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七章(1 / 1)

苍茫大地 张新科 4270 字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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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鹤、董义堂、魏坤三人来到南京,接待他们的是半年前从武汉调来的市委书记张宜珊和一直战斗在南京的副书记武丕洲。

五位老朋友再次相聚时,国共两党的实力已然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大家抚今追昔,个个感慨万千。许子鹤开起了玩笑,说他十几年前在南京当市委书记时,革命chu于低潮,南京的党员只有几百人,现在,来了一位巾帼豪杰当书记,手下精兵强将过千,非把石头城折腾得天翻地覆不可。张宜珊说,有大博士坐镇金陵,运筹帷幄指导市委的工作,估计蒋委员长很难睡个安稳觉了。

许子鹤刚在南京安顿妥当,延安中央社会部就发来密电,交给他两项绝密任务。

经过周密思考,许子鹤把第一项任务交给了南京市委。具体任务是策反军统南京站站长周锋。周锋此人不简单,公开身份是汪伪军委会少将科长,但暗地里却承担着国民党军统局与周佛海等大汉石更之间的秘密联络工作和策反伪军的使命。日本投降后,具有正义感的周锋率领手下人员抢先行动,接管汪伪报社、银行和仓库,抓捕了大批汉石更。本应得到政府嘉奖的周锋却因为接管行动触犯国民党内部的派系利益,被人诬告贪污和侵吞赃物,被军统头目戴笠扣押送往上海。

戴笠因飞机失事身亡后,事情出现了转机,周锋获释赋闲在家,此时国民党内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的重重黑幕使他对政府渐生厌恶,政治态度出现明显转变。延安中央社会部获悉情况后,认为此人掌握大量有关国民党和汪伪的机密,如能策反争取过来,必将在国民党内部引起极大震动,打击军统的嚣张气焰。

许子鹤和南京市委仔细商谈后,董义堂、张宜珊带领武丕洲开始了对周锋的策反计划。半年之后,周锋秘密加入了共产党,经他又相继策反了不少国民党军官和军统人员。

延安中央社会部交给许子鹤的另一项任务也是策反,但这项任务更加艰巨,更加危险,其目标是策反一批国民党空军飞行员,促其驾机起义。

事关重大,许子鹤决定亲自出马,带领魏坤完成这项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空军是战争之子。进入抗日战争战略反攻阶段后,蒋介石花费重金,购置美国先进轰炸机并选派优秀飞行员赴美培训。1943年秋,经验丰富的刘良本等人来到美国圣地安娜航校学习B-24型轰炸机驾驶技术。在美国学习期间,刘良本他们受到了当地华侨的热烈欢迎。华侨对刘良本一行刻苦训练的精神和以身报国的志向赞叹不已,其中一位华侨回国时无意中把消息透露给了一名中共地下党员。从此,延安中央社会部开始注意这批国民党空军精英的动向。

经过一年多严格的学习培训,圆满掌握所有飞行技术的刘良本一行终于得到美方批准,驾驶B-24型轰炸机飞回中国。此时正是1945年的春天,中国军民逐渐占据战场主动权,日军已呈强弩之末,抗战胜利指日可待。刘良本一行渴望尽快飞回国内,为抗战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不辜负国家花费巨资购买飞机以及自己在美国的艰辛付出。但一个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当轰炸机飞到卡拉奇时,却收到蹊跷的“就地待命”的指令。眼看千百万中国军民在千里之外的祖国与侵略者奋力搏杀,而自己却守着威力巨大的重型武器作壁上观,刘良本他们无法理解,失望苦闷,终日以酒浇愁。

这一待就是六个月。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当局才准许他们起飞回国。

回国后,刘良本等人受命进驻上海大场机场。飞机刚一停稳,空军司令贺耀祖即派人送来密令,迅速装载炸弹,飞赴新四军根据地上空投掷。本来为对付日本人购置的飞机,第一次投弹竟要扔在中国人头上,刘良本痛苦万分,但又不得不执行命令。第二天当他从报纸上看到,数以百计浴血抗战八年的苏北军民死伤在自己B-24型轰炸机下,刘良本和他的机组成员抱头痛哭。

