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远溪村一处民居。

大家围绕在陆老师周围，听取着这一天的总结。

“我跟姚俊走访的这几家都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村长推荐给我们的这几家村户，大家似乎都统一好了说辞。你们呢？瑞林。”

“我们就更惨了。本来我们就打算在村子里逛逛，随便找几家村户问问他们家里的情况，但也不知道为啥，那些村民们就跟防贼似的，一点都不好客，坐不了几分钟就催我们走。”

陆铭挤了挤眉毛，他知道石瑞林这帮学生没有说谎，只不过，事儿可不是这么办的啊。

既然上了别人家的门，在没有带什么礼品的情况下，就想将别人家的情况都打听清楚？情商都说不带这样的。

虽然自己先前也有叮嘱自己的学生们，进别人家的门要有礼貌，必要的时候，顺手帮人家干点活计，免得人家说自己这些学生不懂事。

然而即便是主动上去帮忙干活儿，拿捏不好尺度的话，就会有种无事献殷勤的嫌疑，反而会引起人家的反感。

更何况，就算人家让你帮，你也有可能好心办坏事儿。

所以说，社会参访这门学问可深着呢，这帮学生们，还太嫩！

陆铭瞥了凌志和赵施言一眼，知道他俩下午在小学那边陪老熟人，所以也没指望他俩有什么建树。

“这样，我先整理一下我跟你们大师兄搜集的资料，你们听听看，有没有什么启发。”

“柯明那家是一家三口，他、他侄子和他儿子住在一块。柯明一般待在地里种番薯，我们去的时候是他侄子接待的我们。不过他侄子腿脚不麻利，据说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所以一般待在家里简单做点家务......”

“杨丽家是做裁缝生意的，家里就她和孩子两个人，丈夫早些年就走了......”

陆铭仔细地叙述着这几家的家境情况，末了，陆铭对着姚俊说：

“有什么补充吗？”

姚俊似乎还沉浸在告白被拒的阴影中，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心不在焉。

陆铭见大家也没有进一步讨论的心思，正准备让大家早点休息，顺便想想能从这些资料中挖掘出什么新课题的时候，赵施言发话了：

“老师，我有补充。”

“嗯？”

陆铭有些意外，因为他认为最不可能有补充的赵施言却在此时发出了声音。不过反正这会儿也没有别人补充，索性就让赵施言说说看，看她到底想说点什么。

“老师，杨丽家其实不止有她们母子两个，她丈夫其实是村东头的一个叫明宇的人，只不过两个人早就分居很长时间了。他们家也不只有一个孩子，大儿子常年在外工作，只有过年才会回来一趟......”

“还有，柯明的侄子其实不是他侄子，而是......而是柯明的亲生儿子，只不过，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不是一个人......”

“……”

大家都震惊了！师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刚开始，陆铭还只是觉得画风有点不太对，这人物关系怎么乱七八糟的？

他几次想要打断赵施言，不过为了维持自己稳重的人设，他还是忍住了。

而到后面，他完全没有了发问的心思，凭借着多年的学术素养，在心中冷静地盘算着赵施言带来的信息中所蕴含的各种现实问题。

等赵施言补充完之后，陆铭还沉浸在思考当中，直到赵施言提醒他，他才如梦初醒：

“这些信息，你是从哪里搜集到的？”

赵施言莞尔一笑：

“老师，是下午我和凌志一起从孩子们那里知道的。”

“孩子们？”

陆铭有些奇怪，你们一下午的时间就能从孩子们的口中弄到这么多信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陆铭还想要继续追问，然而一边的杨健欢却抢先一步：

“施言，你刚刚说的资料，我注意到有不少家庭都是有外出务工人员的吧，也有不少留守的孩子，没有大人们照顾他们。我想如果我们统计一下的话，是不是能得出这些家庭所占据的比重有多大呢？”

旁边的石瑞林听后，也眼前一亮：

“对对对！还有青壮年的比例，有多少农耕人员，有多少空巢老人，都可以统计统计，这样子或许就能分析出远溪村的现状，我们就可以找到一些对应的措施来改善它们。”

“这个的话，我早就统计好了。”

只见一开始就抱着电脑坐在一边的凌志这个时候凑了过来，大家一开始还以为凌志不参与这次讨论，没想到他是在统计这次社会调查的数据！

“空巢老人一共有34户，留守儿童一共有9家。一共有61户村民参与了自留地的耕种，其中有30家是种水稻，13家是种番薯......”

