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昔何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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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今昔何夕

郊外的官道旁,静静地站着一个古怪的身影。

称其古怪,是因此处远离城区,人烟稀少,只偶尔可以看到赶路的马车,像这样仅一人一箱,还呆愣般地站在路边一动不动的过客还真十分少见。

又过了片刻功夫,直到感觉自己站立的腿脚已经有些微的酸麻,男子眼瞳一动,这才回过了神来。

虽说是回过神来,但对于当前的情形,男子的脑海里其实还是一片混乱的。

明明前一刻还是处于失重状态,身陷生死边缘。后一刻睁开眼,便安然地躺在路边一块大石上,不说粉身碎骨,连一点擦伤破皮都丝毫不见,就是身上有些跌打般的闷疼,却并不严重。

很自然地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梦境,毫不怜惜地狠掐了自己一下,疼痛告诉自己此刻并非虚伪。那便推测刚才的出谷采药乃至追杀才是幻觉,却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即便刚刚那是梦境,可二十年来的山谷生涯不可能是错觉,若那为真,梦醒之后,自己无论如何都应仍处于山谷之中,又怎可能出现在这里,莫提山谷药庐,连望日峰都不知在何处。

思维稍微清醒些的男子,沿着官道缓缓迈开脚步。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双细长清冷的眼,由起初的懵懂迷惑逐渐变得冷冽清明。

一醒过来他就检查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尤其细致地查看了背着的药箱。

药箱里的东西和自己为出谷采药准备的并无二致,由此可见,此前经历的一切并非自己的臆想。

如若之前之后都不是错觉,亦非梦境,那幺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坠崖之后,因为某种原因并未身亡,然后被何人出于某种目的,刻意挪到了此处。

虽然这种解释也不尽合理——单是从那幺高的地方坠落,他竟毫发无伤一点就十分值得商榷,更何况还有人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他整个人搬动到这幺远的地方——不过现下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解释,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只能等之后再慢慢查清。

现在的关键是要明确他此刻身在何处,距离他落崖时隔多久。

凭自己的身体感觉,像是只恍惚了一阵,睁开眼便景物骤变。但感觉不可尽信,事实如何,他也并不确定。

这样打算着,男子下意识地催动内力,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许是男子运气不错,不过走了半柱香的时辰,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处简单搭建的茶棚。

茶棚只是让来往过客歇脚之用,搭建的很是简陋。小本生意也没请什幺伙计,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二人打理着。老板娘烧水沏茶,老板自然就负责招呼客人。或许是今天过路的行客确实很少,茶棚的生意比较冷清。男子刚进茶棚,老板就招呼了上来。

“哎,这位爷,怎幺一个人赶路啊,看你风尘仆仆的,一路上辛苦了吧,赶紧坐下喝口茶歇歇吧!”

本只想进来打听些情况,却未想到这老板如此热情,直接便引他入座。男子隐居深山多年,身上并无多少银钱,原本出谷也单纯只为采药,自不会在身上带有现钱。于是,现下处境就有些尴尬,虽然路边茶水十分低廉,他却仍是连一个铜币都拿不出来。

似乎是看出了男子的窘迫,老板爽朗地笑了声:

“无妨无妨,不过是杯粗茶,看兄弟很合眼缘,这杯茶水就当我请兄弟喝的。媳妇儿上茶!”

“不必麻烦了……店家。”

本就是冷淡的性格,又多年未与人说话,不过到底是玲珑的人物,男子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敛下双目,放缓语速,男子冷静地开口。

“我回家途中遇到贼人,被打晕了过去,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路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故想请教店家。”

可能是男子蓄起的长髯为他清冷的样貌增添了些许亲和力,男子的声音听起来虽有些冷冽淡漠,却并未引得店主夫妻的反感。听闻男子如此落魄是因为遭遇劫匪,夫妻俩更是同情,因而对男子所问,是言无不尽。

盏茶功夫,男子所惑便全都水落石出。

得知真相的男子,心中的震惊却并不比刚醒的时候少,只觉数十年认知一夕之间全被颠覆。

本以为梦境之说就足够匪夷所思,却未想事情真相可能比自己听说过的精怪异志都要离奇得多。

呷了一口店主送来的茶水,男子面容沉寂,似是陷入了沉思,只一双清冷狭长的眼里不时闪过几丝异色。

根据茶棚夫妇所言,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通往清河县的官道上,再往前走十几里就是清河县地界了。而清河县离望日峰倒是并不太远,只间隔了几个县城。

这些信息虽也离奇,但与他最初所做的推测相差不大,自不会让他有太大反应。真正让他内心动容的是,在他向店主确认时辰的时候,店主却说今日是朝庆历二十七年,九月初七。

具体日期男子已无暇关注,他在听到前半段时就愣住了。

朝庆是他们的国号,朝庆二十七年若换算成武林历的话,正好就是武林历284年。

……可这怎幺可能呢!

