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9日下午,一场全体学生参加的报告会在上大礼堂举行。
报告由上大学生会主席李硕勋主持,赵君陶、许乃昌、何秉彝等学生会委员在会场里维持秩序。
大礼堂内座无虚席,由于是临时通知的一场紧急报告,学生们私下交头接耳,相互打探报告的内容,但无一人知晓。
上海大学的绝大部分教授也来到了会场,默默地坐在前几排。许子鹤一如往常,西装革履,手提黄色牛皮公文包,早于大部分学生到来,静静地在座位上等待。
李硕勋走上讲台,宣布举行报告会的目的是为声讨枪杀中国工人顾正红的日本纱厂厂方。
“现在请纱厂工人魏乾向大家报告事件经过,他和顾正红是同一个车间的工友,他的左腿也被日本人打伤了。”李硕勋介绍报告人的身份。
纱厂工人着装的魏乾拄着拐杖走上了讲台。
日商枪杀中国工人的事件发生在上海日商内外棉七厂,魏乾原本不在这家工厂上班,由于日商压榨行为在七厂最为严重,该厂工人的反抗也最为激烈,从莫斯科回来后,他便被组织指派到这家工厂去领导工会的工作。
“同学们,你们知道,日本在咱们上海有多少纱厂吗?”上台后刚刚站稳的魏乾,就向学生们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无人回答。
“二十二家!有将近五万名中国工人守在轰隆隆的机器边,日夜为日商纺纱织布。纺纱工人们大都家庭穷困,不少人还是孤儿,因为要活命,才到这些条件最差的纱厂,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尽管这样,日本人还是经常寻找各种理由克扣我们的工资,如果有人敢做一点点反抗,就立即开除,开除时还不发他们过去半年或者几个月的工钱……中国人也是人啊,不是猪狗!到今年二月,沪上二十多家日本纱厂的几万工人实在忍无可忍,不得已举行罢工,抗议日商把中国人不当人看,在日商眼里,工人甚至还不如纺纱机器。狡诈的日商说会解决问题,可是嘴里一套背后一套,拖到五月初,借口‘棉贵纱贱’,竟然撕毁协议,解散工会,停工关厂,拒发工人工资,数以万计的人突然没有了活路。”
魏乾讲到这里,会场内鸦雀无声,气愤的学生不知道能为自己的同胞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为了活命,也为了咱们中国人残存的一点点尊严,在大伙中威望很高的顾正红带领工友们与日本人开展了针锋相对的抗争,可是日商毫不理会他们的正当申辩。最后,义愤填膺的顾正红和工人们推开厂门,冲入厂内,在场的数以百计的中国人接连高呼积压多年的愤懑之声——‘反对东洋人压迫中国工人!'‘不允许扣发工人工钱!’七厂大班日本人川村率领持枪的一伙打手,站在工人面前,枪口对准抗议的人群,气势汹汹地恫吓中国人,可是咱们中国人不是软蛋,在顾正红的带领下,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
寂静的会场内,顿时响起了一阵铺天盖地的掌声。
许子鹤也和学生们一样,长时间地热烈鼓掌。他为自己同胞勇敢的血脉和无畏的血性感到自豪。
“经常殴打咱们中国人,打残好几位工友的那个日本人川村急红了眼,他早已盯住了队伍的领头羊顾正红。川村见顾正红率众没有丝毫惧怕,便立即朝他举枪射击,顾正红的左腿被击中,顿时鲜血淋漓,我和另一位工友上去搀扶,他不但没有躺下,反而挣脱我们,挺起胸膛,拖着残腿向前走去,同时连声高呼:‘工友们,这是咱们中国的土地,大家团结斗争啊!’凶残的川村又朝他连开几枪,踉跄几步后,顾正红倒在了血泊中,纱厂的工友们看到他被川村杀害,人人怒火满腔,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同凶手们展开了打搏斗,川村一伙接着又开枪射击工友,十几位工友中弹倒地……”
