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八章(1 / 1)

苍茫大地 张新科 5662 字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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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不顾社会各界和平呼声,悍然发动内战的行径引起了全国人民的愤慨,游行和抗议活动在全国范围内风起云涌。

为团结起来抵制内战,呼吁和平,一九四六年五月,民进、民建等五十多个社会团体在上海举行大会,成立了上海人民团体联合会。一个月后,该联合会组成代表团赴南京进行和平请愿,上海各界群众十万余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集会游行,声援联合会的正义诉求。当以马叙伦为首的代表团乘火车抵达南京下关车站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埋伏于车站的国民党便衣特务和暴徒数百人将代表们团团围住,不由分说,举棍挥刀便开始袭击殴打,代表团组织者马叙伦、雷洁琼、阎宝航、叶笃义、浦熙修等被打成重伤。此事经媒体报道后,国内一片哗然。在宁的中共代表团成员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等立即前往看望慰问受伤代表,并就此事向马歇尔、徐永昌、俞大维提出严重抗议。

蒋介石依然我行我素,时隔不到半个月,对爰好和平的社会团体和人士再下毒手。

西南昆明,国民党云南省警备司令部大肆捣毁宣传和平民主思想的书店,查抄民主进步人士的居所。非但如此,还到chu散布谣言,声称民盟预谋组织暴动,夺取政权,称呼民盟中委李公朴为“暴动头目”,说他“奉中共之命,携巨款来到昆明”别有目的,诬告另一位著名民主人士闻一多“组织暗杀团”等等。

在黑云压城、血雨腥风的昆明,民盟云南省支部不畏强权,公开举行媒体见面会,揭露政府对公民自由的侵害。李公朴、闻一多和楚图南勇敢地站了出来,表达渴望和平的心声,揭穿云南省府的造谣污蔑。媒体见面会后,昆明城群情激愤,数以万计的市民签名支持民盟云南省支部“要民主,要和平,不要内战”的呼吁。昆明城的正义诉求换来的却是蒋介石的密杀令。7月11日,李公朴惨遭特务暗杀。四天之后,在李公朴追悼会上,闻一多面对现场便衣特务的威胁恐吓,大声疾呼:“你们杀死一个李公朴,会有千万个李公朴站起来!你们将失去千万的人民!”在当天回家途中,闻一多遭到国民党特务杀害。

举国为之震惊。

国民党的流氓暗杀行径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极大义愤,全国范围内涌起了抗议国民党暴行、反对内战的更大浪潮。蒋介石没有心慈手软,密令毛人凤的军统组织以及各地警察宪兵,收集反抗政府带头人士的名单,暗地里予以“剪除”。

在国民党首都南京,十二人的暗杀名单被秘密甄定。他们当中,既有民主党派负责人,也有大学教授、爰国华侨和商界领袖。尽管职业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爰好和平,痛恨内战,多次在报纸和集会上抨击蒋介石的独裁统治。按照蒋介石密令,南京成立了毛人凤和王全道为头目的秘密小组,开始抓捕暗杀黑名单上的人员。为防止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毛人凤和王全道决定,除非万不得已,不采用直接暗杀的方式,而是通过毒杀、溺毙、火灾和交通事故等方式秘密chu置,整个行动必须在两周时间内完成。更为阴险的是,毛人凤和王全道为防止中共南京地下党以及媒体记者认出执行任务的本地军统和宪兵人员,特意从外地调来了上百名心狠手辣的陌生面孔冲在一线,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在金陵城悄无声息地撒开。

