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他正在一个小山村里诊病,忽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小陈郎中在哪里?小陈郎中在哪里?”语声急促,不用问,是急着求诊的,这种情形陈七星碰到过很多,也不以为意,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转身看去,见一条汉子大踏步过来,这汉子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满脸络缌胡,根根怒刺如针,颇为威猛。
“在下胡猛,哪位是小陈郎中。”胡猛抱拳一揖,眼光却落到了陈七星身上。
“我是。”陈七星点头:“阁下有什么事吗?”
“急事,还请小陈郎中一行。”胡猛上前,也不管陈七星同意不同意,竟是扯了他手就走。
这种人少见,到也不是没见过,心里急啊,陈七星到也不恼,道:“你放手,我跟你去就是,是家里什么人病了吗?什么症状?”
“你跟我去就是了,那一边有马,请快一点儿。”胡猛虽然放手,却是不停催促,陈七星相信,他若走得慢了,这粗汉绝对会再来扯他的手,拖着他跑,只得加快步子。
拐过屋角,果然有两匹马,待陈七星翻身上马,胡猛一骑当先,飞驰出去,陈七星很少骑马,但身有魄术,却也骑得稳稳当当,紧跟在后。
胡猛去的方向是赤虎关,一路飞驰,赶在天黑之前,居然就出了赤虎关,到关外这才停下来打尖休息——人吃得消,马也吃不消了。
到店中歇下,陈七星这才弄清楚,病人还在化州,非常危机,所以胡猛才这么不顾一切拖了陈七星急赶,救人如救火,他这么急,情有可原,陈七星也不以为恼。
歇息一夜,天明时才又赶路,化州在赤虎关西北,州城化州城距赤虎关七百余里,一路急赶,第三天晌午就看见了化州城,却没进城,胡猛带陈七星去了城西,进了一座庄子,那庄子极大,庄外有河环绕,庄墙高达两丈有余,几乎就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庄门上题着三个字:三义庄。
看到庄名,陈七星到是愣了一下,因为三义庄在江湖上相当有名,他听说过。
三义庄三个庄主,大庄主胡秋义,二庄主李学义,三庄主高成义,都是四魄师,三人义结金兰,又因名中都有一个义字,建了这一座三义庄,合称化州三义,三人都是磊落豪爽的汉子,恩怨分明,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在江湖上闯下了极大的名头,关山越和三义打过一次交道,跟陈七星提起江湖人物时,颇为赞赏,所以陈七星知道三义名头。
“原来胡兄是三义庄中人,莫非是哪位庄中有恙?”一般魄师极少得病,尤其是摄住两魂之后,寻常的风寒水湿已是难以入体,当然也有例外,只不过到了两魂以上,一旦病入,可就相当难治了,所以陈七星一猜是三义之一得病,即有些喜,又有些忧,喜的是若真是三义之一得病,治好后回禀师父,关山越应该会高兴,忧的是,胡猛这么急,得病的人病况只怕不轻,难治。
不想胡猛听得他问,忽地翻身下马,扑通一下跪在了他马前,叩起头来,庄前辅了青石板,他这头叩得重,竟将青石板叩得咚咚作响。
陈七星吃了一惊,急跳下马来,伸手相扶:“胡兄,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你放心,无论是哪位庄主有恙,我必尽心诊治。”
“不是。”胡猛却不肯起身:“三位庄主好好的,也没人生病,我请小陈郎中来,是想请小陈郎中救救顾太守。”
“行啊行啊。”不是三义生病,这顾太守是谁,用得着胡猛这般卖力叩头,陈七星到是有些儿好奇了:“顾太守是吧,不管他有什么病,我一定尽心诊治。”
“顾太守没有病,是给州牧邵仁那狗官污蔑入狱了,请小陈大人一定要救救他。”
敢情根本不是有人生病,而是什么顾太守被污陷,找陈七星伸冤求援的来了,陈七星一时也有些着恼了,皱着眉头,胡猛一见不对,又猛力叩下头去,边叩边头:“顾太守清正兼明,是难得的好官,请小陈大人一定救救他,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我怕小陈大人不肯来,先不敢说啊,只要小陈大人肯出手救顾太守,要打要罚,我全都接着。”
他叩了半天,见陈七星不肯应声,“铮”的一下,竟然抽出了腰间短刀,指向自己咽喉道:“要不我以这条命,赎了自己罪过,请小陈大人谅解。”
说着竟真个刺了下去,陈七星大吃一惊,忙伸手一扯,虽然扯得急,还是破皮出血,这粗汉这一刀,用的力气竟是极大。
“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了。”陈七星虽然有些恼,但还不至于恼到要人性命的地步。
便在这时,庄中脚步声杂沓,数人急步而来,人未至,最前面一人已喝出声来:“胡猛,你在做什么?请到小陈郎中了吗?”
