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六甲卫道

程三五一开口，立刻引得众多羊蹄眷属扭头望来，躁动不安的低咆嘶吼，此起彼伏。

而立身黑翳巨岩一旁的庞延津反应更为激烈，他猛地回过头来，脸上尽是不可思议，厉声质问：“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程三五闲庭信步，按刀而行，羊蹄眷属纵然蠢蠢欲动，却无一敢主动上前动手。程三五迈步经过，群兽不由自主避让开来。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么？”程三五语气无赖轻挑，让人闻之易怒，见他捏着鼻子，嫌弃道：“真臭！跟粪坑似的，你就在这种地方开坛做法？也是不嫌脏。”

“我在问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庞延津急怒难抑，这处地下洞窟不为外人所知，而且地处荒野，方圆几十里人烟绝迹，按说不可能被轻易找到。

而且庞延津安排在外埋伏守候的羊蹄眷属，原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就算真有敌人来到附近，也能抵挡一阵，好让自己能够及时应对，不至于手足无措。如今程三五却是悄无声息来到此间，这让庞延津更觉匪夷所思。

“叫什么叫？”程三五说话迈步间，从腰间革囊中取出三道符篆，都是出发前长青给他准备的。

按照长青所教，程三五将“登空飞步”与“铁衣不解”两道符篆对折过后贴肉佩带，可以清楚感觉到法术迅速加持上身。

“你也不想想，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真以为其他人一无所知吗？”程三五嘿嘿发笑：“居然还特地找一个女鬼来对付我，你是心里有鬼才这么着急吧？”

庞延津按捺怒意，语气阴冷道：“你们不是来调查盐池妖祟吗？如今目的已经达成，可以走了。”

“走？可不能就这样走了。”程三五将第三道符咒捻在指间，同时拔出刀来，把符咒缠裹在刀柄上，催动炎风功劲。

眼看程三五手中一缕火光闪过，“斩妖神刀”加持刀上，锋刃透出逼人寒芒：“我们内侍省负责监察天下，就是要对付你这种阴谋败类！”

程三五这话说得义正言辞，但总是掩盖不住装腔作势，庞延津闻言大怒：“放屁！当我三岁小儿吗？内侍省也不过是一伙争权夺利之辈！”

“哦？听你这话，好像深有感触？”程三五来到庞延津面前四五丈外站定。

庞延津留意二人之间的距离，他没有急着近前，以便护身鬼神出手。他见识过程三五的武艺，要是不能迅速击败他，搞不好会被他欺近身前，届时刀锋临头，便轮到庞延津落于下风了。

“真以为我一无所知么？”庞延津有意拖延周旋，同时一手背负身后掐诀，默运法力：“刘夫人当初托我前去探查盐池妖祟，便示意我暗中将事情闹大。从一开始，便是你们内侍省想借机对付杨太初，以治下妖祟闹动一事，彰显他失德无能，从而丢官失位，好安插其他人手来当朔方节度使。”

程三五微微一怔：“还有这等事？”

“哼！没想到吧！”庞延津骂道：“所以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我是何等样人，彼此心知肚明！”

“是么？”程三五接着又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杀刘夫人一家？”

“我没必要跟你说明这些！”庞延津法力已备，话声尚未落尽，背负身后之手向前一指，化现出几道锁链虚影，泛着幽光缠向程三五，意图将他束缚起来。

但不等锁链加身，程三五朝一旁纵身跃开，身后便是那些羊蹄眷属，距离之近，甚至能够感受到它们口鼻喷出的温热气息。

“将他拿下！”庞延津高喝下令，黑翳巨岩四周火堆同时烈焰升腾。

然而羊蹄眷属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它们根本没有对程三五下手，甚至主动向后避让，给中间二人交手留出更大空地。

“怎么回事？为何他们不听号令？”庞延津心中生出一丝惶恐不安，反掌间取出一枚令牌，重重叩打在黑翳巨岩上：“与吾捉拿，莫令停藏。急急如律令！”

庞延津本就擅长召遣驱役之法，一应鬼神精怪受他拘缚后，自然要乖乖听话。他花费数年岁月，明确这些羊蹄眷属只听命于黑翳巨岩，并因此有了相应手段，从而做到间接操控这些羊蹄眷属。