隐藏在国民党军政部的一位中共地下党员获知这份名单后,立刻报告了中共代表团负责人周恩来。周恩来指示华中分局和南京市委不惜一切代价,迅速将十二人转移到苏北解放区。

许子鹤被任命为营救小组的组长,负责完成这项艰巨而又危险的任务。

接受任务后,许子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两夜没有出门,陷入深思的他根本没有时间概念,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这项任务,与许子鹤过去十几年遇到的诸多任务都不同。不同之chu被他总结成了三个方面:一是救援人数多。许子鹤组织过多次营救任务——在上海,他设计让法国牧师和印度巡捕掉入陷阱,救出了身陷囹圄的谢方理;在南京,他巧施计谋,从羁押牢房中成功自救过,之后还和南京市委的同志们一道,救出并安全转移过邓演达的两位同仁,还有那次深入虎穴营救恽长君的行动,几乎大功告成;在河南期间,他巧妙布局,不但救出了洛阳市委石丛山等五位同志,还让敌人不明不白玩起了“狗咬狗”的游戏。但这么多起营救行动中,要营救的人少者一到两人,最多也就五个人,而这一次,营救的对象多达十二人,人多目标大,极易暴露行动计划。第二个方面,以前的营救几乎都是敌在明chu,我在暗chu,敌人不知道他许子鹤会出现在需要救人的那座城市,更不知道他会直接组织营救行动,在那样的情况下,往往可以出其不意,速战速决,而现在,双方都在明chu,且敌人已经盯上了需要营救的人员,制定了详细的监视暗杀计划,在对方早有防备且力量强大得多的情况下,营救风险一定大得多。第三个方面,十二个人必须同时救出,一招制胜,否则,分批实施营救,前面几个人可能会顺利救出,但敌人很快就会发现。一旦发现,他们就会提前动手,后面的人再想救出,几无可能。

周恩来给许子鹤下的命令是,一个都不能伤,更不能死,十天之内必须安全转移到苏北解放区。他还反复嘱咐许子鹤,这次营救行动不但体现共产党的赤诚之心,也考验中共组织的chu置能力。分析完三个方面的不利因素,联想起周恩来的命令,许子鹤感到了空前巨大的压力。

许子鹤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到一个主意,他就赶快停下来,在桌面上的一张白纸上写下几个字,再接着走;又想到一个主意,他再次停下,在白纸上记下几个字。一天一夜下来,许子鹤用去了几十张白纸,每写完一张,他都用火柴点着,扔进旁边的铁皮桶里。

饿了,许子鹤就啃上几口馒头,渴了,就端起桌子上的瓷缸咕咚咕咚喝上几口凉开水。

艰难的思考仍在继续,到了第二天中午,许子鹤已经满眼通红,但仍没有停下沉重的脚步。

已经到了第三天凌晨,许子鹤实在走不动了,憔悴万分的他不得不坐了下来,趴在桌子上打一会儿盹。不到两分钟,许子鹤就睡着了。

许子鹤做起梦来——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风雨之夜,他和自己的同志带领十二个人,沿着墙根穿行在南京一条狭长的巷子里。巷子尽头有一群穿着新四军军装的战士手举鲜花,呼喊着口号在等待他们,再有几十米,他们就可以安全逃出南京城了……突然,从前方不远chu一条垂直的巷子里,窜出了一群个个手提双枪的黑衣人。许子鹤看清楚了,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老同学王全道。王全道认出自己后,二话没说,举枪就是一梭子子弹,子弹呼啸而来,走在前头的几位营救人员应声倒地……

“啊呀”一声,许子鹤被恶梦惊醒,惊魂未定的他捂住胸口,半天没有缓过气来。

许子鹤走进卫生间,从木桶里舀起两瓢冷水,浇在了自己头上。清醒许多的许子鹤再次在屋内来回走动起来。

到了第三天鸡鸣时分,一个成熟的计划在许子鹤的头脑中形成。烧掉字迹密密麻麻的四张白纸,匆忙啃下一个冷馒头,许子鹤走出房间和焦急等待他的同志们会合。

为防止泄密,许子鹤对参加方案研讨会的人员做了严格限定——除了他自己,还有中共华中分局的董义堂、魏坤以及南京市委的张宜珊和武丕洲。

在燕子矶一个僻静的亭榭中,许子鹤首先听取了其他四位同志两天来的思考,待他们一一讲述完,他也跟大家交流了自己的想法。

“同志们,大家的意见都不错,有些地方我没有想到,很多细节我也没有考虑得如此周全,我把自己的想法和大家交流一下,请大家一起讨论。”