大家再次震惊于凌志事无巨细的描述，脑中也在仔细分析着这些数字所代表的含义。

赵施言对大家的表现尽入眼底，她心里也有点小傲娇。没错！这就是我男朋友！怎么样？厉不厉害？

其实按道理来说，邓村长应该知晓村子的大体状况，陆铭老师初来这边时，也跟邓村长聊过，所以当凌志开始分析的时候，他就很清楚，凌志给出的数据跟邓村长说的状况基本没什么大的出入。

但是邓村长知道的，绝对没有凌志说出来的这么细致，凌志给出的数据，甚至都精确到了每户人家每顿饭吃什么，吃多少，每户人家每个人的教育程度等等。

这些数字或许对外人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但是对于社会学专业的学生来讲，每个数字的背后，都有着很深层次的原因。而挖掘原因，找出对策，就是一篇毕业论文！

远溪村空巢老人的现状，留守儿童的现状，农业发展状况，孩子们的教育情况，甚至村民之间通婚的情况都可以分析出个道道来。

这怎么能不让在场的所有人激动万分呢？！

“这么看来，远溪村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要糟糕不少，年轻人越来越少，劳动力只减不增，对于村子的长远发展，是个恶性循环。”

陆铭也顾不得仔细问赵施言这些数据的来源了，习惯性地再次陷入到了思考当中。

“这个好办，老师，刚刚施言不是说有几户人家平时免费给村民们在节假日做剪纸和窗花么？我们中间走访的时候也确实看到有不少这样子的窗花，真的挺漂亮的！要是能帮村民们把窗花卖出去？那大家岂不是又多了一条致富路？”

“还有还有，凌志他们下午不是也说了么，这附近山上似乎种了不少竹子吧，而且我也确实看到不少人家都有竹子做的家具和生活用品，这些东西要是能卖到外面，岂不是也能留住村子里面的年轻人在家乡干活儿？”

“你们想的都太简单了！窗花这种东西如果没有政府帮忙宣传，很难找到经销商的，因为它的利润实在太低！竹子的话，假如真成为了一条销路，那你信不信，3年之内，远溪村附近的竹林很快就会被砍光！你们不能只想着经济利益，忽视了远溪村的环境问题啊！”

“老师，那再不济，也可以发展旅游啊。我看远溪村旁边的那条河是从村子背靠的后山上面流下来，那我们或许可以开发一个激流勇进的项目啊，这样也能吸引游客来这边游玩儿啊。”

“老师老师，根据凌志的数据来看，留守妇女的教育程度也堪忧，假如能改善她们的状况的话，她们或许能给村子的建设出不少力呢！只不过这个3-5年内很难见效就是了。”

“老师，还有还有......”

大家讨论的热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涨，他们以往所学的知识终于能用到实际生活当中，这也让陆铭感到十分欣慰。

当然了，如果没有凌志和赵施言对村子整体状况的洞悉，大家不可能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来分析各种事情。相比于其他人，他们俩才算是做了真正的社会调查！

实际上这些信息并非完全是孩子们告诉赵施言的，蔡芬也提供了一部分。而且有些孩子为了尽快进到侧屋里面玩儿，还谎报了一部分信息，而这部分信息，都被小风纠正过来了。

孩子们就是村里的万事通，都说童叟无欺，孩子们说出的虽说不一定是村子的全貌，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一场讨论一直持续到半夜11点钟，就连姚俊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先前的事情，积极地参与进了这次讨论当中。

散会后，陆铭才恍然想起没有给凌志安排住处，惹得他十分愧疚。

然而凌志却说已经受到蔡芬老师的邀请，她的住处还有个小空房间，到那里凑合一晚就行，这才让陆铭安心。

跟陆铭老师解释清楚自己的信息来源之后，凌志和赵施言最后离开了陆老师暂住的民居。而正当赵施言准备送凌志回到蔡芬那里时，背后一道声音忽然叫住了他们。

“等一下。”

两人转过头，赵施言看到来人后，气不打一处来，也懒得说废话，便直接想要拉凌志离开。

“哎，施言，别急，听听他怎么说。”

凌志安慰了一下赵施言后，静静地走到了姚俊面前，问道：

“师兄，还有事么？”

姚俊看了看背对着他俩的赵施言，轻叹了一口气，问道：

“所以你们俩下午不是去玩儿的？你们早就知道孩子们那边是突破口，就想从他们那里着手进行社会调查？”

听了姚俊的问话后，凌志笑了，笑得很开心：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