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石头开口”才能查明真相
白色的帕萨特缓缓停在小王庄路牌旁,田振鹏与田晓君从车里钻出,来到了王长根摔倒的现场。撒落一地的蔬菜,尽管被车轮碾压,但依稀可见。田振鹏在周围仔细观察着,似乎寻找着什么。终于,他发现了一块埋在烂菜堆里的石头。石头的大小如同一只鸽子蛋,乍一看就像是南京的雨花石。
“这就是我要寻找的答案。”田振鹏哈哈大笑,庆幸自己的判断正确。他戴上白手套,很专业地将石头装进塑料袋。
田氏父女带着收获的喜悦,一路欢声笑语地驾车回城,却没有留意到一辆黑色无牌照的丰田越野尾随而来。田振鹏为了向老婆报个信,就稍稍放慢了车速,待把车停在路边后,拨打起秦慧楠的电话。不经意间,他从后视镜里发现,那辆无牌照的越野车明明几次可以超车,却跟着自己慢了下来。自己加油门,对方也在加速,用公安的行话,这是典型的跟踪。
田振鹏告诉秦慧楠,他去了小王庄现场,回来的路上被一辆黑色的车跟踪。秦慧楠不以为然,说他草木皆兵,这是干公安的职业病。
田振鹏手握方向盘,没注意到在进入一个急弯道时,车后的丰田越野车猛地加速,砰的一声,车头猛烈撞上了帕萨特左侧车尾。他一把方向盘没抓稳,车头冲向路边护栏,说时迟那时快,田振鹏本能的反应是猛踩刹车,帕萨特“嘎”——一声刺耳的尖叫,轮胎在马路上留下深深的印痕。田晓君一声惊叫,强大的惯性,将她抛出座位,又被安全带牢牢拉回座位。幸亏系着安全带,不然,强大的惯性,有可能将她甩出车窗外。
好险!田振鹏发现前车轮差点冲下路基,前方下面赫然是一条深沟。看看惊魂未定的女儿没有受伤,他放心了一大半。再看肇事车,这会儿早跑得无影无踪。田振鹏那个气啊,要不是当着女儿的面,他能跳起脚来骂娘。田振鹏小心翼翼地将车倒至安全地带,又匆匆把女儿的情绪安抚稳定下来,然后憋足了劲向前路追去。
前方,那辆丰田越野车终于出现在田振鹏的视线里。正当他铆足了劲,加大马力紧追不舍时,丰田越野车方向一打,下了公路,驶进一条乡间土路。田振鹏紧追不舍。
一场大雨浇灌,乡间土路泥泞不堪,前方路面已成了水塘。丰田越野几声吼叫,泥浆飞溅,冲了过去。帕萨特冲进水塘,陷进了泥潭。几经努力,车轮打滑,车身动弹不得。
望着远去的越野车,田振鹏气急败坏地拍打着方向盘,无可奈何地下了车。看着被撞坏了的车尾,对着轮胎狠狠踢了一脚,愤愤地说:“破车!”
田振鹏去公路边上打紧急报警电话,关好车门,让晓君留在车里。晓君一个人无聊地坐在车里听音乐时,一辆卡车越过烂泥地,在帕萨特车后停下,车上下来一胖一瘦,梳着毛寸的男人。他们围着车子前后转了一圈,胖子用手指敲敲靠近晓君的车窗:“小姑娘——”
田晓君看着车外两个笑呵呵的男人,怎么瞅着也不像坏人,便摇下点车窗玻璃问什么事。瘦子说你的车挡道,我们走不了。田晓君说我爸去公路边打救援电话叫拖车了。胖子说叫拖车,得花五六百块钱,我们帮你拖,免费。去把你爸叫回来。
听说免费拖车,田晓君兴高采烈地下车,关好车窗,锁上车门,向公路边跑去。等到田晓君、田振鹏回到车旁,帕萨特仍陷在泥坑里,那辆卡车和两个男子却不见了踪影。田振鹏打开车门,后座上有一块警告牌。田晓君发现书包打开了,课本和铅笔散落在车座位下面,但是没少东西,再看看车内,有被翻动的痕迹。田振鹏忽然意识到什么,掀开后座椅,从坐垫里取出那块用塑料袋装着的石头,不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经过一番折腾,夜幕降临之际,田振鹏才开着满是泥浆的白色帕萨特回到了玉泉宾馆。见到父女俩,秦慧楠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她问:“你去小王庄干什么了?”
