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在灶房里闹,老人和孩子们在院子里闹。
一队有仙家坝最长寿的老爹和婆婆,陈老爹今年九十八高寿,他吹掉烟袋锅里的烟屎,重新装了一锅子嘴裹燃了,笑呵呵的看着几个光屁股的孩子拿牛草去逗大黄,大黄通人性,软软的哞的一声,也不跟这几个小屁孩计较。
苗晓飞早就来了,张香灵请不动他,罗雁只好让陈老爹去请,苗晓飞不来,那就是不尊老。
仙家坝的男人女人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上午还在村委门口逼苗晓飞,到了晚上,就全然忘记了这件事,该说说该笑还笑。
林水生和麦穗也被罗雁示意张香灵请过来一起热闹,麦穗跟女人们在灶房里忙活,林水生跟苗晓飞蹲在罗雁家的篱笆墙根,俩人正谋划着一件大事。
“晓飞哥,你说都是真的?”林水生很兴奋。
苗晓飞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院子里晒的草药真的能赚大钱?”林水生兴奋变气馁:“我不信,我爹说咱们中医现在都没落了,西药吃了好的快,谁还熬罐子药?就是可惜咱老祖宗留下来的精华瑰宝,想建安三神医董奉、张仲景、华佗哪一个不是妙手回春医德高尚之辈,可惜他们毕生钻研流传下来的精粹,现在都没人信了,说它是糟粕、说它不如西药。”
苗晓飞说:“我没让你把药卖给不懂行的。”
“那卖给谁?”
“我这两天打算去县城办点事,到时候你把你在万灵山里采的药给我装几样好的,要卖就卖给大人物,大人物才有影响力,他们说的话,才有人信。”苗晓飞要还林云志当年的救命之恩,林云志死了,他就把这份恩情还给林水生。
林水生的信心又回来了:“那行,那我听你的。”
“客家上桌喽——”
这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陈老爹沧桑的吆喝声,苗晓飞站起来拍拍林水生:“走,进去了。”
陈老爹这一声吆喝,也仙家坝的规矩。
但凡村里要请帮忙人的,开桌动筷前都要请村里的老寿星吆喝一嗓子,代表对客人家的敬重。
苗晓飞是被请的,今天晚上罗雁家院子里这些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几十口人都是沾了苗晓飞的光,他坐在正当中的圆桌上,这一桌坐的是以陈老爹为首的寿星老,一共四老。其次就是主家罗雁,罗雁的婆子以及张香灵和罗雁请来陪客的两三个能喝的女人。
林水生和麦穗够不上坐这一桌,和李娇杏几个坐在旁边次桌上。
桌上放着七碗八碟,靠山吃山、兔子野鸡獐肉这些野味自然不能少,靠水吃水、虾子田螺大鱼这些也应有尽有,仙家坝的女人们手灵巧,一桌好菜废不了她们多少工夫,但是那巴适的香味能把万灵山里的山神都馋的流口水。
陈老爹是村里的老寿星,也是村里威望最高的。
老人家在众人期盼的眼神里站起来,别看他九十八岁,耳不聋眼不花,端着一海碗的酒站起来说话。
“这第一碗酒,照规矩,该敬咱们仙家坝的山、咱仙家坝的水、还有咱仙家坝的这片地,是这一碗水、一捧土、一块地养活了咱们的祖祖辈辈。”
陈老爹眼角的皱纹沟壑里是神情肃穆,他把手里的酒碗高高举起,从左至右把一晚农家酿的高粱酒撒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
有人耐不住了,吆喝了一声:“陈老爹,赶紧的吧,俺们都饿了一天,就等今天晚上这一顿酒席呢!”一院子的男女老少哄笑起来。
院子里扯着从祠堂接过来的两个电灯泡,照的每个人脸上红光满面,热情十分。
“好,这第二碗酒啊,我替主家敬咱们找牛英雄,咱村最光荣的大学生——苗家的小子,苗晓飞!”
苗晓飞在热烈的掌声中端着酒碗站起来,这一碗酒他推脱不了,只能跟陈老爹干了,他是今晚的主角,按照规矩,他得说话,他说完话,大家才能开席动筷子。
苗晓飞干了一海碗的高粱酒,这会儿胸膛烧的火辣辣。
他看着这满院子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在座的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我的。陈老爹说错了,我不是什么光荣的大学生、也不是什么文曲星、更不是什么英雄。我是苗天仁从杨梅岭抱回来的孙子,我叫苗晓飞,我跟大家一样,一样都是被仙家坝的水土养育出来的、地地道道的农民!”
“说的好!”林水生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会热血澎湃,他端着海碗站起来:“晓飞哥,我跟你喝一碗。”
“俺也要喝。”麦穗跟着站起来。
李娇杏噗嗤一声笑了:“主家都还没说话呢,这第三碗酒,要喝也是主家跟客家喝,你们一个个的凑啥热闹?今天晚上,看你们哪个有本事的把咱们罗雁灌醉,我可是还没瞧见她喝醉是啥样子呢。既然要玩要热闹,咱就慢慢喝慢慢玩,你们急个甚?”
李娇杏一对杏眼含波,总叫人觉得她说话像是话里有话似的。
别看罗雁平时没跟李娇杏红过脸,要是李娇杏调侃她,罗雁还是一分面子都不给:“喝就喝,你打量我不会喝酒?那你就错了!”
罗雁端起海碗站起来咕咚咕咚的一碗酒下肚,嫩葱一样的手指豪爽的抹去嘴角酒渍。
哗!
下面又开始鼓掌起哄,她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李娇杏倒叫罗雁这举动给闹了个没脸,罗雁都喝了,苗晓飞也不能不喝,他朝隔着一张圆桌朝罗雁举酒碗:“罗雁姐,我也干了。干了这一碗大家喝酒吃肉。”
罗雁也不理他,他喝他的,碍她什么事?
不说不笑不热闹,寿星和主人客人都放话了,男女老少们当然要表示表示,大家一轮接一轮的过来跟陈老爹、跟罗雁、跟苗晓飞碰酒。
罗雁喝了酒,面颊沱红,人看上去也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度。
苗晓飞也喝了不少,他发现一个问题,李娇杏跟张香灵几个女人嘀嘀咕咕,好像故意要灌醉他。
“晓飞,这么干喝多没意思,要不咱们行酒令吧?”说话的是张香灵。
李娇杏拉了把椅子坐过来,她怕罗雁扫兴:“好不容易热闹一回,咱可不兴败大家的兴致,罗雁做庄,咱们就从晓飞开始。”
麦穗说:“要不咱们划拳?”
苗晓飞说:“你们玩,水生,我还有事跟你商量。”
林水生傻乎乎的正想答应,几个女人眼神刀子一样刮着他,李娇杏的嫩手悄悄地拧了林水生一把,林水生可不敢惹这帮王母娘娘,他装作没听见苗晓飞说话,把头撇到一边。
几个女人缠的苗晓飞脱不开身,只能跟她们行酒令。
男女老少们这会儿也吃喝的差不多了,陈老爹这几个老寿星怕扫了年轻人的兴致,先走一步。院子里只剩下苗晓飞这张圆桌上还有人,苗晓飞喝的不少,她们故意设下行酒令的圈套给他钻,不过几个女人也没占到便宜,一个个喝的粉鳃红霞,水眼流波。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杨三赖跟王金龙俩人正悄咪咪的蛰伏在罗雁篱笆墙外头,等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