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1 / 1)

苍茫大地 张新科 3221 字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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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整天活蹦乱跳的金海将满七周岁,身为父亲的许繁昌并没有家有小儿初长成的喜悦,反而苦恼不已。

许繁昌在泰国华富里这座小城开了一家米行,城里的米行很多,但许家的最大,这是他起早贪黑苦心经营十几年挣来的。十五岁那年,许繁昌只身一人过番来到泰国华富里,在城里的碾米厂一干就是八年,这八年他没有回过一次老家澄海冠陇,甚至爹娘过世时都没能够看上一眼。离开碾米厂后,勤快的许繁昌去了一家泰国华侨开的米行当送米工,每逢下雨天,他都会脱下外套盖在米袋上,光着膀子把米送到买粮的人家,自己淋得像个落汤鸡。生性憨厚、干活勤快的许繁昌被老板看中了,尽管他如实说出在澄海老家还有个父母领来的童养媳,老板还是在临终前把女儿阿棉托付给了他。

许繁昌的生意越做越好,家里先后添了两个儿子,但人却越来越苦恼,总感到对不起家里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媳妇。大儿子金海马上七岁了,他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就柔着头皮和老婆阿棉商量。

“我想把金海送回澄海,到那里读几年私塾再回来,他不能像我们一样不识字,一辈子出蛮力吃苦饭。”

阿棉坚决不答应,她舍不得聪明懂事的金海,“这里不也有学堂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金海的脑袋瓜比小伙伴们的都顶用,在这里学就是了!”

“老二金涛在这里学,两个儿子不能一个都不回去呀,那样的话,族里的人一定会白天黑夜咒骂我,今后许家祠堂爹娘的牌位也没人照管,一定会被扔到海里。”这是许繁昌的心病之一。另外一个心病是老家的媳妇已经三十好几了,还住在老宅里等他,他想把金海送回去,陪陪可怜的女人。只是这层意思许繁昌没敢说出口。

阿棉是个懂事的女人,这么多年男人经常背着她托回潮汕的朋友带钱给另一个女人,她都假装不知道。看着男人天天怏怏不乐,离金海生日还有半个月时,竟卧床不起,夜夜惊于梦呓,阿棉的心软了下来。

“我和你讲好,金海读完三年私塾就回来,今后米行得靠老大。”阿棉最后哭着答应了。

哭得眼圈通红的金海跟着一名潮汕商人从华富里来到了曼谷,许繁昌、阿棉和弟弟金涛站在曼谷岸边,看着远去的客轮渐渐消失在茫茫大海上,一家人抱成一团,泣不成声。

金海来到冠陇,很快就病倒了。

那个陌生的女人,许繁昌未过门的童养媳,从此成为了金海的娘,澄海当地称做“大娘”。澄海有多少这样的大娘,无人知晓。很多十几岁的过番少年在出海下南洋前,为了留住根,家里都给找了穷人家的女娃当媳妇,想用线牵住海那边的风筝,但瞬息万变的海风最后还是扯断了细线。线断了,风筝也不知泊在何chu。

大娘可不是好当的。

来到冠陇的第一天,头次见到陌生的大娘,生病的金海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他恨自己的阿爸,更恨面前这个阿爸让他叫“大娘”的女人。如果没有这个女人,阿爸决不会让他回到这个他根本不想来的地方。金海不说话,大娘坐在床头也不言不语。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娘离开房间,下厨做了一碗带汤的粿条,里面卧了两个嫩嫩的鸡蛋,大娘端着饭刚唤了一声“金海”,金海仰身一巴掌就打翻了大娘手里的碗筷,热汤泼了大娘一怀,碗筷哗啦一声摔在地上。

金海翻过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大娘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地拿来扫帚簸箕把地上的碎碗、粿条和汤汁打扫干净,又进了厨房。

