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初月过去知青点的时候, 一头雾水,仍然是一头雾水。
而这种怪异的感觉,在她刚走进知青点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哎, 江小花, 昨晚”
“初月, 昨晚睡的好吗?”
李伟明刚开了个头, 就被沈如归打断了。
江初月:“”
沈知青, 你可是刚从我家门口回来的, 刚刚在我家门口你怎么没问我昨晚睡的好不好?
这会儿人家李知青要跟我说话了,您倒是想起来了?
“沈如归, 你干嘛打断我说话?”李伟明不满地看向沈如归。
沈如归跟没感觉到李伟明的不满似的, 温和地冲江初月一笑,“初月, 你今天早上打算做什么吃?我给你帮忙吧。”
听了这话,不止江初月瞪圆了眼睛, 就是李伟明,都跟听见了什么惊人的新闻似的,不可置信的看向沈如归。
“不用, 不用。”江初月一边说着, 一边不停挥着手,随即, 带着点落荒而逃的跑去了厨房。
进去之后,她想了想, 又转过身, 看着正打算往厨房走的沈如归,“沈知青, 不用帮忙啦,我一个人就可以的。”
说完,一把把厨房的门从里面扣住了,外面的人自然就进不去了。
感受不到沈如归的视线之后,江初月狠狠地舒了口气,拍拍胸脯,不对劲不对劲,沈知青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江初月脑子里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手脚麻利的开始做起了早饭。
条件有限,即便你有十八般武艺,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吃了好几天的蔬菜粥馒头包子之后,今天早上,江初月给做的手擀面。
简单是真简单,方便也是真方便,只是如果想要面条吃起来很劲道地话,就要下功夫在揉面上。
江初月甩了甩胳膊,不由庆幸道,还好以前在江家的时候,婆婆老让她干活儿,如今倒是一把子力气了。不过,还是累啊!
清汤面,里面放几片白菜叶子,起锅时,在碗里滴一滴香油,最后撒一点辣椒酱里的汁,不说吃了,就只看一眼,纯白细长的面条,泛着嫩黄近似透明的白菜叶子,旁边缀着几滴鲜红的辣椒油酱汁,轻轻一嗅,芝麻油和辣椒油的香味扑面而来。
让人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之前知青们吃过江初月做的辣椒酱,觉得味道不错,一回两回,大家都觉得不好意思了,遂,他们自己商量着,买了肉和准备了辣椒,麻烦江初月帮他们做了好些。
用一个小坛子装着,简直就是下饭拌菜神器。
江初月刚把厨房的门打开,第一个冲进来的竟然是李伟明。
“饿死我了。”李伟明一边说着,一边抻着脖子往锅里看。
“手擀面,自己挑?”江初月原本准备走的,想到自己答应沈如归给他做剁椒鱼头,还不带李伟明吃,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要帮你吗?”
李伟明已经站在灶台前,开始挑面条了,“不用了。”
江初月“哦”了一声,准备离开,看一眼李伟明在锅里挑面条的那个劲头,不由地想问他,你不是说再也不吃我做的饭了吗?你这恨不得一个人吃完的劲头是几个意思?
不过,她看了眼李伟明的迫不及待,动了动嘴唇,放弃了。
跟个二哈计较个什么劲儿啊!!!
谁知道,李伟明又喊住了她,“你有没有觉得沈如归不对劲啊?”
“啊?”
“啊什么?就刚刚啊,我明明在跟你打招呼啊,他突然打断我干嘛?”李伟明目光灼灼地看向江初月,眼睛里满是奇怪,正期待着江初月的回答。
虽然,明明应该是他和沈如归的关系最好的呀,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而要问江初月。
大概是因为他要偷吃独食,不敢让你知道?
这话,江初月没有当着李伟明地面说出来,只抿唇看起来颇矜持的样子,笑了笑,“你们不是发小吗?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李伟明想了想,颇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对。行吧,你走吧。”
江初月:“”不是,李伟明你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行为,让我有点不爽啊!
活该,连你的发小都要背着你吃独食了。
真是该!!!
一大锅的面条很快就被捞的干干净净,这里没有大的饭桌饭椅,一般大家就是随意的找个地方坐着。
只有沈如归例外,每次盛饭都要端回房间去,正儿八经地坐在椅子上,饭盒放在桌子上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在家里吃饭呢。
李伟明说了他好多次“穷讲究”了,然而沈如归依然如此。
这会儿,都不用找,李伟明端着面,一边吃着一边回了两人的房间,“哎呀,都怪你,早上干嘛打断我的话?”
沈如归从碗里抬头看他一眼,没接话,继续吃着面条。
李伟明连着吃了好几口,慢慢嚼着,继续含糊不清地说:“我明明想跟江小花说,昨晚的焖饭真好吃,下回什么时候再吃呢?你干嘛打断我?”
沈如归没抬头,就跟没听见似的。
李伟明倒是也习惯了这样的沈如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继续一般吃面条一边控诉沈如归打断他说话这件极其不礼貌的事。
直到沈如归吃完面条,擦干净嘴,慢条斯理地开口:“礼貌呢,就是在说话之前,请一定要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再开口,毕竟,如果你太激动,饭菜的渣喷溅到他人身上,那样就不好了。”
李伟明:“”
“哦,还有,麻烦你吃饭时请把嘴巴闭着,毕竟,一直不停吧唧嘴,也是件很不礼貌的事儿。”
沈如归说完,离开房间去洗饭盒了,徒留下一脸震惊的李伟明。
李伟明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消化了沈如归到底说了些什么,第一反应便是赶紧闭上嘴,两只眼睛还沽溜沽溜的在桌子眼跟前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什么面条渣之类的,才松了口气。
刚松一口气,“沈如归,我|操|你大爷,你|他|妈是在说老|子不懂礼貌吗?”
李伟明在房间了大吼了一声,不过,并没有得到沈如归的回应。
原本开开心心地吃着面条的李伟明,顿时觉得眼前的手擀面不香了。
嚼不敢嚼,想开口说个话也不敢张嘴了,他觉得自己以后要不会吃饭了。
沈如归,我大概前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这辈子来还债了。
难,太难了-
因为答应了要给叶雨送板栗糕,上午,给知青们做完早饭,江初月就带着狗娃一起上了山。
除了捡板栗,就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吃的野菜之类的,摘一些带回家。
原来江家老宅倒是有菜园子,那些可都是她伺候的,眼见着硕果满满了,可因着这分家,婆婆是肯定不会允许她再回去摘的。
她要摘,婆婆也难不住,不过,到时候又是一场争吵了。
算了,何必呢。整天为这么点子鸡零狗碎的事情翻来倒去地浪费时间,太不划算了。
有那个时间,她还不如想想现在有什么食材可以让她做出东西来,好拿去镇上换钱。
叶雨说板栗糕好吃,到时候她多给她送一些,麻烦她帮着跟其他人说一说,指不定也能卖出去不少。
做板栗糕工序繁复,没人给她帮忙,全得她自己一个人完成,说实话,还真有些累。
当然,累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根本不了解现在的市价行情,也不知道到时候卖的价钱值不值得她每天这么辛苦。
想到这里,江初月又叹了口气,就算不值得又怎么样?
劳动力本身就廉价,再加上她家现在可是家徒四壁啊,只有她兜里的十三块2毛8,然后还欠了村长家十块钱,算到底,全部家产3块2毛8。
江初月苦笑一声,累就累吧,有钱赚就行。
捡了大半框的板栗回家,她教了狗娃好一会儿,让他把里面的板栗弄出来,外面带刺的壳子就扔掉,才去给知青点做午饭。
她中午做的后世很流行过一阵的麻辣香锅。
知青们托人买了有肉,还有偷偷去河里打的鱼,再加上后面菜园子里的蔬菜,很是做了一大锅。
主食就是杂粮馒头了,这到底不是个米饭自由的年代,能三五天吃一顿米饭,就已经很不错了。
玉米面馒头倒是可以管够。
揉面的时候,她脑子里不停地转,听说后天村长就要去镇上交公粮了,交完公粮以后就是每家每户按工分分粮。
大米估计不多,即便是多,也没人会换很多,大多都是玉米面和红薯这些比较饱肚子的杂粮了。
红薯,红薯对啊,红薯粉。
她到时候可以多换些红薯,然后做成红薯粉,容易保存,吃起来也方便,关键味道还不错。
酸辣粉
江初月咽了咽口水,以前每天想着法儿的做各种美食,那是因为兴趣,如今,每天同样是想着做各种吃食,只不过是绞尽脑汁地用不太多的原材料做出美味的东西。
一下午,江初月就是在家蒸板栗,因为这次准备的有些多,就只是蒸板栗都分了好几次。
晚上躺在床上时,只觉得鼻子间好像除了板栗的香糯味儿,再闻不到别的什么味道了。
第二天做好板栗糕,她才发现,家里没有大篮子了,也就是说,这么多板栗糕,她没办法弄到镇上去。
这下,问题大了。
江初月和狗娃两人坐在小凳子上,一个托腮看着一整张桌子上的板栗糕发愁,一个吃的满嘴糕渣,一边舔着指尖的残渣,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在板栗糕上。
“啊我是只猪啊!”
江初月觉得沈如归有句话说的还挺对的,就不应该和李伟明多接触,会拉低智商水平线。
是的,她丝毫不承认是自己做事考虑不周全才导致了眼前的窘境,坚定不移地认为,是李伟明的错。
第32章
“狗娃, 赚钱咋这么难呢。”
江初月皱着一张脸问一旁的狗娃。
狗娃回头看她一眼,突然咧嘴一笑,唰的一下,从桌子上又拿了一块板栗糕塞进了嘴里。
江初月叹了口气, “你都吃了多少块啦?你可是刚吃饱饭呀?再吃下去, 你该积食了, 会不舒服的。”
她一边念叨着, 一边起身给狗娃倒了一杯凉白开, 放在狗娃手边。
回头看见一桌子的板栗糕, 又是一阵愁,愁的恨不得大叫一声。
“砰砰砰”
江初月听见敲门声, 这会儿谁会来???
带着疑惑, 她打开门,又是沈如归???
哦对了, 她答应了的,今晚要给人家做剁椒鱼头吃的。
她一拍脑袋, 不等沈如归说话,她忙开口道:“沈知青,我答应过你, 今天晚上给你做剁椒鱼头的, 我保证不会忘记。”
沈如归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堂屋里面,厨房里的景象看不太清楚, 只看得见狗娃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巴巴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眼睛闪了闪, 轻轻推开了门,往里进了一步, 嗅了嗅。
他眼睛闪了闪,“好香,是做的板栗糕吗?”
“啊?啊,对,要尝一点吗?”都被沈如归看见了,江初月不好再装不知道。
沈如归笑,“好啊。”说完,还故意道:“昨天李伟明带回去一碗呢,就给我闻了闻味儿,我想吃,他还不给,不给就算了,还偏就在我跟前吃。”
他低头轻轻一笑,“欠的我昨天晚上做梦都是板栗糕呢。”
江初月:“他怎么那样啊?我都给了好一大碗呢,他都没给你吃吗?”
沈如归说最后一句话时,眉眼微垂,声音低沉,看上去竟让人觉得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但还不好说似的,毕竟气他的那人,是发小啊,是被对方父母嘱咐过一定要好好照顾的朋友啊
江初月再次觉得,李伟明这人,着实不地道。
哼,以后再有好吃的,绝对不会再给他了。
这会儿正准备午睡的李伟明刚盖好被子,就打了重重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又把被子拢了拢,“难不成是感冒了?”
沈如归摸了摸鼻子,看起来更可怜了。
江初月一时心软,转身朝厨房走,“沈知青,你进来吧,我今天做了可多的板栗糕了呢,你随便吃,管够,保证你晚上不会再梦见板栗糕了。”
沈如归跟在江初月身后,看着身前地小姑娘挺直的背脊,两条辫子垂在身侧,不由地叹了口气,小姑娘才15岁啊,还是个孩子呐。
一进厨房,江初月就指着一桌子的板栗糕,特豪气地道:“沈知青,吃吧,保证让你吃一次,一辈子不惦记了。”
沈如归看着这满满一桌子的板栗糕,以及旁边笼屉里还未完全拿出来的十多块板栗糕,“”
“你做这么多,是打算去镇上卖掉吗?”沈如归问。
江初月猛然听见这句话,愣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前天不是去镇上看我爸爸的时候带了一些嘛,给了卫生院的护士站的姐姐们尝了尝,有个姐姐说让我今天再给送一些去,”顿了下,“她花钱买。”
这番话说的丝毫没有毛病,乍然一听,全是事实,可至于这件事地本质到底如何
不肖细说,沈如归也想的明白,不过,他倒是没戳穿,也好似没看见江初月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自在,反而拿起一块板栗糕尝了尝。
待一块板栗糕下肚,他擦了擦嘴角,缓缓开口,“你不是和人家约好了今天去镇上的吗?这会儿都快一点了,怎么还没出门?”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江初月脸上的不自在更盛几分。
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两只眼睛沽溜沽溜地乱窜。
沈如归看着江初月,倒是一时没想明白,“怎么了?是有什么难处吗?”
说完,他看一眼满桌子的板栗糕,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一个人提不动?”
江初月再次觉得,二哈果然是一种神奇的生物,能将人的智商拉到和它一个水平线,然后再灭掉你。
呵以后谁要是再说二哈除了会拆家,她江初月第一个不同意。
明明它还会叛变好嘛!!!
咬咬牙,江初月说:“我家没东西装这些板栗糕,所以出不了门了。”
沈如归一愣,“我记得江叔不是编了好些筐吗?怎么就没了?”
“大的是编地不少啊,可小的没几个呀,上回去镇上时候,那一筐板栗糕都给我爸带堤上去了,剩下一个还装着东西啦,所以”
沈如归扶额,瞧着一脸精明的小姑娘,这会儿也在钱面前失去了思考力吗?
如果江初月能听见沈如归地这句话,一定会拍桌子,那必须的呀,为了钱还能折腰呢,失去思考力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一时,厨房里除了偶尔穿堂而过地细微风声,倒是没人说话。
江初月只觉得眼前这个场景太尴尬了,再没有比这种时候更尴尬的了。
问:在你的救命恩人面前暴露智商短板,会不会让人后悔当初救了你???
沈如归看一眼无比懊恼且脸上表情多变地江初月,倒是觉得有趣,笑了笑,“我那边倒是有一个食盒,我给你拿过来。”转身地一瞬间,他又回身说了句,“你可千万记得,你卖的是板栗糕,不是板栗糕和食盒。”
随即,不等江初月回答,转身离开了。
江初月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好不精彩。
沈如归,我怀疑你在侮辱我的智商,但是我没有证据。
什么叫,你可千万记得,你卖的是板栗糕,不是板栗糕和食盒?这话说的,显得她根本没脑子好嘛。
板栗糕多少钱一斤?再加上食盒,又得多少一斤?
这笔账,她还是会算的好嘛???
最最关键地是,这可是她第一次做买卖啊,这人不鼓励就算了,倒先怀疑起她的智商了???
哎哎哎,你知不知道,前世,我可是开了一辈子的餐饮店呀?那可是门庭若市,熙来攘往地好嘛???
我地店可是上过本地电视台的好嘛?更是旅游必打卡的网红店好嘛???
你这个老古董,要搞搞清楚哎!!!
沈如归提着一个深红色的食盒,看起来像极了古装电视剧里常用的那种,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浓重的历史感。
“哎,你这个食盒,怎么跟电视”
江初月说了一半的话顿时顿住了,吐了吐舌头,继续道:“我都没见过这样的食盒呢?真好看。”
沈如归把食盒递给江初月时,似笑非笑,“是吗?好看吗?没见吗?那你刚刚说的电视”
“啊?啊,对,没,没见过。”江初月有些尴尬地接话,“电视?什么电视?你听错了。哈哈”
电视吗?看来,小姑娘还是个喜欢追剧的?
沈如归抿唇笑了笑,倒是没再继续打趣,而是帮着她一起打开食盒,从构造看,的确是和古装剧里的食盒一模一样,只是用的材料明显就是新木,且提起来很是轻便,丝毫不压手。
“这个食盒一共有三层,你家有多的纱布吗?有的话,就每一层都垫一层,再把板栗糕放进去。”沈如归说。
江初月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曾经只在电视里见过的东西,多少觉得有些神奇,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拿在手里提了提,“哎,你这个真的好轻啊,三层呢,竟然还这么轻。”
沈如归“嗯”了一声,“板都削地很薄,所以太重的东西装不了。”
江初月点点头,“那确实,我瞧着旁边的钉子钉的都不算多,装装轻便的糕点馒头什么的倒是没问题。”
“行了,你赶紧装吧,再磨蹭一会儿,你晚上都赶不回来去知青点做饭了。”沈如归提醒了一句,又道,“你今晚可是要给我做剁椒鱼头吃的呢。”
江初月现在听到剁椒鱼头就莫名头疼,只觉得自从昨天早上开始,她满脑子都是剁椒鱼头,除了剁椒鱼头还是剁椒鱼头。
被沈如归这么一提醒,江初月手上的动作顿时麻利起来了。
沈如归地这个食盒每层的高度都有十多工分,每层大概可以18块,一层可以叠放两层板栗糕,也就是一层就可以放36块了。
江初月把食盒装满之后,家里竟然还余了好些的板栗糕。余下的,她打算送一些给村长家,剩下的,就全部给沈如归好了。
说做就做,她起身用盘子给沈如归装了十来块,“喏,这是给你的,你记得一个人吃呀,别被李伟明那货给抢了。”
沈如归看着盘子里的板栗糕,又看一眼端着盘子的细白地指尖,不知怎的,听着江初月说得话,突然觉得自己原来也是如此的幼稚。
心下失笑,一时,却又觉得心里的情绪快要抑制不住了,溢满了胸膛,好像若不说出来,它就会像岩浆那般,喷涌而出。
沈如归接过装满板栗糕的盘子,喉咙上下滚了滚,舌尖顶着牙齿来回摩挲了好一会儿,暗自苦笑,最后说出口地也仅仅只剩“谢谢”二字。
“我和你一起去镇上吧。”沈如归突然开口道。
江初月弯腰收拾着厨房里的桌子,头也不抬地说:“不用啊,我带着狗娃,我要是提不动了,他还能帮我呢。”
似是怕沈如归不信似的,她回头冲狗娃笑了笑,“狗娃,你把食盒提起来给哥哥看看,咱们狗娃的力气可大了,对不对?”