许子鹤来到了上海,装扮成香港记者,和中外媒体一起赶到大场机场,进行劳军慰问。

“刘机长,B-24型轰炸机威力太大了,我刚从苏北报道归来,你们的飞机一过,八个村庄瞬间被夷为平地,我亲眼看到大树上挂着炸飞的孩童的胳膊和肠子……”许子鹤用英语采访刘良本,机场大厅的宪兵听不懂。

刘良本听罢提问,哑口无言。

“如果你们的B-24轰炸机能提前半年回来,像现在飞到中国人头上一样飞到日军的阵地上,那该有多少抗战军民免于伤亡啊!”许子鹤用平和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英语。

刘良本听来,字字不啻惊雷。

许子鹤期待刘良本的回答,但此时的刘良本眼含泪水,一言未发。

这是许子鹤和刘良本的第一次见面。刘良本机组中有一位苏北盐城人,两天之后,在许子鹤的安排下,魏坤带着这位机组成员的舅舅来到了上海。舅舅一见外甥,张口就骂了起来:“村庄一眨眼就没了,原来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外甥干的!”

通过这位机组成员,许子鹤和刘良本建立了联系。

对刘良本这批飞行员,国民党军统和宪兵的监控十分严格,不允许他们阅读国民党党报之外的任何读物。每次接触刘良本,许子鹤都把自己的“采访报道”给他看,使他能全面了解到外界真实的情况。

几次与许子鹤接触之后,刘良本的思想发生了动摇。目睹国民党当局不顾国人的和平呼声,蓄意制造内战的现实,刘良本的内心波涛汹涌,徘徊不定。

许子鹤与刘良本交往,从不施加任何强制因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最后,不是许子鹤主动见他,而是他主动联系许子鹤。

“许先生,您不是一位简简单单的记者吧?”刘良本最后说出了内心的疑惑。

“记者不是,但是一个不期望内战的有良心的中国人!”许子鹤不惊不慌。

“许先生精通外语,见识广博,谈吐优雅,从不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良本佩服至极,该不是一般中国人吧?”

许子鹤笑而不答。

坐在一旁的魏坤这时说话了。

“刘先生,许先生和您一样,首先是一位有良知的中国人。如果说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倒也有几chu。一是与刘先生一样家境富裕,但身怀报国之志,身无半点纨绔之风;二是和刘先生一样留学西方,喝过洋墨水吃过洋面包,但不忘初衷,爰国之心丝毫未变;三是近年来干过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毙了吉川贞佐,杀了汪伪大汉石更熊昌襄,逮了叱咤风云的纳粹间谍厄尔哈特……”

魏坤提及的几件事,刘良本耳熟能详。他瞪大眼睛望着许子鹤,一脸惊愕。

“看看我这位小弟兄,把我的一点点家底全给抖出来了,与雄才大略的刘先生相比,我这是小巫见大巫呀!”

“不!您千万不能这么说!良本与许先生决不能同日而语。良本原以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为不同人所做,能做成一件就足以让我五体投地,哪里想到,竟是您一人所为!良本今天见到英雄豪杰,真是三生有幸!”

刘良本激动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许子鹤行了个军礼。

“时至今日,我也不再相瞒,我是中共华中分局负责城市工作的许子鹤,受组织委派前来接触刘先生,目的只有一个,向刘先生阐明我们的政治主张,停止内战,建立民主政府,把民众从战争灾难中解脱出来,希望刘先生认清大局,不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许先生,这件事不光关乎我个人,还关乎我的一帮兄弟,请给我一段时间慎重考虑。”刘良本最后表态。

时间到了1946年6月,蒋介石公开撕毁国共两党签署的“双十协定”,调集三十万大军疯狂进攻解放区,中国再一次陷入规模空前的内战浩劫。

避开军统特工和宪兵的重重监控,许子鹤一直与刘良本保持着联系。两人联系的地点和方式全部根据刘良本的需要,并以他的安全为前提。许子鹤坦荡的胸怀和真诚的态度感动着刘良本,他从内心对许子鹤充满信任和钦佩。

六月中旬的一天,刘良本突然约见许子鹤,许子鹤连夜赶到了上海。刘良本告诉许子鹤,他和那位苏北同伴一起做通了全体机组人员的思想工作,准备驾机起义。消息来得太突然,许子鹤非常激动,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他果断地告诉刘良本:“刘先生,您在起义前的安全由我负责,与起义目的地延安之间的联系也由我负责,您不到达延安,我许子鹤绝不离开上海半步!”