一会儿工夫,大娘又端着一碗里面依旧卧了两个嫩嫩鸡蛋的粿汁来到床头,先是轻轻拉了一下被角,然后低声喊了一声“金海”。金海哧溜一下掀开被子,这次他没有用手,而是用脚蹬翻了大娘手中的碗筷,房间里再次发出哗啦一阵脆响。

金海瞪大双眼恶狠狠地盯着被热汤溅了一身的大娘。

大娘没有抬头看金海,还是没说一句话,一阵忙碌之后,把地上清理干净,人又一次离开房间,进了厨房。

半个时辰过去了,满脸汗水的大娘第三次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和前两次一模一样的饭,低头轻轻走到了金海的床头。

“金海!”又是一声轻轻的呼喊。

金海握紧拳头,猛地一下从床上跃起扑了过去,他要用双拳打翻面前这个讨厌的女人手里的饭碗。她没有躲,也没有让,而是等待着他的暴风骤雨。金海腾空扑打的动作完成一半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女人端碗的双手,上面全是热汤烫出的水泡,一个挨着一个,发出瘆人的亮光。

七岁的金海再也没有勇气挥出双拳,而是一屁股坐在床上,哇哇痛哭起来。

来到冠陇的第一天,金海吃了一碗粿汁,大娘一口水都没喝。

在冠陇的前三天,金海没有下过一次床。饿时大娘喂,拉时大娘端来屎盆接。三天三夜,大娘没有睡觉,而是搬个板凳坐在金海床头,金海翻个身,大娘赶紧站起来看看,金海动一下脑袋,大娘又赶紧站起来瞧瞧……

第四天清晨,金海从床上坐了起来,喊了一声“大娘”,趴在床头的大娘愣了一下,接着呜呜地哭出了声。

金海病好后,大娘背着他去了两个地方,金海在华富里没有见过的地方。

冠陇是个临海的码头,从这里不但可以出海打鱼,还可以乘船过番,因此村头盖了一个妈祖庙。母子俩来到庙门口,背上的金海问大娘:“妈祖是谁呀?”

“你进去就知道了。”大娘拉着金海的手进入庙内。一尊女人塑像耸立正中,看上去目慈眉善,端庄秀美。大娘告诉金海,妈祖名叫林默,是个好姑娘,有一次为给迷失的商船导航,把自家的草屋燃成熊熊大火,那红彤彤的火光,几十里外都能瞧见。长大后,她把救助渔民当作自己的信条,可惜在一次帮助遇险的船只时,渔民得救了,二十八岁的她却死了。她死后,化作了女神。每当大风大浪折断樯桅时,她就会身着红衣翩翩来到人间,遍施恩泽,让渔民和商人逢凶化吉,平安归航。大娘还告诉金海,村里的人经常来庙里,祈求妈祖保护出海的亲人平平安安,妈祖总能显灵。

说完这段话,大娘跪了下来,先磕三个头,然后自言自语念叨了好一阵子。金海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大娘,你嘴里都说些什么啊?”金海问大娘。

金海一连问了三遍,大娘才回答:“我给妈祖说,金海好不容易回了家,请妈祖保佑他不生病不中邪,在冠陇村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你刚才说了那么长时间,就这几句吗?”金海拉着大娘的衣角问。大娘的脸一下子红了,嘴唇嚅动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祈求妈祖要保佑的人。

从妈祖庙出来的时候,大娘再次把金海背起来,金海用双手搂住大娘的脖子,说:“我长大了也像妈祖一样,救可怜的人。”

大娘和金海去的第二个地方是村里的许家祠堂。

金海在泰国华富里的时候,阿爸不止一次说过这个地方,但金海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从阿爸的话音里,金海猜得出那是一个令阿爸敬畏的地方,这次他算是亲眼看到了。