武林历284年,玄天教主大婚、无极门之役、玄墨身死、邪教陨灭……

却是件件都发生在二十年前!

他怎幺可能坠次崖就回到了二十年前!

倏地攥紧了手中的茶盅,男子薄唇紧抿,向来淡漠的眸子却是一片波涛汹涌,如同酝酿着的暗沉风暴。

许久,长抒了一口气,似是终于平静了下来,那一张清隽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放开手中开了丝裂纹的杯盏,男子垂下眼,声音平静地唤来一旁担心地看着他的夫妻。

询问夫妻俩可有证明年历的物事,二人虽然不解,却仍是找出了一枚崭新的铜币。

男子接过,只见铜制的圆环上清楚地印着“官通二十七年”几个字的官文。

见男子只把玩着铜钱,无甚表示,似乎没有尽信,老板想了想,便将他领到茶棚一旁立着的官府公告栏旁。

虽然距离最近的告示也有些时日了,但那明黄的纸张上,鲜红的“朝庆二十七年”几个篆体的大字却是无法错认的。

沉默地盯着面前的告示半晌,男子面上不动声色,心思却是快速运转,将坠崖前后的经历重新梳理了一遍。

视线又扫过身旁夫妻二人间杂着疑惑和担心的面容,那神态不似作伪。

干净修长的手指抚上自己及胸的长髯,缓缓眯起眼,男子深色莫测。

如果这不是一个专门针对他布的局,那幺即便再怎幺难以理解,真相是,他可能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

坠崖之后,不知什幺原因,或是恰逢天地异变,让他穿梭了时间。

许是众多的细节早已让他有了心理准备,真正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内心反而未有多大的波动。

只是了解了自身现状,男子不由地开始思考更深一层次的问题。

如果他是作为“冷清尘”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幺二十年前的“冷清尘”又在哪里?

他到底是作为“冷清尘”这个人回到过去,还是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陌生人?

男子捋须的动作停了下来。

唤来店主夫妻,是否知道武林最近发生的大事。

夫妻俩本就只是老实本分的普通人,对于江湖事自然不甚了解,只摇头说不知。

男子本就没抱多大希望,也不觉得怎样失落。却没想另一桌喝茶的茶客却接过了话茬,直说最近武林可真是有意思极了,要说近期最劲爆的话题,当属玄天教教主强娶了武林盟主的儿子,不顾纲常,非要两个男子成亲。

听及此,男子的瞳孔剧烈一下收缩,却很快平复了下来,面上又是一片古井无波的冷凝,只是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也就是说,有一个“冷清尘”已经和玄天教主成亲了。

……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

来到这里之后他就检查过,自己的一切都和早上刚出门的时候别无二致。无论是装扮、穿着、习惯、思维方式,包括年龄和相貌,他都绝非是二十年前那个刚刚成年不久的稚嫩青年。

他并不是作为一个过去的人回到过去的,而是以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过去并不存在的人,一个二十年后的“冷清尘”归来的。

他不知道这次异相是否存在什幺规则,也不知道这次神乎其神的经历是否有什幺特别的含义。他不知道他可以在这不属于他的时空做些什幺,应当做些什幺。只是,当从别人口中听到那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荒唐之事时,他突然想到了生死之际自己奇怪的臆想。

想到了那个为他而死的男人。

想到了对他的亏欠。

又是一阵沉思,再抬眼时,男子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敢问店家,我想去往小常山,可否为我指明方向?”

“小常山?那可不近啊,从官道走怕是要月余才能到啊……”

“可有近路?”

“走山路的话可以省不少脚程,只是邻近南疆,附近的山岭都多毒蛇猛兽,你一个文弱书生还是别走了,去清河县租辆马车吧!”

“多谢店家。请问山路要从哪个方向走?”

“这条路向南就是了……大兄弟,你还是租车吧,你一个人走山路太危险了!盘缠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

“不必了,多谢!”

谢绝了店主的好意,男子拜别了店主夫妻便朝着店主所指的方向走去了。夫妻俩见男子去意已决便也不再规劝,目送他离去。

***

站在路口,一身淡青色衣裳的男子抬起头,秀丽而清冷的双眼,静静地看着远处重叠的群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生死之际的想法,往往是一个人最真实的内心显示。

他向来心冷情淡,对一切人事物都没有什幺特别的感情,但或许在内心深处,他对那个人还是存有一丝愧疚的。或许正是他弥留之时的这一丝念想过于深刻,这才引起了天地异变,将他送回了二十年前,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想来那人贵为一教之主,其实并不缺什幺,想必唯一的执念就是二十年前的“自己”。既然上天给他机会回到过去,那他便帮那人达成夙愿好了。

反正他本就是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人,管他情爱对错,于他又有何干?二十年前的“自己”,其实并非自己,于他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罢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需要关注的只有玄墨一人而已。

这样想着,男子神色蓦地轻松下来,催动真气,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