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暴尸复起

已经沦为残破废墟的永宁寺中，众人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脚下原本是哪座殿宇、何方楼阁，只见程三五与刘玄通分立对峙，雷霆交轰、风火浩荡，战意弥漫四周，杀机在双方目光中延烧。

程三五原本身上衣物早已因为先前几番激战，破损烧毁大半，但此刻却有一件若隐若现的金甲披挂在身，袍袖间有日月星辰之象。

而在最初的爆发过后，程三五周身气机渐被收摄，狂暴不定的雷火凝炼缠身，化为一条流光羽带，绕臂飞空，好似那神仙壁画上的灵官天将，威风凛凛，就连眼角眉尖也都有电光闪烁。

这个情况显然超出所有人的预料，连长青自己也大感意外。

这尊金甲神将原本是长青依照师父达观真人所传神将真形，一步步修持存想而成，并非寻常鬼神灵祇，完全按照长青自己意念驱使。

不过由于神将真形乃是采摄西方庚金杀伐之气，并合自身风雷啸命之功，内外气机结合运化而成，所以威能极大，哪怕是长青自己想要发动施展也不容易，没法招之则来。

而眼下把神将加持到他人身上，更是一项极为冒险的举措。这不比寻常法术加持，而是好比将一头暴躁公牛塞进小小木匣中，汇集天地阴阳的庞然气机足以将人体撑破。

长青之所以想出这种手段，最初也是打算留给自己。倘若日后遭遇强敌，寻常法术难以制胜，那便让神将真形与自身合而为一，从而拥有不可思议的斗战之威。

如今形势危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高大男尸，强如程三五也败下阵来，长青只能孤注一掷，期待程三五能够承受住神将附体加持，扭转战局。

长青能够清晰感应到高大男尸浑身上下散发的难解怨念，其人生前必定是极为勇武英烈，不甘身死败亡，仇恨执念徘徊不去，积年成祟，推动尸骸复起。

至于高大男尸为何一现身就猛攻程三五，仓促间是搞不清前因后果了。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诛灭邪祟，长青都将希望寄托在程三五身上。

“神真降附、百气流注，这可真是盗天地之机的妙法。”闻夫子在后方以传音入密感慨一句，然后望向洪崖先生：“话说我们当初怎么没想到还能这么做？直接往玄脉中强行灌入天地灵气，在识海中留下一道神将真形，岂不是能够更好压制饕餮？”

“然后被饕餮反过来侵夺为用？”洪崖先生语气冷淡地反驳，盯着此刻雷火遍体的程三五：“若非程三五神识清明，炼就一身炎风功体，强行施以此法，断难调摄暴乱气机。只是……”

“只是什么？”闻夫子察觉洪崖先生将目光放在长青身上。

“以自身精血书就真形，施法加持将吏，最好是血脉相连之人，如此一脉相承、免于扞格。这也是为何许多符箓道法以家族为传承为主。”洪崖先生没有再说下去。

闻夫子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后手捻胡须，带着几分微妙表情看着长青，喃喃道：“有趣、有趣，竟然还有此等意外收获。”

反观程三五与刘玄通，二人陷入古怪对峙，反倒没有急于出手。

程三五获神将加持，吞吐天地、掌握雷霆，一呼一吸皆有风火助威，虽然静立在地，但遍体周身无一处不是剧烈动荡，好似一锅沸腾热汤。

至于刘玄通，尽管他早已死绝，可是历经无数恶战的先天体魄、不世武骨，对于战斗本身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本能，就像是高处的水会往下流、拉开的弓弦会回弹，对敌出招就跟呼吸心跳一样，不需要任何思考。