在澄海,几乎每个村子都建有“崇宗祀祖”的祠堂。许姓在冠陇村是大姓,因此许家祠堂建在村中央。青砖灰瓦、雕梁画栋的许家祠堂是一座嘉靖年间的建筑:三个大开间,十二米长,十米高,六米宽,祠堂外建有门楼,门楼两旁书有四字对联——“忠孝世泽,节义家声”。门楼一周筑有一丈多高的围墙,把祠堂严严实实地圈起。

大娘背着金海来到许家祠堂的时候,朱门紧闭。

大娘敲了几下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位鹤发老者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到大娘站在门外,一脸惊愕。

“干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女人家不能进祠堂。”老人说。

“不是我进,是他进!”大娘回答。说完话,用眼瞄了一下孩子。

“小孩也不能进!”

“不是孩子进,是他阿爸回不来,托他进。”

金海一人进了许家祠堂。祠堂正面靠墙chu,竖着一个三丈高两丈宽三尺厚的巨大神龛架,上等紫檀木雕成,整个祠内弥漫着幽幽的檀香气味,庄严肃穆的气氛一下子把金海给镇住了,刚才还蹦蹦跳跳的孩子立刻安静下来。神龛架里凿有很多龛洞,每个龛洞里都竖有画像——一个长胡子长辫子的老头。神龛架正上方山墙上悬挂一巨大横匾,上书“德馨堂”三个大字。

金海指着龛洞问:“这里面都是谁呀?”

老者答:“长者!”

“啥是长者?”金海好奇。

“比你爷还老的人。”老者答。

“有我爷爷的画像吗?”金海急忙地追问。

“有你爷名字,但没有画像。”老者看着不懂事的孩子面沉如水。

“什么样的人才有画像?”金海问。

“荣耀族人!”老者说完这四个字,知道孩子听不大明白,接着作了一番详尽的解释。为家族做善事,受到族人爰戴、值得后人效仿的人才有画像。还说一个人如果不仅对族人做善事,还为国家担大事,皇帝就有可能御赐牌匾,这样的牌匾一定会挂在祠堂正中。

“上面一块是这样的牌匾吗?”金海手指着“德馨堂”横匾问。

孩子的话一出口,严肃的老者笑了。说那是堂号,不是皇帝赐的牌匾,许家祠堂正眼巴巴等着后生从皇帝手里拿一个呢!

“我今后一定让皇帝给我送一个!”金海说。

老者摸着金海的头笑了半天,直笑得金海面红耳赤。老者送金海出门楼时,对大娘说:“这孩子你要好好养,许家祠堂今后还要靠他拿皇帝金匾呢!”

几天工夫,金海就和村里的一帮孩子混熟了,从早到晚黏在一起,不是爬上长满胡须的大榕树捉迷藏,就是到村东头的小河里摸鱼虾,大娘不叫不回来吃饭。回到家呼啦啦吃完饭,金海碗筷一推又溜掉了。快快乐乐半个月后,大娘开始和金海谈一件事。这件事,大娘已在心里琢磨了好几天。

“金海,祠堂东边是什么地方?”

“私塾。”

“私塾是干什么的呢?”

“识字念书。”

“想不想和那里的孩子一样识字念书?”

金海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和小伙伴去过几趟私塾,每次站在门口都会看到一个瘦弱驼背、拖着长辫的老人在两间昏暗的房子里走来晃去,逼迫十来个孩子背书,谁背不出来,老人就用手里的长木条打谁的手,疼得孩子抽抽噎噎地哭,次次都把他和小伙伴们吓得四chu逃散。

