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时许，南京路忽然驶来三辆卡车，它们在温莎美容中心附近停下。

车停稳后，从车上下来一群人，井然有序将车上的摄影器材搬下，然后测光的测光，取景的取景，负责道具的人拿出演出服装展平，场记翻看着笔记本。

一些路人好奇地驻足围观。

不久，一辆雪佛兰出租车停在摄制组旁，围观群众看到胡莲香和一位英俊潇洒的男士下车，都发出惊叹和掌声，不少人相互询问那个男人是谁。有人从报纸上看过电影《雪人》筹拍的报导，推测男人是电影导演兼男一号的王酒先。

欧阳功名来到摄制组成员中，让佐藤乙三陪胡莲香去温莎美容中心换服装，然后带着场记又来到摄影师宫本乡跟前，探讨人物怎么出场，镜头如何处理。

远处传来汽车连续不断的喇叭声。没多久，一辆黑色轿车来到跟前停下，龟尾中佐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欧阳功名。

他把欧阳功名拉到无人处，“王先生，我们刚刚接到笠原幸雄中将的电话，他命令你们摄制组明天就开新闻发布会，后天出发。”

“什么，为什么这么仓促？”欧阳功名虽然希望早点出发，但是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计划必须完成，那就是除掉神秘眼。他已经想好了一个方案。

龟尾也不知道为什么仓促，何止是他，就连梅机关的少将机关长小林也同样不知道。

“时间太紧张，太紧张。”他搓着手，皱眉说道。

龟尾同情地看着欧阳功名，他也认为这道命令下得突兀。

“不过，笠原幸雄中将还说了，如果你们准备不足，可以滞后一天。大后天必须出发。”

龟尾走后，欧阳功名继续工作，不过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剧本上。

笠原幸雄中将的命令直接跨过桥野龙一，说明这是日军最高统帅部的最新决定，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把甄别井上昭弘暂时放在一边。

这说明两个原因，第一，极有可能是美国人带来的压力，也就是说，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面临失败。第二是德国人可能捷足先登，‘地球轴心’本来就是他们先发现的，他们抢先也很正常。

所以日本高层才急了，别看日本和纳粹德国是盟友，在核心利益下，他们彼此也会拼个你死我活。

他又对龟尾中佐最后的那句话产生怀疑。

在日军战斗序列中，命令从来都是直截了当、简明扼要，绝不模棱两可。而龟尾传达的“如果你们准备不足，可以滞后一天”这就不是命令，而是商量。

为什么要跟我商量？

脑子一转，他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大本营是在等候小月、刘文津的到来，当然，还有那个桥野龙一。

挤出的时间就是要完成最后的甄别。如果推测正确，今天妹妹肯定到达上海。

他拿起剧本放在眼前，紧皱双眉。

现在的一分一秒不能出现任何差错，棋错一招必导致杀身之祸。

怎么联络小月？

地下党他们能够万无一失吗？他不断瞟向路人，他在找人。

渐渐，他失望了，极目所望，没有他要找的人。

不行，我必须亲自出马。

他决定把剧本中男主在火车站送别女主的戏改在JA区北站，这样进出站的旅客都能看到他，包括小月。

只是这样做将冒极大的风险，他可以骗过别人，但是能不能骗过桥野龙一，他没有把握。

他来到街心，前后看了看，然后对摄影师宫本乡布置机位。

忽然，道路一侧的观众群传来喊声，“我认识他。”一小孩儿高兴地叫着，“那个先生昨天还从我这买报纸，哎呀，没想到他是导演啊。”

小男孩就是阿宝。

欧阳功名和宫本乡讨论完，一眼看到阿宝，心中大喜，要找的人终于来了。他立刻举手招呼他过来。

阿宝满脸兴奋跑过来，仰着头，“先生，你还认得我？”

“当然认得，你叫阿宝，在这一带卖报。”欧阳功名心里这叫一个痛快，哈哈笑着，摸着阿宝脑袋，“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阿宝骄傲地拍着胸脯，“你是导演啊，这条街也有洋人拍过电影，我都见过。”

“你想当演员吗？”

阿宝瞪大眼，抹了一下鼻子，“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我现在要拍一个分镜头，画面里要有行人和报童，你愿不愿演这个报童啊，报酬是三块钱。”

“我愿意，我愿意。”阿宝忙不迭回道。

欧阳功名让阿宝像平常那样边走边叫卖，也奇怪，阿宝一看镜头对着他，不由心虚，路也不会走，表情也不像原来自然。

欧阳功名摇摇头把阿宝拉到一边无人处给他讲拍戏要领，说着、说着，见没有人注意这边，立刻压低声音，“阿宝，还想不想挣大钱？”

阿宝见欧阳功名严肃认真，眼睛一亮，聪明地点点头。

“好，你知道大光明电影院吗？”

“知道啊，就在静安寺路，瘌痢头阿丘和蛇皮三就在那边卖报。”

“附近有几家旅馆？”

“三家。”阿宝不假思索答道。

欧阳功名刚要交代，几个路人走来，他拍了下阿宝肩膀，“按我说的再走一遍试试。”

阿宝也许是听说有大钱挣，心无旁骛，这一走一叫卖果然自然多了。

胡莲香穿着和服化好妆从温莎美容中心出来，后面跟着佐藤乙三。

围观百姓见到胡莲香，立刻拥过去，没人再看欧阳功名。

趁四下无人，欧阳功名蹲下，从大衣兜掏出三张画像塞进阿宝的报袋，“阿宝，你去找三个小伙伴，问他们愿不愿去你说的三个旅馆等画像上的人，报酬是十块钱。”

“十块钱？”阿宝连连点头，“肯定愿意，不去的是傻子。”

欧阳功名说了注意事项，让阿宝重复一遍。阿宝人不大，但非常聪明，几乎一字不漏把欧阳功名的要求复述了一遍。

他掏出一张五十钞票递给阿宝，三十是给别人的劳务费，剩下二十是他的。

阿宝乐不可支，举着报纸向大光明电影院方向走去。

欧阳功名满意地朝阿宝的背影点点头，他很欣赏自己新的计策，利用报童出入任何地方都不会招来怀疑。他早就想到了阿宝，把原本在虹口日侨民区拍摄的这组镜头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找到阿宝。

阿宝辗转来到位于静安寺街的大光明电影院附近，找到了三个街区卖报的报童，这些小家伙每天都要在报馆进货，所以彼此都很熟悉。

阿宝说好任务和价钱，再把三张画像人手一张，像是总调度，分派三个伙伴在大光明电影院附近的黄埔饭店、沪上人家、鑫鑫旅馆附近卖报。

清脆的卖报声不时响起，弄堂的老住户不由奇怪，平常这里的报童仅有一个，今天怎么一下云集那么多报童，按说报童有地盘划分，越界是要打得头破血流的，可他们似乎并不在意，碰到一起还说说笑笑。

上海的天气犹如小儿的脸说变就变，刚才天空还阴霾密布，现在已是碧空如洗、艳阳高照。若站在华懋饭店的顶层看四周，外滩大道、黄浦江航道生机勃勃，南京路上人来人往，雪像一床洁白的被子在阳光下覆盖着美丽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