会场内,师生们双目怒睁,急切地希望知道事件的最后结果。当大家听到杀人凶手川村、元木等一伙人在持枪巡捕的保护下离开,并未被缉拿归案,随后不久,日本人与西方列强在上海的代言人沆瀣一气,准备对在沪中国工人采取更加严厉的管控和镇压时,会场内所有的人都握紧了拳头,愤怒的情绪在积聚,在燃烧。
魏乾离开讲台后,李硕勋宣布,请学生代表赵君陶发言。女学生赵君陶声泪俱下,号召同学们行动起来,与上海工人一道,发起更大规模的抗议活动,让日本人知道,让租界内西方列强的代表们知道,上海人民不可欺,中国人民不可辱。
赵君陶同学的发言,得到了台下师生们的热烈响应。
“现在请教授代表许子鹤博士讲话!”李硕勋宣布。
许子鹤人还未走到台上,全场掌声雷动。
“上海大学的教授们,同学们,上海是中国的上海吗?”许子鹤大声喊道。
“是!”寂静的全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回应。
“不!我看不是!”许子鹤断然否定。
众人皆惊,但都知道这位年轻的教授话里有话。
“上海不是中国人的上海,上海是日本人的上海!区区弹丸之地,竟有二十二家日商纱厂,五万中国工友像机器一样,像牲口一般,不分白天黑夜为日本纺纱织布——每天百万支纱锭疯狂旋转,把纱纺成线,然后,一车又一车的布匹被拉到了十六铺码头,最后,一船又一船的布匹被海运到了东洋岛国。上海没日没夜在为日本创造着价值,为日本增强着国力,而日本人呢?他们在上海飞扬跋扈,轻者可以谩骂中国人,殴打中国人,重者还肆无忌惮地开枪射杀中国人,我要问,上海还是中国人的上海吗?”
会场内的每一位听众都被许子鹤的演讲所震撼,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会场一片死寂。
“在这里,我还要说的是,上海还不仅仅是日本人的上海,还是英国人的上海,法国人的上海,美国人的上海,同时也是丹麦、意大利、葡萄牙、瑞典人的上海!各位教授,各位同学,每当你们走出上海大学的校门,一抬脚一迈步,正前方看到的是什么?是禁止华人入内的标牌,是令人目眩的星条旗、米字旗、三色旗、十字旗和膏药旗!标牌竖立的地方,旗帜猎猎的区域是英国的租界、法国的租界、美国的租界!我在欧洲德国学习六年,学业虽然没有太大建树,但对国外的基本情况还是有所了解。我去过柏林,在那里,我没有看到英国、法国和美国的租界。我去过巴黎,在那里,我没有看到英国、美国和德国的租界。我也去过英国首都伦敦,在那里,我同样没有看到法国、美国和德国的租界。美国我没有去过,但昨天问过上大去过美国的几位教授,他们告诉我,在纽约,在华盛顿,在洛杉矶,没有人见过英国、法国和德国的租界。现在,我要向大家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在英国,在美国,在法国,在德国看不到的租界,在我们中国却遍地皆是?!”
许子鹤的呐喊字字见血,说得会场里的人个个如坐针毡。
“各位教授,各位同学,日本人和西方诸国沆瀣一气把我们的上海变成了他们的上海,大家都在黄浦江边看见过外滩公园的大门,我也一样,大家还记得租界工部局在公园门口牌子上刻着的六条园规吗?‘一、脚踏车及犬不准入内;二、小孩之坐车应在旁边小路上推行……五、除西人之佣仆外,华人一概不准入内;六、小孩无西人同伴则不准入内。’大家看到了吗,在中国的土地上,我们中国人的地位竟然和狗一样!在中国的土地上,洋人可以明目张胆地侮辱国人,可以随意殴打国人,现在竟然随意屠戮国人,一个泱泱大国何以沦落到今天这样一个任人欺凌的地步?因为国弱民众好欺负,因为中国人一盘散沙,因为中国人一身奴性,缺乏刚烈血性!如果我们今天不拍案而起,团结抗争,明天还会有李正红、王正红、张正红和许正红被杀。同时,我还要告诉大家的是,这种状况今天发生在上海,明天后天就有可能发生在天津、汉口、北京、广州和青岛……”
台下的师生无不怒目切齿,群情激奋。
“为了上海人不屈的尊严,为了中国人不屈的尊严,现在,到了我们上海大学挺身而出,为民族尊严,为国人权益,展示血性的时候了!”