即便这些羊蹄眷属一直试图反抗，但说到底只是一群灵智浅薄的下等妖魔，庞延津有把握如臂使指地驱役它们。

但这一回就算用上自己特地打造的号妖令牌，羊蹄眷属仍是毫无反应，整块黑翳巨岩也渐渐陷入死寂，不能作为他驱遣羊蹄眷属的灵引。

“不、不……”庞延津不安起来，紧要关头法术出了问题，甚至不能如常施展，焦急慌乱可想而知。

“怎么？还想搞一拥而上的套路？”程三五呵呵笑道：“别想啦，在我们俩决出胜负之前，它们是不会出手干涉的。”

庞延津死死盯着程三五，那恶毒目光就像利刃，恨不得要将程三五剖肝挖心。

“听不懂？”程三五讥讽着解释：“说白了，羊群要另选头羊，你我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此地。”

庞延津闻言当即大骂：“畜生之见！”

程三五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你我此刻就是畜生、就是禽兽！可惜爪牙不利，否则就该扑上去撕咬一番！”

庞延津眼角抽搐，程三五的性情出乎意料，此人卑劣下贱的程度，绝非自己所能比拟。这种混迹江湖的草莽武夫，行事作风毫无约束，又偏好死缠烂打，牵扯不断，麻烦透顶。

“受死！”

急怒攻心，庞延津无暇细思其中端倪，指诀翻飞，四堆篝火同时发出剥剥细响，摄火凝箭，接连射向程三五。

“来吧来吧！”

程三五见状迈步挥刀，舞出一片绵密刀光，火箭被轻易拨开，落入羊蹄眷属之中，接连炸开造成伤亡，两人却丝毫不顾。

不等程三五逼近身前，庞延津扬袖焚符，并指掐诀，咒音急促：“天地日月星，吾召酆都神。随炁一摄至，火急现真形！”

一通咒语过后，地底洞窟之中狂风骤起，吹动四周篝火，使得火焰势头倍增。八道身影随之浮现半空，肉眼可见是八名手持长剑的武弁卫士，当即对程三五左右包抄，挥剑围攻。

“哈哈，你也玩火！”程三五见状踏步纵身，借助登空飞步之术，腾空旋斩，周身炎风呼啸，反过来牵动半空火焰，与八名持剑武士战作一团。

道门符法首重召遣灵官将吏、山神地祇，道人倚之佐天行化、扶危济困、除邪灭祟，再不济也能护身御劫。

但符法绝不是仅凭书符念咒便有灵验，若道人自身修为浅薄，自然也无从感应各路神真。一些门派也有着秘传法箓，其中载有灵官将吏真形，弟子对照存想，书符行持便可召来这等灵官将吏助阵，比起寻常丁甲神人要厉害不少。

