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严续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神色,“大兄,恐怕未必如你所想的那样呢。”
“哦?”严序微微一怔,讶然问道:“何出此言?”
“大兄你高估了那些人的节操。”严续摇摇头,不无讥诮之色,“眼下强弱易势,李吴根本无法和徐州相提并论了,谁都要考虑未来了,尤其是那些大姓望族,背后都是家族数百人身家性命,他们怎么肯替我那位老丈人殉葬?”
“哦,你来接我之前就有先兆?”严序眯缝起眼睛。
“岂止是先兆?我还没从扬州出发北上,投贴就已经堆满了案头,都是聪明人,都知道笨鸟先飞,先和大总管府下政事堂参知政事的弟弟打好关系,未来不是能抢到更多的利益?”严续淡淡的道:“有时候我都在想,这些人平素道貌岸然的样子,怎么就能一下子就翻转过来毫无顾忌?”
“正如你所说,都是利益攸关,关乎自己一族人命运,如何不能丢下那些东西?”
严序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如果是这样,他的压力就要小许多,就怕太多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老家伙来不依不饶,如果大家都能理性现实的面对这一切,那就要好久解决许多。
“大兄,你考虑过郡王你到扬州,除了招抚人心外,还有其他意图么?”严续瞥了一眼兄长,压低声音道。
“当然有。”严序在自己亲弟弟面前自然不会讳言,“招抚人心的目的很简单,尽快恢复扬州生计,让扬州重现昔日繁荣辉煌,预计郡王会很快新设淮左镇,届时和州和滁州大概要划归淮左镇,而淮左镇的意义就是要为未来经略江南做准备。”
“应有之意。”严续点点头,他以估计到了这一点。
现在江南乱局其实是对徐州很有利的,一个江南东道现在就云集了越国钱氏、闽地王氏已经李吴,还有几家独立小势力,而蚁贼还在宣州虎视,可以说这种大小相制的局面对现在还无力南下的徐州大为有利。
这也是为什么徐州会转变态度支持李吴在江南立足,就是要防止越国钱氏趁势坐大。
“大兄预计郡王打算什么时候南下江南?”严续进一步问道。
“不太好说,这要看在河北和中原的局面变化。”严序摇摇头,“郡王对河北很看重,一直把契丹人视为头号大敌,愚兄琢磨着郡王可能要先解决契丹人。”
“契丹人?!”严续吃了一惊,“不是沙陀人?”
“郡王不太看重沙陀人,认为沙陀人后劲不足,而且入主中原之后反而会让其陷入泥潭。”严序轻轻摇了摇头,“愚兄也不知道郡王为何有那么强的底气,对沙陀人不看重,反倒是对远在东北的契丹人格外重视。”
“都是胡人,现在怎么看都应该是沙陀人更强大吧?”严续也是大惑不解,“汴洛被沙陀人占领,沙陀人气势大盛,契丹人与徐州之间还隔着卢龙镇和成德镇,卢龙镇的刘守光据说也是骁勇善战的宿将,契丹人再是势大,怕也不能轻易压服卢龙吧?”
“不太好说,楚扬一下,现在大总管府的主要精力都要转向平卢和濮州那边,郡王让我来打前站,他会很快来一趟扬州,然后就要北返,所以才会这么急。”严序抚摸了一下颌下长须,“郡王有意让愚兄常驻扬州。”
“啊?政事堂那边的差事怎么办?”严续有些迟疑,虽然常驻扬州是好事,但是政事堂的参知政事一职却更是位高,不能放弃才对。
“郡王之意是让我暂时留驻扬州,大概是以政务堂参知政事兼扬州刺史。”严序沉吟道:“不过估计这不能成常态,勋公以参知政事兼徐州刺史,那是因为勋公就在徐州,我这在扬州就不适合了。”
“唔,若是兼任最好,但不能长久,却是一道难题。”严续眼中有了几分期盼,“大兄之意……”
“嗯,此次你要好生表现,郡王并不忌讳父子兄弟同朝为官,勋公父子,王序王朴父子尽皆如此,所以你无需担心,只要你表现上佳,愚兄会向郡王和陈大人推荐你,纵然不能留在扬州,亦可到楚州或者滁州、和州。”
严序没有太多的感情波动,自己这个弟弟的才华本事他心里还是有底的,只要能给他机会展示,定然能大放光彩,这一次就是机会。
“兄长放心,定不会辜负大兄的期望。”严续郑重其事的道:“小弟已有一些想法,待兄长稍事休息之后,小弟一一道来,请大兄参详。”
“嗯,自当如此。”
船慢慢靠岸,码头上已经站满了来迎接的官员士绅,连先一步到的枢密院枢密使梅况都亲自到码头迎接,倒是让严序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下船,“何敢劳枢密大驾?”