许子鹤双手举起,一声呐喊。
“上海大学,站出来!”李硕勋一声高呼。
“上海大学,站出来!”学生们齐声呼应。
“上海大学,站出来!”师生们齐声呼应。
数百人的震天呼喊回荡在大礼堂内,人人血脉贲张。
会议最后一致通过提案,次日上海大学的全体师生奔赴租界区举行游行示威。
29日晚,许子鹤没有顾上吃一口饭,就把罗琳、艾静和魏坤召集到自己的公寓,不是印刷新一期《发动机》,而是赶印一批明天游行示威用的传单,传单的内容是上级组织白天提供给许子鹤的。许子鹤知道,不但他们《发动机》今晚要连夜印刷标语口号,《中国青年》也在分秒必争地加班。一个星期前,许子鹤已经获悉,中共党员顾正红被枪杀的第二天,中央就发出了第三十二号通告,紧急要求各地党组织号召工会等社会团体一致援助上海工人的罢工行动。三天之后,中央又发出第三十三号通告,决定在全国范围发动一场反日大运动。28日,中央召开紧急会议,决定以反对帝国主义屠杀中国工人为中心,发动群众于30日在上海租界举行反对帝国主义的游行示威。为加强抗议活动的组织力量,瞿秋白、蔡和森、李立三、刘华以及后来抵沪的刘少奇组成了一个委员会,负责行动的统一指挥。上海大学的学生游行示威,就是对工人示威游行的支持和响应。
30日上午,上海工人和学生两千多人,分成几组在公共租界各马路散发反帝传单,进行讲演,揭露帝国主义枪杀顾正红、抓捕工人和学生的罪行。租界当局开始大肆拘捕爰国学生。
此举进一步激怒了上海的学生、工人和市民。
当天下午,集合的哨音在上海大学校园内骤然响起,四五百名学生迅速集结完毕,两人一排,队列整齐,绵延数百米,浩浩荡荡向南京路进发。两个小时后,上大学生与南洋大学几百名学生汇合,队伍规模更为浩大。学生抗议游行队伍经过外滩公园时,看到了许子鹤教授提到的那块悬挂着的“外滩公园园规”的竖牌,李硕勋从皮匠摊上借来铁榔头,一连七八下就把牌子给砸掉了。五六个印度巡捕出来抓人,立刻被数以百计的学生团团围住,动弹不得:“你们国家已沦为英国殖民地,自己不起来反抗,反而帮英国人欺压中国人,不是走狗是什么?!”巡捕们手足无措,灰溜溜地手提警棍离开了。
公共租界区到了,眼前的一切使学生们震惊万分,荷枪实弹的巡捕任意殴打振臂高呼的市民,很多人在游行中受伤。莘莘学子并没有被洋人暴行所吓倒,依旧高昂着头,整齐地向前行进。队伍中,每位学生左手握拳,右手都举着写着标语的小旗,边走边呼:“上海是中国人的上海!”“为顾正红报仇!”“打倒帝国主义!”“释放被捕工人和学生!”一声接一声的口号响彻租界上空。路边许多中国人驻足观看,他们被学生们的勇敢和骨气所折服,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越来越多的学生赶到了南京路,越来越多的工人和市民也赶到了南京路,愤怒的人们攥紧拳头,呼喊声震耳欲聋。最后,队伍形成滚滚人流,涌向南京路上西方列强统治租界的心脏——老闸捕房。巡捕气焰嚣张,不顾中国人的强烈抗议,在老闸捕房门前拘捕了一百多名参加游行的人。数以万计的愤怒的群众没有退却,在老闸捕房门口继续高呼:“上海是中国人的上海!”“打倒帝国主义!”“收回外国租界!”许子鹤英文好,他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代表游行学生跟英国巡捕展开了激烈争辩,要求立刻释放被捕学生。学生们情绪高涨,每当许子鹤义正言辞地阐述完自己的观点,队伍中就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
