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公安局缉私大队六名队员的尸体被抛入水流湍急的伊河之中。
当晚,王全道、熊昌襄从省会开封秘密来到洛阳,对负责这次行动的许凤山、汪斌、郭建森进行表彰嘉奖。当许凤山几人杯觥交错,吆五喝六一阵狂欢之后,王全道宣布了戴笠的密令,下一步行动的目标,是半个月内铲除活动猖獗的许昌“共匪”组织。酩酊大醉的许凤山回答,半个月时间太长,十天足矣!接着将手中酒杯“咣当”一声摔碎在地,大声吼道:“许昌是一代枭雄曹操故地,昔有诸葛亮‘火烧曹营’,今天就看我许凤山‘曹营捉鳖’。”
王全道、熊昌襄两人离开时,要求许凤山几人留在洛阳一周时间,一是隐蔽,二是精心策划许昌事宜。许凤山和汪斌留了下来,当天夜里,郭建森却悄悄溜回了开封,去会他年轻迷人的情妇于丽莹。
第二天一大早,洛阳公安局里炸开了锅,六名执行任务的缉私大队成员集体失踪,不见了踪影。消息很快传到准备离洛返沪的王全道、熊昌襄耳中,两人急忙密令洛阳公安局长派人在伊河两岸寻找。半晌午,在距洛阳一百多里外的巩县伊河岸边的一个堤坝chu,六名死者的尸体被找到,确为缉私大队队员。
听到巩县报告回来的消息,王全道、熊昌襄错愕不已,浑身直冒冷汗。如此缜密的设计,绝非小小的洛阳市委所能完成——难道,难道,难道那个人来到了河南?
两个人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内心苦苦祈祷,希望不要再次遇到自己最不希望遇到的那个对手。
不能再返回上海,王全道、熊昌襄两人急忙回到许凤山在洛阳的秘密住所,打算迅速制定对策。当得知郭建森已经乘火车去了开封,在熊、许二人的一阵高声破骂之后,王全道叹息道:“贪色的郭建森必死无疑!”
当龙门石窟尽头蜡烛厂内传出一阵接一阵的枪声后,埋伏在周围、化装成拾粪老汉的邢威武便将消息立即报告了许子鹤。至此,许凤山一伙的身份被彻底甄别清楚。当天中午,许子鹤就用密码电报向中央做了汇报。一个钟头后,得到回电,撤销中央特派员小组,即刻成立中央特别行动小组,许子鹤任组长,已电令洛阳市委石丛山等人隶属该组,授予特别行动小组无需请示的一切权力,采取断然措施,对叛徒许凤山一伙进行反制摧毁。与此同时,必须尽快打掉开封和郑州两地的假市委,避免其加害其他同志以及对党组织的声誉造成损害。电报还告知许子鹤,中央会通过其他途径通知许昌、安阳、南阳、焦作等地的党组织隐蔽转移,无需特别行动小组分散精力。
当天下午,许子鹤等人从洛阳急匆匆返回了开封。
在从洛阳返回开封的火车上,许子鹤眯起双眼,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策划着下车后一环接一环的锄石更行动。
火车抵达开封站时已是傍晚时分,许子鹤一行回到布鞋店,见到了罗琳。罗琳几天来一直跟踪监视着于丽莹。罗琳说,于丽莹白天在外,一般夜里十点左右回到太白胡同,直到第二天早上出门。许子鹤和大家一阵商议后,便马不停蹄开始了行动前的准备。九点半的时候,不同装扮的许子鹤、邢威武和李光润赶到了太白胡同四周。
十点差五分,于丽莹出现在太白胡同口。挑着两小箩筐花生糕的邢威武紧随其后,当于丽莹准备掏钥匙打开院落大门时,转眼发现了邢威武。邢威武不慌不忙,在于丽莹身边轻轻放下了肩上的担子。
“大妹子,要花生糕吗?又甜又香的花生糕!”
“不要!不要!”