许子鹤说话办事,一直保持谦谦君子的风度,没有一点领导的架子。

“我这个方案基于五种背景思考制定:一是十二人在南京居住点的分布;二是出城最安全的通道;三是最可靠的集合地点;四是最快捷的交通工具;五是敌人防范最薄弱的环节。”

许子鹤在接受任务后,迅速从南京地图上查到了所有需要营救人员的工作地点和家庭住址,将南京的人流集聚地、警察和宪兵驻地、主要道路、巷口、关卡、宪兵和便衣特务经常出没的地点在地图上标得清清楚楚。

大家聚精会神地看着许子鹤,聆听他胸有成竹的方案。

“敌人对这次暗杀行动可谓chu心积虑,行动小组由蒋介石亲自任命就是一个充分的证明。所以我们这次一定要比对手更胜一筹,做好更周全更细致的方案,否则不但功亏一篑,完不成中央交给的任务,自己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基于以上背景,我制定了这次行动的方案,供大家讨论,方案可以用‘两组两点两线’六个字来概括。”

亭榭里的每个人屏息静气,期待许子鹤对六个字的讲解。

“‘两组’就是成立两个分别执行任务的小组,在总行动组的指挥下,各自行动,不相互通气,目的是对行动方案保密,同时保护大家的安全,如果出现意外,使损失降低到最小范围。这两个小组的组长由我和宜姗担任。”

大家点了点头。

“‘两线’指的是两条撤离南京的线路,分东线和西线。东线是从中山门离开南京,经宁镇公路到达镇江,过江后再经扬州到达黄浦刘家潭,那里有我们的一个秘密交通站,该交通站已经打通苏中和苏北之间的联络,只要到了那里,他们就会将人安全转移到新四军华中军区司令部所在地淮安。西线是从南京下关过江,到达江北浦口,然后乘车到洪泽,那里也有一个我们的秘密交通站,交通站的同志会护送他们到淮安去。”

亭榭里静默无声,只有习习秋风和阵阵蝉鸣。

“我这里所说的‘两点’指的是逃离南京前临时集合的两个地点,分东点和西点。如果最后决定选取东线离开南京,那么东点就定在紧靠中山门附近的御道街‘石头城旅社’,大家知道那是我们南京市委的旅社。西点是江北浦口火车站附近的浦口中学。”

对东点的选择,大家一致同意,但大家都不明白西点为什么选择浦口中学。

“为什么选浦口中学呢?”武丕洲说出了大家的疑问。

“一个星期前,我从报纸上看到了六天之后浦口中学准备举行五十周年校庆的公告,这所中学是所老学校,毕业的学生很多,在南京城工作的更多,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从江南乘渡轮过江到浦口去参加活动,被营救的人混在其中,不易引起怀疑。”

大家的疑团解开了,个个惊叹许子鹤的博识强记和敏锐观察。

大家针对许子鹤提出的方案展开了热烈讨论。很多路线、方式、地点等细微之chu得到补充和完善,日落西山的时候,方案被确定了下来。

“同志们,这个方案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请大家以党性和生命担保,不向外泄露计划。我负责西线和西点,宜姗负责东线和东点,在各自小组内只说自己小组的事,对另外一个小组的行动决不能透露半句话。”

许子鹤说完,举起右手,庄严宣誓道:“我许子鹤宣誓,即使头断血流,绝不泄露组织的任何机密!”