许子鹤与刘良本密谈多次,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六月底,天赐良机。国民党空军司令部委派刘良本机组由昆明飞往成都运送军火。从西南到西北,国民党空军对飞行管控较松。许子鹤和刘良本决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驾机起义。

许子鹤与延安多次秘密联系,为轰炸机的降落做好了充分准备。

刘良本在机组三名同事的配合下,机智、勇敢、沉着地摆脱了国民党当局的管控,驾驶530号B-24型轰炸机,飞抵延安。

延安沸腾了。毛泽东、朱德等中共高层亲临欢迎大会,接见了刘良本。

精心策划此事的许子鹤没有食言,一直留在上海等待消息。期待已久的密电终于传来:“弟已到家,请勿担心!”正是许子鹤和刘良本约定好的内容。

许子鹤喜极而泣。

刘良本的起义意义非凡。在他之后,国民党空军先后有四十余架飞机一百余人起义。

刘良本的起义和周锋的反水对蒋介石来说,无异于两记重重的耳光。蒋介石责令戴笠的后任毛人凤和王全道追查,两件事情的根源最后都汇集于许子鹤身上。听到“许子鹤”三个字时,蒋介石长叹一声:“区区共匪能逞强不亡至今,得此类英才辅助也!”最后,蒋介石抬手摔碎手中的茶碗,对站在眼前的毛人凤和王全道破口大骂:“娘希匹,此人不除,你们别再来见我!”

1946年5月,周恩来率中共代表团抵达国民党首府南京,同国民党政府进行和平谈判。中共代表团住在国民党政府指定的梅园新村。

中共代表团来到南京后,毛人凤和王全道采取了一系列跟踪监视的非常措施。其目的之一是企图提前获取中共代表团的内部意见,为谈判增加筹码;二是认为中共代表团在宁期间,一定会与隐藏在此的中共华中分局和南京市委的负责人见面,这是千载难逢的挖出这两个机构的绝佳机会。具有丰富地下工作经验的周恩来早已预知对方的意图,为防止特务的监视和破坏,中共代表团进驻后,将部分院墙加高了一倍,并在传达室上面加盖了小楼,使得对方的瞭望和监控行动落空。同时规定代表团在宁期间,不得与隐蔽战线的同志直接接触,只能通过密码电台联络。

尽管许子鹤与周恩来的联络一直没有中断,但毛人凤和王全道始终没有发现他的任何线索。

国民党一边与中共谈判,一边chu心积虑准备内战。1946年6月,蒋介石不顾中共代表团和全国爰好和平的民主党派的抗议反对,悍然进攻中原解放区,全面内战爆发。在苏北地区,国民党部队对新四军华中军区也形成了围堵剿灭之势。

中共代表团一方面在政治上广泛宣传和平主张,揭露国民党假和谈真内战的阴谋,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建立广泛的民主统一战线,一方面指示中共华中分局放弃幻想,全力投入对敌斗争,想尽一切办法支持苏北新四军作战。

国民党调集十五个旅共计十二万人,悍然进攻苏北地区,粟裕领导的新四军被迫进行抵抗。新四军浴血奋战,取得了很大胜利,但战场伤亡十分严重,急需大量盘尼西林、吗啡、阿司匹林等药品,新四军报告中共代表团后,周恩来把迅速筹集药品并运往苏北的任务交给了许子鹤。

与枪支弹药一样,药品也是国民党重点控制的物资,要想在国内筹集如此大批量的药品,简直比登天还难。临危受命的许子鹤一番思考后,决定只身前往泰国首都曼谷。

在曼谷的一家简陋旅店,金涛见到了分别十九年之久的哥哥许子鹤。当金涛走进许子鹤的房间,怎么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位清瘦无比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哥哥。

“哥哥!”金涛一声呼喊,朝许子鹤扑了过去。

“金涛!”许子鹤张开双臂,紧紧把金涛抱在了怀里。

“爸妈还好吗?”许子鹤开口问道。

金涛哭泣不止。

“爸妈还好吗?”许子鹤再一次催问道。

“爸爸老了,身体也不好,整天躺在床上唤你的名字。妈妈她——”

“妈妈怎么了?”