邢威武弯腰捡起地上的扁担,准备挑起木箱离开,于丽莹放松了警惕,转身就去开门。忽然,邢威武的一只胳膊从背后勒住了于丽莹的脖子,把她的整个身子吊在空中动弹不得。邢威武的另一只手迅速从于丽莹手中夺过钥匙,打开了院门。与此同时,许子鹤和其他几个人从胡同的两头走来,捡起地上的扁担和木箱,闪进了院内。
许子鹤开始了审问。
一个小时过去了,于丽莹嘴里没吐一个字。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许子鹤知道,到了使出杀手锏的时候了。
“于丽莹,许凤山和郭建森去洛阳,是去唱一出在开封和郑州演过的老戏,对吧?”许子鹤说话时不急不忙。
于丽莹心中一惊,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
“这场戏的套路我来说说,你看看对不对!先是郭建森通知对方去开会,传达所谓的省委紧急指示,一旦对方全部成员到场,此时,没有鼓声,也没有锣声,只有枪声!不同的是,演对手戏的一方始终没有变动,另一方却换了一批又一批,开封是崔东生,郑州是田宏彬,洛阳则是石丛山!”
许子鹤的一番话说完,于丽莹的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洛阳的戏你们没有演好,石丛山他们没有出场,而是派了几个蹩脚的演员去配合,结果砸了你们的场子!”许子鹤说完,把一个纸条递给了于丽莹。
于丽莹看完纸条,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于丽莹原是河南省委的机要员,她认识石丛山的字体。在纸条上石丛山清清楚楚写出了许凤山计划在洛阳暗杀市委委员们的时间和。
“于丽莹,你这个可耻的叛徒,表面上是人,暗地里做鬼,为敌人充当联络员,造成了我们多少同志不明不白地死在敌人枪口下,罪大恶极,杀你十次都不解恨!”
于丽莹全身筛糠般地颤抖。
“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老实回答,念及你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暂且饶你一条命,倘若仍然执迷不悟,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一圈人的眼睛盯着于丽莹,双双都是喷着怒火的目光。
于丽莹开始抽泣,但仍然不说话。
许子鹤朝魏坤和邢威武使了个眼色,嘴里冒出冷冰冰的三个字:“动手吧!”
邢威武和李光润从腰中拔出刀子,快步走到于丽莹身边。
这时候,于丽莹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的死期已到,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抽泣不止的于丽莹交代了许凤山在开封双龙街和水车胡同的,以及汪斌的家庭,还有开封和郑州新成立的市委书记的家庭住址。许子鹤知道,于丽莹出事后,狡猾的许凤山肯定不会再回开封,便问许凤山在其他城市是否还有固定住址,于丽莹摇了摇头。当许子鹤问起许凤山的亲戚关系和嗜好时,于丽莹回答,自己只在开封和他联系,其他情况一概不知,关于许凤山的嗜好,她说许凤山这个人有一手染蓝印花布的本事,无事可做时,经常染布去卖,在水车胡同里的那一段时间,他就染了十几丈长的上等蓝印花布,正准备托人拿出去卖时,王全道通知他去了洛阳。
在许子鹤示意李光润将毛巾塞进于丽莹嘴巴时,她嘴里冒出的最后一句话令屋内的所有人大吃一惊。
“这次河南的计划,都是上海来的两个人策划的,一个姓王,一个姓熊。”
屋子里顿时寂静无声。
许子鹤这时才知道,不是冤家不聚首,他和自己的老对手在河南再次不期而遇。
“他们背后还有人没有?”
“我没有再见过有其他的人,只是听他们两个嘴里说过一个‘戴chu长’,具体叫什么不清楚。”
许子鹤恍然大悟,这次河南之行,自己最大的对手由过去的徐恩曾变成了江湖上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戴笠。
从于丽莹嘴里掏出所有秘密后,按照计划,许子鹤迅速离开了太白胡同,他要在开封城部署下一步更大的行动。
邢威武、李光润两人没有走,捆好于丽莹后,他们留在了屋内,守株待兔,等待郭建森自投罗网。
黎明时分,郭建森敲开了院门,半个身子刚刚进入门内,就被一扁担重重地打在了脑门上,早已埋伏在门两边的邢威武、李光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扑倒在地,结结实实捆好抬到了屋内。
按照许子鹤临走时的交代,必须从郭建森嘴里挖出许凤山今后可能的居住地。许子鹤知道,洛阳城的错杀事终究会被发现,一旦发现,许凤山就不会再回到他在开封水车胡同的秘密住chu,而会另寻藏身chu所。
郭建森苏醒后,看到被反绑双手的于丽莹也在屋内,便明白了一切。
不管邢威武、李光润两人如何审问,郭建森死活不开口。
时间过去了将近三个钟头,仍然毫无进展。
“咚咚咚!”