田振鹏说:“弄清王长根是怎么摔倒的。”
秦慧楠很是惊讶:“王长根不是自己摔倒的?”
田振鹏拿出了石头:“现场发现的。”
望着塑料袋里面的石头,秦慧楠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田振鹏说:“我怀疑有人用这块石头击中了王长根的后脑勺,导致他摔倒,造成突发脑溢血。”
秦慧楠点点头,满眼都是赞许:“专家就是专家,今天见识了。”
“才见识啊?”听到老婆夸自己,田振鹏的小尾巴就翘起来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身后站着的是一位痕迹专家,可能还是伟大的!”
说着话,秦慧楠想打开装石头的塑料袋,田振鹏马上阻止了她伸出的手,他说石头上可能留有痕迹。秦慧楠难以置信地问田振鹏,你是不是用这块石头告诉我,崔思康的见死不救,是有人做了手脚?田振鹏语气肯定地说是“挖坑”,还拿出了挖坑的人给他留下的警告牌。
秦慧楠问:“为什么留下这个?”
“也许是警告,是向我们提出的警告。”田振鹏说,“这里水深莫测,上午你接到匿名电话,现在又是警告牌,是不是与崔思康的事有关?你把人家副省长拉下马,还关进了监狱,这是子子孙孙的深仇大恨。现在你又到这里为官,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这里到chu都是地雷,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踩上了。”
秦慧楠没好气地说:“当时为什么不说?说了也许我会考虑。现在迟了,马后炮。我没有退路,只有柔着头皮上。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希望你来点正能量,别放冷气、别泄气。”
田振鹏马上道歉说:“我陪你‘打虎上山’行了吧?”
秦慧楠笑了,说:“对,这就是男人的担当!”
这一夜,最难熬的是崔思康。凌晨,当东方地平线上现出鱼肚白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坐到阳台上抽着闷烟。现在他面对的形势十分严峻。“见死不救”这事加在一个人民县长身上,是个天大的丑闻,足以使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这个令人可气的肖强强,自作主张,将他推进了深渊。怎么办?他束手无策,孤立无助。
不知何时,范琳琳走到身边,给她披了件外衣。
崔思康问:“秦部长抢救的病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范琳琳说:“叫王长根,七十来岁,应该是湖北人吧。因为他女儿讲的一口湖北方言。”
“湖北方言?”崔思康好像哪根神经被触动了,突然警觉起来,急促地问,“他女儿叫什么名字?”
范琳琳回道:“叫王秀芹。”
崔思康猛地掐灭烟头,转身就往外走。
范琳琳追上来:“思康,什么情况?你去哪?”
“回头说。”崔思康摆摆手,一头钻进了电梯间。
范琳琳看着关闭的电梯门,一阵茫然。转身打开家门,听到崔棒棒的房间里有动静,推门进去一看,天哪,房间里乱成一团,儿子正在翻箱倒柜,不知找什么东西。一问才知道,今天下午体育课,老师让他们模拟丛林战,他想到家里的一把玩具冲锋枪。箱子柜子都翻遍了,却不见枪的影子。他将目标锁定在床下,便爬到床底下东翻西找,突然看见一只落满灰尘的皮包。
好奇心让崔棒棒打开皮包,这是崔思康的旧公文包,里面装着一些书本和旧文件,他从一只塑料袋里取出一条花格子围巾,还掉出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崔思康和沙莎的亲密照;另一张是崔思康、秦慧楠、沙莎大学时代的照片。照片中,站在中间的崔思康将两只手臂,一左一右搭在两个女同学的肩上,看上去亲密无间。再看照片反面写着“永远珍藏”,范琳琳一眼就看出这是崔思康的笔迹,瞬间脸色就变了,原来崔思康有重大“历史问题”没交代!这张照片上,年轻的秦慧楠她一眼就认出了,可另一个女人又是谁呢?
崔思康离开了家,开车去往县医院。一路上他几次呼唤着故乡老村长王长根的名字。没有他和他女儿王秀芹,他就不可能读完中学,更不可能上大学、读完研究生专业,当然就没有今天的自己。此时医院躺着的玉长根,难道与他当年的恩人同名同姓,是巧合?
