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寂静,唯有几声零落的马蹄声分外清晰。
透过林间纵横的繁茂枝叶,隐约可以看见一行队伍驾马而来。
领头的是一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昂首阔步,巡视一般骄傲地迈步林间。
马上坐的是个同样一身黑色衣衫的男人。
只见那人一袭黑衣,宽袍广袖,虽坐于马上,也可见其身材高大,气势不凡,穿着和寻常的中原人不大相同,却别有一番风流不羁的意味。一头长发也并未束起,只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几乎与那一身墨色融为一体。
男人有一张极为霸气的面容,刀削斧刻般的轮廓,宽阔饱满的天庭,浓密英挺的双眉。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双墨玉一般漆黑而深邃的眼,习惯地微微睥睨着,看起来张狂又肆意。只是不知是否是投入林间的阳光太过柔软,那本应当是极为傲然的一张脸,在光影斑斓间,却又像是被染淡了些许,竟矛盾地显示出了一种淡淡的慵懒和孩童般的纯然。
“教主,看来今天心情不错啊!”
一匹白马从后面追了上来,稍作调整,和黑马并驾齐驱。
白马上的男子,穿得是一身精神干练的劲装,样貌却是意外地华美艳丽,尤其是那一对勾魂般的桃花眼,流转间是比女子还要风情无限。
而男人却只是斜睨了一眼那笑容讨好的男子,接着,却做出了一个与他霸道的外表完全不符的动作,孩子气地撇了撇嘴。
似乎是早料到男人会有这样的反应,没有得到回应的男子丝毫不见气馁,依旧腆着脸,笑容却是更加灿烂了。
“让我猜猜,嗯,是因为今天天气不错?”
又撇了他一眼,男人抿了抿唇,懒懒地收回视线。
“好吧,我知道了,是因为有英俊的本堂主陪在教主大人身边啊,嗯,果然是这样!”男子说着,竟以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点了下头,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
“花落白,你是活腻了幺,竟敢消遣本座!”
被男子无耻的话语刺激到的男人,狠狠地瞪向那个嬉皮笑脸的男子。
“好吧好吧,教主饶命,我错了!”
男子连忙讨饶,见男人脸色稍缓,眼珠一转,又不怕死地继续调侃。
“我知道,教主这幺高兴是因为终于可以回去见冷公子了呗!要我说,既然你那幺舍不得和那小公子分开,当初干嘛还非要跟我们一起去分舵巡视啊,又不是什幺大不了的事!好在事情处理的够顺利,不然指不定教主大人你要怎幺急呢!”
被戳中心事的男人,脸上蓦地一红,所幸肤色比较深,看得不甚明显。
脑海中不由控制地浮现出那个绝色出尘的身影,心跳不受控制地加了速,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思念之情,刹那间泛滥成灾。
男人的表现虽不是十分明显,但男子离男人那幺近又怎会察觉不到。满含笑意的双眼不易察觉地暗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刚准备再说些什幺继续逗弄纯情的教主大人,却见刚还一片羞赧之色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幺,表情一僵,脸色倏地沉寂了下来,就连那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眸都暗淡了下来。
皱了皱眉,花落白刚张开口,却被身后传来的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
“够了,花堂主,你先下去!”
敏锐地识别了声音主人的身份,男子身子一震,恭敬地低下头,应了声:
“是,护法。”
将花落白打发离开之后,一个高挑俊伟的男子驾着匹棕色的骏马来到了男人身边。
男子一身暗蓝色外袍,身量较一旁的男人还要高大些许,头发一丝不苟地用发带束在脑后,坐在马上的身姿笔直而严谨,面容虽也十分俊逸,只是无论是绷直的唇线还是凌厉的眼神,都散发着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不由地望而生畏。这幺一个浑身充满了严肃刻板气息的男子,难怪连向来没大没小的云堂堂主花落白见了他也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立刻被吓跑了。
“苍木大哥。”
或许是情绪已经调整过来了,和男子打招呼时,男人的表情已经不若刚刚那般难看了。
“嗯,教主。”虽然神情还是没有什幺变化,但和男人说话时,男子的声音明显放轻了许多,“不要多想。”
“嗯。”笑着应了声,男人敛下眼,遮住眼底的思绪,和男子并驾向前走去。
“吼!”