金海不同意,大娘没有半句劝说,而是走进厨房给金海做了他最爰吃的蚝仔烙和冰糖莲藕,两个都是潮汕人最喜欢的地方美食。蚝仔烙吃起来美做起来难:先把新鲜牡蛎浸洗多遍,脱去外壳,加葱花、料酒和少量胡椒粉拌匀,然后加入山芋粉和水调成糊状,用鸭蛋拌匀后铺在鼎仔(铁锅)里用旺火煎,至上下两面黄而不焦为止。蚝仔烙表皮香酥筋道,里面白玉般的蚝仔更是滑腻鲜美,一口下去,用澄海话讲真是“合心想”。冰糖莲藕同样制作考究,得先把糯米淘净晾干,塞进莲藕孔中后再用水浸泡,干糯米女干水发胀,不会从莲藕中掉落,然后用糖浆熬煮,半个钟头后便做成诱人的冰糖莲藕,最后将莲藕切片,依据客人口味再撒上葱油或者白芝麻,清香爽口,甜而不腻,再套用一句澄海话就是“好好吃”。

大娘一共做了两张蚝仔烙和五块冰糖莲藕。看着金海吃下一张圆圆的蚝仔烙和三块红红的冰糖莲藕,大娘这才又挑起话头。

“好吃不好吃?”

金海抹了一下小嘴巴,回答:“好好吃!”金海问大娘为什么自己不吃,大娘说她不爰吃这两样东西。

看着金海满足的神情,大娘问:“想不想天天吃?”

“想!”金海说。

“天天吃,吃不起呀!”大娘往正题上引。

“让阿爸寄钱不就是了?”金海想出了点子。

“他现在可以寄,但往后人老了挣不了钱了呢?”大娘反问。

金海答不上来了。

“今天阿爸供你吃蚝仔烙和冰糖莲藕,你今后也得养活他,对不对?”大娘摸着金海的头问。

“我还要养活大娘。”金海说。

一句话说得大娘眼眶湿漉漉的。

“也给我天天做蚝仔烙和冰糖莲藕?”

“你不是说不爰吃蚝仔烙和冰糖莲藕吗?”

“现在不爰吃,等老了就爰吃了。”

“那我就天天给你做蚝仔烙和冰糖莲藕。”

“那不就需要更多钱了?”大娘绕着圈子套金海的话。

“我长大挣好多好多钱。”金海信誓旦旦。

金海说,他今后不但要多种稻米,还要出海打鱼,卖了米和鱼换回好多好多钱,天天给大娘做蚝仔烙和冰糖莲藕吃。

第二天早上,大娘带着金海去了村子里五六户人家,没有看到一家吃蚝仔烙和冰糖莲藕的。

中午,大娘又带着金海去了澄海县城,来到城里最有名的“韩江饭庄”,两个人趴在窗口往里瞧了好大一阵。饭庄里坐着三桌食客,桌面上碗碗碟碟,满是热菜热汤,围着桌子坐着的人个个衣着光鲜,有几个上衣口袋里还别着钢笔。

“金海,你瞧瞧饭桌上有种田和打鱼的人吗?”大娘低头望着金海。

“没有。”金海心里将饭桌上人的衣着与村里种田和打鱼的人身上的穿戴进行了一番对照后回答。

“里面都是识字读书的人,识字读书的人挣钱多,有钱才能吃好多好多的热菜热汤,当然更少不了蚝仔烙和冰糖莲藕。”大娘慢声细语。

返村的路上,大娘背上的金海嘟囔说,他回去后就到私塾读书识字。大娘说,读私塾要挨板子,大娘舍不得,不读了。金海挣扎着从大娘背上滑了下来,噘着小嘴说,挨板子也要识字读书。

两天后,金海入了私塾。

上私塾的第一天,是大娘领着金海去的。按照塾师要求,金海先在孔夫子牌位前恭恭敬敬地站了半袋烟工夫,然后还要向孔夫子和先生各磕一个头。走这两道程序时,金海捂嘴嘻嘻地偷笑,老师抓起木板,噼里啪啦照金海的手心就是两下,打得金海满眼泪花。站在一旁的大娘感觉那两木板像打在了自己心上。金海恭敬地重做了一遍,才算入了师门。冠陇村私塾不大,一共十二个学童,分成四排,金海坐第一排,这是大娘反复恳求塾师的结果。金海读私塾的头三天,大娘一直站在外面的窗户底下,每当教室里传出噼里啪啦的木板声,大娘都急忙捂起自己的嘴蹲在地上好半天。私塾分为“短学”和“长学”两类。大娘给金海报的是“长学”。“短学”的内容是学些日常用字,以能记账、写门联和牌位为目的。“长学”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学成之人在村里显赫门庭出人头地暂且不提,说不定还能到官府寻个吃饭的门路。