“呵呵,参政乃是奉王命而来,梅况迎接才是正理啊。”梅况也是抱拳一礼,哈哈大笑之后压低声音道:“参政远来辛苦,不过还得要再辛苦一下,这扬州满城士绅商贾都是惴惴不安,就等参政宽慰他们了,梅况是武夫,再怎么说,他们也难以释怀。”
按照徐州大总管府的规制,文武分制,政事堂和枢密堂各不相涉,参知政事和枢密职位相当,所以说不上谁比谁高一级,按照江烽的说法,战时状态军务高于一切,但平常状态下,军将便不得过问政务,尤其是地方事务。
“王命在身,义不容辞啊,可如果这帮昔日同僚亲友不识时务,严某也免不了要得罪这些家乡父老了。”严序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之色。
虽然明知道这在所难免,但是真正面对这些昔日同殿为臣的亲朋故旧,甚至免不了恶语相加,这份滋味,也只有严序自己才明白,不过话说回来,有人骂,那自然就有人捧,若是没人骂,那也就意味着你这个人没有价值意义,无人问津者,何足道?
严序当然不愿意做何足道的对象,那么要好好敲打梳理这帮昔日的同僚故旧,让他们明白当下的形势,主动报效,为郡王所用,这就是一个相当考究的手艺活儿了。
扬州富奢,盐商之富豪冠甲天下,而除开天下闻名的盐商群体,还有几个群体同样不可小觑。
一是海商。
扬州海商与广州海商以及泉州海商乃是中土胡商中最大的一个群体,其中尤以大食海商为甚,比起粟特胡商不遑多让,而波斯海商比起大食海商来就要逊色不少。
大食胡商中海商是其中最主要的一个群体,他们大多从初唐时就已经在广州、扬州和泉州、明州这些通都大邑定居,娶妻生子,延续多代,到现在也成为这几座以海贸闻名的大都市中商人群体中极具分量的一个群体。
相比之下,寿州这几年商业虽然也发展起来了,但是由于地理位置原因,在海贸方面还远不能与扬州、广州和泉州、明州这些城市相比,更多的还是承担着一个分销商的角色,大多是从扬州那边进货来分销。
不过随着寿州商贸日益发达,徐州方面也刻意开发淮水与其支流如汝水、颍水、涡水、涣水、肥水、浍水整个水系的航运,使得交通便利优势更进一步凸显,已经有不少胡商开始进驻寿州,尤其是寿州对淮南道中西部和河南道中部州郡的辐射力开始显现出来,使得这一趋势越发加快。
扬州光是大食海商就有数百家之多,波斯海商亦有数十家。
除开海商,还有一大群体,那就是钱商,或者说经营质库和柜坊的商人,这些商人其实也就是后世同行钱庄商人的雏形,或者说就是后世银行家的雏形,而质库和柜坊就是借贷、质押等混业经营的雏形。
在扬州的这个群体中,仍然是大食胡商占据着主导地位,他们大多是由在本地驻留的海商慢慢衍化而来,依靠自身良好的信誉和雄厚的财力,迅速建立起自家的客户业务网络体系,进而与本土商人结成行会,垄断着整个借贷行业,甚至连李吴政权急需用钱的时候,一样要找他们借贷。
除开海商和钱商,扬州还有两大群体,一个造船商群体,一个是丝织商人群体。
扬州造船业自古发达,尤其是大运河开凿以来,扬州作为盐运和漕运的中心城市,造船业迅猛发展,已然成为淮南道最重要的造船中心,寿州远不及扬州。
唐代宗大历年间,光是盐铁转运使刘晏一人就建成了十家造船工场,用于打造漕运船只,而中唐以后,私营造船工场更是不可胜数,反倒是官营造船工场日益凋落。
丝织业一样是扬州最终的支柱产业之一,光是扬州城中丝织作坊就达到千余家,穷家女子去丝织作坊中作业的就超过三万人,极盛时期超过五万人。
造船商人和丝织商人都是扬州工商业主的大群体,他们算是代表扬州实业商人的中流砥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