“妈妈三个月前去世了,死的时候也一直叫你的名字……”

“妈!”许子鹤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房间内捂脸痛哭。

金涛也跟着大哭起来。

过了好长时间,兄弟两人才平静下来。

“你嫂子还好吗?”

“嫂子,嫂子她老了,满头都是白发。”

泪水再一次从许子鹤眼中奔涌而出。

“晓羽呢?他今年十八岁了,有我这么高吗?”

“晓羽,晓羽,晓羽——”金涛说不下去了。

“晓羽怎么样?快说呀!”

“晓羽整天想爸爸——”金涛说完这句,哽咽得话都无法进行下去。

来旅店的路上,关于晓羽的事金涛想好了,要借这个机会告诉哥哥,陪他一起度过最痛苦的时刻。但当他走进旅店,便立刻失去了相告的勇气。哥哥是爸妈的骄傲,是自己心目中的偶像,金涛不知梦到过多少次头戴博士帽,西装革履,洋气潇洒的哥哥,而出现在自己面前住在曼谷最廉价旅店里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哥哥吗?面前的这个人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桌子上放着没有吃完的风干的馒头,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瘦弱。

金涛在曼谷市中心有一座大别墅,他请哥哥到家里去住,许子鹤谢绝了。不住家里,金涛又要让哥哥住曼谷最好的酒店,同样被许子鹤拒绝。他笑着对弟弟说:“那样的酒店一天相当于我两三个月的生活费用,哥哥是学数学的,账算得过来。”出于安全,许子鹤也没有到外边的饭店吃饭,每次都是金涛送来。许子鹤顿顿都能吃下两盒米饭,掉在桌面上的米粒他都用手捡起来塞进嘴里,边吃边说:“香,真香,是小时候的味道!”看着哥哥狼吞虎咽的样子,金涛心里酸楚万分。

“金涛,过去这么多年,你给哥哥寄了多少钱,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哥哥谢谢你!”

“哥哥,你是家中长子,家里的一切本来都该由你先继承,给你做事是应该的。”

“哥哥这次回来,最主要的还不是看你,请你原谅哥哥这么说。”

“哥哥你说,弟弟能做什么一定全力去做!”

“哥哥想请你帮助购买一批药品。”

“什么药品?”

“治枪伤刀伤之类的药,而且不是一包两包,是十几箱几十箱地购买。”

“怎么会要这么多?”金涛错愕不已。

“过去哥哥虽没有给你明说,但你也应该猜到了哥哥是干什么的,是吧?”

金涛点了点头。

“现在国内打仗,我这边的部队伤亡很大,药品在国内被对方控制得很紧,组织上只得派我到外边购买。”

“哥哥在共产党部队里做什么?”

“你能保证不对外讲吗?”

金涛重重地点了点头。

“哥哥这么多年,虽然很苦,但也做了点事情。当过河南省委和江苏省委的头头,现在组织上信任哥哥,让我做了更大的头,华中分局的一位领导,但在我们组织内,职位越高,需要承担的责任也大,别人买不到药品,只有派哥哥来买了。”

“从小我就相信哥哥不一般,果然如此!”

“你别夸我,愿意帮哥哥做事吗?”

“过去愿意,现在愿意,今后也愿意!弟弟永远听哥哥的!”

按照许子鹤的意见,金涛从泰国各地药店分批采购好所需药品,隐藏在从泰国运往上海的大型货船的米仓之中。由于货轮是许子鹤父亲公司的,所以十分安全。货轮到达上海吴淞口码头之前,停在东海的约定区域。到了晚上,由上海地下党淞沪地区游击队派出渔船取走药品。

许子鹤到达曼谷二十天后,上海传来消息:“礼物收到,谢谢东家!”