“咚咚咚!”
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击院门的声音。
邢威武和李光润用毛巾堵住了郭建森、于丽莹的嘴巴。
三四分钟后,两名男人翻墙进入了院子,开始敲屋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屋内邢威武、李光润两人手握枪支,默不作声,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一切。
敲门人见屋内毫无动静,准备转身离开。
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坐在地上的于丽莹用双脚蹬倒了身旁的方桌,桌子上的锅碗盘碟摔在地上,哗哗啦啦一阵响动。
门外的人知道,屋内有情况。
一阵接着一阵的砸门声开始了。
一声巨大的咣当声后,门被撞开了。
两人刚一露头,门后啪啪就是两枪,闯入者应声倒地。
听到枪声,五六个人从前院翻墙进入院内,隐蔽后一起向屋内射击。
来者是开封公安局的密探,他们接到了洛阳打来的紧急电话,前来寻找郭建森、于丽莹并通知他们赶快撤离,但没料到遇到了埋伏。
屋内屋外交起了火。
前院正在激烈交火的时候,后墙上的一扇木窗被砸开,一个人从里面跳了出来。跳窗的人是邢威武,是被李光润用枪逼出来的:“你再不走,外边的人不打死你,我开枪打死你!”
郭建森、于丽莹所租房屋的后面是一条狭长的巷子,一阵接一阵刺耳的枪声引来了大批围观的群众,把整个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邢威武从窗户上跳下,埋伏在墙根的四名密探一拥而上,把正要起身的邢威武扑倒在地。
“人被逮住啦,快去看呀!”
“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距离窗户三四十米的群众本来诚惶诚恐地站在远chu围观,听到喊声,便从两头向前涌去,团团围住了四个人。四个人正手忙脚乱制服着人高马大的邢威武。
“啪啪!”
“啪啪!”
人群中忽然连响四枪,站在最前面的群众发现,不知哪里忽然冒出了两支枪,朝着四个密探的后脑勺开了火。
“杀人啦!快跑啊!”
“杀人啦!快跑啊!”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两声,数以百计的群众四chu逃散,巷子内一时大乱。
开枪和吆喝的是藏在人群中的许子鹤和魏坤。临近中午,许子鹤见邢威武、李光润没有按计划回来,便带着魏坤化装来到了太白胡同,混入了围观人群中。
邢威武与许子鹤、魏坤一道,趁乱离开了太白胡同。
半个钟头后,前院的枪声渐渐平息。
冲进屋内的密探发现,地上被捆的一男一女太阳穴上各中一枪,已经气绝身亡。
门后依墙而蹲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下身和腹部被击中十几枪,太阳穴上也有一枪眼,正汩汩地向外流着鲜血,显然是自杀而亡。
九人在开封毙命,王全道、熊昌襄慌了手脚。他们知道,开封猎杀是洛阳谋略的延续,是精心设计的连环套。河南省委和开封市委已被铲除,突然冒出的如此周全之韬略决非本地人所为,定是中共高层发现了戴chu长在河南布局的破绽,派遣高人前来破局拆计,在河南与戴chu长一决雌雄。
具有如此智谋韬略之人,除了中共在上海以周恩来、陈赓为首的特科人员,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江苏省委的悍将许子鹤。
这一次,王全道、熊昌襄丝毫不敢再遮掩事实,而是立刻用密电迅速报告了戴笠——许子鹤不在江苏,在河南!
戴笠收到电报不到十分钟,即给两人回电十六个字——“全力剿杀,不留后患。再有闪失,提头来见!”