听到江初月的话,狗娃果然起身,两只手同时提起了食盒,冲沈如归扬了扬下巴,还在厨房里走了一圈,似是炫耀一般,“狗娃,力气,大。”
沈如归鼓励般地摸了摸狗娃的头发,毫不吝啬的道:“狗娃真厉害,现在不仅会说话了,还能帮姐姐干活了呢。”
狗娃咧了咧嘴。
倒是江初月一脸骄傲冲沈如归说,“你都不知道,他现在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了,有的时候,他自己还冷不丁的冒几个字出来。”
“是吗?”沈如归顺着江初月地话问。
“那当然啦,其实我家狗娃都听得明白的,就是以前没人教,所以脑子就转的慢,脑子一慢,他们再”江初月话头顿时顿住了。
他们再什么?
自然是得不到回应,不是打就是骂了,本来就没学会什么东西,再被这么动辄打骂,人可不就更傻了嘛!!!
狗娃真不是有病什么的,就是从小没人教,再加上他学话慢,刘芳就老觉得他是个傻子,就越发看他不顺眼,心情不好就拿他出气。
可问题是,你从来没教过这孩子学东西,怎么让他懂???
说事实,很多小孩子看起来木讷,反应迟钝,真不是孩子大脑发育迟缓,或是有病造成的。
很有一部分就是做家长的教育方式不对,没耐心再加上动辄发脾气,就会让小孩子心里产生恐惧。
他会下意识地看见你就害怕,当你再教他东西时,他的心里早就被恐惧占据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学东西?
沈如归见江初月脸色沉了几分,开口道:“你一会儿卖板栗糕的时候,打算用什么装?总不能让别人用手捧回去吧?”
“那不能啊,用一次性袋子。”江初月下意识将心里得想法说出来。
只是一说出来,她再度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犯蠢了。
这年头好像还没实现一次性方便袋的自由啊!!!
她一拍脑袋,“沈知青,你有什么意见吗?”
沈如归没问她一次性方便袋是什么,对于江初月偶尔冒出来地不合时宜的话,他要么装作没听懂,要么就直接装没听见,就比如此刻,“所以我说我和你一起去镇上,咱们先去供销社买包糕点的油纸,找个地方,我们一起把板栗糕包好,然后你再拿去卖,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方法好是好,就是,她为难地抬头看向沈如归,“沈知青,我没有票。”
“我有。”沈如归笑着道,“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就当是你用板栗糕换的。”
江初月咬了咬下唇,挣扎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答应了。
出门时,她牵着狗娃走在沈如归身侧,食盒被沈如归提着。
走在不算平坦的小路上,偶尔踢几粒小石子,也算是一种乐趣了。
江初月心想,虱子多了不怕痒,她欠沈如归地着实已经数不清了,可真要还,好像除了给他做好吃的,也没别的办法了。
钱,票据江初月笑了下。
就凭她现在全部家当13块2毛8吗?
怕是连罐子麦乳精都买不起呢,拿什么还?
一路上,江初月都有些沉默,再加上更沉默的狗娃,沈如归回头看这姐弟俩看了好一会儿。
“在想什么?怎么一直不说话?”
江初月想了想,说:“沈如归,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我做给你吃。”
沈如归看一眼满脸写着“你赶紧告诉我呀,我要给你各种好吃的,我要报答你对我的帮助啊”的小脸,想了想,“我记得小的时候跟家里人去过一次南边,吃过一种猪肚包鸡的菜,汤是乳白色的,猪肚熬地软烂,可嚼起来还挺有嚼劲,鸡肉相对就柴一些。不过,最让我念念不忘地却是汤。”
“那个汤很鲜,喝在嘴里猪肚和鸡肉的香味交织。”
江初月想了想,猪肚倒是还说,等过几天村里杀猪了,到时候那副猪下水她就给要回来,可是鸡肉,就难办了啊。
猪肚包鸡要用三黄鸡做起来最好吃了,可是,她家别说三黄鸡了,就是一般的肉鸡都没有啊,只能想办法去山上抓一只笨笨地山鸡了。
可问题是,山鸡地肉质用一般人地话来说,又柴又硬,不会做的,你即便是炖煮一个小时,都还觉得肉没熟。
难啊,这城里的知青就是不一样,爱吃的东西都是一般时候吃不着的。
“怎么了?很麻烦吗?”沈如归好一会儿没听到江初月的回答,问。
江初月抬眼瞅他一眼,动了动嘴唇,“麻烦倒不至于。”
沈如归似是没看明白她那一眼的幽怨,“那你怎么不回答?还是说,你不愿意为我做?”
这话听着有点别扭,可是我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太对。江初月心想。
“我家里没养鸡,到时候我试试用山鸡给你做吧,至于最后的味道会怎么样,我现在也说不好。”江初月说,“所以,到时候如果不好吃地话,你别失望就行。”
沈如归笑了笑,“只要是你做的,怎么会有难吃的食物呢?”
好吧,没有哪个厨师不爱听这种话。
“所以,只要你为我做出来了,我保证连滴汤汁都不剩。”沈如归又说了一句。
“真的吗?”江初月睁圆了眼睛看着沈如归。
在对方期待的眼神里,沈如归极其淡定地点头,“那是自然的,因为是你为我做的嘛,情谊胜过一切。”
沈如归的这句话,江初月只听见了“那是自然的”这四个字。
有了沈如归地保证,江初月顿时摩拳擦掌,开始期待着村里分猪肉了-
到了供销社,沈如归进去买油纸,江初月站在门口思考着去哪里包板栗糕,毕竟,总不能随便在街道上找个角落包吧,看着就显得不卫生。
“初月,进来。”
江初月还在琢磨着,沈如归站在供销社门口喊她。
她忙提着食盒带着狗娃过去,“怎么了?是没有油纸卖吗?”
沈如归摇摇头,“我刚好认识供销社地主任,找他借了办公室,咱们去他办公室包板栗糕。”
“啊?你还认识供销社的主任啊?”江初月惊讶道,随即又小声道,“咱们这么麻烦别人不好吧?”
“没有不好,一会儿走的时候,咱送他些板栗糕,就当感谢了。”沈如归一边领着江初月往楼上的办公室走,一边小声说。
江初月想了想,觉得这个买卖还是挺划算的。
“万一主任吃着觉得不错,你可以跟他商量商量,以后你再做了板栗糕,直接卖给供销社,让他们去卖,这样你就不用自己再找黑一个一个的找卖家了。”沈如归说。
江初月听地眼睛顿时亮了,回头冲沈如归竖了竖大拇指,“沈知青,你真厉害。”
这个法子江初月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的,只是,她一不认识供销社的人,二是供销社毕竟是国营单位,店里的东西从哪里采购,都是有专门地定点厂家的,她就这么跑上门来推销,指不定还没开口,就被人轰出去了。
不过,如此一来,她好像又欠沈知青的人情了。
哎这欠人情啊,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再给个支点,就能翘起地球了,所以啊,她到底该怎么还人情啊???
第33章
一张油纸可以包十块板栗糕, 刚好余出来八块,江初月直接送给了供销社的主任,章来。
“章主任,尝尝, 这是我自己在家鼓捣出来的一点小零嘴。”江初月说。
章来, 看起来四十出头, 肚子微微有些突, 长着一张天生带笑的脸, 看起来很让人亲近。
章主任看一眼嫩黄嫩黄的板栗糕, 客气地拿起一块尝了尝。
细腻绵密的板栗糕瞬间在嘴里化开,微微地甜味里掺杂着某种他一时没有尝出来的香甜, 像是奶粉, 但又没有奶粉的奶香味。
一小口吃完,他不自觉地又咬了一口, 本来就不大的板栗糕,只三口就吃完了。
吃完, 章来还有些意犹未尽,竟又拿了一块。
江初月见此,心里觉得沈如归的那个提议, 此时提起来, 或许还真有几分机会也说不准。
两块下肚,章来自己都觉得惊讶。
“平时我可是从来不碰这些小玩意儿的, 吃在嘴里,一股子地糖味儿, 你这个倒是做的不错。”章来毫不吝啬地夸道。
“甜味刚刚好, 丝毫不腻,吃着还让人不自觉的回味, 这不,一个没注意,我竟然一口气吃了两块。”
江初月客气一笑,“您过奖了。”
“哎,这话可都是我的真心话。”章来挥了挥手,“不是我夸张,你这糕点可比我们供销社卖的那些味道好。”
说着他还皱了皱眉,“就咱们供销社卖的那些饼子啥的,吃在嘴里就一股子糖味儿,比喝糖水还甜呐,吃一块得喝一大杯水才能化开嘴里的甜腻味儿。”
江初月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
是了,这个年头缺衣少食,再加上买东西动辄就需要票据,光有钱还不行。
尤其像白糖这样的物件,那可是逢年过节走亲戚时,才会送的礼呢。
平日里,像乡下人家,根本都舍不得喝呐。
遂,好些点心吃食里,都恨不得多放些糖才好。
江初月抿了抿唇,浅浅笑着,“章主任,那你觉得,我这板栗糕要是拿出来卖,会有人买吗?”
章来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如归在一旁接着道,“章叔,前几天听说最近上面正在开会呢,说是又在折腾着供销社和粮食部合并,听说还要组建一个新的部门呢。”
听了这话,章来的脸色倒是严肃了起来。
反而是江初月张大了嘴,眼前这是什么情况?她不就是想谈个生意吗?怎么一下子扯到国|家|政|策这么宏伟地事情上去了???
她转头看向沈如归,用眼神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如归回头冲她安抚一笑,再度开口:“不过呢,也只是听说上面还在商量着,至于最后成不成呢也说不准。只是,若是这事儿真成了,到时候自然又多了好些个位置出来,怕是又要被挤破头了。”
章来屈指在桌子上很有节奏的敲着。
这些事儿,江初月是真的不懂,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尚且自顾不暇,每天就想着怎么活下去了,至于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如何的,真不是她不关心。
而是,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
这会儿,她乖巧的闭上了嘴,面色沉静地坐在沈如归身边,听着沈如归说着一些自己完全听不懂但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话。
反正,她心里清楚,沈如归是不会害她的,做什么,总是为她好的。
江初月心里清楚这点,所以丝毫没有焦躁。
“再换个角度想,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家总是在防备,可还是有漏洞,那么,堵不如疏,章叔,你说对吧。”沈如归继续说。
“那你的意思?”章来看着沈如归,目光微沉,一张原本看起来很是和善的脸,这会儿多了几分严肃。
沈如归笑了笑,“而且,对于票据的存在,现在也有很多人开始反对了,甚至有声音提出要取缔,”他顿了下,“供销社里偶尔的残次品,不是那么好卖的东西,大家私底下不都会折价,然后不要票据的卖出去嘛。”
“仓库里堆积的东西越多,到最后的亏损就越大,章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所以?”
沈如归:“咱们换一条思路,只要提高了供销社的销量,交上去的账本都是实打实的盈利,总是胜过一切的解释的,你说对吗?”
章来想了想,最后倏地笑了出来,指着沈如归点了点,“你这臭小子。”
江初月左看看右看看,这到底在说什么?
“章叔,这板栗糕你也尝过了,咱们到时候再重新包装一下,面上贴上几句喜庆话,逢年过节走家串户的提过去,送礼的人有面子,收礼的人吃的也开心,而供销社也赚到了钱,这些成绩可是都算在了您的头上,这不是一箭三雕的事情嘛。”沈如归笑着说。
总之,江初月一行人离开时,关于板栗糕的包装都已经商量好了,她明天只需要先送一百个板栗糕过来,放在供销社里卖着试试,至于以后是否继续合作,根据销量再谈了。
“就这么谈好了?”江初月还像做梦一样,“一百块板栗糕,5块钱?”
沈如归点头,“是啊,明天上午就要给人家送过来呢,你可别掉链子啊。”
“那不能,既然都是谈好的事情,即便不是为钱,就是为了你的面子,我也不能言而无信啊。”江初月说。
沈如归看着江初月一脸认真地样子,心里瞬间软地一塌糊涂。
小姑娘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真担心哪一天控制不住自己,变成了禽|兽,那可怎么是好?
从供销社出来,江初月倒是没有隐瞒,说自己要去卫生所,她没说要去找谁,沈如归也没问。
只是在供销社的转角处,沈如归说自己就不和她一起去卫生所了,一会儿三人在供销社门口碰面就行,一起回去。
江初月想了想,欲言又止地盯着沈如归看了两眼,带着狗娃转身朝着卫生所走去。
从供销社出来时,章主任拿了颗水果糖给狗娃,红色的,透明的,看着就没什么食欲。
明显就是糖加水掺在一起做的,不过狗娃从来没吃过,大概是见过,反正拿在手上好一会儿,才伸出舌头舔了舔。
添了几下,确定是他从没吃过的东西,他忙举着糖果给江初月,让她也舔一舔。
且不说这糖果的原材料多劣质,江初月本身就不是个爱吃甜食的人,她拒绝了,“狗娃吃。”
狗娃很固执,大有江初月不吃,他就一直举着的架势。
见此,江初月心里是又感动又好笑,低头用舌尖轻轻碰了下糖果,一股甜腻地味道瞬间侵袭了她的味蕾,果然不太好吃。
“好了,姐姐吃过了,你吃吧。”
狗娃这才收回手,一边好奇地盯着糖果看,一边时不时地添上一口,倒像是找到了什么新鲜玩具似的-
江初月带着狗娃刚走到卫生所门口时,叶雨正好从里面出来。
“哎,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才来呢,这么巧的吗?”叶雨在大厅里看见正往这边走的江初月,忙挥手打招呼。
江初月看过去,笑了下,“是呀,还真是巧呢。”
“可不是。”叶雨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江初月手上的食盒,“板栗糕呢?在这盒子里吗?”
江初月“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三人走到了卫生所门口右侧大树下的椅子旁,她把食盒打开,露出里面用油纸包好的板栗糕,递给叶雨一包。
“这一包里有十块。”江初月说。
叶雨拿在手里掂了掂,“你这一共有多少包啊?”
“十包,你都要吗?”江初月惊讶地问。
叶雨“唔”了一声,开始掰着指头算,“你这个做的味道挺好的呀,关键是吃着不腻,还能饱肚子,我放在办公室里,下午饿的时候还能吃一两块垫垫肚子啊。”
额,没毛病。现在天气凉,这东西又耐放。
“我爷爷奶奶家得送两包过去吧?老人年纪大了,太甜地东西吃不了,好些还硬不容易消化,你做的板栗糕口感绵密,就是小婴儿都能尝两口,不正好适合老人家吃嘛。”
“我自己爸妈不得留两包?”
江初月听她说的直点头,“那还有四包呢?”
“哪里还剩四包?”叶雨问。
江初月一愣,“你爷爷奶奶两包,你爸妈两包,你自己两包,我这里可是有十包的呀?”
“唔,要是好吃的话,这不是还不够分嘛,不得囤点呀?!”叶雨说的理所当然。
江初月听的一愣一愣的,心想,姑娘,得亏现在是七十年代,这要到了后世,什么618啊双11双12什么的,您绝对是主力军了。
在马爸爸地后宫团里,必有您的一席之位。
“哦对了,我回家问了我妈板栗糕怎么卖,不过他们都是按斤称的,你这里有称吗?”叶雨说。
江初月想了想,“我算你5分钱一块吧,十包就是一百块,那就是五块钱,怎么样?”
“这么便宜的吗?”叶雨惊呼道,“我妈还说这种糕点一般都要一块多一斤呐,你这十包掂起来沉甸甸的,怎么也不止五块钱吧?”
说着,还上下打量了江初月一眼,“你是不是卖给别人的时候被忽悠了?”
江初月抽了抽嘴角,心道,姑娘,我顾念着你是我头一个顾客,想着开门红呐,你竟然变相的说我脑子傻???