金海进私塾的头五六天,每当下学回家,见到大娘的第一句话总是:“大娘,我饿了!”大娘看到金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忙跑过去看他的掌心,看着孩子掌心里一条又一条红红的木板印,大娘的泪总是扑簌簌往下滴。一个星期后,金海回到家的第一句话变了:“大娘,孩儿给您请安!”大娘愣了半天才明白金海的话,忘记了查看孩子的手心,一把把金海搂进怀里,拍着金海的小脑袋说:“金海懂事了,大娘给你做饭去!”

一个月后,金海穿衣戴帽、拱手作揖、坐立行路都一改从前的做派,闹得大娘很不习惯,“咱们在家不讲这一套,别累着!”大娘心疼地说。

大娘最幸福的时光,是晚上在煤油灯下听金海背书。第一年,金海背《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chu,子不学,断机杼。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

“金海,这呜呜哇哇背的是啥呀?”

“大娘,是《三字经》!三个字一句话,你听出来了吗?”

“什么‘远’了‘近’了的,大娘不知道啥意思,但三个字一句倒听出来了。”

每隔两个月,大娘就会催促金海往泰国写信,金海写过之后,大娘还请塾师改一改,塾师叫“润色”。金海写信时,大娘反复叮嘱他,信里不要提她的事,只说自己读私塾的事就可以了。大娘没有给金海解释原因,金海听话,在信中从来不提大娘半个字。远在华富里的许繁昌和妻子阿棉每次找人念儿子字迹歪歪的信,听着“阿爸大人,阿母大人,小儿给你们请安”之类的话,心里便一阵舒畅。读信的老先生念完信,对许繁昌和阿棉说:“教子有方,教子有方啊!要是我们家那俩孬孙子有金海一半懂事,让我跪下来给孔圣人磕一百个响头都愿意!”

在私塾里,一般三年以后学生才背《百家姓》,但金海第二年就能背诵大半。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朱秦尤许,何吕施张,

孔曹严华,金魏陶姜,

……

一天晚上,大娘在厨房内洗刷完毕,坐在煤油灯下,给金海做布鞋时问道:“金海,又背《百家姓》了?”

“大娘,给我提个姓让我背背。”金海看着大娘说。

冠陇村西头有个姓詹的中年人,因还不起赌债被人打坏了脑子,没几年就疯了。大娘经常拿他教育金海,这时不知怎地想起了这个人,随口便说:“詹。”金海说:“大娘坏,‘詹’字靠后,不好背。”金海想了很长时间,才开始背诵。

戚谢邹喻,柏水窦章,

云苏潘葛,奚范彭郎,

鲁韦昌马,苗凤花方,

俞任袁柳,酆鲍史唐,

……

背到第六十四位的“唐”字,金海背不出来了,大娘心疼孩子,说都怪大娘不识字,挑了个后面的姓,今晚不背了。金海不同意,看了几遍书,继续背着,背到了一百二十八位的“梁”字,又看了几遍书,背到了一百九十二位的“龚”……那天晚上,直到三更,金海才背出位列二百五十四位的“詹”字。

当“詹”字出口时,煤油灯下的大娘一把将金海搂进了怀里。

第二年私塾结束时,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首的《千字文》金海已经背诵得滚瓜烂熟。塾师找到大娘,无奈地说了几句话:“你家的粮食看来我今后吃不上了,三年的书你家小子两年都背光了,让孩子去县城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