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在那张木板小床上,腰背绷紧,肋骨震动,五指难受地抵在收缩着的胸口,嘴里全是血腥味。
听到动静的飞哥和骆二胡也赶到房门口,朔望睁开眼睛,水雾迷蒙的双眼将目光落在骆二胡身上,骆二胡诶呦了一声,没想到朔望还记得他。他小跑到朔望身边,先是给他喂了点水顺气,然后看见朔望用手指沾了点水在床板上写字。
-这里是哪;
骆二胡瞄了一眼,道:“距元城百十里的小村子。”
-那个爷爷叫什么;
骆二胡有些莫名其妙,朔望问飞哥爷爷干什么?尽管心中有疑问,骆二胡还是老实地答了:“不知道,咱们几个和村子里的都叫他飞哥爷爷。”
朔望的手指顿了顿,又吃力地沾了点水。
骆二胡看着都嫌累:“小友啊,你说有什么话不能等着好了再问,咱们也不急于这……”
他的话在看见朔望写的东西后戛然而止。
他写了三个字。
-指挥使。
那三个字用力得甚至掺了点伤口撕裂的血色。
骆二胡瞬间为难起来。
这要他怎么说。
是说指挥使嫁去了大漠,不过四五天就传来他在大婚夜杀了突厥汗王……
还是说指挥使被突厥人杀了,棺椁没过几天就要从突厥运到元城这边下葬?
骆二胡一个头两个大。
正不知要如何回话时,飞哥越过他的肩头一看,大咧咧开了口:“指挥使?问这个干什么?他死了,棺椁都要从突厥……”
飞哥话还没说完,一口血从朔望嘴里吐了出来!
第68章朔漠(十)
史书工笔,大魏国史上最后是这样记载的:
指挥使闲,为求和远嫁朔漠,突厥汗王纳其为妾。当夜,闲不堪其辱,以刀刺汗王并其子,汗王之女大骇,失手杀之,闲力尽未躲,血尽气竭而亡。
静宁公主念其忠义,遣其棺,葬于元城之南。
而朔望听到死讯的那一刻,只觉得荒唐。
怎么会死了呢?
谁死都不应该是岑闲死啊!
朔望还记得当日出征的时候,岑闲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衫,站在高阁之上,静静目送他远行。
而出征前日,他们在床榻上耳鬓厮磨,彼此占有,呼女干和心跳都是那样的真实而平稳,岑闲咬着他的耳垂,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嘶哑,一遍又一遍同他讨要承诺——
“一定要回来。”
那也不过是几月之前的事情。
朔望觉得心口疼。
回不来了。
模糊的视线接到面前的人,几个人担忧地看着他。
朔望踉跄着要从床上下来,穆南枳却不许,将他按回去了。飞哥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能引得面前的青年这么大的反应,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朔望挣扎了一会儿,徒劳地放了气力,双目无神地看着房梁,嘴里漫着血腥味。他伸出手,忽然沙哑着嗓子招呼了一下飞哥:“小孩,你……你过来一会儿。”
飞哥和房间里面的几人对视了一会儿,迈步上前蹲坐在了床边。
“他是为什么死了。”
飞哥左顾右盼一会儿,回头看骆二胡,骆二胡摇了摇头,别开了眼。
“求、求和……也有说是为了、换一具骸骨!”飞哥结结巴巴地说,“但是在大婚当夜,他和那个突厥人同归于尽了……”
在飞哥说到换骸骨的时候,朔望已经将所有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是……为了我”
朔望双目无神,低声道,骆二胡一时没听清朔望的话:“什么……”
朔望咽下一口血,只觉得悲凉,心中泣血的人声在他耳边微微响着。
“是为了我”
不然那样理
智的人,怎么会答应这样荒唐的和约,怎么会穿上嫁衣只为了换回一捧白骨再杀掉汗王。
他甚至连上京的事都来不及管了。
朔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掀开自己的被子,踉踉跄跄从床上下来了!穆南枳心一惊,抬手要点朔望的穴道,手势刚出,朔望猛地抬手,扣住了穆南枳的手腕,声音微弱:“让开。”
他的眼中一片死寂,一点光都看不见了,骆二胡一时没法将此时的朔望同之前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个眸子里面闪着光的青年联系起来。
那是心如死灰的人才有的眼神。
骆二胡原先设想过很多次面前这个青年知晓指挥使的死讯之后会怎么样。他觉得朔望是个性情中人,知道这样的消息,兴许会崩溃的痛哭,厉声的质问,甚至于指责诘难他自己……但是他没有想到朔望竟然如此平静,眼中的火焰燃成灰烬,仿佛灵魂已经消失不见,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骆二胡不知道,朔望已经失去过太多次了。
年少时失去亲友师长,长大了失去爰人。
惶惶十年,他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而岑闲……他失去了两次。
第一次,年少时近乎撕心裂肺的分离,如果就这样停留,或许岑闲会成为他命中一个不可言说的遗憾和钝痛的伤疤……可是,天意弄人,他偏偏第二次遇见岑闲了。
我原以为,朔望不着边际地想,是能长相守的。
到底是奢望。
“小友,”骆二胡看着朔望手臂那渗血的纱布,“你、你伤还没好,先坐下来……”
朔望抬眼看了看骆二胡,然后又垂下眼。
确实如此,以他现在的状态,即便骆二胡和面前这个医师打扮的人真的让开了,他也走不到元城,运气好点,或许能撑到半路那再被黑白无常索命。
他松开了手,仰面倒了下去。
。
。
到了深夜,朔望再一次转醒,飞哥爷爷坐在他身边拿着蒲扇扇火,药炉子冒着热气,一股苦香泛过来,朔望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依稀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岑府。
岑闲的寝室里也时常临时用小火炉熬着药草。
那里的松木幔帐因而都泛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草药香,岑闲身上也是,仿佛这些草药浸透了他的骨子,那样的草药香,每每朔望注意到,总觉得十足心安。
飞哥爷爷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想说些话,只是话到嘴边,都变成了辨不分明的「呜呜」声。
他脸上是纵横交错的伤疤,但仍然能看出年轻时应该是个剑眉星目的俊美男人,手上纵横交错的刀口和老茧显示着他年轻时勤学苦练,只是……
朔望沉默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眼前这个男人两鬓斑白,面目全非,但是在朔望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老人到底是谁。
当年天高云阔,他同岑闲两个人放着风筝,风声呼啸穿过长廊,他举着线回头,亭台楼阁之上,他的爹爹搂着娘亲,两个人神色和蔼地低着头,看向他们。
曾经穿着亲王礼服,穿着甲胄银盔,用兵如神,神采奕奕的昭王;曾经逗着孩子,与妻子在书房一起写着诗句的父亲,如今面目全非,满身伤痕,穿着一身不知洗了多少遍的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