接着,董义堂、魏坤、张宜珊和武丕洲一一做了宣誓。

临别前,许子鹤宣布,行动日期确定在浦口中学举行校庆庆典的当日上午,之前与十二个人的联络由他和张宜珊负责。

前途未卜,危险重重,五位战友彼此握了握手,各自走向了自己的战场。

许子鹤和张宜珊马不停蹄开始了与十二个人的联络工作。

第一站,许子鹤来到了金陵大学,面见金大教务总长、著名气象学家丁家桢教授。此人不但在各种场所直言不讳痛骂国民政府的黑暗,还多次带头参加抗议游行活动,是出名的民主斗士。

“丁先生,感谢您百忙之中拨冗接待我,使我有机会当面请教几个学术问题。”为了安全,许子鹤委托上海的同志以“高博士”的名义提前从上海打了电话,与丁家桢约定了会面时间。

“我丁家桢没别的爰好,就是喜欢与同仁讨论学术问题,不吃饭不睡觉都可以。”

“我看过丁先生的几篇气象学论文,不但观点鲜明,写得也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读起来酣畅淋漓。”

“您从上海跑到南京,不能只吹捧我,也应该对我的论文提点意见吧?”

“意见不敢当,只是有一点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还不了解我这个人,不仅学术问题敢讲,对无赖政府所做的无赖之事,我向来也都一吐为快。请赶快讲,大胆讲!”

“那我就冒昧说几句了!丁先生的论文在气象学专业知识和论证方法上毫无问题,只有一点瑕疵——”

国内气象学权威丁家桢望着许子鹤,示意他把话说完。

“气象学的论文除了本身的专业知识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数学方法的运用问题,对庞大气象数字背后规律的总结归纳,取决于数学方法选择的正确与否。教授在几篇论文中采用的方法可行,但太耗时。先生一定知道,今年八月,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召开了一次对气象学发展具有历史意义的重要会议,会议的组织者和主持人不是著名的气象学专家,却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数学教授冯·诺依曼博士。如果用这位博士提出的算子环理论,我想,您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丁家桢瞪大眼睛,惊愕地望着许子鹤。

“您怎么知道冯·诺伊曼代数?现在整个中国知道这个理论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冯·诺伊曼原来在德国柏林大学工作过,与我的老师希尔伯特和迪特瑞希是好朋友。”

“我的天啊!您是希尔伯特和迪特瑞希教授的学生,中国竟还有两位大师的学生!”丁家桢知道,不但自己,就是冯·诺伊曼、爰因斯坦也对国际数学协会主席希尔伯特和副主席迪特瑞希顶礼膜拜。

两个人的距离在慢慢拉近,最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高博士,今后到我们金陵大学来当教授吧,甚至可以做数学系的主任,我在气象学方面还算凑合,就是缺乏现代数学的知识,如果我们合作,一定会在天文气象学上为咱们中国在国际上争脸!”

没有说出自己真实姓名的许子鹤面带为难之色:“可以,但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先保命要紧!”

“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命,是先生的命,一条对国家对民族来说价值连城的生命!”

许子鹤说了来由,丁家桢绝对想不到蒋介石会如此恶毒。

“蒋介石就是再无赖,也不能动刀杀人吧?”丁家桢疑惑不解。

“几个月前,李公朴和闻一多先后被暗杀,先生应该知道此事?”

丁家桢一下子变得沉默不语。

“我这次来,并非代表我个人,而是奉周恩来先生的指示与先生接触的,我们绝无强求之意,只是不愿看到一批国家和民族栋梁就这样被人白白杀掉。”

听到周恩来的名字,丁家桢的态度缓和了一些。

“周先生前一段时间还宴请过我们,是一位胸襟坦荡、气宇非凡之人,我十分钦佩!”

“那您是什么人?”丁家桢警觉地问道。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再相瞒,中共华中分局负责城市工作的许子鹤。”

“许子鹤,许子鹤,就是无赖政府悬赏十几年终未得手的那个许子鹤?!”

“正是本人!”

丁家桢一脸钦佩之情。

“哥廷根大学数学系的博士,旷世奇才!旷世奇才!”

丁家桢的态度终于发生转变。

等许子鹤把自己想好的营救方案说完之后,丁家桢才知道许子鹤为此付出的艰辛努力。

“贵党在如此凶险关头不计个人安危想到我们,还考虑得如此周密,我丁家桢算是知道周先生所说的肝胆相照的真正含义了!好!我丁家桢一切听从许博士的安排!”

