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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来形容爱慕之情的说法有许多种, “掏心掏肺”、“执迷不悟”、“深深地深爱”,但放到齐孝川身上, 却变成了“没出息”的喜欢。

他有异议。

而且, 他也不承认自己有做过任何父亲口中所说的行径。

眼看着齐孝川马上就要和爸爸打起来,骆安娣始终乐呵呵的。

而齐司机不仅在公路上是老司机,在捉弄儿子这件事上显然也不生疏, 直接无视他的控诉, 全心全意关心许久未见的大小姐——“你过得怎么样?

骆老板和骆夫人呢?

吹瞬少爷还好吗?”

骆安娣微微笑着,刚要回答, 就听到厨房里传来一声闷响。

他们冲过去, 只见齐妈妈正跌倒在地, 卖力地喘息着。

骆安娣花容失色:“阿姨!”

齐爸爸大喊出声:“老婆!”

齐孝川一言不发, 立刻蹲下身去, 从旁边的架子上找到纸袋, 顺便叫他们立刻联系医院。

本来应该是感动人心、值得纪念的重聚,谁能想到最后竟然演变成搞笑又突兀的闹剧。

救护车呼啸而至,万幸妈妈在等待过程中已经渐渐平静, 但最后还是躺上担架, 在齐爸爸的陪同下离开。

齐孝川和骆安娣单独驾车去医院, 结果最后一大桌子菜, 连口水都没喝上,

医生的诊断是呼吸性碱中毒。

可能是因为一时间太激动,因此才造成的呼吸困难。

虽然不是那么常见的疾病, 但好在还能控制, 只需要多加注意就好。

医嘱中的判断也不算严重。

走出去时, 骆安娣才松了一口气,苦笑着说:“我还真是个扫把星, 一过来就害阿姨不舒服。”

“跟你有什么关系?”

齐孝川凶巴巴地反问,没好气地说道,“别随便包揽责任。”

他被爸爸推搡出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带骆安娣去吃点好的填饱肚子。

这两夫妻关系倒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好,当初结婚没多久,家里穷得叮当响,齐妈妈挺着大肚子,齐爸爸没日没夜开出租车赚钱,一心只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没想到齐妈妈在月份相当足的情况滑跤。

在要么冒着生命危险保留孩子,要么失去生育能力抢救的两难境地下,齐爸爸当机立断,恳切且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从此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孩子了。

齐孝川的奶奶连夜赶来妇产医院,进门时,小两口已经抱头痛哭过,眼圈红红,都做好了负荆请罪、低头认错的准备,未料老太太敲着拐杖进门,抑扬顿挫怒喝一声“傻孩子”,毫不犹豫抱住了儿媳妇。

“让你受苦了。

那娃娃去了,是我们没缘分,没有办法的……你的命才最要紧啊。”

老太太的肺腑之言中浸透了悲伤,“往后能好好的就好。”

如此觉悟,在那一辈人中自然还是少数。

齐孝川的爷爷倒是从此再未踏入过儿子的家门,逢年过节见着他和儿媳都嗤之以鼻,对这“害我们齐家断子绝孙”的两个晚辈毫无好印象。

而在不孕不育数年后,他们偶然得到了领养的机会。

福利设施里的孩子很多,大多都有先天性疾病,因为条件差,瘦小的不在少数,年纪大了还连话都说不好的比比皆是。

刚见到齐孝川时,他被归纳到自闭症患者的行列,和患有唐氏、小儿麻痹或其他疾病的孩子住在同一个十二人的房间。

说实话,那时候,领养齐孝川和他们知识面狭窄脱不开关系。

他们并不清楚自闭症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不是智障和身体残疾,至少比其他小孩好得多。

甚至连齐孝川是装病这一点,他们都一直没有意识到,单纯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捡到了个挺省心的便宜儿子。

齐孝川的膝盖和小腿骨上有几道不自然的凹痕,都是以前乞讨时为了假装残疾而留下的。

本来直接砍他一条手臂就能解决问题,采生折割并不算新鲜事。

但他跟其他被拐的“细蚊仔”相差甚远。

人很机敏,随机应变能力强,缺胳膊少腿都搞不好造成损失,就连“事头”都对他有几分好感,因此逃过一劫。

警方终于着重关注起职业乞丐,逐渐开始侦破案件,齐孝川也随之获救,可惜早已忘记来时的方向,依稀残留的记忆里,也只剩下自己在绿皮火车上被掳走的剪影。

人贩子多次转手,期间下落不明的嫌疑人数不胜数,交代的信息也含糊不清。

他彻底丧失了回家的可能。

随政府安排转移时坐的还是火车,这些年来挨过不知道多少打,见识过多少同伴的死亡。

浑身伤痕,麻木不仁地立在站台,再听到火车悠长的鸣叫,出乎意料,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乞丐中间,他的外号是“蛤乸”,青蛙的意思。

原因是有次差点被其他帮派的人抓,他跳进水里躲藏到天亮才脱身。

最后一次用这个名字是指证的场合,时常来送饭和收钱的事头婆破口大骂:“蛤乸你不能这么没良心,是我们给饭吃你才没饿死的啊——”进入设施,他也有过一个短时间的名字,姓氏和其他孩子一样是“党”,后来出去后才更换。