崔思康沉思之际,人已经来到了王长根的病房门前。刘燕儿看到有人在门口张望,便打开了病房的门。崔思康确认这是王长根的病房时,疾步来到病床前。看着静静躺着的王长根,他的脑袋似乎要爆炸了。不错,是他,故乡的老村长王长根!他老了,瘦了,刀刻般的皱纹像挂在面庞上长长的菊花瓣。他情绪失控地叫了一声:“老村长——”
刘燕儿点点头,疑惑地看看崔思康,问道:“大哥,你是王伯伯的什么人?”
崔思康支支吾吾地说:“是同乡,是朋友……”
刘燕儿喋喋不休、愤愤不平地说着:“我们都叫他老村长,身体一直不错,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如果那个该死的红旗轿车驾驶员,还有那个坐在车里的狗官伸手拉一把,老人也不至于成这样。”
刘燕儿说的字字句句,让崔思康的心里针扎般的难受。他抓住王长根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村长,大叔,是我啊,我是思康,来看你了,你醒醒啊……”王长根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门外传来脚步声,崔思康转头一看,啊,是她,王秀芹!十多年不见了,她从一个纯情的姑娘变成了大嫂的模样,唯有身材依然那么纤细苗条。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说:“我是崔思康,来看你爸……”
可是王秀芹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表情很平静。她说:“我知道你是谁,常常在电视上露面。这里不需要你,你可以走了。”
没想到刚见面就下了逐客令,这让崔思康震惊,也让一直沉默的刘燕儿不解,她喊了一声:“秀芹姐,别这样。”
可是王秀芹一点也不给崔思康面子,声音更大了:“请你出去!”
崔思康尴尬地苦笑了一下,灰溜溜地走出病房,随即身后响起了砰的一声关门声,把他的心都震碎了。他知道,这么多年他欠他们父女俩太多了。王长根父女为他所做的一切历历在目,可是他最终选择了比自己小十多岁、年轻貌美的范琳琳。此时一个巨大的问号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王长根父女为啥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玉泉县小王庄?什么时候来的?就在眼皮底下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孙志华医生正接待病人,崔思康走进来,坐在他旁边的小椅子上。孙志华边整理着挂号单,边习惯性地问:“先生,请问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崔思康摘掉墨镜,孙志华立刻认了出来,喊了句:“崔县长!”
“嘘——”崔思康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孙志华不要声张,“王长根是你的病人?”
孙志华说:“是的。有什么问题?”
“他不能死,必须活着。”崔思康斩钉截铁地说,“他必须醒过来!医药费的事我来协调,拜托!”孙志华有点犹豫,还想说什么,崔思康立即止住了,对他说,“不要犹豫,也不用问为什么。到时候会给你解释的。再次拜托!”
“明白。”孙志华不敢多言了,嘴上说明白,心里却一片糊涂。他不知王长根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县长大人下了这个死命令。
范琳琳等棒棒吃好早饭,上学去了,又躺到了床上。枕头旁放着“永远珍藏”的老照片和那条格子围巾,只等着崔思康回来兴师问罪。果不其然,门锁有了动静,崔思康蹑手蹑脚地回来了。进家后,看到棒棒早餐留下的残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范琳琳走到他身后也没察觉。
范琳琳说:“一顿酒席管三天饱,你怎么饿成这样?”
崔思康诧异地问:“什么酒席?”
范琳琳不无嘲弄地说:“你当县委书记的庆功酒啊。”
崔思康语气沉重地说道:“琳琳,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县委书记这道坎,怕还是过不去了。”
范琳琳已有思想准备,语气也很平静:“煮熟的鸭子飞了。”
崔思康说:“这就是一个误会。”
“误会?”范琳琳将照片和格子围巾往桌子上一放,“这也是误会?”
崔思康一愣,拿起照片和围巾,立刻明白了,问道:“这……哪里来的?”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范琳琳生气了,板着面孔,用严肃的语气说,“我对我们之间的情感问题,‘只求历史清楚,不求历史清白’,对你的要求够低吧?”她指着照片和围巾,“看看,为什么隐瞒了重大历史问题?”
崔思康一阵尴尬,嘿嘿一笑:“都是我大学里的事,大学生谈情说爰是不算数的,闹着玩的,陈年旧账,别提了……”
范琳琳说:“你艳福不浅啊,左右两个妹妹,玩双飞呢?”