一阵你来我往的语言交锋,巡捕争辩不过许子鹤,拒绝再与他对话。气急败坏的巡捕头目走上前来,用手枪枪口顶着许子鹤的前额,逼他后退,扬言不后退就扣动扳机。许子鹤没说半句话,而是把头抬得更高,眼睛瞪得更大。僵持两三分钟后,巡捕头目不再张狂,只好放下手枪,退回了捕房。
许子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哗啦啦”,全场学生为自己老师许子鹤教授的胆略鼓掌。
一个小时后,狗急跳墙的英国捕头爰伏生调集来了通班巡捕,公然下令对手无寸铁的群众放起排枪,枪声响起,群众成排倒下,当场死十三人,重伤数十人,一百五十余人遭逮捕,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
在这次枪杀事件中,走在学生队伍前面的上大学生,同时也是共青团上海区委组织主任、共产党员的何秉彝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和何秉彝一样,一直站在队伍最前排的许子鹤也是捕头爰伏生的“眼中钉”,但怯于影响不敢让手下向许子鹤开枪,他心里明白,射杀此人,后果天大。枪声响毕,一排学生猝然倒下,在万分危急之中,许子鹤没有离开,而是和另外一位学生一道,背起伤势最重的何秉彝奔向了医院,他要救活这位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上大学生的性命。一连跑了三四里路,许子鹤和学生浑身都被鲜血染红,终于到达了崔汉俊所在的德国诊所,可惜何秉彝伤势过重,虽经多方抢救,第二天还是含恨离开了人世。
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学生死去,在给何秉彝的尸体盖上床单之后,许子鹤蹲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抱头痛哭。
巡捕屠杀学生工人的暴行彻底激怒了每个爰国的中国人。6月1日,上海全市开始总罢工、总罢课和总罢市,二十余万工人罢工,五万学生罢课,绝大部分商人参加了规模空前的罢市活动。
上海大学与工部局巡捕们的激烈斗争仍在继续。
6月4日上午九时左右,上海大学西摩路校园突然驶来十余辆卡车,从卡车上跳下六七十名全副武装的外国巡捕,半个小时后,又有同样数量的英国海军士兵到来,上大所有在校的师生员工都被强行驱赶至空地上。许子鹤也在刺刀逼迫下被押到空地。来者借口学校师生藏匿武器,先是喝令每人高举双手,逐个搜身,稍有不从,就用拳头和枪托击打,当即有五人重伤倒地。许子鹤口袋里的钱包被一个大胡子巡捕没收,备受羞辱的他上前与之争辩,哪里料到,两个英国士兵立刻围拢上来,不问青红皂白,一人朝着他的腰部就是重重的一枪托,扑通一声,许子鹤被击倒在地。枪托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身上,许子鹤面部因疼痛和愤怒痉挛不止。
英国士兵和巡捕没有善罢甘休,又蛮横闯入学生宿舍,翻箱倒柜,打砸撕烧。宿舍内的贵重物品,一概被他们掠为己有。搜查好大一阵儿,并未找到半件武器,对这个结果,工部局早有所料,捕房总捕对此直言不讳:“捕房之所以为此,是因为上海大学自成立以来,乃煽乱与布尔什维克之根源,上海罢工运动殆全为彼所布置。”
