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自相为食(1 / 1)

拂世锋 无色定 2648 字 10个月前
请收藏本站,并多收藏几个备用站点:

第324章自相为食

暗无天日的太极宫中,烛光熠熠、遍照殿堂,舞乐之声仍然未停,眼窝发青的冯元一甚至觉得,圣人或许真如自己吹捧那般,是天上哪位仙家下凡。

由于黑幕结界的笼罩,太极宫中没有昼夜更替,全靠着刻漏计时,得知如今已经过去十日。

接连十日没有安稳歇息,即便武功高如冯元一,也大感疲惫倦怠,心中焦躁难抑,连头发都掉了好几根。

当初黑幕结界升起,太极宫中着实慌乱一阵,好在有圣人出面安定大局,一面让冯元一带人探明情况,一面继续主持宴会,让文武百官、皇子皇孙得以将心思寄托别处。

然而事后方才知晓,整座太极宫都被黑幕结界所笼罩,就算秘密开挖的地道,仍是被黑幕阻绝,挖地三尺也找不到出路。

圣人设宴欢聚,看似轻松写意,但宫中有众多高手守备,以防不测。黑幕结界完全封闭之后,冯元一立刻带着这些高手,试图击破黑幕,结果自然是毫无进展。

接连多日下来,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黑幕结界仅凭太极宫内的众人,恐怕无法击破,只能寄希望于外界。

但一想到这,冯元一便心乱如麻,独处之时坐立不安,根本无法想象外界会乱到何种程度。

耳边传来一阵轻快激昂的琵琶声,让冯元一心神一振,抬眼望去,圣人正盘腿坐在席上,飞快拨弦,两仪殿内一众天潢贵胄、公卿百官,也同样受到感染,一洗颓丧意气。

一曲奏罢,圣人环顾众人,乌黑须发仍是打理得十分齐整,气色丝毫不见有变,从容笑道:“昔年太祖于洛阳鏖战群雄,北渡河阳阻击强敌,一日踏阵二十七轮,胯下坐骑连死六匹,杀得甲胄尽红、两袖染血,黄河之上,敌我尸骸随波漂流。随军乐师见状,大受震撼,以此编成这部《洪波荡甲》。”

圣人语气极具感染力,在场众人仿佛也置身于那河阳战场,见证太祖皇帝如何率军破敌,最终在尸山血海中,奠定大夏国祚,一个个不由得心潮澎湃、拍案叫绝。

甚至当场就有擅长丹青的官员起身,主动请缨道:“圣人,微臣恳请为此作一幅画,以彰我大夏煌煌武功!”

“好!来人,研墨掌灯!”圣人朗声而笑,冯元一当即让手下宦官端上笔墨纸砚。

如今众人被困太极宫,无所事事,要是放任不管,必然是要生出大乱子的。

好在圣人深明此理,趁机发挥一身才学,或与文臣论及诗赋曲艺,或与武将演练弓刀,甚至让宫中供奉术者以丹玉照明,打了好几场马球,极尽欢娱,让众人忘却置身黑幕结界的困境。

冯元一不得不感慨,在这种绝境下,或许也只有圣人能够安抚众人心绪。

趁着作画奏乐之际,分于众人的午膳也陆续端来,冯元一亲自检视,却见碗中粥羹较之昨日稀薄许多,当即低喝道:

“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粥羹务必浓稠吗?这样一碗还如何果腹?”

对面来送餐食的宦官低头道:“小人不知,从御厨拿出来的便是这样了。”

冯元一心中生出不妙预感,带着人飞快赶往御厨,立刻揪出掌管尚食局的宦官和庖厨,厉声质问道:“今天的粥羹为何如此稀薄?连胡饼也变薄了!若是不想活,我大可成全你们!”

尚食局几人瑟瑟发抖,跪地答道:“冯公公饶命!今天太仓送来的米面只有这些,奴才们已尽量去做了!”