哥哥要回去了,兄弟俩在旅店里吃最后一顿饭。

“金涛,哥哥敬你一杯!”

兄弟二人一饮而尽。

“哥,弟弟敬你一杯!”

两人再次一饮而尽。

“金涛,都说忠孝不能两全,看来确实如此。哥哥这辈子顾不上爸妈和你嫂子他们,你知道吗,哥哥心里也很痛苦。”

许子鹤说完,端起酒杯,仰脖喝了下去。

“哥,弟弟知道!这么多年以来,爸妈没有埋怨过你一句,嫂子和侄子也没有埋怨过你一句,他们只是想你,想得狠了就哭。每次回华富里,爸妈看到我,他们都哭着喊你的名字,我后来也不敢回去了!”

泪水在兄弟两人的眼眶里滚动,房间里离别的气氛越来越浓。

“哥,你在外边放心去做你愿意做的事,算是为国尽忠吧!家里弟弟来尽孝。弟弟只有一个请求,等你在外边忙完事,赶紧回来看一眼爸爸和嫂侄吧,他们想你都快想疯了!”

许子鹤含泪点头。

“金涛,哥哥的行踪现在你还不能告诉家里的人,对方派出很多人马,到chu打听我的下落,一旦他们抓住哥哥,我们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金涛含泪点头。

分别的时刻到了。

“金涛,第一批买药品的钱哥哥给你了。现在我们的组织正在打仗,经费紧缺,后面几批买药品的钱你先替哥哥垫付,等打完仗,哥哥回来再给你补上,可以吗?”

“哥哥放心,买药品的钱弟弟付得起。”

临行时,金涛把一包东西递给了哥哥,里面是一身新西服和一双新皮鞋。

兄弟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们二人谁都没有料到,自此一别,竟成永诀。

许子鹤离开曼谷,径直去了上海。到了上海后,许子鹤用街头公用电话给德济医堂的院长、老同学崔汉俊通了个电话,用德语约定了两人见面的地点。

在一家咖啡店里,崔汉俊见到了久别的许子鹤。

“子鹤老弟,这么多年,过得还好吧?”

“汉俊兄,你也知道,先是与全道兄因政见不同而闹翻,他带人到chu追捕我,没有办法,只能东躲西藏。后来,日本人也加入了进来,要置我于死地,我更是疲于奔命,居无定所。但兄弟挺过来了,看看我这套行头,汉俊兄就应该明白了。”许子鹤这次的穿戴是弟弟金涛送给他的服装。

“前些年见过全道、馨倩和汉斯,他们说你脱党去了德国,我还托远在德国的李当阳打听你的消息。当阳去见了克劳迪娅,认为她可能知道你的踪迹,克劳迪娅说你确实在德国,但改了姓换了名,具体在什么地方,她也不清楚。后来,全道兄当个大官,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了。真没有想到,现在还能见到你!”

“汉俊兄,你知道我这个人是学数学的,认死理,我认准的事绝不会变调,子鹤从没有离开自己的祖国一步,过去如此,今后也如此。现在,子鹤从事的事业没有被国民党扼杀,没有被日本人扼杀,反而越来越光明,越来越强大,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的事业一定会成功,因为我们做事不是为我们自己,是为天底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人。”

“子鹤弟一如既往,激情满怀,钦佩,钦佩!”

叙过离别之情,话入正题。

“汉俊兄,我这次来找你,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同学给不给面子?”

“汉俊不但仰慕子鹤弟的才识,也敬重老弟的为人,有话请讲!”

“子鹤想托你这位上海滩大名鼎鼎的西医大夫为我做几次手术。”

“没问题!”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但我想知道子鹤弟有何大病,需要做手术?”