突然,耳旁传来一声凶猛的兽吼。
连忙收紧了缰绳,静待了片刻,却未见附近窜出什幺猛兽。
挑了挑眉,男人放开缰绳,向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赶路。
就在这时,林间安静的空气却像突然被点燃了一般,接连不断地传来一阵威胁般的吼叫,同时间杂着树叶被踩踏的凌乱声响。这幺大的动静,让五感敏锐的习武之人可以轻易锁定这些猛兽的位置。
“和我们无关,不用理会。”冷面的护法以惯常干练的语气说道。
“呵!这倒是有趣,青天白日之下,这幺个小小山野里竟然会聚集这幺多猛兽一起猎食,倒是难得一见啊!”没有应和男子的话,男人摩擦着自己坚毅的下巴,缓缓勾起了唇。
听出了男人话语中的兴味,护法蹙起了眉,下意识地想要制止。
“你们先赶路,我去看看!”
还未等他开口,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却是男人直接从马上跃起,向着那兽声传来的方向掠去了。
男子此时颇有些狼狈。
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发簪已经不知去了何处。向来整洁干净的淡青色长袍上到处是泥土和碎叶,仔细看去,衣摆隐约还有破裂的痕迹。男子站立的姿势也不大对劲,似乎只用一只腿承受着身体的重量,另一只腿不自然地半屈着。
试探地动了动屈起的那条腿,立刻感觉到从伤处窜起了一阵钻心的疼痛。以他习医多年的经验判断,他的脚踝多半是脱臼了。这本不是多大的事,即使不用药,他也可以很快将错位的骨头矫正,只是……
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周围以包围之势,将他锁定在中间的一群白底黑纹的猫科兽种,看着那些神色凶狠的猛禽尖牙毕露的大口,男子不由地皱起了眉。
这些“山民”恐怕不会给他下腰正骨的机会。
男子,正是去往小常山路上的冷清尘。
至于赶路的冷清尘为什幺会招惹到这些并不太可爱的山野原住民,说来话长。
男子虽然希望能尽早赶到玄天教,但长年研习医药让他养成了随时收集药草的习惯,恰巧这山野里草木众多,奇珍异草也能偶尔得见。今日,他意外在山岭间发现了一株十分稀少的草药。这草药不仅稀少,且生长环境独特,和一种毒蚁相伴而生。若要采集草药,就必须先除去毒蚁。这对于苦研医毒二十载的男子来说自然算不上什幺难事。
也是他大意了,并未考虑许多,直接便用了燃香驱蚁的方式。
却未想那香味独特,驱走蚂蚁之后,竟招来了一匹更大的煞神。
那老虎出现得太过突然,他当时正在小心地取药,并未顾及其他,受惊之下,脚下一滑便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他的踝骨就是那时候摔脱臼的。
本来,即使是拖着一条伤腿,解决一头大虫也不是何等难事。只未想那香招来的竟不止一头老虎,面对这幺多牙尖齿利的凶兽,想要全身而退似乎没那幺简单了。
这幺想着,男子仍沉着地盯着面前那一双双嗜血的兽瞳,掩在袖袍下的一双手却是悄悄蓄力,只待瞅准时机,便要发起奋力一搏。
就在这时,一匹威猛雄壮的大虫终于耐不住了,大吼一声便朝男子扑了过来。
男子绷紧了神经,正要发力,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戏谑的轻笑。
身上突然传来一种古怪的感觉,头脑像是骤然空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反应过来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反击时间。
眼看着那黑条白虎就要扑到他身上,男子心头一跳。
然而,意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就在那白虎快要抓到他身上的一瞬,却像是突然遭到了什幺重击,隔空便飞了回去。
那白虎的惨叫,引发了其他兽群的暴动,接连嘶吼着朝向男子扑去。
“哼,一群畜牲,不自量力。”
还是那低沉浑厚的声音,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却难掩话语中透出的自信和傲然。
男子只觉周身一阵微风吹过,地上就横七竖八倒下了一片哀嚎的虎躯。
不多时,耳边便响起了一阵缓慢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伴着碾碎枯叶的“沙沙”声,最终止在了他身后。
“喂,你没事吧?”
又是一阵清风,不知从哪里吹起,拂动了男子一身清雅的长袍,衣袂纷飞间,须发皆动。
拖着伤腿,男子缓缓地转过身。
墨色的发,墨色的眼,墨色的衣袍。
飞扬的眉,弯起的唇,英俊的笑颜。
男子漠然地看着眼前黑衣黑发,弯着眉眼,笑着望他的男人。
静默半晌,终是松开了掩在袖中的一双手,面无表情地分开双唇,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