原来,此次事件发生之前,英、美、德、日控制的上海工部局就多次派遣巡捕搜查过上海大学。上海大学以培养建国人才、促进文化事业、倡导民主平等,反对列强侵略之办学宗旨闻名上海,工部局据此认定“该校学生的大部分人是共产主义的信徒,他们所受的训练,无疑企图使他们成为出众的共产主义宣传家”。在这次游行抗议活动中,上大数百名学生成为了上海学生的领头羊,工部局把上大视作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
找不到任何证据,负责租界警戒的保卫团司令戈登仍然下令驱逐所有上大师生员工,强占校舍用来安顿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借机拔掉这座培养中国未来革命力量的堡垒。至中午时分,上海大学的所有师生全部被驱赶离开校园。
6月8日,上大师生在《民国日报》上发表宣言,痛斥帝国主义滥施淫威,郑重申明,永远不承认强权即是公理,“无论如何的淫威来压迫自由,如何的黑暗侵袭独立,断然师生合作一起,努力抗争,决不退让”。
在6月11日的《民国日报》上,上海大学校长于右任再刊发谴责之文:“查敝校缔造经营,所费不赀,今无故被英兵恣意蹂躏,侵入驻扎,有形之损失固属不少,而优美之校誉,亦被破坏殆尽。试问该英兵等究奉何人命令,而发命令者究根据何项法律?如此蛮横,中外罕见。”
尽管校方多方呼吁和谴责,上海大学还是没有被归还给中国人。
被几名学生搀扶回到公寓的许子鹤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不禁潸然泪下。
在自己的国度,在自己的校园,他许子鹤遭受到了在法国,在德国同样的屈辱,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但他又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连着一天一夜,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如果在强权面前就此屈服,上海大学绝不会有任何希望,这个民族绝不会有任何希望。平常时刻,我许子鹤在课堂上,在礼堂里,在研讨会上,仪表堂堂,侃侃而谈,难道一到危险流血的关键时刻,就贪生怕死地隐居到众人身后,藏匿在好汉胯下,做起贪生怕死、蝇营狗苟的伪君子?不!我许子鹤绝不能那样,也绝不会那样!”
第三天凌晨,许子鹤忍着剧烈疼痛从床上坐了起来,坐在书桌前给学生会主席李硕勋和校长于右任疾书两封信函:“特通过李君向不屈学生致敬,建议学生会近日举行大会,以示中国青年可杀不可辱,以示我校虽被解散而精神仍在,集会上如若需要,我愿以一中国教授的不屈人格再作发言……”;“从一人观一校,从一校观一国,特向尊敬的于校长建言,虽然校区被霸权所侵,但中国青年对国家强盛,对自由民主,对理想和学术的追求任何时候都不能被夺走和玷污,希望校长果敢决定,另选合适校址继续办学,尽早且堂堂正正重挂‘上海大学’之不倒校牌,断然掐灭外强扼杀我校于襁褓之妄想……”
两天之后,上海大学学生会在静安区跑马场举行全体学生大会。到场学生按系科和班级列队集合,点名报到,因死亡和受伤未达同学也被空出席位,由前后同学代为报到。列队和报到完毕,所有学生含泪举起右手,宣誓永远是上海大学学生,永远不向侵占上海之外强低头。许子鹤再次登台演讲,话语慷慨激昂:“……上海大学没有谁能霸占得了,现在封占不了,以后永远也休想霸占!因为她已经永驻我们每一位上大师生的心里,永驻千千万万上海市民的心里,永驻炎黄子孙世世代代不屈不挠抵御外辱的精神里!”