她干干一笑,“那倒不是,就是板栗这东西在咱们乡下山里多的是呢,再加上我觉得姐姐你人好呀,别说卖钱了,就是送你吃,我也觉得没什么的。”
江初月听了叶雨的话,一时觉得是不是自己价格卖贵了?这十包板栗糕,再怎么重也没五斤吧?
倒是叶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还真是单纯。
她拍了下江初月的脑袋,“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要是换了别的不知底细的人,不定怎么骗你呢。”
叶雨一边说着一天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钱包,开始数钱。
眼见着叶雨拿了张十块钱出来,江初月忙推了回去,直接道:“姐姐,就算按斤称,这十包板栗糕也没五斤重啊,这么算下来,还是我赚了呢。”
“是吗?”叶雨提着食盒掂了掂,“这明明就很重啊。”
江初月抽了抽嘴角,姐姐,您掂的可是板栗糕加食盒啊,能不沉吗?
她突然觉得心累,咱俩这到底是谁傻啊?
江初月盯着叶雨手里的食盒,叶雨顺着江初月的视线看着自己提起来的食盒,顿时,整个气氛好像被凝固了一般。
叶雨:“”
江初月:“”
沉默片刻,叶雨咳了一声,“那什么?你刚刚说多少钱来着?”
“五块,五分钱一块,这里一共一百块。”江初月也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
叶雨点点头,把手里的十块钱又塞了回去,拿出一张五块钱递给江初月。
江初月接过钱,沉默的揣进了兜里。
一时,两人再度沉默。
少倾,两人视线碰撞在一块,突然相视笑了起来,两人都觉得自己刚刚的样子太傻了点。
笑了好一会儿,叶雨说:“你现在有事吗?”
“怎么了?”江初月说。
叶雨:“我这手上也没有布袋子,十包板栗糕到底有些不好拿,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和我一块儿回家,行吗?”
江初月想了想,“会不会不方便?”
彼此到底不算特别熟,不过是在医院门口见了这么两回面,虽说是对方主动提起要带她回家的,可自己该避讳的地方,还是得主动提出来的好。
叶雨想了想,“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不过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就到大门口,把东西放在门卫处就好了,不用进去的。”
这么一来,江初月倒觉得还好了。
两人准备从卫生所离开时,叶雨突然道:“你不进去看看你家亲戚吗?”
江初月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不过,“我叔叔还没出院吗?”
叶雨撇了撇嘴,“没呢,闹着腿疼,说什么要政|府赔偿什么的,死活不出院。”
“咦,不是说不交住院费就不让住吗?”江初月依稀记得她在病房门口是这么听江建武和李琴说的。
当时,这俩人还装可怜呢,就为了骗他爸爸心软,想着让她爸爸来承担医药费呢。
“是啊,可你家亲戚就那么赖在医院里,身上又确实有伤,我们总不能轰出去吧?”叶雨说这话时,还很幽怨地看了眼江初月。
江初月:“他们为难你们了?”
叶雨冷笑一声,“说为难,那都是客气的,简直就是刁难好嘛。”说着还叹了口气,“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我看你家那亲戚整天颐指气使地,疼了怪我们护士,这都还能理解,关键是,这俩人饿了也要怪护士,说我们当护士的竟然不给送饭。”
“我的天呐我真好奇,你们家到底是什么大户人家?”
江初月被叶雨这么说了一通,整张脸都臊红了。
“姐姐,清朝已经灭亡了,民国都已经成为了历史的洪流,现在可是共|产|主|义|新|社|会,哪里来的皇位啊,你真会说笑。”
叶雨:“呵呵呵呵”-
到了叶雨家,哦不,是她家大门口,她才知道,原来叶雨住在政|府家属大院里,据说这里面不仅住着有镇上的领导,好像还有市里的领导呢。
一行人在门卫处,江初月背对着大门口,弯腰仔细地把板栗糕从食盒里面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她刚把里面的板栗糕全部拿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哭闹声。
尖利地声音远远地就传了过来,接下来就是一阵喧闹的说话声,嘈嘈杂杂地。
江初月正低头收拾着食盒,耳朵里时不时传进来几句叫苦声,她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熟悉极了。
她弯腰转头看了一眼,猛地收回目光,一把拽着狗娃的胳膊,把他拉进了门卫处的里面,让他站在墙壁后面,自己也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移了一步,这样外面的人就看不见她和狗娃了。
怎么是她们?
她们竟然敢来政|府家属大院闹?
难不成,这就是她们想出来的办法?
她们是疯了不成?
“哎,这婆孙俩,都来了好几趟了。”
“来了就往这门口地上一坐,开始哭闹。”
“也不骂人,也不说找哪个领导,就说自己儿子给公家干活,现在受伤了,家里没钱,看不起病,要公家可怜可怜她们。”
“还说什么,受伤的那个人可是她们家唯一的壮劳力,这下子腿断了,以后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看门的大爷说起来,倒是有几分唏嘘,似是也觉得这门口的婆孙俩可怜极了。
江初月站在门口听的嘴角不停抽搐。
这剧本写的不错。
扬长避短的很漂亮啊,就是不知道是找谁代笔的。
叶雨站在门卫处的门口,看一眼坐在地上一边拍大腿一边嗷嗷哭地刘芳,以及站在一侧很是羸弱的江秀秀,她撇了撇嘴。
“啧啧做戏都不做全套。”
江初月看向叶雨,眨了眨眼睛,“姐,什么意思呀?”
叶雨睨她一眼,视线颇鄙夷地落在大门口处,“这老太太身体挺好的吧?嚎了半天不说眼眶都没红,就这中气十足的气息,让我这个年轻人都羡慕的不行。”
听叶雨这么一说,江初月忙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刘芳的嚎叫声。
别说,还真是。
嘴里的话说的条理分明,字字吐字清晰,且丝毫没有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题。
她悄悄探出头望了眼,果然,眼眶不至于像叶雨说的那样没红,只是,连滴眼泪都没有。
想来,那眼眶的红,八成是被揉的吧?
“还有她旁边的那个小姑娘,低着头,一双眼睛滴溜滴溜的转,透着精光,一看就是在刻意找什么人。”叶雨说,“自己奶奶都哭成那样了,不说哄着劝着,这小姑娘还到处看呢,这不是做戏是什么?”
江初月扒着门框,听着叶雨的分析,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江秀秀打量。
可不嘛,先不说刘芳到底是不是在做戏,就江秀秀,你们好歹扮演地是“被霸权主义给欺负的孱弱小老百姓”啊,你悲伤的表情怎么一点不走心呢?
一双眼睛没红没流泪不说,竟还四下偷看。
啧啧当初还说她配得上奥斯卡呢,现在看来,简直是侮辱了奥斯卡好嘛。
“叔,这俩人是来堵谁的?”叶雨蹙着眉问门卫。
门卫抓了抓脑袋,有些尴尬地看着叶雨,“应该是想找镇长吧?”
叶雨:“什么叫应该呀?”
“这俩人来了这么就一边哭一边诉苦,也不说自己找谁,反正就这么跟门口闹一通。”门卫说。
“没人赶吗?”江初月好奇道。
门卫脸上闪过一丝为难,“这也不好赶啊,毕竟,政府家属大院门口。”
额江初月想了想,倒真有些好奇刘芳和江秀秀这一系列的骚操作是谁指导的了。
“这进进出出的都是领导,她们没有拦吗?领导看见了,也没人停下来问一句吗?”江初月问。
提到这个,门外脸上的表情也不好了起来,“她们每次来的时间都是上班的时间,院里的领导都出门了啊。”
好的吧这个编剧有点厉害。
一旁的叶雨倒是有些气鼓鼓地,起身打算出去,江初月忙拽住了。
“你拽我做什么?”叶雨蹙眉。
江初月仰头看她,“姐,你没看出来吗?她们这本来就是为了来碰瓷的,你这要真主动了,到时候她们可算是黏上你了,你想甩都甩不掉的。”
叶雨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又坐了回去,看向外面,气的不行,“这么闹下去也难看啊?到时候还是一样能传出去,镇长还是很被动啊。”
江初月点头,心想,可不嘛,江建武和李琴可是私自从堤上跑回家的路上发生的意外,这事儿跟公家有什么关系?
可问题是,江建武这住院治腿的钱,一下子就得花光整个江家的积蓄不说,他这腿已经断了呀,以后就是个瘸子了。
惯于算计的刘芳和江老三自然会算账的,花了钱还治不好腿,他们怎么舍得掏出家底???
那么
“叔,他们是不是都卡在领导们下班回来的前一刻离开?”江初月问。
门外仔细回忆了下,点头,“可不嘛。”
江初月抿唇狡黠地一笑,冲叶雨招了招手,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还可以这样?”叶雨瞪圆了眼睛。
江初月点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多公平呀!!!”
“会有效果吗?”叶雨还有些犹豫。
江初月笑,“姐,反正你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试试就知道了呀?”顿了下,“死马当活马医嘛。”
叶雨咬咬牙,“你说的对。”
江初月抬头看一眼门卫室里的壁钟,已经快三点半了,完了,沈知青
她忙起身,“姐,我要回家了,时间来不及了。”
说着,提着食盒,拽着狗娃就往外走。
叶雨伸手想拦,可看一眼江初月匆忙的背影,张了张嘴,到底没喊出口。
江初月这会儿心里惦记着沈如归,担心那人早早的就在供销社门口等着了。
哎,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提前联系一下多好啊!
她一边跑着,一边心思早飞到了供销社门口去了。
丝毫不知道,就在她和狗娃从人群后面跑过去的时候,被时刻注意着周遭的江秀秀看见了。
第一眼时还担心看错,她瞪圆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江初月和狗娃远去的背影。
如果说提着食盒的江初月她还有可能认错,那么,狗娃的侧脸她是绝对不会认错了。
江秀秀此刻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江小花和狗娃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看见了多少?
还是说,他们是来举报的?
江秀秀原本还有笃定地想法,这会儿顿时有些乱了,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拽了拽刘芳的胳膊,凑近她的耳边,小声说:“婆婆,要不今天咱们早点回家去?”
刘芳一个厉眼瞪过去,明显地不乐意,嘴里絮絮叨叨地话跟车轱辘似的来回转。
无非是自己家里可怜,家里唯一的壮劳力给公家做事还断了腿,以后这家里没了壮劳力,还上有老下有小的,饿肚子是小,担心孩子养不大
江秀秀看一眼已经看不见江初月和狗娃背影的转角,心跳的频率不停的加速,原本还有些镇定的情绪,顿时慌了起来。
刘芳不愿意走,江秀秀只能一双眼睛四下紧盯着,生怕出一点纰漏。
可是,盯着盯着,该来的还是来了。
“对,就是她们婆孙俩,满嘴谎话不说,还骗到政府大院来了,胆子可真大。”
第34章
就在刘芳和江秀秀算着时间准备离开时,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大妈,指着她们俩就骂开了。
“明明就是你儿子在堤上吃不了苦,趁人都在休息的时候,想偷偷跑回家, 这才摔断了腿, 怎么就是因为给公家干活儿摔断的?”
“我看你在这儿嚎半天了, 气不喘脸不红的, 怎么就儿子断了腿一家子就活不下去了?”
“腿断了又不是命没了, 还不能干活儿是咋滴?”
“不能耕地, 还不能让村里干部安排点别的活计?”
“哈你瞧瞧你那个样子,再看看你旁边的小闺女, 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吧, 嗬这养的还真是细皮白嫩肉地,一点不像乡下人啊, 比咱城里的闺女养的还娇气呢。”
“这政府门口我都来回好几天了,领导们上班了你们就来, 眼见着领导们这会儿要下班回来了,你们婆孙俩是不是算计着准备收摊回家?”
“你们这婆孙俩整的比人家黑市练摊地还专业呐。”
这大妈一来,噼里啪啦地就是一通说, 正弯腰扶着刘芳起身的江秀秀浑身僵住了, 就连刘芳起身的动作也顿住了。
刘芳右手撑着江秀秀的胳膊,左手还撑在地上寻找支点, 一条腿已经半站起来了,只待另一条腿站直, 人便起身了。
这会儿刘芳的姿势看起来怪异极了。
“哎, 婶子,你说的是真的?”
“婶子, 你是咋知道的呀?我刚听了一耳朵,那去堤上干活儿,不就是给公家在做事嘛,摔断了腿,公家就该负责任呀。”
“这位姐姐说的没错啊,难不成因为人家家里有个身体健康的人,这为公家做事摔断了腿,公家就不负责了?”
这位大妈也不生气,一拍大腿,“嗨”了一声,“各位妹妹侄女有所不知的啊。”
说着,她一手指向刘芳,“这人在红星公社三桥村那是出了名的。”
“啊?出名?做什么出的名?”
一听这话,大家果然都好奇了,一个个眼睛冒光地盯着大妈。
大妈对上大家好奇的目光,眼尾斜一眼已经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婆孙俩,嘚瑟一笑,“那我且得好好说说了。”
“这位姐姐叫刘芳,生了两个儿子呐。据说大儿子大儿媳妇那叫一个孝顺,都是属老黄牛的,农忙的时候,夫妻俩可都是拿十工分的捏。”
“我的天,小媳妇子也能拿十工分?这么能吃苦的呀?”
大妈:“那可不,整个公社都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媳妇子呐。”
这下,一直围观还颇可怜这两人的人看刘芳和江秀秀地目光顿时都变了。
这明明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这么能干,怎么小儿子摔断了腿,家里就跟活不下去了一样?
如此一想,有人就问了出来。
“不对吧,要是大儿子一家真这么好,这婆孙俩干嘛还要来政府家属大院门口闹?”
大妈“嘿嘿”一笑,“为什么呀?还不是这当妈的不喜欢大儿子一家,偏疼小儿子一家,拿着大儿子赚的工分粮食养的小儿子一家好吃懒做偷奸耍滑呀。”
“你们可不知道,这人呀两个儿媳妇的肚子都争气,都是儿女双全呐。”
“可两个儿媳妇的待遇那可就差上天了。”
“勤劳肯干的大儿媳月子都没坐满,就给赶下地了。好吃懒做的二儿媳妇不仅坐满了月子,还每天都有鸡蛋和红糖水喝呐,你们说说这差别。”
“那这摔断腿的”有人疑惑了,这么疼小儿子,怎么还舍得小儿子去堤上做辛苦活儿。
大妈:“前几天,这恶婆婆在家虐待大儿子的闺女儿子,一下子被大儿子看了个正着,还知道了自己媳妇被自己亲妈给虐待的事儿,你们说,这但凡是个男人,能忍得了?”
“人家为了整个家做牛做马的,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媳妇孩子过的好?结果呐,这家里人是过的好了,可偏偏只有老大一家子过的惨兮兮。结果啊,她的大儿子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拎着两件衣服分家出去过了。”
“这不,镇里挖堤坝的事儿,她小儿子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呀。”
说到这里,大妈讥讽地一笑,“我可是听说了,当天下工的时候,有个有经验的人说瞧着天气不好,让大家晚上别出门了。”
“哈她这娇生惯养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妇可没听进去。只上了一天的工就觉得难受的不行,趁着天黑大家都在屋里休息的时候,两口子悄摸儿地想偷跑回家,结果,下了大雨,堤上的泥石松了,滑下来给砸断了腿。”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大家听完,才明白了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时,刚刚还同情着这对婆孙俩的旁观人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指指点点,轻言细语江秀秀只觉得如芒在背,低着头,咬着下唇,双手紧紧地攥,指甲已经将掌心刺破了。
唯有这细细密密地疼痛感在提醒着她,此刻她必须忍着,只能忍着。
想到这里,来闹了好几回的江秀秀终于眼眶一红,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瘦削的身体,被吓的惨白的脸颊,配上这无声地眼泪一时,大家的矛头全都指向了刘芳,倒觉得这闺女看着就柔柔弱弱地,肯定是碍不过长辈,不得不来的。
刘芳看着刚刚还在一旁给她出主意安慰她的人一下子竟全都倒戈了,开始还没想明白了,就觉得脑子是懵了,怎么这大家的反应和自己以为的不太一样?
大概也是因为她这一时的反应不及时,倒是便宜了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大妈了,竟把她家里的事儿讲了个全乎。
这会儿,面对大家不满的指责,她反而没觉得羞愧,只觉得这些人都是脑子有坑,不清醒。
“你们知道个屁,屁都不知道,就在这里乱嚼舌根。”刘芳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
随即,她又指着刚刚曝她短地大妈,“你个吃屎喷粪地玩意儿,老娘都不认识你是谁,要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大妈鄙夷地看刘芳一眼,左手叉腰,右手指着自己的脸,“哈老娘胡说八道?你家里的这点子破事,往三桥村一去,都不用打听,人家都跟倒豆子似的全给说了。”
“你才是被屎糊了眼睛,大儿子一家为人本分,待人和善你不喜欢,偏去喜欢那些巧舌如簧上不得台面地东西,连去挖堤坝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干不好,还因为偷跑回家把腿给摔断了,简直是丢死人了。”
刘芳:“老娘自己的儿子,高兴喜欢哪个就喜欢哪个,像你这样生不出儿子的羡慕了吧。看你一脸尖酸刻薄样,一辈子别说儿子了,就是个外孙都生不出来,生生世世生闺女,一家子断子绝孙。”
大妈顿时给气了个倒仰,挽起袖子,就要往前冲。
一旁围观的人一看,呀,要动手了,不合适不合适,都围上来开始拉架。
看热闹的人这么多,总有那么些人喜欢拉偏架。
两人好不容易被拉扯开时,骂人的大妈除了上衣有些皱以外,整个人还算是齐齐整整的。
刘芳和江秀秀就不一样了,头发乱成鸡窝不说,两人的脸上和胳膊上都有明显地划痕。
江秀秀疼的不行,胳膊上留下伤疤倒还好,可要是脸上留下疤痕了,她以后要怎么嫁人???