“好!那小弟就直言不讳了。不是我自己做手术,是我的兄弟们做手术,他们在苏北医疗条件差,只得跑到上海来。”

“你指的是——”崔汉俊略有所思。

“实不相瞒,是几位新四军的首长,过去和日本人打,满身都是伤病,现在又中弹卧床,奄奄一息,如得不到手术医治,恐怕难熬过这一关。请汉俊兄放心,费用我已经带来,不会让老兄蒙受经济损失。”许子鹤把弟弟金涛临别时给自己的一笔数目可观的钱款放在了桌面上。

崔汉俊沉默不语。

“汉俊兄,你若是为难,我也就不强人所难,毕竟你打拼这么多年也不容易。”许子鹤的话情真意切。

低头沉思一段时间后,崔汉俊开口说话。

“子鹤弟家境优越,非吾辈所能攀比,尽管如此,这些年来还是提着脑袋为他人东奔西跑,丝毫没有懈怠后悔,与您相比,汉俊十分汗颜!俗话说,来的都是客,我崔汉俊认病不认人!就这么定了。”

“好!”两位老同学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汉俊兄,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我们的病人不住在你的医院里,而是住在上海朋友家,你方便的时间前去就是,如遇到特殊情况,我们理应承担全部责任。”

许子鹤早已想好了保护崔汉俊的方法。许子鹤说完,崔汉俊说出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话:“子鹤弟做事周全之至,实在令汉俊佩服!”

崔汉俊说到做到。后来,先后有十二位团级以上新四军华中部队的干部来到上海,在他的主刀下成功做了手术。其中两位师级首长因伤势过重,不能在民房中手术,他用自己的轿车拉到德济医堂设备先进的手术室,挽救了两人的性命。

许子鹤在上海见过崔汉俊一面之后,两人再也没有相见,与崔汉俊联系的是新四军驻沪办事chu的朱芸女士。崔汉俊经常叮嘱朱芸:“请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我那位老同学,他是我们那一批留学生中最优秀的人,我比不上他,当阳比不上他,王全道也比不上他,他这个大博士要是在你们手里出了事,我就不给你们的病人做手术了!”

后来,由于新四军医院伤员众多,做手术急需的特效药和手术器械奇缺,金涛在泰国一时又买不到那么多,许子鹤不想再给崔汉俊增加负担,就给远在德国的留德同学李当阳写了一封长信。

当阳兄:

多年不见,一切安好?从汉俊兄那里得知,多年来你一直在关心我的安全之事,甚是感激!小弟子鹤并没有前去德国,而是一直留在国内,没有片刻偷懒懈怠,和众多国人一道,为民主呐喊,为富强奔走,赶走了烧杀抢掠的日本强盗,现在,我们正在为建立一个和平民主的新中国而忙碌,可以说,子鹤没有辜负当阳兄的期望和关心。

二十多年前,你我负笈西行,求学德国,其时国家积贫积弱,华人饱受歧视,你我感同身受。当年同学年少,壮怀激烈,不知道吾兄可曾忘记?如今,正如你所知道的一样,我们正在朝着最后的目标奋进,对这个目标,我们满怀信心,义无反顾!

现在,我们的将士遇到了困难,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因为缺乏必需的特效药和手术器械而失去了生命,而国内又购买不到这些药和器械。子鹤只能求助神通广大的当阳兄了。当然,子鹤弟尊重当阳兄无党无派的政治选择,如果感到为难,我也不予勉强。不管当阳兄能否接受我的请求,都不影响我们之间多年兄弟般的情感。如果当阳兄接受请托,我会尽快汇去钱款……

二十天后,许子鹤收到了李当阳的回信。

“子鹤老弟:来信收悉,切勿挂念!知弟平安,万分欣慰!这几年与国内政界的朋友通过几次书信,听闻你驰骋疆场,游走于刀刃之上,屡有惊天动地之壮举,令当阳心潮难平,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国内,鞍前马后随你共同奋斗,无奈当阳拖家带口,不能前行,内心实在愧疚难当!所托之事,正可一偿吾报国之心,即刻遵照办理,请立即告知贵方联系,钱款事宜不必多虑,当阳自当一力筹措,以尽绵薄……”

一个月后,两箱寄自德国的“中学化学课实验用品”寄到了上海。

需要补充交代几句的是,许子鹤的话后来应验了。面对国民党军队气势汹汹的全面进攻,江苏解放区军民沉着应战。华中军区主力在苏中地区七战七捷,歼敌五万余人,挫败了国民党“速战速决”彻底消灭新四军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