6月中旬,上海大学复学,校址先是迁回闸北中兴路,后租闸北青云路师寿坊十五幢民房为校舍。两个月后的9月10日,上大新学期准时开学,弄堂口高高悬挂起校长于右任所书“上海大学临时校舍”的牌子。学生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至八百多人,另外还附设有平民学校和青云学校。
“五卅运动”爆发后,在上海、广州、天津、汉口、青岛租界和外国管辖区以及整个香港,每个被雇佣的警察和巡捕手里都持有一份秘密名单,上有人名和“主要罪证”,要求如若发现名单上之人在租界区开展“煽动活动”,应立即羁押拘捕,对反抗和逃遁者,“无需示警,击毙不贷”。
二十多人赫然在册。
其中排在第三位的是邓翰生。
“邓翰生原系上海大学之校总务长,该校学生今日之偏激极端,与其过去共产主义宣传瓜蒂相连。此人五月受派抵港,即以所谓‘中华全国总工会’头目身份与香港海员工会苏兆征等人组织各界工会滋事。上海学生游行事件甫出,邓及其同党即蠢蠢欲动,谋划针对友邦之非法活动,尤其是日本和英国。六月中旬以来,香港电车、印刷、船务等工会罢工和学生罢课,游行人数达二十五万之众,在香港历史上绝无仅有。在邓、苏等人煽动下,广州沙面英租界华工拒向英商及领事馆提供服务,后引发广东各界游行示威,23日,十多万工人、商人、学生在东校场非法纠集,呼喊污蔑西方友邦口号,并游行到沙面租界对岸的沙基。下午三时左右,双方发生冲突,驻港英军即从沙面开枪弹压,驻扎白鹅潭的英国军舰亦同时向北岸开炮。游行队伍死五十余人,伤一百七十余人。经核查,香港及广东之今日工会活动系由共产党人邓、苏以中国国民党员身份组织,以全国总工会名义召集……”
排在第八位的是恽长君。
巡捕手里的材料上写道:此人是中国传播与散布共产主义邪恶思想的主要人物之一,不但编辑发行影响极大之反动刊物《中国青年》,还在事件中直接领导了所谓“上海学联”和“全国学总党团”的所有抗议示威活动。尤其是在抗议活动萌芽发生之际,此人即以上海执行部名义通电全国,以极具煽动性之言辞鼓噪各地迅速行动,声援上海。在上海示威过程中,更是猖狂来往于沪宁之间,蛊惑南京各界配合上海之非法活动。
许子鹤的名字位列第十一位。
“此人系上海大学数学教授,从相关渠道获悉,上海以及半个中国发行量和影响极大的《发动机》,此人也参与编印发行,该油印期刊大力吹嘘苏俄布尔什维克言行以及欧洲各国反政府时讯,肆意攻击西方友邦在华租界政策、贸易政策和外交策略。具体年龄不详,何地人氏不详,约二十六七岁之年龄,一米七五至一米七八之身高,无须,蓄平头,体型偏瘦,日常一身欧式打扮,手提一黄色公文包,反应迅速,思维敏捷,疑留学欧洲英、法、德其中一国,因其不但对欧洲历史政体谙熟,且能操持英、德、法语言流利对话,是数次通过集会鼓动上海大学学生游行示威的主要人物,语言表达能力超众并极具煽动性,在上海学生中具有极高威信,是极难对付的危险人物……”
排在第十五位的是王全道。
对王全道的描述如下——“此人三十岁左右,体格魁梧,系国民党青年骨干和激进分子,是此次该党所领导的上海以及全国抗议游行的重要策划者,特别是在此次香港和广东的游行活动中,此人受指派窜至香港和广州,与国民党组织者汪精卫、胡汉民、廖仲恺,跨党分子谭平山以及共产党邓翰生、苏兆征等来往甚密,是国民党和共产党并以国民党名义举行的各项活动的串联人之一。此人对德国首相奥托·冯·俾斯麦‘铁血政策’推崇至极,熟悉军事,宣扬武力,之前在《民国日报》多次发表文章,鼓动用抵制外货方式驱赶友邦人士,用枪炮对抗方式收回中国各地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