想到这里,越发难过起来
她耳边是刘芳和大妈难以入耳的叫骂声,除了彼此的祖宗十八代,还有着各种生殖器官第一次,江秀秀有些羡慕江初月。
如果她的爸爸妈妈是大伯大娘多好,为什么她的爸爸妈妈要是江建武和李琴???
为什么她的命这么不好???
如果她和江小花的人生互换,那么在这里被人指着鼻子骂那些下三滥的人就是江小花不是她了。
她想捂着脸就跑,可刘芳根本就还没骂够,她根本拽都拽不动。
“你们在这里闹什么?”
一道威严的男声传了过来。
闹成一团的人顿时停了下来,一个个转头寻说话的人。
一回头,离着她们不过三五步远的地方,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带着一副金边眼镜,一身中山装穿的笔直,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挺拔的身姿加上严肃威严的表情,刚刚还叫骂不休地人顿时襟声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眼神不善地瞪着刘芳。
刘芳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回头看一眼这明显就气势不凡的男人,心里有一瞬间的瑟缩,可想到自己的儿子她扬了扬下巴,努力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来。
“你”
“叶镇长,下班啦。”
刘芳刚开了个口,门卫从门卫室小跑着过来了。
叶镇长“嗯”了一声,把视线投向门卫,“大门口闹成了这个样子,你也不管?”
门卫满脸为难,觉得做人太难了。
门口这么大一出好戏,可是你闺女和她的小伙伴一起合谋的呀,我一个小门卫,我能怎么办?
我是打的过大妈,还是阻止得了你女儿???
不过,这话门卫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明显见叶镇长面色不善了,老实认错,“是我疏忽了。”
门卫到底不傻,没有找任何理由开脱。
果不其然,见他如此坦诚的承认错误,叶镇长的面色果然好了几分,“下次要注意了,这里毕竟是政府家属大院,里面还住了好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别冲撞了。”
门卫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一叠声地应好。
“这些人是”
叶镇长问门卫。
门卫看一眼已经当场愣的眼睛都发直地刘芳,在心里忍不住呸了一声,言简意赅地把事情来回说了一遍。
语闭,他还接了句,“镇长,这婆孙俩已经来了好些天了。”
叶镇长皱眉,“那怎么没人说?”
门卫心里叫苦,却还是老实的说:“这婆孙俩来了就跟这儿坐着叫苦,也不说自己找谁,这进进出出的人她们也不会上去拦,谁要是问呢,就反反复复地说着自己的事儿。反正各位领导都出门了她们就来了,各位领导下班之前,她们就走了。”
顿了下,“今天要不是有个大妈过来戳破了这婆孙俩的谎话,闹成一片,怕是您回来的时候,这婆孙俩早走了。”
站在外围的旁观者,在门卫喊出“镇长”两个字的时候,好一些都跑了,生怕留在这里被镇长给记上了。
但还有一些惯爱凑热闹的,只往后移了几步,继续看热闹。
一时,镇长面前就只剩下刘芳江秀秀,和一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说了一大通实话地大妈。
大妈原本还心里害怕呢,想着自己就不该因为贪图那十块钱,淌这趟浑水。
这要是真被镇长给惦记上了,她这一家子还有好日子过???
还好还好,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门卫,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瞧,这门卫不就是嘛。
她可是揭穿坏人阴谋的好人呐。
大妈冲叶镇长讨好一笑,脸上是一般人见到领导时常见的下意识讨好的笑容,倒不至于谄媚那么严重,只讨好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胆怯。
“叶镇长。”
叶镇长“嗯”了一声,看一眼直愣愣站在一旁的刘芳和江秀秀,抬抬下颌,问:“知道这是哪里吗?在这里吵什么?”
若是这里是政府办公大楼,那就直接把人一股脑儿地全给带进去,有问题的反应问题,有困难的解决困难,可这里是政府的家属大院,不是办公的地方,来这里闹,是什么意思???
但凡上得了台面的事儿,一般人都是直接去的办公大楼。
叶镇长眯着眼,来回打量了刘芳和江秀秀好一会儿。
大妈憨憨一笑,“早两天我打政府家属大院门口过,就看见这俩人在这儿哭闹呐,好奇停下来听了几耳朵。这不,回家后就跟家里人聊起来了,谁知道,正好我们家有个亲戚认识这家人,就把这事儿给说了个明明白白。”
大妈抬起眼,小心翼翼地觑着叶镇长地表情继续道:“我家亲戚说的那叫一个肯定,我家亲戚还说,你要不信,就往三桥村村口一站,只要提一个江家,就没人不知道这家的事儿的。”
“今天我不办事正好又从这里经过,谁知道这婆孙俩又来闹了,所以,我这”
大妈说完,见叶镇长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手不停地来回搓着,一时把不准这叶镇长到底信不信自己。
一时又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为了这十块钱,跑政府家属大院闹这么一出,万一叶镇长生气了,不高兴了,管你是不是做好事的,全给抓起来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大妈心里顿时开始打鼓了,一双眼睛不断乱飘。
叶镇长面上神色不显,只是视线在这大妈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翻,心想,你怎么一办事就经过政府大院门口?还真是巧的很。
不过,这话也就在叶镇长心里想了想,没说出口。
“你说谎。”
刘芳和江秀秀闹这么一出,目的就是想着把江建武摔断腿这事儿给推到公家头上。
前面已经闹了好几天了,果不其然,每回俩人一往这边走的时候,总会碰到几个眼熟的,大家看她们的眼神都是同情的,可怜的,还有好些跟着她们一起骂镇上的干部呐。
谁成想,今天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不仅知道她们家的事儿,还让一旁那些帮着她们说话的人全都不相信她们了。
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这明显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呀!!!
刘芳只要一想到,如果公家不承认这件事,她就要自己掏钱给江建武治病,她就心疼啊。
可眼前这个看起来就气势不凡的叶镇长一双眼睛扫过来,她那些都已经背好的话顿时全都堵在了嘴里,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关键是,她这会儿顶着叶镇长的目光,两条腿不停的在发抖,若不是被江秀秀扶着,怕是都要摔个狗|吃|屎了。
见到镇长之前,刘芳想的倒是挺美的,可真见到了,才发现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现在,她只想赶紧离开,哪里还敢想讨钱的事儿???
结果,自家这个倒霉孙女好像根本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一样,竟然还说别人骗人???
自家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
人家那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就住在咱家呢,你这会儿当着镇长的面还想说瞎话???
刘芳觉得自己脑子确实不好使,可还是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顿时一巴掌拍在了江秀秀的后脑勺上,厉声道:“臭丫头片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江秀秀一个没防备,整个人往前冲了一下,脚下趔趄了好几下,才堪堪稳住身体。
垂下的眼眸瞬间露出阴狠地光芒,不过抬起头时,仍旧是一副柔柔弱弱地样子。
她怯怯的看一眼叶镇长,见对方看过来,慌忙收回视线,在刘芳的怒骂中走到她的身边,垂着头,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婆婆,我爸爸明明就是在堤上好好干活才摔断的腿呀,她怎么能那样说瞎话呢?”
江秀秀说着,一脸被污蔑地憋屈,指着站在另一侧的大妈。
那大妈才不会怕江秀秀这个黄毛丫头呐。
见对方指着她,她双手叉腰,毫不客气道:“你爸偷奸耍滑那可是这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靠着老子娘的偏爱,吸自己亲大哥的血,简直不是人。”
江秀秀憋红了眼眶,还努力忍着眼泪,“我爸爸才不是那样的人,你瞎说。如果我爸爸真是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去堤上上工?”
她一边说,还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叶镇长的脸色,看起来很是可怜,“镇长,真的,我爸爸都去堤上出工了,难道就为了让公家为难,故意摔断腿吗?”
她揉了揉眼泪,就是不让眼泪落下来,强忍着哽咽,小声道:“我爸爸出了事,他们肯定都是不想担责任,串通好的,再加上我爸爸原来是不太好,可是,大伯一家子非要分家以后,我爸爸就改好了。”
她睁着红通通地眼睛看着叶镇长,带着祈求,“我爸爸真的改好了。”
大妈在一旁嗤笑了一声。
虽说她是拿钱办事,但江建武的为人她还真的知道一些的。
她家里一个亲戚正好就是嫁在了三桥村,不说老江家闹分家那天,她那个亲戚可是正好在场呐,看的清清楚楚,回来好一通跟他们讲。
就这么多年,每回去三桥村走亲戚,别说听说了,就亲眼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呐。
啧啧看不出来,江建武那么个玩意儿,还生个有心眼的种。
果然啊,上梁不正,下梁可就别想直了。
叶镇长没说话,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这会儿躲在门卫室里的叶雨倒是急了,不停的跺脚,心想她爸当年好歹也在乡下待过,总不会被这小姑娘给骗了吧???
不然,她可要回家找她|妈告状了。
她爸见着小姑娘柔弱可怜就心软的不辩是非。
对,就是这样。
叶雨扒着门卫室的门框目光不错地看着,右耳还刻意地往外伸了伸,生怕自己听漏了哪句话。
不过听着听着,她心里没来由地想到了江初月。
刚刚那个大妈会知道江家的事儿,倒真是凑巧。
江初月说:“她们就是想用我弱我有理的方式,先诉苦,煽动大家的同情心,到时候整个镇上都知道了这件事,那么,不论你镇长站出来说什么,大家也只会觉得是你镇长为了怕担事,威胁下|面的人说假话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拆穿她们的谎言。”
叶雨还记得,江初月说到这里时,微微冷笑了一声。
“你瞧瞧那些嘴里说着‘你可怜’的人,眼睛里有多少真同情的情绪?不过都是为了看热闹罢了。但凡你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更震惊,那些现在站在她们俩身边的人,马上就会站在你这边来。”
她听了江初月的话,稍想了想,便没有犹豫的悄悄地去了菜市场,甫一过去,就听见这大妈嗓门极大声地说着七六不着地事儿。
她跟在后面听了好一会儿,发现这大妈那真的是,不管你提谁家的事儿,她不仅知道,还都能接上几句。
简直了。
叶雨心想,这大妈不就是她要找的人嘛。
一直等到大妈落了单,她才叫住了大妈。
原先大妈还不愿意,直到她拿出十块钱,大妈顿时点头如捣蒜。谁知道,她刚提了三桥村江家这五个字,大妈就开始如数家珍。
叶雨当时听的脑子都晕了,只觉得自己脸上跟敷了一层大妈的口水似的。
那口若悬河,简直比她爸开会的时候还能说。
原本她以为有这大妈在,刘芳和那个小姑娘,哦,应该说是江初月的妹妹,估计得落荒而逃。
啊,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小姑娘原本精光乱窜的眼睛一到她爸面前,转眼成了柔弱无辜可怜兮兮,即便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她还得顶着大人物凌厉地眼神,一定要给自己的爸爸洗白。
恩,如果江初月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告诉叶雨:姐姐,我这妹妹就是典型的白莲花和绿茶婊地综合体。
在领导面前,那就是白莲花。
在适婚男性面前,那就是绿茶婊。
反正,总有一款是你招架不住的。
这会儿别说叶雨被江秀秀这翻操作给震惊了,就是刘芳也被江秀秀给镇住了,傻眼了。
自己这孙女咋还敢瞎说?这可是当着大领导的面啊?
一个不好,可是要坐牢的呀???
“你个死丫头,我叫你胡说,我叫你瞎说。”刘芳上去抓住了江秀秀的头发,一拳头砸在了她的后背上。
“当着大领导的面,还敢胡说八道,你不想活了,老娘还想活呐。”
眼见着刘芳还要再打第二下,叶镇长忙上前阻止了,“你年纪这么大,孩子又瘦又小,把孩子打坏了怎么办?”
叶雨在里面撇了撇嘴,孩子?那姑娘年纪不大,心眼可比你自家闺女多多了呢。
还孩子呢。
刘芳对上叶镇长不满地视线,讪讪地收回手,可看向江秀秀地目光仍然不善。
江秀秀弯着腰咳了好几下,脸憋红了,才抬头对叶镇长摇摇头,声音微弱,“镇长,我没事儿的。”
“是是是,没事儿,她都习惯了。”刘芳忙说道。
叶镇长看的直摇头,倒是没对刘芳和江秀秀多说什么,而是冲身后招了招手。
随即一个看起来二十刚出头的男人上前,恭敬的微微弯腰。
叶镇长:“你把这三个人带回办公室去,我一会儿过去。”
听了这话,大妈反而是最先慌的,“镇长,我”
叶镇长一挥手,制止了对方说话,眉目俱是威严,震得在场的人都不敢再开口了。
“就这么办,你先了解下事情经过,还有堤上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派人过去把负责人请过来。”叶镇长说到这里,看一眼江秀秀,说,“再多带几个老乡过来,分开问话。”
江秀秀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眼看着镇长就要相信她的话了,结果刘芳脑子还不清醒,乱说话,这下好了。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不怕对手太厉害,就怕队友的脑子里全是混凝土。
你他妈想搅都搅不动,还得用机器才行。
而一旁的刘芳已经吓的腿软,跌坐在了地上。
不过没人同情她,在镇长秘书的催促下,很快三人被带去了办公室,而门口围观的人这会儿也都一哄而散了。
见人都走了,叶雨才从门卫室里跑过来。
“爸。”
叶镇长看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叶雨嘿嘿一笑,“爸,我买了好多板栗糕,拿不下,快帮我一把。”
叶镇长顺着叶雨的视线看到门卫室桌子上一堆深咖色的油纸包,无奈地一笑,“拿不下,怎么还买这么多?”
嘴里虽是这么说,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拿了大部分。
父女俩一起往院里走,叶雨倒是坦诚,“爸,刚刚那个大妈可是我花了十块钱请来的,你可别真把人给关起来了啊。”
叶镇长不满,“你怎么还跟着胡闹?”
叶雨不高兴了,“爸,我这怎么能是胡闹呢?要不是我今天闹这么一出,那婆孙俩还不知道要来咱们大院门口哭诉多少回呢。等到时候整个镇上都知道的时候,您可就被动啦。”
“人可都是先入为主地心理的,再说了,时间一久,谁还跟你去掰扯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儿?人家记得的都是有个叫江建武的去堤上出工,摔断了腿。”说完,还颇不服气地看一眼叶镇长。
叶镇长看的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姑娘说的没错。
只是
“这是谁教你的?”叶镇长问。
“啊?”叶雨眼神飘忽,“爸,我跟你讲,这个板栗糕真的超好吃,保证您吃了第一口就会想吃第二口。”
叶镇长见闺女顾左右而言他,倒没有再多问,只是这件事却上了心。
自家什么情况自家清楚。
他们家就只有叶雨这么一个闺女,养的难免骄纵了些,性子更是简单,有的时候难免会担心,有些人心思不诡,利用了这傻姑娘,怕是这傻姑娘还乐呵呵地把别人当好人呐-
江初月在给叶雨提了建议之后,就带着狗娃飞一般的跑到了供销社。
果不其然,沈如归已经等在哪里了。
一身浅灰色中山装穿在他的身上,挺直的身体,即便是套在没什么版型的衣服里,也能看得出这人的骨架是极好的,远远看过去,站在叶子所剩无几的玉兰树下,像极了画报上的人。
翩翩温润佳公子,空闺少女地梦中人啊!
一贯没什么情怀的江初月,心里竟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沈如归回头时,就见江初月牵着狗娃俩人站在转角处,呆呆地看着他。
“初月,狗娃,怎么站那儿不走了?”
沈如归清朗的声音惊回了江初月的遐想,对上毫不知情的沈如归,她只觉得自己冒犯了沈知青。
人家可怜你,救你于水火,你竟然还敢想些七七八八地东西,江初月啊江初月,你这人可真是没救了!!!
“等很久了吧?”
走到跟前,江初月不好意思的道。
沈如归笑着摇摇头,原本想说自己刚到的,只是对上江初月因为疾跑而红润地脸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还好,所幸今天没什么风,不冷。”
第35章
江初月看一眼沈如归头顶正随风晃着的枝桠, “对不起啊,让你等了这么久。”
沈如归顺着江初月的视线看了一眼,顿时失笑,觉得自己还真是随即摇摇头, 嘴角溢着浅浅地笑意, 头顶是萧条地秋色, 可他嘴角的笑意却如沐春风。
江初月一时看呆了, 原来怎么没发现沈知青笑起来这么好看呢。
哈, 沈知青笑起来的样子, 可真好看啊!
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个姐姐,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这么一张俊俏的脸, 一整天的心情都好好的呀!!!