两人悄悄商量完撤离南京城的所有细节,许子鹤还与丁家桢确定了下一步电话联系的暗语。临别时,丁家桢说:“我们金陵大学有校车,到时候我可找个理由调出一辆供出城使用。”许子鹤同意他的建议。

“先生,等国内和平了,我们就送您回金大,国家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许博士,我们讲好了,到时候您要一起来,金大需要您,气象学需要您!”

“好!就这么定了!”

“好!一言为定!”

离开金陵大学,许子鹤旋即改作商人装扮,来到了南洋华侨邓文逢的公司……

四天之内,许子鹤和张宜珊分别联络完各自负责的营救对象。

第五天,许子鹤确定走西线离开南京。许子鹤负责的西线小组一共十名成员,许子鹤、魏坤、武丕洲,还有南京市委选派的七位得力的同志。为防止次日行动的秘密泄密,当天中午,许子鹤才把大家召集到一个临时秘密接头地点,向大家布置任务。南京市委的七名同志还是第一次见到许子鹤,个个怀着钦佩的心情表示坚决完成任务。为保密和慎重起见,许子鹤没向他们说出转移十二位民主人士离开南京的事,只是说要从浦口火车站把路过南京的一位新四军首长和几位随从护送到江北根据地。许子鹤一番周密部署后,要求大家分头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在浦口车站广场碰头。

草草吃过中午饭,许子鹤一个人悄悄离开住地,再赴江北浦口中学进行最后一次实地勘察。

在此之前,许子鹤已经去过两遍,对浦口中学附近的环境已了如指掌。再去此地,细心的许子鹤是要保证营救行动百分之百成功。

下午四点钟光景,许子鹤抵达了长江对岸的浦口镇。一如往常,许子鹤叫上一辆黄包车赶赴浦口中学。

在路上,许子鹤和黄包车夫聊起了天。

“师傅,现在生意好做吗?”

“不好说!比如今天上午,俺才拉了两位客人,但下午不一样了,已经拉了四趟,您是第五位客人。”

“是不是上午客人少,下午客人多呀?”

“不是!一般是上午的客人多,因为城里的人赶到浦口坐火车,下午的火车少,基本上没有客人了,但今天不知咋地,翻了个个!”

黄包车夫无意的话引起了许子鹤的注意。

“下午火车出发的少,是不是下午火车到达的多,所以今天你才拉到这么多客人?”许子鹤故意找话说。

“不对!俺今天拉的客人都和您一样,是下午从城里过来的。俺拉了多少年的车了,坐火车出发和到达的顾客手里都有大包小包的东西,可俺今天拉的人都没带东西,两手空空的。”

许子鹤心里顿时一惊,没有再和车夫搭话。

一路上,许子鹤反复琢磨着车夫的话,越琢磨越感到今天的状况很蹊跷。或许车夫今天下午生意好是个偶然,但许子鹤是个不相信偶然的人。想到最后,许子鹤决定改变路线去另一个地方。

“师傅,我看望朋友忘记带礼物了,拉我去浦口中学附近的农贸市场吧!”农贸市场比浦口中学更远,车夫欣然同意。

来到市场内,许子鹤没有片刻停留,直接去了几个鸡蛋和肉食摊点,站在一旁听顾客和摊主讨价还价。

“我前天还来买你的鸡蛋,今天怎么忽然贵了两成?真不像话!”一位顾客气鼓鼓地说道。

“随行就市!随行就市!下午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就剩这几个鸡蛋,你看着买吧!”摊主寸步不让。

肉食摊的情况也大致如此,肥肉和瘦肉已经卖完,只剩下下水和猪蹄、猪耳之类的东西。

离开农贸市场,许子鹤心里的疑惑陡然增加。今天下午浦口镇怎么会出现如此反常的事情?许子鹤边走边想,当他远远路过浦口中学时,抬头望见了大门上方的标语“热烈欢迎各界校友回校参加校庆”。许子鹤顿时豁然开朗,对了,一定是学校举行校庆,庆典后在学校食堂宴请校友,所以才造成浦口镇的鸡蛋和荤食脱销。