“别胡说了。”崔思康指着照片,“这是秦慧楠,这是她的闺蜜沙莎。是沙莎在追我。”
这会儿的崔思康就像个被审讯的犯人,对范琳琳的提问恭恭敬敬,老老实实,有问必答。当问到崔思康为什么和沙莎分手时,崔思康说他是“道德完美主义者”,而沙莎是“道德浪漫主义者”,俩人志不同、道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他选择了离开。
范琳琳问:“是你主动离开?”
崔思康说:“可以这么说。”
“我算是明白了,”范琳琳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秦慧楠是为闺蜜沙莎报仇来了。我真傻,傻透顶了。不该为这个女人拍什么电视,往她脸上贴金。也怪戴国权,说这是宣传正能量,他举双手赞成。”
崔思康一愣:“你拍这个片子,戴国权事先知道?”
范琳琳说:“是啊,他批准的。”
崔思康沉默了,心里却在骂道:“王八羔子!”
这时周源来电话了,说他已在玉泉县城,让崔思康速来见他。崔思康问他在哪里?周源说我给你发个位置图。崔思康纳闷了,周源来了事先不打招呼,见面地点也神秘兮兮的,他要干什么?
崔思康不敢怠慢,走出家门。范琳琳小跑着跟在后面,问要不要请周书记吃顿饭?崔思康说,非常时期,瓜田李下,免了。他交代说,那个重病号王长根,要全力救治,费用先挂账。范琳琳很为难,说她没这权力,要找医院一把手。她还问王长根是什么人,是老红军还是老领导?
崔思康没回答,匆匆下楼,打了辆出租车走了。
清晨的阳光撕开薄雾,倾泻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上,好像为这座城市镀上了一层碎金。街头上早已是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县委办公楼二楼一间靠南的办公室门口,任大年正在将打印好的“市委调研组”的纸牌郑重其事地贴在门上。
戴国权走过来打招呼:“哟,贴上啦?还有联络的手机号,电子邮箱。”
任大年说:“秦部长说了,既然在这里调研几天,就要像模像样,别让同志们摸不上门,找不着人,打不通电话。更不能门难进,脸难看,打哈哈,踢皮球。”
“秦部长想得真周到。”戴国权话里有话地问,“哎,任部长,为什么叫‘调研组’,不叫‘调查组’呢?”
“这要问秦部长了。”任大年压低声音说,“她在里面,你进去问问?”
看着任大年一脸坏笑,戴国权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敢。任部长,我们县委办公条件差,委屈你们了。”
这间临时借用的市委调研组办公室,设有里外套间,任大年在外忙着布置,秦慧楠则在里间忙着给朱明远打电话:“按照郁书记和您的意见,我们在玉泉县安营扎寨了,没有结果绝不收兵。”
此刻,朱明远和几个干部正在农田里视察农业科技实验基地。他对秦慧楠说:“浩民书记给我打了电话。他说党中央再三强调,在我们党的组织结构和国家政权结构中,县一级chu在承上启下的关键环节,是我们党执政兴国的一线指挥部,县委书记就是一线总指挥。选好用好一个县委书记,对于治国理政,脱贫帮困,决胜小康,造福一方,具有深远的影响。慧楠同志,对县委书记人选的严格要求是对的,不是苛刻,更不是对崔思康同志的刁难。”
朱明远还告诉秦慧楠,因为崔思康的事,周源同志已经去了玉泉县。秦慧楠很惊讶,周源神出鬼没,来了怎么没告诉她一声?朱明远打着哈哈,说周源这个人,工作风格有点古怪,有时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喜欢让人惊讶,善于突然袭击,大家都习惯了。
秦慧楠皱起了眉,问朱明远,这个习惯好吗?不明白,为什么都让大家习惯于他呢?
电话另一头的朱明远一脸的不悦。他说周源是个老同志,在东山市德高望重,全体市委常委对他都很敬重。他希望秦慧楠也应该这样,不要咄咄逼人,这不利于团结。
秦慧楠握着电话,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她静静地坐下来,开始研究周源。此人行事风格耐人寻味,来了玉泉县为什么不打招呼、不露面?他又会在何时露面呢?这么做的目的何在?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