胡猛转身,一脸愧疚:“禀三位庄主,请到小陈郎中了,不过是小人骗来的,正在向小陈郎中请罪。”
“好大的狗胆,敢骗小陈郎中。”最前面那人怒喝出声:“要我取你的狗头吗?”
“是三位庄主吗?敝人陈七星有礼。”陈七星知道这个结得他来解,抱拳为礼。
当先三人忙也回礼,一字排开,报了名字,最前面红脸矮胖的是胡秋义,白脸高瘦的是李学义,黑脸环须的是高成义。
见了礼,陈七星只说并不见怪,请三位庄主看他面子,不要责怪胡猛,虽然胡猛骗了他,他也不知那顾太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事给下了大狱的,但胡猛如此急人之事,还是有其可取之处,到不想见他受责。
有他说情,胡秋义喝叱两句,也就算了,当下请陈七星入庄,下人引到偏房洗漱了,再引到正厅,已摆上酒菜,胡秋义三人非常热情的请陈七星入座。
“家仆无礼,我三兄弟自罚三杯,给小陈郎中赔罪。”三义齐齐举杯,陈七星忙说不必,三义的酒却已经灌了下去,再举杯,这下是给陈七星接风,陈七星举杯相陪,三通酒下去,三义这才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三义派胡猛请陈七星来,还真是为了顾太守的事。
顾太守名顾书青,是重豆郡太守,为官清正,极受百姓爱戴,不久前,顾太守发现了一桩憋案,有奸商内外勾结,在盗卖常平仓中的官粮。
所谓常平仓,最初就是为平抑粮价而设,丰粮时粮贱,官府便以高出市价一定的额度收购粮食,以免粮贱伤农,灾年粮食短缺粮价飞涨时,便以低出市价一定的额度往外卖粮食,这样粮价也就不至于无限度的猛涨,可以说,常平仓就是个大天平,平抑着一地的粮价,保护着一地的稳地,而到了后来,常平仓更成了官粮的储备仓,不仅是平抑粮价要用到它,灾年更要靠它,极为重要,可一帮奸商硕鼠却盯上了常平仓,竟然盗卖官粮,顾太守发现的时候,重豆郡几个大粮仓基本上都卖空了,除了用来应付抽验的一两个粮垛,其它粮垛充塞的,或者是马料,或者是干草,有两个仓连这些表面功夫都没做,干脆就是空空如也。
顾太守查得清楚,又惊又怒,但他不是个冲动的人,敢盗卖官粮,而且能成功卖出去的,绝不是一般的人,一般人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本事,于是他先不吱声,而是悄悄调查,却是越查越惊,不仅仅只是他的重豆郡,化州下属八个郡六十多个县,所有的常平仓几乎都给卖空了,盗卖官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就有这种现象,只是卖得不多,有的在高价时卖出去的,粮价低的时候还会收回来,只是赚个差价,而大规模盗卖,是在三年前,北方大荒,粮价飞涨,一斗千金的时候,暴利迷人眼,这些人几乎就卖空了整个化州的常平仓,而且没有给补回来,赚的不是差价,是整个儿给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