庞延津召来的八名持剑武士，就是坛场的八方镇守，专用于对付冒犯坛场的妖魔邪祟，最初就是为了防备那些蠢动不安的羊蹄眷属。

若论实力，这镇坛八将远谈不上一流武艺，剑招也略显粗重笨拙，任何一位单独对上程三五，都是必败无疑。

然而镇坛八将最擅长的恰恰是合力围攻，而且不受肉身沉滞所限，能够迅速变换方位，不断交替攻防。剑出如林，形成宛如数十人围攻程三五的声势阵仗。

就见程三五在镇坛八将间来回穿梭，纵然身法奇快，但还是被八剑封锁去路，刀剑相交之声密集得堪比珠玉滚盘。

程三五战得热血沸腾，炎风功劲收摄外界烈焰，缠裹周身，随着他内息鼓催，越发澎湃炽盛，伴随每次挥刀劈砍，都随之激起火舌喷薄。

激战不过数十息，战场之中已是一团熊熊怒焰，程三五仿佛就是火种柴薪，不将自己焚烧殆尽誓不罢休。

面对越发狂暴猛烈的火焰，镇坛八将逐渐落于下风，程三五的攻势一轮猛过一轮。庞延津哪怕站在五丈开外，也觉得热风扑面，呼吸不畅，烫得他两眼发酸流泪。

庞延津无法想象，置身那等烈焰中心的程三五，还是肉体凡胎么？

眼看程三五左冲右撞，即将突破镇坛八将的围攻，庞延津赶紧摒除杂念、注心凝神，对付程三五这种武林高手，不能只凭六甲卫道将军的自主御敌之功。

与焚符施法召遣现形的镇坛八将不同，这六甲卫道将军就是庞延津以自身魂魄为引，勾招天精地华，炼就这么一尊形影不离的护身神将。

细究起来，这六甲卫道将军既非灵官天将，也非鬼神精怪，就是庞延津自己道法修为的一种显化，说一句随心而动毫不过分。

当初杀害刘夫人满门，庞延津为防灵武城中有他人察觉气机变化，没有施展其他法术，而是单凭六甲卫道将军解决麻烦。

只要在自己三丈范围内，六甲卫道将军便能从任何方位出招。若是庞延津心念足够专注，六甲卫道将军的攻击也能更快更准，堪比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而且肉眼是看不见六甲卫道将军的，如果当时旁人在侧，估计只能看见庞延津步伐轻盈地在刘宅内中转了一圈，刘宅上下数十人毫无征兆地受到隔空重击，哪怕其中数人有武功在身，同样是不及反应就被轰碎筋骨腑脏，当场毙命。

如今见识到程三五的能耐，庞延津不敢大意，全神贯注，留心程三五挥刀出招的间隙破绽，算准距离方位，一击重出！

程三五此刻战得狂热忘我，出刀行招暴烈如燎原野火、迅猛似平地龙风，一呼一吸都是灼热得足以烫熟皮肉的炎风，全然不顾功劲自伤筋脉的痛楚，引得气血沸腾，少阳内息也被渐次提炼升华。

正当程三五一刀劈碎面前持剑武士，中门大开之际，肉眼看不见的力量正面撞上胸膛，其势之猛，直接吹散四周火焰，将程三五整个人轰飞十几丈，重重撞在一侧洞窟墙壁上。

“噗——”

滚烫鲜血自口鼻喷出，即便有铁衣不解术保护，可遭受如此重击，程三五还是当场受伤，整个上身躯干几乎一瞬间没了知觉。

“好硬！这家伙是铁打的身子吗？”

一击建功的庞延津只觉程三五体魄强悍非常，他丝毫不敢轻敌，当即赶上前去，那些羊蹄眷属难得识趣左右避让，并未刻意拦阻。

就见程三五背靠墙壁勉强站住，口鼻间满是血污，唯独双眼流露讥嘲之意，让庞延津大为恼火。

“受死！”

咬牙怒叱，庞延津再度役使卫道将军，无形重击接连砸落，将程三五一点点嵌进墙壁，轰得血花飞散，连带整座地底洞窟也震颤不止。

“去死、去死、去死！”庞延津再难容忍，他不想去思考程三五为何能够来到此地，也不想理会这些羊蹄眷属为何毫无动作，只要杀死程三五，这里的一切都将为自己所掌控！

正当庞延津分心之际，六甲卫道将军的攻击忽然受阻，惊见被打得满脸是血的程三五抬起一手，缓缓虚托，像是将什么东西推开一般。

“原来……”程三五吐出几颗牙齿，声音略显沙哑道：“……你就是靠这东西杀害刘氏满门，难怪无法查明，我算是长见识了。”

程三五运劲扣指，炎风功劲自掌心吐出，一尊身高丈余的赭衣神将浮现真容，其面目相貌与庞延津几乎一致，只是多了几分威武气质。

庞延津大惊失色，程三五筋骨之强是他生平仅见，就算是实心铁球，在卫道将军连番重击之下也要凹陷变形，而程三五不仅能开口说话，还有余力推开神将拳臂，这家伙难道是妖物化形吗？！

“我管你是谁，给我乖乖受死！”庞延津张口暴喝，六甲卫道将军另一拳破风轰落。

但此时程三五双眼一睁，扬臂挥刀，久经陶熔凝炼的炎风功劲，汇聚为一，化作烈烈刀芒，逆势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