冯元一闻言毫不犹豫,立刻赶往太极宫西北的太仓。

长安城其实有两处太仓,一处位于城东九里的长乐坡,贮存自潼关以东转运而来的粮食布匹,被称作东渭桥太仓,当圣人移驾骊山,一切用度便从此仓调取。

而另一处太仓便是太极宫禁苑西北,其用处依循前朝旧例,供给天子六宫之膳以及百官禄米。然而自本朝伊始,长安人口渐密,常有府库存粮匮乏之虞,不得已前往运粮更为便捷的东都洛阳。

也就是当今圣人神机明断,起用陆衍为相,在均输转运上大做文章,使得长安给粮日益充足,圣人和百官也不必往东就食。

冯元一气冲冲地赶到仓城门外,为防有人趁乱抢粮,龙武将军早在此地提前布置严密防备,进入之后,冯元一直接叫来临时掌管太仓的楚中丞,劈头盖脸便骂道:

“你拨给尚食局的米面为何变少了?是嫌麻烦还不够多吗?”

楚中丞脸色阴沉:“我只能给这么多了,否则要出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冯元一额头冒出细汗。

“跟我来。”

楚中丞领着冯元一深入仓城,一座座宛如堡垒的大仓伫立于此,他随意推开其中一座仓门,内里还有向地底深挖的巨坑,经过火焰炙烤近似陶制的坑壁,确保粮食不受湿气。

然而巨坑之中,只有浅浅一层稻谷,并且尚未舂打脱壳,分量之少,让冯元一看得头晕目眩。

“怎会这么少?其他仓呢?”冯元一嘶声问道。

“多的也不满半坑。”楚中丞说。

“不可能,这断然不可能……”冯元一感觉到无可名状的大恐怖笼罩全身。

如今太极宫中,除了圣人与后宫妃嫔,皇子皇孙、文武百官,还有北衙禁军,以及数以万计的宦官宫娥,只有靠着他们这些人,才能支撑起宫中鼎盛璀璨的声势来。

几万人的吃喝拉撒,本就繁重得无以复加,但现在方知晓太仓存粮如此稀少,倘若在存粮耗光之前也无法突破黑幕结界,那结果岂不是……

冯元一不敢想象那种场面,只能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道:“太仓存粮为何如此稀少?我大夏四海升平、物阜民丰,难道还能让圣人挨饿不成?!”

“圣人平日里根本不在太极宫,太仓自然疏于管理。”楚中丞叹气说:“何况陆相执宰以来,自关东水陆转运到长安的粮食布帛多如山积,有需即取,我等从来不必劳心计较。”

冯元一几乎要发疯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是因为太过殷实丰足,导致今日之祸。

“伱早就知道太仓存粮不足,为何隐瞒不报?!”冯元一双眼通红。

楚中丞这几日也被暗无天日和存粮稀缺逼得狂躁不安,顾不得彼此尊卑,厉声反驳道:“我哪里知晓你们那么多天也无法破封而出?圣人为了显摆场面,日日设宴、需索无度,我再有本事也变不出粮食!”

“放肆,你竟敢忤逆犯上?!”冯元一尖声叫骂。

“我已经竭尽所能确保圣人和百官所需了!”楚中丞扬手遥指别处:“你自己去问问那些宫女,她们已经开始挨饿了。我不介意饿死她们,但你要想想,那些披甲持刀的禁军兵士开始挨饿,他们会做什么?!”

“你、你……”冯元一气急败坏,指着楚中丞责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过去便常常指使义子,将宫中库藏绢帛盗出放贷!”

楚中丞不甘示弱:“你在城外西北建造碾坊,截水断流让下游百姓无水耕田,顺势命人兼并田土,这点破事当我不知道?还有你那宝寿寺,供奉一千钱敲钟一下,借机向满城卿贵勒索,你也没多干净!”

“你——找死!”