他对人并没有什么信任,也缺乏一切出自积极面的思考方式,人的善意是无稽之谈,凭借获利的动机行事才合理。

就这样,他一开始并不打算被领养,所以不论谁对他说话都置若罔闻,时不时还故意搞些麻烦,久而久之就被来福利院例行公事的医生定义为孤独症。

被领养是歪打正着,但顺其自然,居然也风平浪静。

他变成了齐孝川。

他们就近进了一间百货商场。

齐孝川并不挑食,所以主要还是想看骆安娣的喜好。

骆安娣却也主动说不饿,只在看到冰淇淋店时眼睛亮起来。

“那我去买,你在这里等吧。”

他二话不说就把她安顿下来。

“可是,小孝……”骆安娣其实是想说些什么的。

冰淇淋店主打的风格就是甜美可爱系,尤其最近热卖的主打产品还是粉红色的樱花味外加满满当当的草莓味威化饼干和pocky,此时此刻排成长队的人们更是清一色年轻女性,化着精致妆容的女大学生,打扮休闲时尚的女上班族,然而,齐孝川却好像没看到似的,又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过去会有违和感,至少不认为别人的目光有什么重要。

齐孝川走进去,手里还拿着骆安娣的外套,目视前方看着广告牌,给人的直观印象就是为女友跑腿的忠实猎犬,引来周遭一圈湿答答的关注。

这架势太过标新立异,即便忙碌的店员,接待他时也不由得端正态度,很难忽视这样一位不苟言笑、外貌上乘的男性顾客。

买完以后取餐,整个过程中,他都游刃有余,风轻云淡在众目睽睽之下回来,将她想吃的冰淇淋递给她。

骆安娣笑着仰起头,吃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她声音很轻,所以需要齐孝川略微低下头来。

他靠近她,听到她说:“大家都在看你呢。”

他蹙眉,满脸严肃地反驳道:“错觉吧?

哪有人吃饱了没事干盯着别人看。”

“你平时不关心其他人吗?”

她问他。

“为什么要关心不认识的人?”

他的回答是问句,但也和陈述句差不多,况且,最后还有追加,“我看着你就行了。”

骆安娣望着他,缓慢而温吞地任由笑意延展。

她无缘无故地叫他:“小孝。”

而他也应答了,即便这个称谓给他带来过不少糟糕的经历:“嗯。”

“小孝。”

她起身,仰起脸注视他。

“干什么?”

他反问。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在打工的比萨店擅自违背员工手册拿冰淇淋来吃的时候。

眼下,她把冰淇淋朝向他:“你也吃。”

齐孝川一反常态地摇头,拒绝得干脆利落。

骆安娣有点纳闷:“怎么了吗?”

他说:“你想吃,我就不抢你的了。”

她一怔,笑容加深,灿烂得令人想要回避:“你对我真好,就像我妈妈一样。”

他是突然想起来的,但之前并非没想过要问。

骆安娣和她的家人一起,杳无音讯人间蒸发了这么多年。

两个人渐行渐远,走在回去车上的途中。

天被暮色覆盖,茫然而寂寥,月亮来不及升起,繁星点点缀满夜空。

齐孝川垂下头:“骆夫人呢?

这么久了,一直没听你提起过。”

骆安娣吃着冰淇淋,味道冰镇了舌尖,除了甜以外什么也尝不出来:“妈妈……在去医院的路上遇到事故,被车撞到了。

伤得有点重,所以没能挺过来。”

“……爸爸呢?”

“爸爸当时在医院。

妈妈是去见他最后一面。

本来也有心脏病,后来受了很大打击,还要去看精神科医生,喝了太多的酒,结果很突然。

是猝死。”

她的语气很平缓,几乎让人难以觉察所说的内容如何残酷,就像玻璃碎片闪闪发亮,像宝石一般。

在骆安娣最常读的外国小说《小公主》中,女主人公曾经落到居住在阁楼里、受尽屈辱的境地。

有那么一些日子里,能支撑着她的只有父亲过世前赠送的洋娃娃。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有过崩溃的时刻,已经濒临绝望地喃喃自语“我就要死了,我已经受不了了”,以及歇斯底里地摔开布偶哭喊:“你只不过是个洋娃娃!洋娃娃!洋娃娃!你什么都感觉不到!”

骆安娣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她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可爱的、甜蜜的冰淇淋,不疾不徐说下去:“小时候,家里有座池塘。

到了晚上,星星倒映在水面,真的非常漂亮。”

他好像说了“嗯”,又好像自始至终只是沉默。

“爸爸本来希望等吹瞬毕业,再把家里都交给他的。

计划是这样。

家里出了事,吹瞬其实很着急,又很自责。

他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她的嗓音像拎着落满尘埃的裙摆在原地踱步,“其实池塘不深,应该是不会有事的。

本来是不会有事的——”

初次去骆家时,齐孝川跳进了那口池塘。

水不深,只是很冷。

被所有人视作“神童”的骆吹瞬精专天文,偶尔会流露慧极必伤的细节,对比自己年长三岁的朋友交代过“你应该对我姐姐好一点”。

拉着中提琴的少年像梦一样消失了。

“还好遇到了小孝,终于又跟小孝见面了。”

骆安娣回过头,望着他,笑容晕染成阁楼窗外的炊烟,叹息式的,模糊的,湮没无音的。

她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