刚刚走出二十多米,又一个疑惑突然在许子鹤的头脑中产生。不对!不对!学校食堂购买如此大量的食材,绝对不会等到下午,一定会提前一天或者一大早就赶到农贸市场,这是工作惯例。一定另有大批人员下午才赶到浦口,为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临时采购才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大批外来的人员?”许子鹤想到这里,心中不寒而栗。

半个小时的思前想后,许子鹤再次找到了验证的方法。

傍晚时分,许子鹤走进了浦口镇唯一的商场,来到了蜡烛和煤油柜前。许子鹤预料到的最可怕的情况发生了,售货员告诉许子鹤,一个钟头前,这两样东西全部卖光了。还说,他们商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浦口镇上的一般旅馆、饭店和住家户还没有通电,一个下午突然卖光两种照明用的东西,必定有大量晚上不睡觉的人来到浦口。这些人晚上不睡觉,一定是明天有重要的事情。浦口中学的校友都是明天上午才到学校,那么这些不睡觉而准备明天事情的人是谁呢?

“大事不好!”一定是明天在浦口中学的行动计划暴露,毛人凤、王全道派来了大批特务和便衣提前潜伏到了浦口,为明天的搜捕做着精心布局。

许子鹤悬着心匆匆回到南京,没有片刻喘息,立刻联系张宜珊,两人连夜用街头电话通过暗语通知了十二个人计划变动。

为确认西线小组内部确实出了内石更,许子鹤当晚没有通知该小组南京本地的七名成员,而是等到第二天凌晨五点,才委托魏坤以召开紧急会议的形式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向他们交代新四军首长今天发烧走不成,计划推迟。会后,魏坤没有让七个人离开,而是一板一眼研讨起下一次行动的方案来,直到十点左右,才放他们离开。

与此同时,武丕洲受许子鹤指派,秘密去了浦口火车站。他侦查到的情况正如许子鹤所料,火车站广场上便衣密布,火车站附近的巷口来回走动着平常不曾见到的人:修鞋的、补锅的、烤山芋的和卜卦看相的。

七人之中有毛人凤、王全道安插的内石更,最坏的情况得到了确认。

许子鹤再次召开总行动组组员会议,紧急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西线受挫,又遇内石更,大家对今后的行动意见分歧极大。大部分人认为,应该立即隔离南京地方的七名成员,排查出内石更,从而保证今后的行动不再有风险。少部分人认为,西线出事,说明内石更藏在西线组内,东线则是安全的,马上启动东线行动方案。

半天的讨论,许子鹤一句话没说,自始至终只听大家讲。到了中午,意见仍然不统一,大家将目光投向了许子鹤。

“同志们,中央给我们规定的十天期限还剩最后三天。三天时间,是无论如何挖不出深藏于我们内部的石更细的,如果我们把精力用在抓内石更上,不但会耽误当下的主要工作,还有可能被敌人钻空子,顺藤摸瓜发现我们的秘密,抓捕我们的同志。目前敌人为什么没有动我们一个人,就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将我们一网打尽。我们就利用他们这种心理,来一个将计就计,只当不知道内部有卧底,继续实施计划,才能不让敌人的计划得逞。”

大家讨论后,同意许子鹤的想法。

问题最后聚焦在如何开展下一步的工作上。

“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刚才部分同志提议启动东线计划,我个人认为是合乎情理的。按常理而言,西线计划失败后启动东线,这样做毫无问题。不但我们这样想,我估计敌人也会这样想,从浦口走不成,他们一定分析到我们会很快启动其他方案,选择其他地点行动。既然敌我双方都这么想,问题就出来了,敌人会把主要精力用在防控我们的新地点上,这样的话,东线也就没有绝对安全可言了,而我们这次的行动,必须要求绝对安全。”