王全道手拿电报,望着熊昌襄,两个人愣在原地,半出一句话。
许凤山没有回开封,而是被安排在郑州一chu秘密住所暂住,另外汪斌的家也在郑州,王全道、熊昌襄认为,冤有头债有主,许凤山和汪斌是摧毁河南中共地下组织的一号和二号人物,许子鹤决不会放过他们,下一步定会想方设法打探到两人在郑州的,前来捕杀报仇。一番精心密谋之后,王全道、熊昌襄决定将计就计,布好陷阱,诱敌入瓮,最终予以围歼。
安插在河南各地的国民党特务齐聚郑州,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许子鹤自投罗网。
狙杀郭建森和于丽莹后的当天晚上,许子鹤和大家一起讨论了下一步的工作方案。
每个人的思路最终都回归到一点,从开封转移到郑州,先除掉二号人物汪斌,然后全力剿杀大叛徒——破坏河南省委的罪魁祸首许凤山,最后拔掉郑州和开封两个假市委。
对于大家高度一致的意见,许子鹤既没同意,也没否定,而是请求大家给他一个晚上的时间再仔细推敲推敲。
大家离开后,已是深夜,许子鹤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开始了对今后行动方案的思考。
中央交给特别行动组的任务有两项,首先对许凤山假河南省委断然采取反制措施,予以摧毁,避免影响中央对全局工作的部署;二是必须尽快打掉开封和郑州两地的假市委,避免对河南党组织从人员到声誉上造成损害。从轻重缓急角度上看,应该是先端掉假省委,再铲除假市委,半卧在床的许子鹤十分清楚这一点。
但许子鹤心里更为清楚的是,自己明了的事情,王全道、熊昌襄也自然明了,他们背后的戴笠则比任何人更清楚。
自己明了,敌人也明了的计划,许子鹤绝不会去做。
在许子鹤的头脑中,先后思考过三个周详的行动方案——第一是去郑州捕杀许凤山和汪斌,彻底打掉假河南省委,然后乘胜追击,一举端掉假郑州市委;第二是留在开封,先捣毁假开封市委,再去郑州寻找许凤山、汪斌以及假郑州市委;最后一个方案是去郑州,先猎杀假郑州市委,然后再端掉假河南省委,待两个问题在郑州解决后,全部人马移师开封,收拾假开封市委。
许子鹤很快就否定了第一个方案,虽然晚上特别行动组其他同志都赞成这个方案。但许子鹤自己坚定地认为,戴笠、王全道和熊昌襄不但同样想到了这个方案,而且早已布好局摆好阵,等待他和特别行动组的人往里钻。
经过一番艰难的思考,许子鹤又否定了第二个方案。这个方案显然最方便行动,因为特别行动组的主要人马都在开封,通知石丛山他们几人赶来就可以了。但这个方案有两大弊端,一是铲除假开封市委后,下一步的行动地点必是郑州,这样,王全道和熊昌襄不必四chu打探他许子鹤在河南的行踪,只要静观其变,在郑州暗中守候即可。许子鹤估计到的第二个弊端更为可怕,王全道和熊昌襄知道他许子鹤下一步行动的目标是假河南省委,但不一定想到还有假郑州市委,就是想到了,也不会把防护的重点放在几个市委委员身上。如果特别行动组在开封对假市委动了手,无疑提醒王全道和熊昌襄,他许子鹤接着在郑州也会“搂草打兔子”,来一个“一手牵两家”,他们必定增派人手,调兵遣将,两个地点同时布控,搞一个“一线牵两雷”,不管许子鹤踏入哪一个地点,都会粉身碎骨,有来无回。
反复琢磨至深夜,许子鹤最后又否定了第三个方案。许子鹤认为,第三个方案最大的好chu是出其不意,打乱敌人重点布控,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但同样也有两个弊端,一是郑州假市委被端后,再想继续端掉假省委,就没那么容易了;二是王全道和熊昌襄知道了他许子鹤连市级组织都不会放过,必定在开封采取严密保护措施,再想打掉假开封市委,就绝非易事了。
