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余妈又烧了开水,拿了药来。一发烧,脑子就跟不是自己似的,江宪忽然就想起来那一回余一然发烧的时候了,想起来自己肆无忌惮、禽兽不如地把余一然给摁在床上得逞了以后,那小子柔撑着把自己送出门,然后直挺挺地昏厥得壮烈。
想着想着,江宪就情不自禁地淌眼泪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既可笑又狼狈的样子有多荒唐。
满脑袋都是余一然,都是过去。
江宪没这么病过,有多少年了,没这么痛心疾首地病过,烧得浑身上下没一chu是不疼的。胸像是被鬼魂缠住了,勒住了,一点点向外撕开。
撕着撕着就淌血了,血流干了,就不会疼了。
可为什么还是觉得疼呢?江宪不明白,就好像那么一瞬间,奄奄一息地听见了余一然叫他,叫他老混蛋,然后同他说,原谅他了,让他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来接他。
一觉醒来的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江宪的头还是沉得发昏,好不容易柔撑着坐起来,又是一阵头晕恶心。余妈端了碗热腾腾、刚熬好的白粥就了点葱花送上来,江宪却吃不下,肚子是空的,可感觉却是泛滥的。
“你这孩子……看着挺结实的,一病倒也吓人。”余阿姨坐下来,帮他把吊针给拔了。后半夜的时候又量了次体温,烧得不行,赶紧就把水给挂上了。余妈想着就后怕:“要是再烧下去,真是命都要没了。”
江宪苦笑了一声:“阿姨,我就是命柔,能克别人,克不了自己。”
这一病就病了三日,小胖的爷爷早已经痊愈了,江宪却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身体和精气神都好像越来越弱了。不知是身体差了,所以才胡思乱想;还是希望越来越渺茫,才变得愈来愈病态。
余妈于心不忍,白天陪他在院子里晒太阳:“小江啊,要是等不到,就先回去吧。”
“……”江宪不说话,寻思着眼前的瓜秧怎么长得这么慢。
“你看你才来了几天,人瘦得都快不成样了,你叫我这怎么跟你家里人交待?”余妈直摇头,“余一然这小子真是越长大越不像话,越长大心眼却反而越小了。”
“阿姨,您别怪他,是我的错。他不回来,是不想见我。”
“是,是你的错。”
江宪虽这么说,听余阿姨答得这么直,到底也懵了。
“从小到大,这小子还没因为哪个人这么赌气过,这么受伤过。可人活一辈子不犯错是长不大的,余一然不也是这么长大的?”余妈顿了顿,“你来这么些时候,你心里装得什么心思,阿姨全看在心里。”
“阿姨……是不是我烧糊涂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别往心里去,也千万别信。”江宪这才觉着,活这么大了,什么从容什么波澜不惊都是装的,跟老人家面前一照全都现行了。
“回去吧,等余一然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的,说不定,第一个想回去的地方还不是这儿呢。”
“阿姨……您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他这两年跟你在一起挺高兴?知道你又是怎么惹他不高兴的?我只知道……我这个儿子,没人看着不行。”
“……”江宪愣在那,忽然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眨眼就是整整两周,江宪不想回去,也得是时候回去了。生意的事情耽搁了太久了,再不回去恐怕至少有几年的心血都白费了。江宪不是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只是一想起余一然若是回来了,见他这么没出息免不了又是真心实意地嘲讽,自己也忍不住苦笑。
反省了也快大半个月了,江宪总算明白,自己若不强大,是无能为力把余一然给留在身边的,不是物质或者表面的那些浮华,而是真正的,内心的坚实。
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走的时候也只需把心情收拾好。江宪没提前跟余阿姨打招呼,去院子后的自留地里浇了最后一次水,晌午的时候背起包就决定要走。当时余妈正在
厨房做菜,听说他要走,只留他把饭吃了再走也不迟。
江宪没答应,还是执意要走,过去的许多事,要不是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余妈只送他到院门口,江宪没走多远,忽然又折了回来,迟疑了片刻没好意思把话说出口,还是余阿姨替他把话给说了:“知道你惦记什么,这瓜长得好不好,下回你跟余一然一起回来看就是了。”
江宪想了想:“要是他一个人回来了,就别说这是我种的了,省得大夏天的他连个瓜都没得吃。”
“能开玩笑,说明你一切还都好。”
“生不如死,也是能活出一种境界来的。”要走了,江宪反而释然了许多。
“不多留一会儿?兴许……没准……下午就回来了?”
“阿姨,劝我走的人是您,到这时候我真下决心回去了,您又挽留了……”
“他脾气倔,你别往心里去。”
“哪敢跟他计较,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江宪越笑越觉得自己傻,“回吧,等天热了,我再来看您。”
余妈没答应,只是在原地默默地笑。过去,她每每把余一然送到家门口的时候也是这样,余一然是个牢骚鬼,走几步便要回头来嘱咐几句,她是习惯了要跟儿子拌嘴的,这么来回几次以后,耐不住了,才打发他走了。所以每一回分别都是闹闹哄哄,喜多于不舍的。
人生大抵就是如此,即便是亲人,也是见一次少一次的。茫茫人海,又有哪一个人真正愿意为你放弃整片森林,大多数人充其量不过是过客,偶尔还会有些看客,等花败叶落之后,树还是树,孤零零的,也就站成了一生。
所以,余妈一直明白,余一然若是蜗在这一方,这样浑浑噩噩过一生的可能太大了。
出去,又是免不了要受伤的,但至少,是明明白白地不至于后悔了。
余妈从来不觉得孤单,送余一然走的时候是如此,送江宪的时候也同样,总觉得自己好似送走的是另一个儿子,尽管只见了几次,却也有几分不舍。
江宪也从没有如此沉重地离开过某一片土地,之于他来说,似乎过去到过的任何一chu都只是死的,风景或人也不过只在脑海中留下一层死气沉沉的记忆,想来也是,孤身一人,去往哪里,心都只会是空落落的。
然而自从那以后,他去到哪里,心里都装着一个人,来的时候是,走的时候亦然。
沿着来时的小路一直朝前走,走出百米的距离,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午后的日头照得很烈,照得江宪以为自己眼花。
眼见着小胖晃着身子直直地跑来了,江宪立在那,不明所以然。
小胖一脸兴冲冲的样子,扯着他的风筝一鼓作气地奔到余一然家门口。余妈还守在门口。
江宪远远望着,冥冥中有种深深的直觉,把他给钉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姨,余哥哥回来了!余哥哥回来了!”
隔着这样老远,老混蛋都能清晰地听见小家伙的声音,叫得那么欢欣鼓舞。
有那么十多秒钟,江宪愣在那,就像做梦一般,听得清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扔下身上的行李包,就这么失魂落魄地一路飞奔了回去。
百米的距离,不过是一霎那,跑得气喘吁吁。
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