听到许子鹤把东线方案否定了,大家一下子急了,每个人都清楚,这时候再想寻求第三个行动地点,显然是不可能的。

“大家知道现在哪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吗?”许子鹤问道。

每个人都摇了摇头。

“数学上有个统计规律,战场上一个地点落过一发炮弹后,第二发炮弹一定不会不偏不斜正好落在这个点上,所以有经验的士兵听到第二发炮弹飞来的声音,都会跳到前一发炮弹的弹坑里。数学规律是这样,人的想法也一样。所以,实施下一步方案最安全的地点不是东线,而是西线!敌人刚刚搜查过浦口车站,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

大家恍然大悟。

“为了使西线由最安全变成绝对安全,东线的计划照常启动,把东线的行动变成‘明线’,西线的行动形成‘暗线’,明线是幌子,暗线是实际,两条线一齐行动,敌人就会扑错地方。”

众人听罢,认为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妙计,无不对许子鹤的方案拍手叫绝。

“那怎样把东线变成明线,把西线设成实线呢?”魏坤问道。

“通知原来西线小组的七个人,说行动有变,后天改走第二套东线方案,即在石头城旅社集合,从中山门出城,并请他们参与此方案的行动。请大家放心,出不了半天,王全道、毛人凤就会得到消息,东线自然变成了明线。”

“妙!妙!”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嚷了起来。

“我要说明的是,后天同时实施的西线方案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也由我们几个去完成,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和参与。”

众人会意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是,假戏必须真做,东线方案的实施必须派出我们中间的一位同志去牵头组织,现在看来,东线的危险要远远高于西线,因为到时候敌人会全部扑向那里。”许子鹤提出了他心中最棘手最难决断的一个问题。

张宜珊第一个发言:“我是东线小组的组长,由我来组织上演这场假戏最合适!”

许子鹤最不希望张宜珊去冒这个风险,她的丈夫恽长君已经为革命捐躯,绝不能再让她来承担如此危险的任务。

许子鹤没有讲话。

董义堂第二个表态:“不要争了,我去最合适,我对南京的情况十分熟悉,参与过多次营救活动,有经验。”

“你去西线,那里需要你去现场指挥。”许子鹤断然否定董义堂的申请。

屋子里剩下魏坤和武丕洲,两人争抢着要到东线。

“魏坤太年轻,万一遇到特殊情况,其他人能听你的指挥?不会!”许子鹤找理由拒绝了魏坤。

屋子里只剩下武丕洲一个人,武丕洲认为许子鹤会派自己,其他人也都认为会派他到东线去。

“我们几个人当中,就丕洲一个人会开车,我的计划是,等金陵大学的汽车到浦口火车站后,你换下学校的司机,去洪泽的路上你来开车,不要让人家的司机替我们冒风险。”许子鹤最后否定了武丕洲。

屋子里再无其他人,众人不知道许子鹤要如何决定。

“我去东线最合适!”许子鹤说出了一句令所有人都震惊万分的话。

“不行!”

“不行!”

“坚决不行!”所有的人都一致反对。

关于最后谁去东线组织假戏真做,许子鹤早已想好了人选,就是他自己。东线最容易暴露,最不安全,他不愿把风险让自己的同志去承担,而把安全留给自己。现在他的任务就是说服大家。

“同志们,大家想过没有,下一步行动的最大隐患出在西线小组中的内石更那里,西线小组的七个人都知道我是这次行动的最高组织者,如果行动时我不出现在东线,内石更肯定会及时报告,毛人凤、王全道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必定会分析出东线是我们的声东击西之计,一定会在其他地方,自然也包括西线的浦口地区加强防备,到时候,那么多人要想从西线撤离,危险就大得多了!所以,东线的戏演得越像越真,西线的风险就越小。”

虽然许子鹤言之有理,但大家依然不同意,争着要去东线。

“我理解同志们的心情,但大家不要再争了,为了保证西线的绝对安全,我已经决定了,自己到那里去,为了十二位重要人士的生命安全,我们就是有一些牺牲也值得。”