冯元一被这番话彻底压断心防,厉声扬手,罡气如丝狂乱扫出,楚中丞猝不及防,直接被锋利如刃的罡气斩成十几截,鲜血喷得满地都是,沿着坑壁流淌而下,将稻谷染红。

……

放眼所见,琉璃宫殿之中,一片晶莹华彩,却不显得耀目刺眼。

长青徐徐漫步,可见前方榻上,一名女子身披霓裳羽衣,绀发翠眉、朱唇雪肌,斜倚凭几,闭目枕臂而眠,衣摆曳地,好似一头鸾凤化作人形。

如今长青道法修为有长足进步,已经能够做到元神出摄,于虚空法界见到种种不可思议景象,这也是高深道法必不可少的一关。

因此与过去短暂的恍惚入境不同,这回长青出神感应舞仙盏,切实来到这座琉璃宫殿,打定心思要仔细探明其中状况。

当年长青第一次接触舞仙盏,便觉得此物不凡。后来即便此物进献宫中,他还是能够偶然在梦中来到这座琉璃宫殿,那位羽衣女子甚至向自己开口求救。

长青总觉得自己和这位羽衣女子形成某种微妙勾连,如今修为精进,终于可以出神相见。

上前几步,羽衣女子似有感应,缓缓起身抬眼,一双星眸让人不由自主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但长青只是与她对视一眼,识海中立刻便有玉磬之声回荡,惊醒元神,让他抽开目光。

“很好。”羽衣女子言道:“看来你并未荒废道业。”

“你……”长青有些惊异,躬身请教道:“请问前辈仙号?此处又是什么地方?”

“你可唤我为妙羽。”羽衣女子抬手轻抚袖袍,掸去肉眼不可见的微尘:“这里是洞光玄苑,是用来囚禁我的一方洞天。”

“囚禁?”长青不解,他猜测这位妙羽应该是上界仙真,不知是何等人物能够将她囚禁于此。

妙羽抬头仰望,奈何所见只有琉璃穹顶,无法看见外界天光,她语气略带落寞:“我本应下界辅佐人间真命天子,可是我不愿奉此天命,因此被囚于玄苑,投入尘世。不曾想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只有这条路可走。”

长青闻言大为震惊,但脸上还是尽量若无其事,于是言道:“既然如此,那我是否要将舞仙盏带往长安,进献圣人……”

这话刚说出口,长青便觉得不妥。当初闻夫子从长安宫禁中盗出舞仙盏,现在自己送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用了。”妙羽笔直望向长青。

“哦……”长青应了一声,他觉得对方目光太过直接,不由得稍作回避,随即又问道:“那不知我要如何才将上仙救出?”

“你可寻一处地气升腾、上接云天的高峰,设坛行法,以清正之气叩开玄苑琼扉。”妙羽说道。

“地气升腾、上接云天……”长青沉吟片刻:“放眼江南地界,最为妥当之处,或许便是天台山玉霄峰了,就是不知上清道的门人是否准许我在那里设坛行法?”

妙羽一直盯着长青,那足以洞察一切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于是问道:“莫非晚辈安排不妥?”

“你难道就没想过,将我救出来之后,我会就此离去么?”妙羽神色淡然。

长青微微一怔:“晚辈的确不曾想过,但我既然明知上仙受困于此,又力所能及,自然会救。至于上仙未来去向何处,自然不是晚辈该管的。”

看着长青坚定且真切的眼神,妙羽沉默良久,最终言道:“也罢,既然避不开,姑且助你一回。”

长青有些糊涂,他总觉得这位妙羽仙子跟自己说的不是一回事。

“那还请上仙稍待一段时日,晚辈尽快动身前往天台山。”

说完这话,长青躬身一揖,元神回转庐舍,置身于靖室之中,晶莹剔透的舞仙盏放在面前,一如既往。

调息收功,长青用符布盖上舞仙盏,使其不受鬼神窥见,然后起身推门出屋。

靖室位于吴岭庄后山福地,是长青成家之后另行修造,专为清修而设。

成婚之后,长青开始协助何老夫人操持家事,着实忙碌了好一段时日,近来才得空闲。

“七郎。”就见楚婉君在不远处的竹席上正襟危坐,为长青出神护法。

“麻烦你了。”长青上前伸手,主动楚婉君扶起,二人双手牵住不放。

“我兴许要去一趟台州的天台山。”长青说道。

“四五百里路,不近呢。”楚婉君语气有些调皮:“柳娘肚子还大着呢,你就到处乱跑?”

“以我如今修为,飞步登涉,几百里路也不过是一日路程。”长青言道:“算上我要做的事情,想来旬日间便可返回,不会耽误事。”

“那我陪你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楚婉君说。

长青点头:“那我去找老夫人说明情况,顺便请阿芙姑娘照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