哎, 有点羡慕呢。
江初月心里在想什么,沈如归不知道。他只知道, 眼前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了,这会儿正盯着自己看。
可偏又不开口说话, 一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脸上,一向自认为脸皮厚的堪比城墙的沈如归,这会儿多少也有些受不住了。
他握拳挡住嘴, 轻咳了一声, 瞬间惊醒了江初月。
“看什么呢?我脸上粘东西了?”沈如归笑问。
“啊?没有没有。”
偷看被人发现,还被人提醒可还行???
简直可以纳入人生最尴尬的瞬间了好嘛???
原来的江初月本就是个内向的性子, 看人都不敢看眼睛的主儿,若不是在沈如归的帮助下离开了三桥村之后的那许多年人生, 她更是个见到生人连嘴都张不开的人。
可即便是在那许多年里, 她承认她是个颜控,看见长的好看的小哥哥总会下意识地多看两眼, 可到底还做不出当着人家的面儿,就盯着人家的脸看呆了这样的糗事啊?!
哎,江初月呀江初月,你还真是被李伟明给传染了呀!!!
珍爱生命,远离李伟明,古人诚不欺我也!!!
“那回家吧?”沈如归也没追问。
真不知所措地江初月听见沈如归这话,顿时得到了解放一般,“好呀好呀!”
说完,冲沈如归干干一笑,掩饰般地忙转过身,牵着狗娃走在了前面。
沈如归看着走在前面脚步总好似有些慌乱的小姑娘,失笑地摇摇头。
小姑娘自以为掩饰地很好,可她眼底的惊艳到底是落入了沈如归的眼里。
若不是小姑娘年纪到底还小,他当时就忍不下了。
可是,小姑娘其实根本不小了呀,算上前世今生,都是可以做爷爷奶奶地年纪了。
沈如归仰头望天,其实,现在这个年代,15岁嫁人的小姑娘比比皆是呀,要不,还是别做人了吧。
看得见别说吃不着了,就是摸都摸不着,简直就是对人性的考验好嘛-
大概是因为明目张胆的偷看并且被当事人当场抓包地缘故,回村里的一路上,江初月都没怎么说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怎么给沈如归,一路上背脊挺的笔直,一双眼睛极其专注的盯着前面的路。
走的倒不算多快,可也不慢,被她牵着的狗娃跟的都有些勉强。
侧着身子被拽的,时不时地还得小跑两步才跟得上。
沈如归身高腿长的,步子跨的大一些,看起来就跟俩人并行着走一半。
且不知情的看着这一幕,反倒还觉得是江初月为了追上沈如归的步子,微微小跑着呢。
沈如归微微垂着眼睫,就看见了江初月泛着红地耳尖,粉粉嫩嫩地,这么看下去,似是透明地,像极了软糯的果冻。
顺着透明粉嫩的耳垂下去,便是江初月线条柔和地下颌线,在傍晚的余晖下,脸颊上细密地绒毛若隐若现,无端的引人遐想。
抄在兜里的左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下意识的捻了捻,喉咙上下滚了滚,带着点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回到村里时,时间尚早,竟还不到五点。
江初月看了眼天边还留恋着人间的夕阳,开口对沈如归说了一路上的第一句话:“沈知青,你先回知青点吧,晚点剁椒鱼头做好了,我让狗娃叫你过来吃饭。”
说这话时,眼睛都没看沈如归一眼,连个眼神都没给,说完之后,推开家门就进去了。
徒留下“砰”的一声关门声给沈如归。
沈如归双手抄兜地站在门口,看着被关的严实地大门出了好一会儿神,才低头失笑了一声,转身回了知青点。
“哎沈如归,你这一下午做什么去了?去镇上了?”
他一进知青点,就被守在门口的李伟明给逮住了。
沈如归绕过他挡在身前的胳膊,一边往房间走,一边嗓音淡淡地说:“嗯,去镇上了。”
“有事啊?”李伟明凑上来,整张脸都快要怼到沈如归脸上了。
沈如归毫不客气地将他整个人推开,蹙了蹙眉,“别挨我这么近,恶不恶心。”
“我恶心?”
李伟明一手指着自己,瞪圆了眼睛问沈如归,满脸扭曲的表情,简直难以置信。
“戏演过了。”沈如归给了李伟明一个不轻不淡地眼神,脚下丝毫没有停留。
眼见着房门要被关上了,李伟明一个箭步蹿了上去,整个人挂在了沈如归的背上,跟着进了房间。
“下去。”沈如归沉声道。
李伟明紧紧箍着沈如归地脖子,耍赖,“你不告诉我你去镇上做什么去了,我就不下去。”
沈如归侧头看了眼咧着嘴笑的李伟明,又说了一遍,“下去。”
李伟明见沈如归表情微沉,到底老老实实地从他背上下来了。
人是下来了,可心里到底不太高兴,一脸地委屈,碎碎念地坐到自己床上去,看着背对着他换衣服的沈如归,小声嘟囔:“有些人,出门的时候可是答应了我爹妈要照顾我的,结果呐?要么一天到晚的不见人,要么出去玩了不带我,哈这就是说好的要照顾我?”
沈如归嗤笑,“你三岁?”
李伟明扬着脖子,“你管我几岁?反正,反正,你得告诉我,你这一下午去镇上做什么了?”
“我去哪里还得跟你打报告?打申请?”沈如归淡声问。
“那倒不至于。”李伟明的声音不自觉地在沈如归的目光里低了下去。
沈如归换好衣服,坐回房间里的书桌前,借着最后的光线,打开了藏在抽屉里的课本。
1977年的年底就要恢复高考了,这个消息会在大家刚刚走进1977年的下半年的时候公告。
前世,因为家里一团乱麻,整天心力交瘁,再加上这个消息来的猝不及防,准备的根本不充分,1977年的第一批高考,他失败了。
一直到了1978年,他才考上了大学。
这些课本是他刚重生的时候,赶在何家动手前,让他爷爷给凑了一整套课本寄了过来。
可是父亲,到底还是沈如归看着书本上熟悉地内容,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还好,我回来了。想到这里,沈如归的眸色越发的坚定了。
他一边熟稔地记着书里的内容,一边想着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还是得回家去。
虽说这一世爷爷没有和前世一样,被人假借保护的名义给看守住,可母亲到底因为父亲的缘故,根本住不进去大院,只得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住着。
在家时被父母娇养,嫁人了又被丈夫宠着,这大半辈子根本没有独自生活过的母亲,虽说因为他的鼓励,这一世的母亲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整日里害怕,担忧,不知所措,只能默默流泪,可也还是撑不起一个小家。
因此,父亲在农场改造意外死亡的消息传来时,母亲整个人更是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里,变的胆小害怕,甚至都不敢跟人接触,见到生人连话都不敢说。
哎沈如归在心里一点一点回忆着前世发生的事情,一边回忆着自己还有没有漏掉的细节。
“沈如归,你现在怎么开始看书啦?高考都取消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城都不知道,干嘛还浪费这个时间?”李伟明躺在床上望着交错地房梁,声音低落地说。
沈如归回头看一眼李伟明,想到这家伙当年
“从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学习,不会的我教你。”沈如归不给李伟明反驳的机会,径直做了决定。
他说这话时,就跟说明天记得早点下地去下秧苗一样随意,可李伟明听的整个人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不要,现在又没有高考了,看书做什么?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赶紧回城呢。”拒绝的很彻底。
沈如归眉目微沉,整个人看起来无端多了几分威严,和他尚且青涩的面孔有着些许的违和感。
李伟明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
“难不成高考取消了,你就打算做个文盲了?”
“谁说我是文盲了?老子认字的好嘛?”李伟明反驳。
沈如归嗤笑,“认字?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还知道什么?英文26个字母记全了吗?”
“你好!你最近好吗?你叫什么名字?这么简单的问题知道用英文怎么说吗?”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两句诗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体现了鲁迅的什么精神?”①
“大约在五十万年前,有一种原始人类劳动,生活在北京西南周口店一带,这种原始人称为什么?”②
李伟明听的一愣一愣的,满脸地茫然,大哥,你说啥?做梦呢?醒了吗?
“这么简单的题都不知道,你这十八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沈如归毫不客气地说。
李伟明:“”
“不是,大哥我下乡都三年了,这些内容当时在城里念初中时,老师也没教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老师讲的你就听,老师不讲的你就不学了?”沈如归说。
李伟明噎了一下,眼神飘忽了一下,“那不是,那不是”
“没什么这不是那不是的,总之,从明天开始,只要我在学习,你就跟我一起学习,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沈如归做总结陈述,根本不给李伟明反对的机会。
晚饭,江初月做了肉沫茄子,虽说肉不多,但到底掺了肉,再加上她做菜的手艺着实不错,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即便如此,今天吃晚饭时,李伟明难得地情绪低落,一个人端着饭盒,缩在厨房的角落里,吃饭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下饭。
江燕看的啧啧称奇,还特意上去关心了两句,可李伟明只低着头,囫囵咽饭,摇头不回话。
甚至就连沈如归当着他的面被狗娃叫走,他都没反应过来-
剁椒鱼头用的是胖头鱼,对半剖开,用姜片腌制一会儿,把蒜末和切碎的红椒过油,然后起锅,在鱼头的左半边铺上炒过的红椒,右边铺上腌过的剁椒,上锅蒸差不多十五分钟就可以了。
起锅时,撒上葱花,淋上一些热油,红椒和剁椒不同地香味铺面而来。
沈如归被狗娃紧紧地拽着手腕过来时,江初月正好端着颜色鲜亮地剁椒鱼头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沈如归冲江初月温润一笑,江初月反而有些躲闪似的,移开了视线,转身回了厨房。
沈如归愣了一瞬,眼底的情绪被纤长的眼睫给藏住了,反正面上丝毫看不出来。
等江初月端着馒头和杂粮粥出来时,沈如归还极有眼色地,跑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
盛饭时,江初月拿碗准备帮沈如归盛时,拿着碗的沈如归躲了一下。
江初月抬头疑惑地看他。
沈如归笑了笑,“做饭挺辛苦的,我不能除了吃什么都不做吧?”
江初月愣愣的看着沈如归,没说话。
“所以呀,你负责做饭,我不仅负责扫盘,还负责善后。”
“善后?”
沈如归点头,“你做饭,我洗碗,你不觉得这才是正确的相处方式吗?”
江初月:“”
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我想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
第36章
狗娃轻易不开口, 除非江初月逗他说话。
平日里有什么需求,也多是扯一扯江初月的衣袖,所幸江初月够了解狗娃,所以也都能理解狗娃的意思。
可今天晚上的饭桌上, 从在供销社门口开始, 江初月在心里自己跟自己别扭上了, 一对上沈如归温和的眉眼, 就生出些别扭来。
而沈如归几次主动逗江初月说话, 都发现江初月似是有些躲避的样子, 尤其是在盛好饭吃饭时,沈如归将鱼脸上最嫩的那块肉夹到江初月碗里时, 江初月脸上的别扭越发明显了几分。
在昏暗的房间里, 其实看不太清碗里的杂粮粥里到底都有些什么,可他却盯着碗里看了好一会儿, 眼睛闪了闪,最后嘴角露出抹意味不明地笑意, 再加上又是在饭桌上,便不再逗她说话了。
一顿饭,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 便是狗娃吃饭时发出的吧唧声, 除此,再无其他的声音了。
而这三个人, 唯一觉得不自在的却只有江初月一个人。
整顿饭,别说偷偷觑一眼沈如归了, 连眼都不好意思抬, 也因此,晚上照顾狗娃吃饭的活儿倒是落在了沈如归的身上。
她从碗间微微掀起眼帘, 就看见沈如归仔细的给狗娃夹了不带骨头不带刺的鱼肉,还细心的教他用筷子,吃馒头时,更是把馒头掰开,将凉拌的野菜夹在了馒头里,捏的紧实了,再递给狗娃。
哎,沈知青不仅人长的好看,性格也是真的好。
从前世就能那么心善的搭救她这个“陌生人”,现在对待狗娃也是这么细心。
村里别说小孩子了,就是好多大人都嫌弃狗娃的紧。
对狗娃这么好的外人,也只有沈知青一个人了。
所以啊,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姐姐那么好福气,可以嫁给沈知青这么好的人。
肯定一辈子都过的很幸福了!
江初月大脑里天马行空信马由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想完之后,心里竟还隐隐生出些失落来。
失落什么?
难不成她想嫁给沈知青吗?
这个想法刚刚从脑海里冒出来,江初月吓的一个激灵,整个人抖了抖。
“怎么了?冷?”
她一动,一直注意着她的沈如归就看了过来。
江初月懵懵地看了眼沈如归,摇摇头。
“那你抖什么?”沈如归问。
江初月现在满脑子都是“难不成她想嫁给沈知青”这句话,对于沈如归问她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摇头,其实并没太听清。
这会儿就只呆呆地顺着声音看着沈如归。
沈如归见她这样子,蹙了蹙眉,放下碗,伸手就要探一探江初月的额头。
谁知道,江初月的额头一感受到沈如归温热地掌心,整个人瞬间弹了起来,脚下还拌了凳子一下,若不是沈如归眼疾手快,怕是她整个人都要摔倒在地上了。
沈如归蹙眉,“你到底怎么了?刚刚还抖了下,这会儿又猛地起身?”
江初月对上沈如归紧蹙的眉头,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他的眉心,生着薄茧的指腹落在眉心,带着浅浅地刺痛感。
像是陡然被什么小虫子咬了一口,不痛,却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清的触感告诉你,你的身体被人碰到了。
沈如归心间一震,脸上却没表现出什么来,只一双眼睛里到底没掩藏住这突如其来的震惊。
而江初月此时好像还没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对,轻声道:“别皱眉,不好看。”
沈如归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的频率有些不对了,在深秋的晚上,除了江初月家厨房灶头里随着火苗跳动的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偶尔便是屋外传进来的树枝晃动的声音。
很偶然间或的还能听见隐约几声蛙鸣,大概是还没准备好冬眠的食物。
沈如归莫名其妙的想,我是不是可以不做人了?
“你”
他一出声,江初月好像终于发现了自己不合时宜的举动,慌忙收回还落在沈如归眉心的指腹,左手下意识甩开了沈如归的搀扶,整个人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开。
刚刚沈如归自以为的旖旎氛围,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空荡荡的掌心瞬间被冷意侵袭,他只觉得,觉得什么?说不清。
他觉得在那一刻,他的感觉不是错觉。眼前的小姑娘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姑娘,所以,她其实这种想法一旦在心里落地生根,心底早就滋生的欲|望就像肥沃地养料,好似眨眼间就能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小姑娘拥入怀里。
“对不起。”
似是感受到沈如归的情绪,江初月又后退了一步,垂着眉眼低声说道,“我刚刚好似被魇着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沈知青,对不起,冒犯到你了。”
正熊熊燃烧的烈火顿时被浇上了一盆冰水,熄灭了最后一簇火苗。
沈如归在心里苦笑,被魇着了吗?吃着饭还能被魇着?这得多瞎的瞎话呀!
果然,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倒没什么冒犯的,就是你刚刚突然起身吓到我了。”沈如归努力恢复自己一贯在江初月面前温润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来,“没事儿吧?真的没事吗?”
江初月摇摇头,对沈如归扯了扯嘴角,“大概是下午吹风了吧,晚上捂一捂就好了。”
说完,躲开沈如归的视线,弯腰扶起被自己带倒的凳子,坐下去后,又招呼沈如归,“沈知青,吃饭吧。”
沈如归攥了攥拳,“嗯”了一声,扶起因为自己慌乱的起身而带倒的凳子,继续开始吃饭。
饭桌上安静的样子,就好像刚刚的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如归盯着桌子上的菜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每当自己要夹哪一道菜时,江初月总会下意识地避开,等自己夹完了,才会再落筷子。
所以,其实你心里也并不平静的,对吗?
沈如归刚刚还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被抚平,他想,即便江初月的不平静并不是因为对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可此时此刻的不平静却是因为自己呀,那就够了-
吃完饭,沈如归履行他自己说的“你做饭我洗碗”的承诺,收拾了饭桌上的碗筷,并且极其认真的磕磕绊绊的,在江初月极不放心的视线里,终于“不负所望”的没有碎一个碗,“完美”地完成了他的善后。
“第一次洗这么多碗,不熟练,多练几回就好了。”沈如归说。
江初月没多想,还点头,“是的,家务活儿多做做就熟能生巧了,等熟练了,还能一边洗碗一边想别的事儿呢。”
沈如归挑眉,“你说的没错。”
江初月送沈如归出门时,刚打开门,就看见村口的方向闪烁着手电筒的光芒,还时不时传来凌乱的说话声,间或里听见江建武和刘芳的名字。
两人杵在门口听了会儿,江初月突然一拍额头,看向沈如归,“沈知青,我好像忘了跟你说,我婆婆带着江秀秀在政府家属大院门口哭诉了好几天。”
沈如归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初月,说出了一句让她意想不到的话,“我知道。”
“知道?你怎么知道的?”江初月惊呼。
沈如归目光微沉,“这个法子吴建国教江秀秀的。”
“吴建国?”江初月这下彻底有些不明白了,“这事儿和吴建国有什么关系?”