没有人再说话,但大家心里都有一万个不同意。

“请大家放心,我许子鹤一定会平安归来,和大家一起把独裁政府打垮,建立一个崭新的、民主的和强大的中国。”

所有的人都低头无语,不敢再看许子鹤一眼。

两天之后,根据计划,董义堂、张宜珊、魏坤和武丕洲去了浦口车站,中午十二点整,规定的时间到了,乔装打扮的十二个人陆续上了汽车,武丕洲换下金陵大学的司机,风驰电掣地过江浦,过六合,驶向了洪泽……

东线的行动也定在了中午十二点。

早晨八点,许子鹤就来到了御道街石头城旅社。临近旅社的路上,许子鹤边走边用余光观察旅社周围的情况,四周比平常还安静。许子鹤心里立即明白,毛人凤、王全道来了。深流无声——高手过招,比的是耐心和沉着。到达旅社之后,他就急忙叫来地下党的两位同志一阵低语。两位同志挎上竹篮,和平常一样去菜场买菜,来到菜场后,两人从菜场后院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旅社。

旅社内只剩下了几位清洁工和房间服务员,他们均与中共地下党毫无关系,不存在任何危险。许子鹤向他们交代:“今天中午来的是位大人物,脾气大,他到来后,你们就到地下室坐吧,有事去叫你们!”众人点头。

十点钟,七个人准时赶到旅社。

许子鹤把七个人一一叫到楼上的经理房间,委派大家分头去为即将到来的客人购买香烟、白酒、面包和药品。实际上,他要利用最后的时间逐一谈话,分辨出内石更,尽可能多地让其他地下党员安全转移。当许子鹤谈到第三个人时,此人提出这时候再到外面购买东西不妥,会引起敌人的怀疑。许子鹤从他的话语和眼神中断定这个叫李顺安的人有问题,但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说新四军首长直接从市内的一家诊所出来,带的人又多,路上没有吃的喝的不行。李顺安不好再反驳,只得老老实实去买东西。剩下的四个人也都被许子鹤迅速派走。除了李顺安外,许子鹤让六个人前去的商店,他们都非常熟悉,那里有逃生的要道。

十一点钟,李顺安买完东西回来了,其他六个人已安全撤离。

十一点半,许子鹤透过窗帘看到,旅社四周一下子热闹起来,不少人在看报、散步、遛狗、围在一起下象棋和围观杂耍艺人表演。许子鹤知道,石头城旅社被团团包围了。

十二点刚过,国民党句容县党部的一帮人分乘几辆黄包车从汽车站来到旅社,他们今天到南京参加为期三天的代表大会。一天之前,张宜珊指示旅社经理通过关系以优惠的价格把他们引来了,“充当”新四军首长和随从。

许子鹤、李顺安和旅社人员热情接待到来的贵宾。

当八个句容县党部的人全部走进旅社,外边突然传来“啪啪”两声枪响,原来在附近隐藏的各式人等迅速从腰间拔出手枪,朝旅社直扑而来。

“里面的人听好了,你们被包围了,马上举起双手,走出旅社!”

“里面的人听好了,你们被包围了,马上举起双手,走出旅社!”

旅社内的人顿时惊慌失措。

许子鹤拔出手枪,对着句容县党部不明就里的人大声喊道:“共匪地下党袭击旅社,大家赶快还击!”

“不!不!他,他是——”李顺安左手指着许子鹤,右手就要从腰里拔枪。当他刚喊到一半的时候,许子鹤枪响了。

李顺安应声倒地。

“原来是这个内石更引来的共匪!”许子鹤一声大喊。

旅社内外枪战瞬间打响。

一波又一波的特务从四面八方赶来,许子鹤和屋内人一起向外射击。

半个小时后,枪声平息。

旅社门外横七竖八躺着一片尸体,屋内句容县党部的八个人全部被打死。

最先冲进屋内的几名特务发现,门后躺着一个人,双腿已被打断,鲜血流了一地,人已经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