一连否定了三个方案,许子鹤陷入了极度的苦恼纠结之中。
不知不觉两个钟头过去了,窗外泛起了微微的白光,布鞋店后面的巷子里传来鸡鸣之声,疲惫不堪的许子鹤心中终于萌生了第四个方案。
自己率领在开封的特别行动组所有人员秘密赶赴郑州,石丛山一行则从洛阳来到开封。两地人员同时开展摸底排查,待搞清许凤山、汪斌以及郑州、开封假市委的全部后,逐一制定周密猎杀方案,待万事俱备,在郑州打响铲除假市委和假河南省委二号人物汪斌的第一枪,然后悄悄设计布局,释放假信号让对方以为防控奏效,特别行动组不得不放弃捕杀一号人物许凤山的计划,被迫移师开封继续行动,诱使王全道和熊昌襄调集主要人马从郑州前往开封布控抓捕,俟对方人马抵汴后还未站稳脚跟之时,郑州和开封两地同时行动,打对方个措手不及,首尾难以顾及。
第二天上午,许子鹤再次召集特别行动组全体成员开会,他的第四套方案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随后用密电上报中央,中央回电同意,同时也对许子鹤提出了批评:“已授予特别行动小组无需请示的一切权力,却仍然上报方案,此举既不利于方案保密,又有可能造成战机延误,责令老刘同志在特别行动组内做出自我批评并立刻改进工作方法。”
许子鹤宣读完中央的电报,接着就进行了自我批评和反省检查。
“中央的批评是正确的,我完全接受。前一阶段,中央对我们特别行动组的工作方式已经做过明确的指示,大家清楚,我这个组长更清楚。但这次方案制定后,我还是循规蹈矩上报中央,请求上级核准,表面上是尊重上级,组织观念强,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说明自己还是有依赖心理,还是存在万一方案实施效果不好,怕担责任的畏难情绪。心里总是想,只要自己向上级请示过,就是出问题自己的责任也会轻一点。这是什么工作态度?这是把难题推给上级的不负责任的态度!如果中央下属的其他地区和城市组织内的领导人都像我一样,中央还是把控全局的运筹决策机构吗?绝不会是,而是一个忙于具体琐碎事务,为下级承担所有责任,为下级解决所有困难的‘万金油’‘受难所’和‘出气包’,如果真是这样,还要我们这些下属机构干什么?”
许子鹤神态严肃,屋子里静悄悄的。
“没有那么严重吧,你不是那种推卸责任的人。”董义堂首先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
“这么大的行动,请示一下也是应该的。”邢威武也替董义堂帮腔。
“敌人狡猾得很,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吃不准该怎么做,给上级汇报一下,好给我们一个定心丸呀!”魏坤也说出了心里话。
“你们不要为我开脱,我不是推卸责任的人,但不代表我能勇于承担责任!如果都这样事事汇报,次次请命,中央机关的人也不多,还身chu千里之外,对一线的情况很难及时全面地掌握,让他们怎么决定?过去尚且遵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古训,就是强调相机行事,避免贻误战机,更何况中央已经明确指示过,我们特别是我本人难道不应该受到批评?”
屋子里再没有人说话。
“同志们,大家都不要再说了,我许子鹤诚恳地、无条件地接受中央的批评!也希望大家今后对我做好监督,如果再有类似情况出现,请务必及时提醒我,中央就是一个大家庭的家长,如果我这个当长子的总是受到家长的批评,整天灰头土脸的,你们这帮弟兄难道心里就好受?”