说完皱眉,“平日里我见吴建国很沉默啊,人看着也很老实本分的样子,不像是”
后面的话在沈如归讥讽的表情里停了下来。
“要过去看看吗?”沈如归收敛脸上的表情,问。
江初月看一眼村口的方向,想了想,点了点头,“我们去我婆婆家后门吧,能听见里面的声响。”
随即,她回屋嘱咐狗娃千万不可以出门之后,到底不放心的把门从外面锁上之后,和沈如归摸着黑,熟门熟路的朝江家老宅走去。
果不其然,他们俩刚在后门站定,就听见了村长生气的声音。
“江老三,媳妇媳妇你管不住,自己下的种你也管不了?”村长说。
江老三,也就是江初月的爹爹不明所以的问,“村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哈?”村长似乎被江老三这句话给气的不行,“咱们在一个村里住了几十年了,你江老三什么人,我心里还是清楚的。”
“小儿子是个宝,刘芳宠着惯着,反正有建文能干活,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当时建文要分家的时候,你是不是整个人都傻了?”
“村长,兄弟大了要分家,这在哪家都是正常的,怎么就扯上我们惯小儿子了?”江老三说。
村长似是冷哼了一声,“行了,我不跟你掰扯这些事儿,反正和我现在要说的事儿没关系。”
江老三听声音好像还是很好脾气一样,对于村长的态度像是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哎,村长你说,天都黑成这样了,你来我家里整这么一出到底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夹枪带棒地话说的村长都气笑了。
“你也不用再继续装好人了,我就直说了吧,你媳妇刘芳被镇长给关起来了,要关十天。”村长说。
“什么?镇长凭啥子要关她?”江老三这会儿的声音终于变了。
村长笑了笑,继续道:“刘芳被关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小儿子在卫生所住着,还欠着卫生所的医药费,现在镇长安排了人过来拿钱。”
江初月和沈如归没听见江老三的回答,紧接着又听到村长的声音传来。
“哦来介绍这一下,这位就是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是镇长让他送你家秀秀回家,顺道把你们家建武欠卫生所的医药费带回去的。”村长说。
好一会儿,江初月和沈如归没听见屋里传来江老三说话的声音,只隐约有江秀秀哭的声音。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了一眼,准备离开,反正他们已经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江初月,对于刚刚听到的内容感到极其舒适。
看来叶雨姐姐还真是个利落的,把事情办的真利索啊。
不过,在门卫室里时,她见叶雨姐姐听到刘芳和江秀秀做的事会影响镇长的工作时,那脸上的焦急和愤怒绝不是作假的。
想来,叶雨姐姐和镇长的关系应该还不错的吧。
也是,都是住在政府家属大院的,场面上的关系都是错综复杂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来是这样了。
“我没钱,去找老大去。”
江初月刚给沈如归打了个手势,准备离开,江老三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江初月已经转了半个身子的动作顿时顿住了。
找她爸?这人怕不是疯了?凭什么?
江初月满心怒火,就觉得这老江家的人一个一个的是不是脑子都不好使。
气的全身发抖,恨不得冲进去质问两句。
沈如归感受到江初月的愤怒,想了想,还是凑近江初月的耳旁,压低声音道:“有村长在呢,村长可不是江老三那种不讲理的人。”
耳畔一阵温热的气息,还有沈如归身上不知名清浅的味道传了过来,江初月身体一僵,在黑暗里,有些僵硬的点点头。
根本不敢回头看一眼沈如归,正当她觉得眼前有些不知所措时,村长的声音解救了她。
“江建武是你的儿子可不是江建文的儿子,他现在住院了凭什么找建文要钱看病?”村长讥讽道。
“长兄如父,建文是大哥,他就该给。”江老三不讲理。
“哈,江老三,你要现在马上死了,不肖二话,我现在就带着人去堤上找建文要钱去。可你这个亲爹还活着呐,还能下地赚工分,凭什么就让人家建文掏钱了?”村长毫不客气地说。
“陈”
江老三刚喊了村长的姓,就被打断道:“你在你自己家里称王称霸和我没关系,你就是现在要建立个王朝我都不拦着,可现在不是你家里的事儿,是镇上卫生所的事儿,是镇政府里的事儿,你别跟我在这儿混不吝。”
“刘芳带着你孙女在政府家属大院门口寻死觅活的叫嚣着建武是给公家干活才摔断腿的,结果人家一调查,可是你家建武自己偷跑回家才摔断腿的。”
“在镇长面前撒谎不说,你儿子在卫生所里可是把自己当皇帝了啊,不交医药费不说,还一天天指使着护士干活儿,怎么的,三桥村容不下你们一家了?这是打算开疆拓土往镇上发展了?”
村长的一番话说的江老三说不出话来,当然,也不是说江老三说不出话来,而是村长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现在,镇政府的人已经找上门了,江老三,你赶紧去把钱拿出来,如果你不给钱的话,会有什么后果,我一个连三桥村里这几十号人都管不住的村长,可是不知道的。”村长毫不客气的道。
这时,一个很陌生的声音响起,说话的语调很是慢条斯理,并且听着还带着隐隐温和的笑意,“像江建武同志的这种行为,如果您这边还是拒不交医药费的话,我们最后只能拘留江建武同志和他的妻子李琴同志。”
“拘留?”江老三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
镇上来的那人“嗯”了一声,“到时候我们会根据所欠的金额来判定拘留多久。”
“爹爹,爹爹。”
这是江秀秀惊呼的声音,江初月琢磨着,大概是真给吓到腿软了。
也确实是,在乡下,像这种欠人家东西刷无赖刷横赖着不还的其实不在少数,江老三怎么都没想明白,不过就是欠了卫生所的钱嘛,他们就是给不出来啊,怎么就要被关起来了?
打一顿赶出来不就好了吗?
怎么听这个领导的意思,如果欠的多的话,还要坐牢?坐很久的牢?
要是建武去坐牢了,那他岂不是没儿子了?
“我就这么个儿子啊,他可不能坐牢啊。”江老三整个人都吓傻了,“领导,多少钱?你说,我赶紧去拿。”
“呵”江初月勾着嘴角冷笑一声,再没了听下去的想法,转身往家走去。
沈如归看一眼在黑暗里越发显得娇小柔弱地江初月,回头看一眼江家老宅,勾了勾嘴角,就这么一个儿子吗?也是,就只剩下江建武这么一个儿子,好像也挺好的-
“你说,是因为我不像秀秀那样会哄人吗?所以爹爹婆婆才不喜欢我的吗?”
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迎着漆黑的夜色,只凭着零星的几颗星星照亮乡间的小路,江初月的声音在这个夜色里,越发显得寂寥。
沈如归侧头看了眼身边的江初月,“为什么一定要讨好别人,换来喜欢?”
江初月回头看沈如归,夜色里,明明应该什么都看不清的,可此刻,她觉得自己无比清晰的看清了沈如归。
他面色清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满是淡漠疏离,和平日里所见的温润宛如两个人。
“可我们活着,不就是如此吗?”江初月收回视线,仰头看了眼夜空,“哪里有不求回报的喜欢,不都是图着点什么嘛。”
沈如归一怔,一时说出话来。
不待沈如归说话,江初月已然换了话题,“我想不明白,爹爹婆婆真的没有心没有眼睛吗?我爸爸妈妈卖命似的赚工分,可他们眼里却只有叔叔这一个儿子,那我爸爸又算什么呢?”
这个问题,江初月想了许多年,有些道理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是理解的,可打心底,还是接受不了。
小儿子大孙子,这句话从古传到今,毫无道理却是大多数家庭的真实写照。
身为大儿子的责任就是勤勤恳恳的为这个家付出,小儿子只需要被宠爱被娇惯就好了。父母不在了,身为长兄的大儿子还必须要接受父母临终时的遗愿,照顾好小儿子。
讽刺的是,大多数如此的家庭,永远都是大儿子功成名就,小儿子宛如废人。
“我爸爸那么好,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他呢?”
江初月仰头看天,爸爸妈妈被泥石流掩埋之后,江老三和刘芳拿到政府补贴的钱之后,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甚至和江建武一家商量着要用这些钱去买布做衣服。
这些江初月觉得尚且可以不计较,可那一家子,却没一个人提起要去收殓收殓爸爸妈妈的尸体,好像他们的人生就随着那一场泥石流,彻底消失了。
和滚落而下的泥石一同消失在这天地间,再寻不着丝毫踪迹。
我们一无所有的来,离开时多少还会留下一捧灰烬。可是,她的爸爸妈妈,却连这最后的一捧灰烬都没有机会留下。
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身前身后犹如无法捉摸的风,一掠而过,飘散的无边无尽。
“我听我奶奶说,好人有好报,可这个福报未必是应在自己身上的,最后也许会落在子女或是晚辈后代身上。”沈如归说。
江初月从未听过这样的说辞,“是吗?”
“是啊,所以啊,初月,从你改名字的那一刻,你的人生便已经走向了和曾经完全不一样的路上。”沈如归意味不明的说。
江初月歪着头想了想,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对沈如归笑了笑,“你说的对,我们都已经从江家分出来了,以后的人生我们自己说了算。”
沈如归在江初月明朗的笑容里,抬手轻轻拭去了她眼角要落未落的泪珠,突然道:“你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总是图着点什么的。”
江初月愣住了,不明白沈如归怎么突然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上去了,只怔怔地仰头看着他。
下一秒,眼角处感受到沈如归拇指指腹的摩挲,顿时,整个人僵住了。
心跳不断加速,心慌的不行。
可在慌什么,她不知道,只心底生出个想法,她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可眼前的人如此真实,真实的让她都快要相信自己的错觉了。
“初月,我在等你长大。”沈如归说。
第37章
江建武和刘芳, 一个被镇长以扰乱治安的罪名拘留了十天,江建武因为在卫生所治病不交医药费,不仅被镇政府的人亲自上门讨要医药费,还声明, 出院以后, 还是要再拘留十天的。
至于李琴, 和江建武的下场一样。
第二天一早, 这件事便如秋风一般, 瞬间吹遍了整个三桥村, 简直比清晨要上工的喇叭还令人清醒。
在这个秋日即将进入猫冬的闲散日子里,这样一件事无疑给大家的生活添上了一丝乐趣。
江初月一早上起来去知青点时, 人刚走到院子门口, 聚在院子里悉悉索索聊天的人看见她,顿时襟声了, 看她的眼神也显露出几分尴尬来。
有那些脸皮薄的努力做出好像很忙碌似的,转身进了房间, 却也总有几个还留在院子里。
有眼含关心的,有事不关己的,更有那等着看好戏的
若是前世的江初月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注视, 只恨不得当场转身就跑, 或者直接原地消失算了。可如今的她却能坦然的面对这种各种饱含深意的打量了。
江初月深深的吸了口气,对着院子里仅剩的几个人笑了笑, 朝厨房走去。
“呵人在做天在看,骨子里生来就下贱的玩意儿, 还指望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江初月刚转了个身, 身后就传来了杨萍讥讽的话。
她停下步子,即便是白天, 站在院子里往厨房里看,里面仍然漆黑一片,只有当你走进去了,才会知道,其实里面真没那么黑,贴着灶台的位置开着一扇小窗。
虽然不说多明亮,可在里面做饭炒菜,绝对不会出现切菜切到手上,把白糖当成盐下锅。
江初月盯着厨房将将两米高的门框看了会儿,嘴角噙起一抹笑,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杨萍。
对上江初月的目光,杨萍轻哼了一声,扬着下巴,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盛气凌人,是打从骨子里对乡下人的鄙视,是因为城里人身份天然地优越感。
“别人骨子里下贱不下贱,我倒没那么好的眼神看见。可有些人没脸没皮,我倒是看见了。”
“你说我没脸没皮?”杨萍叫道。
江初月挑眉看她,笑了笑,“看来,杨知青不仅眼神好儿,这对号入座的能力也是一般人比不了的呢。”
江初月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嘴毒刻薄的人,从当年离开三桥村,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谨小慎微的生存,学会的第一点便是与人为善,但凡对方没有触及她的底线,她一般都秉持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想法。
哪怕彼此之间很厌恶,但只要对方还保留着面上的体面,她都不会撕破脸皮。
然而杨萍,真的,江初月觉得自己算一算,年龄得是她的奶奶了都,何必跟个小孩子计较呢?
可一次两次的,说的话越来难听,她想,她又还没决定立地成佛,何必一忍再忍呢。
她看着杨萍都气歪了的脸,“杨知青,还有什么指教吗?如果没有了,我还要给你们做饭呢。”她说到这里,眼尾扫一眼这个不大的知青院里无处不在的视线,“你不吃,其他的知青还要吃早饭呢。”
“哦还有,你是城里人不在乎这一天的五工分,我这个乡下泥腿子可在乎的很呢。所以,我现在去做早饭了?”
江初月侧一点身子,以眼神示意杨萍,自己可否去做早饭了?
杨萍扬着下巴,气的全身发抖,听着江初月的话,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隐约看见她下颌处地轻颤。然而,对上江初月“挑衅”地视线,只觉得气的肝都疼了。
想骂回去,然而江初月倒是把她的话给堵死了,最关键的是,我们城里人说话不这么直截了当的好吗?我们都是明朝暗讽,夹枪带棒的好嘛???
江小花,你这个狗腿子不按牌里出牌。
“这都他妈饿了一夜了,江小花你还跟这儿聊闲天?还想不想要赚工分了?”李伟明身姿懒懒地靠着房间的门框,扬着下巴,很大爷的冲江初月喊,可他的眼神却看着杨萍。
“我们城里人是不在乎这工分,可城里人也怕饿肚子啊。”李伟明又叫了一句。
杨萍猛地回头瞪向李伟明,只是眼神时不时地落在他身边的沈如归身上。
李伟明的样子看起来颇吊儿郎当,一副“天老大他老二”地嚣张,见杨萍看过来,冲她眨了眨眼睛,一副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极其欠揍,“杨萍,你不用看沈如归了,这货不会帮你出头的。”
“李伟明,你瞎说什么呐?”杨萍气急败坏。
她喜欢沈如归是一回事,可被人这么当众拆穿又是另一回事。女孩子不论多喜欢一个男生,也必须得是男生主动。
女孩子怎么可以主动呢?
这是杨萍从小受到的教育,更是她优越的家境带给她的骄傲。可是,她从小在沈如归面前好像永远都是隐形人一般,也是如此,让她对沈如归生出了执念。
说不清是真的喜欢沈如归,还是这么多年沈如归对她的漠视,勾起了她心里的势在必得。
不过,若是此时在城里,李伟明这么一说,她倒是无所谓示不示弱,只要沈如归能主动给她解围,那都是她的胜利。
可这会儿是在乡下,是在大家思想更守旧的地方,这种话一旦传出去,轻则被人轻视,重则更会传出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
那可是要游街,要被发配到农场改造的,人的一辈子如此可算是废了。
更重要的事,她前几天刚说过沈如归在乡下乱|搞|男|女关系,不想要前途了,如今,这句话竟被李伟明个二傻子送到了她的头上?
这怎么可以?
李伟明掏了掏耳朵,“哦,是我理解错啦?那你看过来,是想我给你出头?”
杨萍从前就觉得李伟明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如今越发觉得他简直比乡下的泥腿子们还要蠢,“李伟明,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给我出头,你也配?”
李伟明倒是不见生气,脸上还挂着笑,“是,我是不配”
“毕竟,他是不是东西不清楚,但你肯定不是东西就是了,所以,大家物种不同,自然是不配给你出头的。”江初月突然出声。
躲在屋里看热闹的人,以及站在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同时看向江初月,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怎么就突然给李伟明出头了。
随即,大家的眼神不自觉的在江初月和李伟明之间游移,带着欲言又止地不可言说的眼神。
当然,此刻当事人的表情也是很好笑了。
李伟明惊呆了,一张嘴成了O形,瞧着都能塞颗土鸡蛋进去了。
江燕则是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真是不得了啊,这么利的嘴啊,果然是以前是自己小瞧了。
杨萍眼底的不可置信简直都不用细看,就凭着她绷直的身形都能看出来了。
只有沈如归,他看向江初月的眼神带着明晃晃地笑意,扬起的唇角和刚刚看戏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眼底地温度足以融化河面上的薄冰了。
想来小姑娘这心里还是攒着气呢。
没错,江初月心里确实是攒着火呢。
昨天在江家老宅后面听了江老三的话,心里就恨不得冲进去狠狠质问,问一问她爸爸是不是从田里捡回来的?问一问她爸爸妈妈这么多年为家里的付出是不是都喂了狗了?
不过,她到底抑制住了心底里的戾气,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当一个人看不见你的付出时,不论你做多少事,他都看不见,甚至有的时候还觉得只是想一想你的存在,就觉得厌烦的很。
而你张开嘴的询问,不过是让别人在厌烦你的程度又增加了一些量而已。
一肚子无处宣泄的怒气,又碰上了沈如归突如其来的“表白”,简直是让她已经因为江家而积攒的怒气,似乎又增加了一些。
只是,增加的却不是怒气,更多的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无法分辨的情绪。
溢满整个心间,想要开口倾诉,可张开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一整夜的辗转反侧,一整夜的失眠,在杨萍挑衅时,彻底到达了顶峰。
虽然杨萍那样骂李伟明是因为李伟明的主动挑衅,可江初月知道,他也只是在为自己出头。
其实,江初月原本是打算装作没听见的,毕竟她都已经怼的杨萍全身发抖了,就何必再赶尽杀绝呢。
可谁让李伟明个二哈竟然提沈如归的名字?还他妈是把沈如归的名字和杨萍的名字搁一块儿?