可眼下这具由仇恨和执念驱动的尸体，在面对神将加持的程三五时，头一回犹豫不前，仿佛先天体魄本身也感应到存亡危机。

如今的刘玄通就是一具尸体，并无生前灵明智识，他只会依循本能，朝着仇敌穷追猛打。

但此刻如果有谁能够替代刘玄通的知觉，那便会领略到独自面对天地之威的感受——以程三五为中心，天地造化竟尔向他聚拢归附，万物万象纷呈涌现。

这不是肉眼可见的景象，而是精微气机变化，常人未必能察觉，可是对于具备先天体魄的刘玄通，这等气机变化就像墙壁上的挂画，任人观赏。

而如今情形，就好比忽然有一副千里江山图逼到眼前，让人目不暇接，不可谓不震撼。

两人对峙数十息，四周气氛凝肃到极致，周围众人皆暗自戒备，准备抵御交锋一刻。

程三五仍然屹立在原处，可刘玄通似乎等不下去，率先抢攻。

一拳直出，刘玄通奋动龙筋虎骨，破风惊尘，脚下地面竟也被他踏出一道裂隙！

这已经大大超出凡俗武学范畴，拳锋击出庞然气浪，若是打在比城墙还要厚实的河堤上，估计也能直接轰出一个巨大豁口。

但直面拳锋的程三五不见半点慌乱惊惧，更无退却闪避之意，就见他眼中电光一闪，双手虚纳，刘玄通那筋骨嶙峋的铁拳好像是自行搭进他双掌之间。

程三五双掌抱住对手拳锋，随即轻轻抟转，如把玩圆球，震撼山川的一击被化消转卸，龙虎巨力散入空处。

刘玄通整个身子被这一下轻抟带动，以手臂为轴，凌空转了好几圈，足以将精钢柱子凝成麻花的巧妙劲力随之传来。

但刘玄通也是瞬间做出应对，周身每一束虬筋紧密配合，逐次传递，将这股缠绞劲力运至双腿，化为己用，顺势弓身踹出。

如此凌空借力变招，可为妙至毫巅，若无对身体每一寸筋骨皮肉的精微操控断难做到。刘玄通此刻一具行尸走肉也能轻松为之，可以想见其人生前武功之高。

但程三五对此好像早有预料，抬手一拨，托住刘玄通脚踝往外一送，直接将他抛掷出去。

刘玄通落地站稳，这便算是第一回合，程三五原地守势，行招运劲滴水不漏，强如刘玄通也没法撼动对方分毫。

在场围观数人心思各异，其中长青武功最低，他知晓刘玄通异常强悍，却难有深刻领会，唯一担心程三五还能支撑多久。

阿芙则是暗自计较，长青此番出手加持，让程三五短暂获得前所未有的提升，这是连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

至于程三五自己，他此刻几乎无需思考，或者说无暇思考。天地之气在经脉穴窍往返冲荡，原本尚属可观的少阳内息经受锤炼，越发深厚纯粹。

而天地气交也让程三五看到一幅迥异于过往的景象，他仿佛置身一条波涛湍急的长河之上，诸般气机流转其中，相互冲击、消弭、融合、匹配。

无数种变化同时呈现，让程三五感觉自己像是刚刚出生而婴儿，脱离母胎第一次接触外界，无数声音光影接踵而至，又能体察到身体发育成长的每一寸细微变化。

程三五自己过去其实是没有这种经历的，他并非父母生养，而是由一点胎元精血，在太一龙池以秘法育化而成的肉体，这并不是他的记忆，而是一种纯粹的体悟。

“脱胎更生，再立百骸。”洪崖先生点破程三五此刻境界。

闻夫子凝眸细查，惊叹道：“虽然只是短暂加持，却能让程三五一举打破天地关，未来若能归根复命，那便能迈入把握阴阳、独立守神的上古真人之境。”

二人传音交流间，程三五缓缓吐纳，伴随他气息出入，四周劲风呼啸，仿佛他本人就是一个几层楼高的庞然风箱，带动四周烟尘一聚一散。

与吐纳兴风一并壮大的，还有程三五周身雷火。原本闪烁不定的雷电与火焰，居然被驯服得极为安稳，如同蛟龙般环绕臂膀躯干，缓缓游行，宛若实物。

刘玄通目睹此状，身体不由自主地激颤起来。尸体也会恐惧吗？谁也说不清，但他没有停驻不动，而是再度奋身猛攻。

这回刘玄通所出不止一拳，而是百拳千拳疯狂轰出，手臂抡动，甚至会发出软鞭抽击的脆响声。而且每一拳的招路皆有不同，蕴含劲力亦是千差万别，或刚猛霸道、或阴柔绵长，有时如刀剑之锐，有时则堪比流水无孔不入。