大家纷纷表示今后一定做好监督。
向全体成员做过检讨以后,许子鹤提到了锄石更行动中英勇献身的老战士李光润,虽然已经牺牲多日,但英雄的音容笑貌仍时常萦绕在许子鹤的脑海中。
大宋善恶有杨潘,
一双火眼辨忠石更。
昼兴夜寐驰中原,
剑指逆贼定河南。
吟诵完李光润从茅山奔赴河南途中写下的一首诗,许子鹤提议大家静默三分钟,向把热血洒在河南开封的烈士三鞠躬。然后带领全体人员举起右手,齐声背诵在开封大败金军的河南民族英雄岳飞《满江红》的下半阙:“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壮怀激烈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布鞋店里。
“出发!”许子鹤下达了命令。
许子鹤一行到达郑州的同时,石丛山带领的人马也抵达了开封。郑汴两地的锄石更行动同时展开。
王全道、熊昌襄从洛阳来到了郑州,坐镇指挥即将打响的中原会战。他们一方面为许凤山寻觅到一chu秘密居所,命其深居其中,终日不得出门半步,另一方面,对汪斌家中和四周秘密布控,遇有可疑人员立刻实施抓捕。出乎许子鹤的预料,王全道、熊昌襄同时命令假郑州市委书记薛保耕撵走家人,让其手下的两名委员集中居住在家里,吃喝有专人负责,四周增派了流动岗哨,严加戒备,以防不测。
抵郑之后,许子鹤将五人分成两个小组,自己和邢威武、董义堂负责打探许凤山的秘密藏身之地,魏坤和罗琳则根据于丽莹交代的住址,交替监视汪斌和薛保耕。
三天之后,许子鹤这一组没有发现许凤山的任何踪迹,魏坤和罗琳则汇报,两帮人住地戒备森严,极难接近。
特别行动组的成员有点坐不住了,许子鹤则不急不慌,告诫大家稍安勿躁,明确高手过招,比的往往不是拳头与力量,而是耐心和毅力。
许子鹤带领大家再次分析许凤山的藏匿地点。民宅、医院、监狱、客栈、商铺、工厂、学校被一一排除,这些地方不但人多眼杂,易于暴露,万一遭遇偷袭,也不利于守护狙击。
邙山山洞、黄河岸边、公园温室、大型粮仓、土砖窑、火葬场、古墓穴……许子鹤三人不但想到了,还扮成不同身份的人不分昼夜寻觅了四天。
仍然一无所获。
时间过去了五天,许子鹤三人再次静下心来琢磨了一夜,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他们疏忽的一个地点——戒备森严的郑州公安局大院。许子鹤他们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地方,只是认为许凤山隶属王全道、熊昌襄领导的特务部门,特务部门一般不与鱼龙混杂的公安局发生关系,才否定了这种可能。
第六天,董义堂找到了公安局后勤chu的一名电工。原来董义堂来到郑州后,按照许子鹤的吩咐接近敌人要害部门人员,通过关系认识了这位电工。几次酒足饭饱之后,董义堂声称自已过去也干过技术活儿,比如修个桌椅,砌个花坛,烧个锅炉,换个玻璃什么的,现在自己在火车站当搬运工太苦,想让门道多、路子广的对方在局里帮他找个活儿混碗饭吃。这天晚上,两瓶“杜康”下肚,电工向董义堂神侃起来,说近段时间省府派来了一位核查档案、打击暗吃空饷的专员,住在局长楼上的档案室内,他还专门在档案室装了一部电话。这个人一来,局里上上下下都很紧张,自己没时间外出帮董义堂找活儿。趁对方酩酊大醉时,董义堂从电工那里套出话来,电工说也没有见过专员这个人长什么模样,因为他从不下楼。临走时,董义堂送给电工够做一身衣服的洋布布料和一条“大重九”洋烟卷。
两天之后,董义堂在路上再次“巧遇”电工,电工说,专员还没走,一走就给他去找活儿。
许子鹤断定,河南省府派来的专员一定有问题,因为核查档案、打击暗吃空饷一事是政府部门的重要公务,为公平起见,不会一个人前来办理;另外,执行此项任务的官员一定级别较高,吃住在简陋的档案室内,终日不出门,显然不合常理。
此人定是敌人重点保护的一号人物许凤山。
许子鹤指示董义堂,加紧联络讨好电工,争取早日混入公安局。
几天之后,董义堂手提两篓鸡蛋再次上门拜访电工。电工说,局里烧澡堂子的老霍得了湿疹,身上长满红红的斑点,怪瘆人的,局里领导不让他干了,正在找一个会烧炉子的人来顶。董义堂说,他愿意干,好歹比当搬运工强。第二天,电工带着董义堂找到了总务主任,试烧一天锅炉后,被留了下来。
与此同时,魏坤和罗琳一直严密监视着其他两帮人的一举一动。
魏坤和罗琳反映,汪斌家的暗哨没有放松警惕,但在家里闷了十几天的薛保耕三人则忍受不住煎熬,于前一服三四名保护他们的暗哨,换了装束,偷偷跑到了附近的“杨家戏院”听戏。
听完一个多钟头的折子戏,三个人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家。
依次猎杀薛保耕三人、汪斌和许凤山的方案在许子鹤的脑海里一步步成熟起来。
许子鹤开始排兵布阵。
