，蹦蹦跳跳。古戏台的台下坐着崔思康、秦慧楠、任大年、戴国权、总工潘凯和工程指挥部的干部们。

贾乐福走下台，来到崔思康身边说：“秦部长、崔县长，怎么样，气氛还热闹吧？”

秦慧楠说：“老贾，你还真有两下子，把一个枯燥的签约仪式搞得有声有色。”

贾乐福说：“我是高兴的。这三百一十户拆迁户，不拆迁不签协议，抱成一团，和我们对峙了近三个月，今天终于有一百四十五户同意签约了。”

崔思康在一旁高兴地说：“堡垒攻破，坚冰打碎，可喜可贺！老贾，给你记上一功。”

文艺表演结束，贾乐福宣布签约开始，一百四十五户签约的拆迁户分批列队走上台，工作人员在他们面前的条桌上摆上拆迁协议文本。锣鼓声中，十多名少先队员上台献花。掌声中崔思康走上台，与拆迁户签约、握手。摄像机在转动，照相机灯光闪烁，记录下这美好、难忘的瞬间。

贾乐福宣布下一个程序：秦慧楠同志发表重要讲话。秦慧楠开门见山地说，领导的讲话不一定都是重要的。但是，领导讲话必须是心里话。否则，就不配站在这个台子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语暖了万人心，台下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秦慧楠继续说道，现在我就说几句心里话。今天这个签约大会之所以成功，是一百四十五户拆迁户顾大局、识大体。思康同志，你今天签约，白纸黑字，可不要赖账。

崔思康回答：“我要赖账，就打我的屁股。”

秦慧楠说：“不是打屁股，是摘乌纱帽。”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突然，秦慧楠话锋一转，“乡亲们，大家可能不知道，这签约大会后面有个秘密，思康同志十岁的儿子在广西生病了，而且失踪了，此刻生死不明。他强忍着痛苦，退掉原定上午十点的班机，坚持参加今天的签约大会，为的是兑现政府的承诺，维护政府的诚信。现在，我们欢送崔思康同志去机场，去找儿子，并祝他儿子平安归来！”

崔思康走下台，众人簇拥上去，他沿着人群中闪开的夹道中走着，向众人拱手，走向等候的轿车。

人群中，有人举手高喊：“崔县长，放心，下一个签约的就是我！”

又有人跟着举手：“还有我，我，我，我……”

人们纷纷举手，一眼望去，手臂林立。崔思康激动得热泪盈眶。面向众人高举着的手臂，他深鞠一躬。

晚上九点，崔思康到达了南宁，接机的是田振鹏和章法成。章法成报告一个好消息，棒棒找到了。田振鹏说了个坏消息，棒棒病更重了，又送进了医院。在儿童医院抢救室的门口，范琳琳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崔思康，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她告诉崔思康，棒棒是被人绑走的，受了惊吓，高烧不退。在野外二十多公里chu往城里跑，严重脱水，倒在了路上。这时，崔思康在心里分析着：绑架棒棒是不是个阴谋？是不是逼着他放弃签约大会去南宁？可是逻辑上说不通啊。玉泉与南宁相隔数千公里，谁有这么大的神通呼风唤雨？他百思不得其解。

棒棒醒过来了，他睁眼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我的亲爸爸？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妈妈了？崔思康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使劲地搂着棒棒说，好孩子，你比我亲儿子还要亲，爸爸就是带你和妈妈回家的。

夜很深了，崔思康和范琳琳手挽手地站在南宁市的街头。

崔思康问：“你怎能不辞而别，搞人间蒸发，还让不让我活了？”

范琳琳说：“告诉了你，我还走得了吗？那天新闻发布会后，有多少匿名电话打过来，骂我是婊子。那天中午去学校，几个同学追着棒棒骂他是野种。你说，我们母子在玉泉县还待得下去吗？你有没有想到我和孩子的感受？”