李伟明:这他妈可是比窦娥还冤了,江小花你不做人啊!!!
至于李伟明心里的冤屈江初月可管不住,反正她现在听不得自己最讨厌的女生的名字和沈如归的名字搁一块儿出现。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都说女人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吗?
“怎么?李伟明不配,沈知青就配了?”江初月眼尾睨着沈如归,眼底情绪不明,只是,在对上沈如归看过来带笑的眼睛时,陡然跟闻了风油精般清醒了。
我他妈都说了什么话?是个智障吗?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了,好像不说完,气势就下去了?不行,脸面可以不要,但气势还是要拿出来的。
“杨知青,要不你问问沈知青,他愿不愿意给你出头?”江初月瞪一眼沈如归,扬着下巴看向杨萍。
莫名地,刚刚还气的要杀人的杨萍这会儿竟好像也不生气了,视线幽幽地转向了沈如归,脸上欲语还羞的期待都不用说,大家看的明明白白。
只有李伟明现在不明所以,懵在原地。
这什么情况?
江小花不是在给我出头吗?
怎么最后话题又绕到沈如归身上去了?
“不愿意。”
沈如归连个眼尾都没给杨萍,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含着浅浅地笑意看着江初月。
第38章
第一次给供销社送板栗糕, 江初月就迟到了。
“章主任,不好意思,送晚了。”江初月坐在主任办公室里,满脸愧疚。
章来脸上挂着和气的笑, 挥挥手, “没事儿没事儿, 这会儿不年不节的, 这时间倒也还好。”
江初月看一眼办公室里的壁钟, 一点半。
她抿了抿唇, 都已经迟到了,即便道歉再多遍, 已经发生的事儿也无法弥补, 索性,她转移了话题。
“章主任, 这食盒里有一百零八块的板栗糕,按照咱们之前商定的, 一包是十块,现在余出来的八块,我也不算您的钱, 我有个法子推销咱们的板栗糕, 这会儿说出来您参考参考,行吗?”江初月说。
章来坐在办公桌后面, 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先说来听听。”
江初月:“咱们把这八块板栗糕切成小块儿, 放在碟子里, 一会儿您若是直接把板栗糕堆放在玻璃柜台上,那正好, 就把碟子放在板栗糕旁边,让人免费尝一尝,再推销。”
她看一眼章来的脸色,继续道:“我的想法呢就是,板栗糕是肯定不可能直接摊在桌子上的,不卫生,卖的时候还得现包装,浪费时间。所以呢,直接在旁边放一些可以免费试吃的,这样人家吃也吃过了,自然对于购买多了几分信心。您说呢?”
章来半眯着眼,似是在思考,一时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安静了些许,江初月端起搪瓷杯子抿了口水,又道:“每一次送货,我都会多送一些板栗糕,用于免费尝试,而多出来的这部分,不算在咱们的约定里面。”
“不觉得自己吃亏?”章来盯着江初月看了会儿,似笑非笑地问。
江初月看着身前茶几上的食盒,笑了笑,看着章来说:“章主任,咱们柯桥镇有多大?有多少常住人口?能经常来供销社买糕点零嘴的人又有多少?”
章来一怔,一时没明白江初月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月下旬各个公社村里开始杀猪分粮了,进入冬月便开始办结婚寿宴的席面了,紧接着就是过年时候走家串户地伴手礼,所以,我相信,一天不过八块十块的板栗糕顶多算是我孝敬您的茶水了。”
江初月又说了句,“其实人们都有从众心理,只要镇上的人都知道了板栗糕的存在,并且都说一句好吃,等再来的人看见了,即便没有这试吃的,就凭着他人的口耳相传,也会买下来拿去送礼的。”
“有的时候,好吃不好吃不是重点,重点是面子。所以,章主任板栗糕卖的好不好,就看您怎么宣传了。”
章来听着江初月的话,在脑海里来回过了一遍,神色瞬间严肃了几分,再看向江初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打量,再不是一开始的漫不经心了。
开始会答应这个合作,一来是看在沈如归的面子上,一来就是板栗糕的味道确实不错。
只是对于板栗糕到底好不好卖,说实话,章来是没什么信心的。不过,这会儿听了江初月的话,章来倒是对于板栗糕多了几分认真。
东西好不好卖,真的是东西本身吗?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端看卖东西的人怎么操作了。
当天江初月离开时,章来付了她五块钱的板栗糕的费用,又给了十块钱,约定好三天后,再送两百块板栗糕来。
对于章来的这种行为,江初月心里高兴极了,因此,在离开时,她对于包装的意见,又给提了不少。
比如,深棕色的油纸呈棱角的形状包裹好板栗糕,一定要同色系的麻绳系在外面,而麻绳一定要看起来像是没搓匀的那种,显得糙一些,看起来更有年代感一些。并且在表面,用烫金的纸签,在上面写上各不相同的祝福语,可长可短,可俚语可名言,重点是一定要吉祥讨喜。
来年儿女双全
百年好合
福如东海
等等一切能让人一看就觉得喜庆的词句就最好了。
这次离开供销社时,在经过一楼的货架时,江初月转头看了眼,想了想,给狗娃称了半斤各色的糖果,她记得上一回狗娃吃的好像还挺开心的。
当然,江初月本心里是不愿意给狗娃吃这些东西的,可时代如此,即便她愿意在家里给狗娃做奶糖吃,家里也没那个条件啊,所以啊,有时候不是你想不认命就可以不认的。
就比如,她这会儿即便拿着钱去买奶粉,柯桥镇的供销社里也没有不说,她还没有票。
江初月有些惆怅,票据时代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因为她是来供销社送货的,再加上本来约的是早上给人家送,可这会儿都过了午饭的点了,本身就晚了,再带着狗娃,她担心章主任有其他的想法,想了想,还是把狗娃留在了家里。
那会儿她正犯愁怎么安排狗娃,总把他锁在家里,她担心这几天好不容易开朗了些的性子再一下给打回了原样。正好此时,村长家的闺女陈芳芳正好过来找她。
陈芳芳见江初月好像要出门,当时便也没说什么,倒是主动问了句出门带狗娃方不方便,如果不方便的话,她给帮忙带会儿。
一时江初月也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便只能托付给了陈芳芳。毕竟,在村里,陈芳芳可是少数几个待见狗娃还给狗娃出头的人了。
这会儿,江初月刚走到村口,就看见陈芳芳靠着村口的老榕树坐在地上,托着腮,目光盯着狗娃看。
而狗娃则后背紧贴着老榕树的根,坐的笔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村口的地方。
说实话,远远看去,这副画面还挺喜感的。
“哎,狗娃,你干嘛去呀?”
江初月就看见狗娃双手撑地,利落地站了起来,朝自己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不停喊着狗娃的陈芳芳。
“哎哟,我就说呐,原来是看见你啦。”陈芳芳刚跑了几步,见是江初月回来了,便停了步子,好笑地说。
江初月牵着狗娃的手走近,不好意思的说:“不好意思啊芳芳姐。”
陈芳芳挥挥手,浑不在意,“村里的事儿我爸担心我整不清数,整天跟沈知青一块儿忙呢,我闲着也是闲着啊,帮你看会儿狗娃,还算有个事儿打发时间呐。”
是了,再过两天,就要开始分粮分肉了,村长这段时间正是忙的时候,要带着村里的会计还有沈知青,核算每个人的工分,还要计算村里交了公粮以后剩下的粮食,每家能分到多少。
这着实是个大工程,那,是不是应该给沈知青补补身体了?
不对,他辛苦他了,我为什么要给他补身体???
江初月想到这里,在心里不停摇头,觉得自己这脑回路有点不对。
“哎对了,小花,”陈芳芳突然出声。
江初月回神,看过去,难得的在陈芳芳的脸上看见了些许难为情,有些惊奇,“芳芳姐,怎么了?”
“那什么,你不是拿了一些板栗糕上我家去嘛,我觉得挺好吃的。”陈芳芳红着脸小声道。
江初月倒是没觉得什么,“那我明天再做些,给你家送些过去。”
谁知道,陈芳芳倒是急忙挥手,“那怎么可以呢。”
“村长和嬢嬢帮我家多少忙啊,这有什么的。”江初月倒是没所谓。
“哎呀,说不行就是不行。”陈芳芳一跺脚。
江初月停下来看她,“那芳芳姐,我教你做?”
现在一草一木都是公家的,只是村长算是整个柯桥镇为人最和善的村长了,村后河里的鱼,只要不是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去打捞,他都装看不见。
山上的野果子野菜什么的,他看见了更是当看不见。
现在不像后世,有各种肥料什么的能增产。
在后世,普通品种的稻谷一亩田能收六七百斤,高产的更是能上一千斤。可现在,一亩田能上三百斤那都是收成好了,可这也得靠老天爷吃饭。
所以每年交了公粮之后,其实也剩不下多少,能分的也多是红薯玉米之类的杂粮。
说实话,有些人家家里人数多,壮劳力少,辛辛苦苦一整年,分到手的粮食,未必够全家吃。
若平日里不去弄点野菜野味什么的,只能常年饿肚子了。
别的村严禁上山寻摸野菜打野味,去河里捞鱼,毕竟,勉强说起来,这些可都是公家的一草一木。
可村长,却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加上分家时,村长那明显偏袒他们家不说,当时家里缺衣少食的,嬢嬢可拿了不少粮食给他们家。当时说是借,等分了粮再还,可嬢嬢最是清楚了,分下来的粮食他们一家能吃到来年分粮就不错了。而且她几次上山打小兔子和山鸡什么的,村长也都是装不知道。
再加上,他们家还欠着村长家十块钱呐。
或许后世的十块钱还不够一杯奶茶的钱,可在这个年代,城里的职工家庭,可能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十块出头,省着点花,甚至是一四五口之家两个月的生活费呢。
所以,江初月平时捣鼓点什么出来,就想给村长家送些过去。
“那更不行啦,这都是你自己的手艺,将来,将来,”陈芳芳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周边,小声道:“说不定哪天你还得靠这个吃饭呐,你怎么能随便教人呢,是不是傻呀!”
江初月无奈了,“那芳芳姐,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芳芳眨了眨眼睛,“我想着你看看做板栗糕需要什么材料,我从家里拿过来,你给多做些,我妈说等过年的时候就直接拿这个去走亲戚了。”
说完,陈芳芳还很不好意思的移开了视线。她心里很清楚,这事儿啊,怎么说都是他们家占了便宜,所以说的时候总觉得不好意思。
“那有什么,没问题啊,等回家了我跟你说,你到时候带了材料去我家,正好还可以给我帮忙添柴加水呢。”江初月很能理解陈嬢嬢的想法。
对于陈嬢嬢的想法,江初月倒没怎么多想,人之常情罢了,她心里更没什么吃亏的想法,顶多就是,你曾经帮了我,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我尽量还情。
这就是所谓的,人情债更难还啊!!!
江初月不由得望天,可不嘛,人情债多难还啊,她还欠了沈知青那么多,要不就以身相许算了?
江初月咬了咬下唇,不由得想到了早上时,沈如归那么直截了当丝毫不留情面的落了杨萍的脸面。
杨萍喜欢沈如归的事儿她也听了几耳朵,更听说了她第一次去知青点做早饭的那个早上,杨萍和沈如归在厨房里好像吵了起来。
她突然就想明白了杨萍那天早上堵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人要认命,要有自知之明的话了。
“江初月,你觉得一个能当众伤害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的人的男人真的是个什么好人吗?”
“我告诉你,他现在不过就是图你长的有几分姿色,又是乡下没有见识的泥腿子,哄着你好玩罢了,你不会真以为他对你是真心的吧?”
这些话还言犹在耳,江初月想,沈如归那样一个如芝如玉的男人不喜欢自己也挺正常的啊,毕竟,门不当户不对嘛。
江初月虽然心宽,可在当时,她心里到底还是被轻轻刺了一下,不过,她脑子里到底尚且清醒着,乱|搞|男|女|关系是大忌,一旦牵扯到自己头上,不好说人家都是小事,被拖出去游街才是毁一辈子。
“杨知青,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淫|者见|淫,在我心里,不论是你,还是沈知青,还是此刻知青点里的任何人,你们都是一样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知青和老乡的关系,所以,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整天惦记着沈知青,所以就认为所有女人都惦记着他?”
“哦还有,我们乡下女人虽然泼辣,可也不像你们城里人那么开放,还没定亲呢,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喜欢沈知青一样,这种行为在我们乡下人眼里,那就是不要脸,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江初月一番话说的杨萍更是恨不得撕烂了江初月的嘴,原本一双还挺好看的眼睛这会儿充满了阴狠的神色,泛着红,看起来多了几分可怖。
江初月说完,离开时,还很有礼貌的冲杨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要离开了。
一时,整个知青点的院子里静的可怕,就连爱说笑的李伟明都一会儿看看江初月,一会儿看看杨萍,闭紧了嘴巴。
不过,还偏有一人觉得杨萍受的刺激还不够似的,非要火上浇油。
“杨萍,你爸跟何家掺和在一起,要至我爸于死地的时候,你怎么不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了?”
“你早两天给你爸打电话,说让何家多派些人去胡领公社盯着我爸改造的时候,你怎么不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了?”
沈如归说这话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甫一听上去,倒不像是在说自家的事儿,就跟在聊着一会儿早饭吃什么似的那样随意。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比刚刚还要震惊知青点的知青们。
三桥村的知青点里有十多个知青,杨萍,李伟明,沈如归是一个大院里一起下放的,江燕和吴建国也是江城人,只是不和他们一个大院,而是来了三桥村之后才认识的。
至于其他的知青都是五湖四海的,关系自然不如他们看上去那么亲近。
沈如归刚下放的时候,那会儿看着挺沉闷的,整天不爱说话,眉头紧锁,大家只隐约听说好像是他家出事了。
如今一听,大家看杨萍的眼神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打量。
难怪沈如归平时对杨萍都是爱答不理的,他们私底下还说沈如归这人是不是心太狠了点,这么算下来,沈如归没打死杨萍,那都是好涵养了啊!!!
“卧槽,杨萍你一家子还是不是人了啊?沈叔对咱多好啊,你爸竟然跟着姓何的害沈叔?你们一家子的良心都他妈是喂狗了吗?”
第39章
知青点里一早上闹腾的不行, 杨萍给彻底的闹了个没脸,人直接跑出去了,反正早饭和中饭都没吃,也不知道人去哪里了。
有几个女知青说是要出去找找杨萍, 可三桥村就那么点地方, 一眼能望到底, 去哪里找?
他们还担心杨萍会不会想不开直接去后面的河里, 李伟明倒是嗤笑了一声, 无不讽刺地说:“杨萍心眼儿那么多, 跳河多冷啊!”
虽然江初月不明白心眼儿多和跳河冷有什么关系,反正李伟明那么说了之后, 大家明面上倒是没再提杨萍的名字了。
倒是
江初月皱了皱眉, 似乎有个站在角落里的男生,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那人好像是叫叫吴建国?
对,就是吴建国。
沈如归说, 江秀秀和刘芳去政府家属大院闹就是这个叫吴建国的出的主意。
今天因为吴建国脸上过于明显的担心让她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那人察觉之后,似乎还有些尴尬的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带着点点歉意的冲自己笑了笑, 才转身回了房间。
这会儿想起来,江初月心里生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玩味。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话着实有几分道理啊!
果然,古人诚不欺我也!!!-
陈芳芳和江初月是在岔路口分的手, 分开时, 江初月和她约好了一会儿去山上捡板栗。
回到家,江初月把屋前屋后收拾了一下, 看了下家里的米面之类还有多少存货,又数了下手里的钱,盘算着家里需要添置的东西。
站在屋后的院子里,江初月想着,再去供销社送板栗糕时,得买一些菜种子了,等着开春了得栽种了,不然明年家里还是没得吃。
哦,不仅是菜种子,还有一些橘子树樱桃树的苗儿回来种在后面院子里,这个就得去找村长了。还得去捉两只小鸡儿回来养着,养的好,每天还能下好几个鸡蛋呢。
吃不完还可以攒起来,悄悄地拿去镇上卖也行。即便不卖,留在家里蒸一些小蛋糕吃,也可以啊!