上次听戏过后的第四天,薛保耕三人再次偷偷来到了小剧场,与第一次不同,这次他们放松了警惕。
许子鹤将行动组分成两拨儿,自己隐蔽在戏院门外观察周边环境,负责指挥整体行动,邢威武、董义堂和魏坤则进入了戏院。戏院门外假扮成卖香烟小贩的罗琳则负责两帮人之间的联系。
戏院内上演的是经典豫剧《穆桂英挂帅》。
放松警惕的不光薛保耕三人,还有四个保护他们的特务。大戏开场半个钟头后,站在三人后面的四个五大三粗的特务见戏台上一阵接一阵的咿咿呀呀,戏台下一波连一波的鼓掌喝彩,感觉无任何异常状况,便溜到戏院外,在对面面条铺子里各要了一碗郑州羊肉烩面,双手捧着海碗,呼呼啦啦享用起来。
薛保耕三人故意晚来五六分钟,到戏院后撵走了戏院右墙角最后一排的三名听众,每人手拿一包新郑蜜枣,摇头晃脑地听起戏来。
魏坤和罗琳上次侦察时已经发现三人所坐的位子,知道那里是一个既易隐蔽,又好撤退的地方,估计三人再来,仍然会选择同样的位子。一连三天,这三个位子对应的前排座位的戏票都被邢威武、董义堂和魏坤购下,终于在第四天等来了猎物。
大戏到了高潮。
每一位河南戏迷都知道,《穆桂英挂帅》最精彩的唱腔是那段人人皆能哼唱的《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等到五十三岁老当益壮的穆桂英刚一亮相,后台就会响起三声震天动地的炮仗。为达到最好的舞台效果,河南各地的戏班子都选用小孩胳膊般粗细的炮仗“轰天雷”来显示杨家出征炮的威力,因为戏院空间小外加封闭,每当大戏演到此chu,戏迷们个个都会捂住耳朵,闭上双眼,避过这几秒既盼又怕的巨大声响。薛保耕三人酷爰梆子戏,称得上铁杆的老戏迷了,所以戏台一侧刚闪现出穆桂英的身影,三个人就不约而同地闭眼并紧捂双耳。
“轰!”“轰!”“轰!”
三声“轰天雷”在戏院里炸响。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头戴金冠压双鬓,
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了身。
帅字旗,飘入云,
斗大的“穆”字震乾坤……
等到三声巨响之后,全场观众这才睁开了眼,松开了双手,摇头晃脑地和着锣鼓的节奏,与台上的穆桂英一起哼起了这段耳熟能详的铿锵唱段……
大戏在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结束,待主角连谢三次幕之后,戏迷们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戏院。
戏院里的观众即将散尽,右墙角最后一排的三名听众却耷拉着脑袋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看场子的老人提着油灯催促离场,油灯在三人脸前一晃,惊恐刺耳的喊叫声就响彻整个戏院。
“杀人啦!杀人啦!”
正在门外焦急等候、迟迟不见三人出来的四名特务刚进入戏院,就听到了喊叫声,他们急忙手拎短枪冲到了右墙角。看到薛保耕三人的额头上各有一个花生米大小的窟窿,满脸的血迹早已凝固。
原来,当戏院里响过第一次“轰”声,邢威武、董义堂和魏坤突然站立转身,三支黑洞洞的枪口同时抵在了薛保耕三人的额头上,当第二次“轰”声响起时,三人同时扣动了扳机。第三次“轰”声过后,当所有戏迷跟随穆桂英哼唱《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时,邢威武三人先后悄悄离开了“杨家戏院”。
时间刚过去一夜,第二场大戏按照许子鹤的计划接着开演。
第二天的半晌午,汪斌洛阳的老家新安县来了两位陌生人,少者搀扶着老者走进了县城的一家中医铺。中医铺的主人也姓汪,是县城的一方名医,也是中共新安县的地下党员,多多少少与汪斌家还有点亲戚关系。石丛山事先已经派人来联络过,许子鹤和魏坤到后,并无过多寒暄,直奔主题,要其协助行动,引蛇出洞,打掉大叛徒汪斌。一番耳语之后,汪姓大夫点头同意。
每隔三五天,汪斌七十多岁的老父就在家人陪同下来到县城汪记中医铺,把脉取药,这一次,事情发生了变化。
看完舌苔号完脉,汪姓大夫眯起眼睛说:“不妙哉,不妙也!老人家肌无力、气息浅、脉理乱、心声浑,伤寒所生,已至内经矣!小县城恐怕看不了啦,赶快去大地方找名医瞧瞧吧!”汪斌老父是个有名的怕死鬼,本来就多病缠身,药不离口,经本家大夫这么一说,当场吓得魂不附体,白眼珠多过黑眼珠,上气不接下气。
“前一段这个老不死的确实受凉了,没太当回事,哪里想到会这么严重,汪大夫,您快说说,俺去哪里给他瞧瞧?”汪斌老母一时慌了手脚。
“大侄子不是在郑州嘛,那里有一家很大的仁慈医院,大夫个个如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快去哉,快去也,宜早不宜迟!”