瞬目千拳，方圆数十丈搅得气浪翻腾、飞沙走石，常人靠得稍近一些，就要被激散开来的气劲所伤，哪怕是将整块巨石投进战圈，恐怕也要被碾成无数纷飞砂砾。

面对如此骇人攻势的程三五，神色平淡如常，炽烈雷火遍走全身，知觉感官大受刺激，外界一切事物在他眼中都变得笨拙迟缓，刘玄通每一拳的招路走势也变得清晰可见。

掌出连环，程三五接下对面百千拳影，真正做到字面上的见招拆招，没有半点花哨取巧，把刘玄通轰来的每一拳尽数化解。

在外人眼中，程三五双臂甩动，扬起一片雷火，凝如实质，与刘玄通正面硬拼，声势暴烈，气浪重重，轰轰雷声震耳欲聋，方圆气息也变得炽热难耐。

程三五不断拆挡招式，渐渐熟悉刘玄通拳锋路数，自身速度也越来越快，觑见破绽瞬间，一手并成剑指，电光火石间，身形原地消失不见，留下几缕电弧残光。

刘玄通似有本能感应，意图挪动霸道拳锋，然而却赶不上已经遁入流光神速的程三五。

身形再现刹那，剑指自斜刺里递出，堪似列缺霹雳，于错乱拳影间，寻得一线罅隙，轻松点入内中。

凝炼到极处的一线雷火正中刘玄通肋下，好似钢锥一般凿开皮肉、钉入穴窍，雷火随即顺筋走脉，在体内大举肆虐。

刘玄通如遭雷击，一身龙筋虎骨立刻受制，拳招难以为继，身形失衡倾覆，将发未发的狂乱劲力反噬自身，被震上半空、一通乱颤，仿佛挨了无数重击，随后扑倒在地。

可即便如此重创，刘玄通依旧能迅速起身，除了本已破旧的衣物彻底化为片片丝缕掉落，瘦削干枯的身躯看不出丝毫伤筋断骨。

一旁闻夫子看得分明，心中五味杂陈。

刘玄通这等先天体魄，攻有龙筋虎骨、神力无双，守有金梁玉柱、外劫难伤。

尽管这具由仇恨和执念推动的尸体，终究不如刘玄通生前，许多高深武学用不出来，也没有对敌之时的巧妙变通、心机算计，但未入先天境界的武者，休想在他面前走过三合。

而这也印证了《九渊升龙》何其玄妙——虽然闻夫子本人并不愿见到这种情形。

反观程三五，如今他得了神将加持，雷火炼形，举手投足有天地造化助力赞功，超凡入圣。任凭刘玄通神力再强，他也能巧妙化解；纵使招式再快、变化再多，程三五也可以应对自如。

最终他甚至能遁入流光神速，任何招式在这等超凡圣境之前，尽数成了无用功。

闻夫子本人亦有此等境界，他十分清楚，想要对付流光神速，唯有同样具备流光神速的境界。

如果刘玄通尚在生前，即便是得神将加持的程三五，仗着流光神速也未必能够占得上风。

两番进攻一无所得，刘玄通的仇恨似乎无从发泄，越积越盛，渐渐压过肉体本能。周身虬筋贲张，几乎要撑破皮肤，张口欲吼，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不甘、怨愤、痛恨……诸多生前执念一并爆发，束束虬筋不断扭动，使得刘玄通的躯体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肩背高高隆起，腰胯变得更宽，四肢触地，好似野兽一般，散发着最原始的凶性。

“这也是《九渊升龙》的招式？”洪崖先生见状问道。

闻夫子神色稍稍凝重，摇头说：“不，这应该是刘玄通生前自己琢磨出来的，尸体本身感应到程三五的威胁，从而催动筋骨变化。”

二人对话间，刘玄通蓄势已足，四肢刨地，在身后扬起一片尘浪，浑如恶兽扑猎，凶猛不留情。

程三五见状，同样进步挺身，甩开臂膀，挥拳抡扫，雷火怒啸，好似神将伏魔，恢弘无保留。

雄劲交并，唯有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