之前挂在厨房里的腊肉还没到时间,只表面已经有了些许的变化,原本鲜红的肉|色已经慢慢加深了,饱满的纹理也渐渐的开始收缩。
她站在架子前狠狠地吸了吸口气,咽了咽口水,感觉嘴里好像已经蔓延着鲜香的蒜苗炒香肠的味道了-
转眼间,到了江初月去供销社送板栗糕的日子,并且这天还是村里杀猪的日子。
这次送了两百块板栗糕,因着提前准备了,所以,提前一天她就做好了,第二天一早,给知青们做完早饭,她就带着狗娃一起去了镇上。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了,家里人的冬衣都还没准备。棉布相对来说还容易些,就是里面的棉花相对麻烦一些,她想着,问问章主任能不能有什么法子。
顺便看看供销社里的仓库里有没有有瑕疵不好处理的布不要票,她可以买一些。
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家里的需求还有手上的钱,原本应该是一条光明大道,可她没走一步,就觉得日子艰难了一步。
苍天啊,果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不过转瞬想到一会儿从镇上回来了就能分到猪肉了,心里又觉得开心的不行。
昨晚上陈嬢嬢特意上家来,因为她给帮着做了不少的板栗糕,带了好些家里穿不了的衣服给她,算是感谢了,并且提前跟她说了今天杀猪的事儿。
提前得到这个消息,她第一反应便是之前答应沈如归要给他做猪肚包鸡的,特意叮嘱了陈嬢嬢跟村长说一声,猪下水千万给她留一些。
之前在山上碰到的那头野猪,原本也是有肥肠的,不过她和张雪芬一起都给腌了,留着慢慢吃。
但是猪肚包鸡得用新鲜的猪大肠才可以。
先把猪大肠卤一下,再切成断,用红尖椒炝锅,干煸猪大肠,再撒上些青椒段唔,只这么想一想,就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江初月慌忙摇摇头,“狗娃,姐姐晚上给你做青椒炒肉丝吃好不好?”
狗娃回头看她一眼,咧嘴一笑,牵着她的手前后来回晃了晃,表示了很高兴。
见狗娃高兴,江初月也高兴,不由得继续道:“等下午了,咱们去陈嬢嬢家,等她家的母鸡孵了小鸡,咱们捉三只回来养着,养大了就可以生鸡蛋了,到时候啊,咱们狗娃每天都吃一碗蒸蛋,好不好?”
“等姐姐再努力努力,多赚些钱,咱们去镇上买些芝麻油去,蒸蛋出锅了,在上面撒一点葱花,再滴两滴香油,保证你吃的咬掉舌头。”
“不过呢,算一算,等陈嬢嬢家的母鸡孵小鸡,咱们再养小鸡,能吃到蒸蛋估计得是明年的事儿了,现在天冷了,小鸡孵出来很难活下去的。”
“不过呢,蒸蛋咱们暂时吃不了,但是晚上可以吃青椒炒肉丝,明天姐姐再给沈知青做猪肚鸡煲汤。姐姐多做些,分大部分给沈知青,小部分给你,好不好?也让咱们狗娃尝尝南方人吃的菜。”
絮絮叨叨的,在凛冽的秋风中两人终于到了镇上。
所幸是用走的,一路上说说话,倒没觉得太冷,不过两人的脸仍是被风吹的好似涂了腮红一样。
江初月牵着狗娃刚一进供销社,大概是供销社里的人得了章主任的话,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婶子一见她,就迎了上来。
“是小江同志吧?”婶子一张圆脸笑的极为和善,打眼看上去,和章主任倒是有几分相似。
江初月笑了笑,“哎,是我。”
婶子上下打量了江初月一眼,“小姑娘长的真是水灵。”
这话一时让江初月不好接啊。
若是在后世,她倒是可以接一句,“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可这年代,你要是接这么一句话,那你可就真是个另类了。
无法,她故作害羞的垂眼低头抿唇笑了笑。
婶子大概是被江初月这害羞的一笑给取悦了,听笑声似是又开怀了不少,她一把牵起江初月的手,带着她朝后面走去。
江初月看一眼,知道这后面的屋子便是供销社的仓库。
果不其然,从侧面进去,后面便豁然开朗。
里面各种物件摆放的不够井然有序,看起来甚至有几分乱。
江初月打眼看过去,竟然看见好些不同的物品混放在一起,零零碎碎的物品间,她一个眼尖,竟看见了一匹掺了其他颜色的黑色棉布。
黑色棉布的面上零落着好些个不规则像是随手泼上去的斑点,并且那些斑点的颜色还并不一致。
江初月眼睛转了转,扯了扯被婶子牵着的那只手。
“怎么了?”婶子回头问。
江初月抿着唇,笑起来眉眼弯弯,看起来乖巧极了,她指着那匹黑色的布,问:“婶子,那匹布我瞧着柜台上都没有卖的?那花色是不对外卖吗?”
婶子回头顺着江初月的视线看了眼,脸上笑意撤了几分,“卖什么呀?都那个样子了,谁要?衣服做出来看着就跟贱了污迹没洗干净。”
说着,还很愁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的,布都这个样子了,竟然还拿过来让我们卖?我们怎么卖?”
“城里的不说大小伙子和姑娘了,就是那些奶奶们也不待见穿这样的衣服见人啊?”
婶子似是真的挺愁的,脸都要皱成一团了,“小江,你都不知道,那匹布可是纯棉的,关键还挺厚的,冬天做棉袄正合适,可是,你瞧瞧那个样子,谁家缺心眼的会买?”
江初月眼尾悄悄扫一眼那匹黑色的布,心想,有钱人家可没有缺心眼,不过我们穷人家嘛,缺心眼就缺心眼儿吧,只要穿暖就够了。
“婶子,我没有布票,你可以把那匹布卖给我吗?”江初月小声跟婶子说,“价格稍稍高一点也可以的。”
说完,她睁圆了眼睛,含着笑意,期待的看着婶子。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你,里面还含着莹莹的笑意,这谁能拒绝得了???
婶子盯着江初月看了一会儿,“那一会儿咱们点好了板栗糕,你等着,我上去问问主任去。”
江初月眨了眨眼睛,笑的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猛点头。
婶子看的越发高兴,捏了捏江初月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哎哟,你这姑娘长的可真水灵,我都想把你偷回家了。”
“那不行,我妈妈可就我这么一个闺女呐。”江初月说,“不过,婶子都这么夸我好看了,等下回来的时候,给婶子带好吃的。”
“比板栗糕还好吃?”婶子问。
江初月点头,“比板栗糕还好吃,保证您吃了第一回 还想第二回呢。”
“那看来你不是想哄我高兴了,是想欠的我更想把你偷回家了。”婶子说。
和婶子说好以后,在踏进后面点货的小房间时,江初月又回头悄咪咪的看了好几眼那匹黑色的布,在心里悄悄的说,你就先在这儿躺会儿,等一会儿,就带你回家呀!!!
嘿嘿今天不仅可以分到猪肉,说不定还能买到一匹做冬衣的棉布,真开心啊!!!
第40章
回家时, 江初月看看左手拿着的条子,看看右手提着的黑色沁着斑点的黑棉布,一路上,嘴角上扬的弧度就没下去过。
这个冬天, 我们要过一个暖和的冬了。
这种喜悦开心, 在刚走到村口时, 看见眼前人时, 顿时荡然无存。
她眯着眼睛, 和隔着几步的江秀秀, 以及,她身边的杨萍, 遥遥对望。
良久, 没人说话,江初月更是牵着狗娃的手, 站在原定,神色平静的看着那俩人。
虽然心里不明白, 这俩人是怎么掺和在一起的,也不知道这俩人在这里堵自己到底是做什么,可她心里却没几分胆怯。
“姐”
“别, 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江小花我不爱听, 你就叫江初月,这是我新名字。”江秀秀刚开了个口, 就被江初月给堵回去了。
江秀秀梗了一下,布满愁绪的脸上也不僵了僵, 不过, 很快又恢复了,她苦着脸, 跟随时就会哭出来似的,上前一步,想再开口。
然而,她刚动了动唇,江初月就牵着狗娃退后了一步,“咱们还是隔远一些,万一你摔了或是怎么的,我担心别人说是狗娃不懂事,冲撞了你,到时候你就顾着疼不解释,别人又要说狗娃不好了。”
她顿了顿,抿着唇,“狗娃的名声已经够不好了,虽然再用一次不嫌多,但也没可着他一个碰瓷,你毕竟是他姐姐,他心里清楚,也会难过的。”
这一句又一句,连珠打炮似的,把江秀秀堵的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这会儿看着江初月的脸色都变了,带着一言难尽。
“啧啧,以前果然是小瞧你了,这小嘴也忒能说了。”一旁的杨萍嘴角勾着笑,眼底却毫无笑意,说的话明朝暗讽。
江初月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嘴嘛,除了吃东西就是用来说话的,以前呢,没遇见过什么缺的人,这说话的功能倒是省了。现在呢”
后面的话没说尽,可话里的意思却表达的淋漓尽致,甚至一双好看的眼睛带着几分讥讽的落在杨萍的脸上。
杨萍眯着眼,倒不似之前在知青点那样,焦躁而急切,瞧着倒是多了几分冷静。
这是有了高人指教?
江初月笑着,又看向江秀秀,心想,这个高人大概不是江秀秀,原先还觉得她的脑子挺好使,如今见识了几回,倒是有些失望了。
那么,就只有那个看起来老实又本分的吴建国了。
先是在背后指点江秀秀和刘芳去政府家属大院闹,现在瞧着,应该是把这俩人给掺和到一起了?
可是,为什么呢?
她和吴建国没仇没怨的,连话都没说几句,这人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我之前还想着你应该挺有手段的,这两天冷静想了想,你也不过就是会打嘴炮而已,也没多了不起嘛。”杨萍说。
江初月收回目光笑了笑,看起来纯真又无害,“其实你说错了,我连嘴炮都不会。”
杨萍嗤笑一声,“我瞧着你在知青点骂我的时候,那利索的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不至于,只能说你不了解我而已。”江初月说。
“呵我是不了解,那,沈如归应该挺了解你的吧?”杨萍突然说。
江初月脸上笑意一凝,没说话。
见此,杨萍心里生出几分得意来,“当时知青点里那么多人,就连李伟明听了你说的话都惊讶的不行,可偏偏只有沈如归,淡定的不行,甚至好像你本就如此一般。”
“当时我给气糊涂了,没发现,现在,倒是想明白了。”
江初月沉着脸,圆圆的眼睛不笑的时候竟然多了几分不甚明显的凌厉,甚至整个人的气势也让人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杨萍倒是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抓到了江初月的小辫子,随时可以打压她。
可江秀秀在一旁悄悄觑了好几眼江初月,眼底满是疑惑和不解,看向江初月的眼神更是多了几分不明所以的防备。
她咬着下唇,缩在袖子里的手攥的紧紧的,隐藏在宽大衣服里的身体甚至抖了抖。
随即,就在江初月和杨萍对视间,她突然转身跑开了。
江初月和杨萍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了下,不明所以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收回目光。
“杨知青,你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村里一会儿就要分肉了,我得去领肉。”江初月沉着声音说。
牵着狗娃走到杨萍身边时,她还停了停,“听说你平时出工也还算勤快,一会儿大概也能领个三两无两肉的,记得拿去厨房,晚上给你们加餐。”
她轻笑一声,“整块的肉吃不着,但掺在一起,肉沫的汤汁,你大概还是能舔一舔的。”
江初月带着狗娃朝家走,没有回头看一眼还在原地站着的杨萍,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彻底转开了。
江秀秀和杨萍搅和在一起做什么?
难不成这俩人现在的目标变成自己了?
还有躲在背后的吴建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提到吴建国,江初月的眉心皱了起来,这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前世更是没听说过这人,如今,一次又一次,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直回到家,她心里都没能理顺,也只能暂时搁浅了,转身拿着家里装菜的大篮子,带着狗娃去村东头的粮仓那边,等分肉了。
原本应该是先分粮再分肉的,不知道这回怎么就先分肉了,说是粮食还得再等两天。
他们姐弟俩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挺长的队了,而李伟明竟然站在第一个。
看见她,前面的李伟明竟还不停的招着手,示意她过去。
她看一眼排在前面的人,摇摇头,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之前突然跑掉的江秀秀突然在前面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带着几分恐惧。
江初月愣了一瞬,更莫名其妙了,选择无视,乖乖排队。
而就当她正低头跟狗娃说话时,身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她抬头,是江秀秀。
江初月下意识的蹙了蹙眉,觉得今天的江秀秀着实有些怪异,“做什么?”
江秀秀抿着唇,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似在打量,更充满了疑惑。
良久,就在江初月准备说“你要没话说,就别挡光”的时候,江秀秀开口了。
“你是谁?”
江初月心里惊了下,转瞬恢复平静,还轻笑了一笑,满脸的玩味,“我以前是江小花,现在是江初月。”
联系到刚刚在村口时江秀秀的突然跑开,江初月想,大概是杨萍说的那几句话让江秀秀突然发现了这段时间她性格的转变。
只是对于问她,她是谁?她不认为江秀秀会猜到什么重生借尸还魂之类的灵异事件,大概只是对于自己性格转变的疑惑了。
若她不是她,那么,这段时间以为她所有的受挫,江建武李琴还有刘芳被镇长关了起来,这一切一切事件都有了源头。
江秀秀正好找到了出气口,可以找一个名正言顺来打压自己的借口了。
“不,你不是。”江秀秀说。
江初月一手搭在狗娃的肩膀上,一手挎着篮子,还偷闲顺了顺狗娃被风吹乱的头发,“那你说我是谁。”
她的反问,彻底让江秀秀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看着江初月的眼神却没有变。
江初月把狗娃的头发理顺了 ,还说了句,“狗娃,你该剪头发了,瞧瞧这长的都能绑小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小闺女呢。”
打趣完还不是很知事的狗娃,才抬头冲江秀秀笑了笑,“秀秀,我就是我,你之所以问我这个问题,无非就是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何止是不一样,简直就是变了一个人,所以,你到底是谁?”江秀秀莫名执着。
可她紧攥着衣角的手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江初月眼尾从江秀秀攥着衣角青筋暴露的手背上扫过,最后目光清冷的看着江秀秀,淡淡道:“我只是不想再和你们一起住了,不想我们家的人拼命赚公分养你们了,我也想冬天穿的暖呼呼的,狗娃也想在感冒的时候吃一个水煮蛋,我爸爸妈妈赚来的钱,我们也想拿去买糖果买糕点。”
“而不是,全拿来给白眼狼花。”最后一句话,江初月说的一字一顿,仔细听,还蕴含着咬牙切齿。
江秀秀的脸上一点一点失去血色。
“江秀秀,以前我是傻,可是天太冷了,我快给冻坏了,狗娃的肚子总是吃不饱,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你瞧,如今我清醒过来之后,我家的日子是不是过的让你很羡慕?”
“再也没人会骂我了,更不会因为我做事慢了点,就被人给打的胳膊都抬不起来,我想给狗娃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我觉得飘着猪粪的空气都带着股说不出的清香。”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江初月自己还恶寒的抖了抖,不过当她看着江秀秀好似风一吹就倒弱不禁风的样子的时候,又觉得,这话形容的太他妈形象了。
“江秀秀,你是我亲堂妹,只要你爸妈还有婆婆不来找我家的事儿,我想,我们逢年过节的,还是能营造出亲戚的样子的。”江初月说这话时,很认真。
这么说,倒不是江初月多好心,只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心里清楚,江建文心里再狠江家老宅那些人,可江老三和刘芳到底是他的亲父母,心里到底盼着和解的那一天的。
至于她,带着前世的记忆,挽回了不可挽回的结局,有些事儿谈不上放下或是时刻惦记着报仇,只要自己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便是对那些人的打击了。
可前提是,那些人别再没事儿找不痛快。
不过,江初月看着江秀秀,觉得自己大概是痴想了,鸡飞狗跳的生活并不会如此轻易的结束。
“江小花,你毁了我安逸的生活,现在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过去了,我告诉你,不可能的。”
江秀秀说完这话,恨恨地转身回去排队了。
江初月看一眼被身前人挡住的江秀秀,心里竟还笑了下自己,瞧,你想着提醒被人一句别小心玩火自焚,别人心里却想着时刻让你被火给焚了。
她仰头看一眼湛蓝如碧玺的蓝天,笑了笑,去你妈的,你们爱谁谁,我只要把自己家的小日子过好就行。
“撒什么癔症呢?天上是有金子还是银子?”
江初月收回视线,转头看去,是沈如归。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自那天早上在知青点闹了一回后,这好像还是俩人头一回这么面对面。
她突然冲沈如归咧嘴一笑,脸上明媚的笑容和此刻天上的清朗两相对比,沈如归觉得,即便他已经因为仇恨即将踏入黑暗,只为了眼前这个笑容,他也愿意披荆斩棘地让自己身无阴影的站在太阳底下。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沈如归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江初月只笑,沈如归看着她笑,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开口再说话。
直到村长的声音从前面飘忽而来,江初月转头看了眼前面躁动的人群,才对沈如归开了口:“我明天给你做猪肚鸡煲汤喝,好不好。”
沈如归笑着说“好”,只觉得心里被不知名的情绪填的满满的。
“家里没有三黄鸡,只能用山上的山鸡替代了,也许味道没那么好。”江初月说。
沈如归笑了笑,“只要是你做的,味道就一定很好。”
这话大大的取悦了江初月,嘴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那你可要都吃光,连汤汁都不能剩。”
沈如归失笑,“我尽力,但不保证一定能吃光,还连汤汁都不能剩。”
江初月想了想,“没事儿,你和狗娃一起吃,他胃口大呢。”
沈如归看一眼还有些懵懂的狗娃,“你做了好喝的汤,不陪我一起喝吗?”顿了顿,“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喝,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