郑州有好几家大医院,董义堂来到郑州后,从牺牲的前任市委书记田宏彬家人口中获悉这家医院的一位女护士是地下党员,便主动和她联系上了。女护士叫顾新娥,是个孤儿,田宏彬把她当作亲女儿对待。知道田书记被杀的真相后,顾新娥泣不成声,主动要求参加锄石更行动。
许子鹤委派董义堂与顾新娥单线联系,制定了三套随机应变的方案。
汪斌老父住进了仁慈医院,但汪斌并没有前来看望。薛保耕三人刚刚被杀,王全道异常谨慎,派熊昌襄前去观察了两次,见无异常动静,在医院病房内外布置多道暗哨后,才允许苦苦哀求的汪斌半夜乘车前去探望。
惊吓过度的汪斌老父又经途中一番颠簸折腾,到仁慈医院后咳血不止,脸色苍白。医生会诊后,提出必须马上输血救治。仁慈医院没有血库,所用血液必须由家人提供。汪斌与老父血型一样,心里本不想抽血,顶不住老娘长吁短叹,只得同意。
许子鹤命令启动第二套方案。
汪斌走到医院的每一个地方,身边都有五六个特务寸步不离,严加保护。在抽血室内,所有抽血用具被特务检查一遍后才允许使用。顾新娥用酒精棉球擦了两遍汪斌的胳膊,顺利地抽了一瓶救急血,整个过程无任何异常。
抽完血,汪斌便在众人簇拥下匆匆离去。
第二天早晨,汪斌老婆做好早饭,叫他下床吃饭。走到床头,她摇了汪斌几下,始终不见丈夫睁眼,顿感大事不妙,手无意间碰到前一天夜里抽血的针眼,针眼chu红肿溃烂,针眼扎入的那根静脉不是往常的青筋样,而变成了可怕的乌紫色。汪斌老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惊醒了隔壁屋内的三个特务,他们冲进来手忙脚乱地抬着汪斌就往医院奔。
汪斌早已魂归西天。
原来,女护士顾新娥在酒精棉球上喷了几滴无色无味的蛇毒液,毒液顺着扎出的针口缓缓侵入静脉血管,最后抵达了心脏。
得到消息,熊昌襄急忙赶到医院,命令封锁医院,扣押所有医务人员。半小时后,部下匆匆来报,昨夜给汪斌抽血的那位护士值完夜班后,并未在医院宿舍入住,去向不明。
汪斌被杀,王全道、熊昌襄感到一只巨大无比的铁手在向自己伸来,不寒而栗,恐惧异常。
“许子鹤呀,许子鹤,你把老子逼到了绝路上!”王全道暴跳如雷,一把掀翻面前的桌子,地上一片狼藉。
“许子鹤,有朝一日我熊昌襄抓住你,看我不千刀万剐了你!”熊昌襄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珠,拔出腰间的杀猪弯刀,“哐”的一声插在跟前的茶几上。
汪斌已死,下一个就是许凤山,王全道、熊昌襄发誓决一死战,不抓住许子鹤誓不罢休。
郑州城警车呼啸,黑云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