崔思康说：“我懂得，一个人的尊严遭到摧毁时的伤痛。”

范琳琳说：“是永远的心痛。”

崔思康换了话题，说起那张近五千元的发票。范琳琳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下子紧张起来。和戴国权见面，还接受了他给棒棒的贵重礼物，这事千万不能说出来，否则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她后悔自己粗心大意，怎么能把发票落下呢！现在她唯一的选择就是“不知道”。还好，崔思康为照顾范琳琳的面子，没有捅破她和戴国权私自见面的事。当范琳琳知道这发票上的鞋子、服装是吴雪娇付款时，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是她没有勇气说出这件事的真相。

崔思康又换了个话题说，不管怎么说，明天一定要跟我回去。范琳琳态度坚决地说了个“不”字。崔思康拿出离婚协议书，撕成几片。范琳琳说，你再撕一百次，我也不会回到玉泉县城，那是我的伤心地。她还说，我干老本行，在老同学的诊所里当护士。如果你愿意，每个月可以来看我。崔思康又一次拥抱了范琳琳，他说，玉泉湖引水工程全面竣工，我就辞职，咱们也开一家诊所，你当老板，我做你的助手。

从南宁回来，崔思康没有接回范琳琳和棒棒，是他心里最大的伤痛。棒棒遭到绑架，险些丢了小命，这使他惊心动魄，胆战心惊。是谁对他这么大的仇恨，下这么狠的手？联想到肖强强、尤喜军和胡萌萌以及垃圾站方大爷的死，至今还没查到元凶，崔思康感到了严重的危机。

崔思康是个不愿放弃的人，为了在家里发现的那张发票，他又一次来到金鹏国际精品购物中心亲自调查，结果和秦慧楠调查的相符。他又一次拨通了范琳琳的手机，范琳琳不耐烦地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她哪里想到，因为顾及自己的面子而撒谎，结果是掩护了崔思康的敌人，所带来的损失是巨大的。

周六这天，戴国权也没闲着，打了一辆专车，来到一家高尔夫球场。卢晓明在大门口等着，只见从车上走下来的戴国权身穿花裤子，戴着棒球帽、大墨镜，像个海归华侨，卢晓明差点认不出来了。

天高气爽，微风拂拂，绿草茵茵，正是打高尔夫的好天气。球场上戴国权已是轻车熟路。他挥起球棒，白色的球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地后稳稳当当地进了球洞。卢晓明拍手叫好，竖起大拇指，点了一个大大的赞。打完一局，两人走到太阳伞下，刚一落座，服务员便送来饮料和果盘。

戴国权说，我们输了秦慧楠一局，目前是零比一。我有个大胆的设想，可以扳回一局。这个设想是让崔思康的屁股坐到我们这一边。这个方案，不会伤筋动骨，更不会两败俱伤，结果是皆大欢喜。

兵不血刃，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这结果当然要举双手赞成。卢晓明说，崔思康的屁股真的坐到我们这一边，别说让他当县委书记，就是当市委书记，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捧他的场，站他的台。可是这个方案，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卢晓明取出一只档案袋说，这是我们要打出的下一张牌，你审阅一下，看看对崔思康能否一枪毙命？

戴国权接过档案袋，抽出材料，仔细审看，看着看着，脸色变了，两边的颧骨更加瘦削，像两把尖刃。这是一份不错的举报材料，证人、证据齐全，是一枚重磅炸弹，足以将崔思康炸得粉身碎骨。

戴国权说，我还是想给崔思康最后一次机会，让他坐到我们这边来，这样我们支付的成本就会大大降低。可卢晓明说这是幻想，是对牛弹琴。戴国权说，我就不信崔思康是钢筋铁骨，不食人间烟火。王秀芹这张牌呢，不能光养着不干正事啊。给她施加压力，该脱裤子就脱裤子，把崔思康拉上床。卢晓明说，好吧，听你的。恩威并重，软柔兼施，给崔思康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