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秋萩惜别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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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规定老夫不能走了?”冢原卜传瞪了两个徒弟一眼,随即笑道:“为师自鹿岛闭关千日以来,云游天下追寻剑中至理,少有在一个地方超过两年的,如今已经是为你们破例了。”

菊幢丸一脸不舍,拉住师父的袖子哀求:

“师父可否不走?父亲大人许我年底前元服,我愿以重臣之位聘请师父出仕,还可以向朝廷……”

“为师当年从贵家出走,就下定了此生追求剑道的决心。”冢原卜传拍了拍他肩膀,笑着打断道:“菊幢丸,你身份高贵但努力刻苦,天资聪颖,未来剑术必有所成。只是过刚则易折、攻有余则守不足。望你日后出刀时能戒急戒躁。”

菊幢丸知道师父去意已决,含泪称是。

“方才比试为何半途收招?”冢原卜传转过脸,瞪了一眼枫千代:“你这臭小子用心太杂,浪费了一身好天赋!日后你无论做什么,行事少些懒散、多些果决。乱世之秋,怕是难容闲逸之人。”

枫千代此刻一改平时的嬉笑,肃然下拜,以额触地:“师父教导之恩,弟子感铭五内!求师父带弟子一起云游,路上鞍马劳顿,也好有人照料。”

冢原卜传抚须笑道:“此番能得尔等佳徒,为师已经再无遗憾。休作小女儿态!老夫有一剑在手,四海皆是坦途!”

说罢仰天大笑,仗剑而去,只留下余音杳杳在山谷中回荡。

师兄弟目送他远去的方向,伫立良久。

最终,还是枫千代擦了擦眼角,开口道:“择日不如撞日,师兄,我也要告辞了。”

菊幢丸瞪大了眼睛:“什么?你也要走?”

枫千代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原本去年实如大师圆寂时我就要走的,只是当时师父不许,说我剑术修行未成。如今也是时候了。”

菊幢丸手忙脚乱地扔下竹刀,拉住枫千代的手:“为什么?你如果不留在安养寺,可以跟我一起回京都啊!”

“你家在京都,可我家不在呀。”枫千代笑着把叶子随手弹飞。

“可你不是孤儿,举目无亲吗?”菊幢丸不解地问。

“是啊……”枫千代的目光投向西方,仿佛越过了千里万里、越过了几个世纪。

现在的那块土地上是大明帝国吧。

无论如何,那里总是离家近一些的。

菊幢丸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又看,却实在没法从那片林子里看出什么。干脆扳过他的肩膀:“好好好,你想去哪都行,可总要有个武士身份吧。”

他越说越肯定:“等我元服,提拔你做武士,到时候你再想去哪都行,我可以陪伱去!”

枫千代自然知道菊幢丸的好意。此时的日本等级森严,武士与平民之间有天壤之别,甚至有武士在道路上随意斩平民以试刀。一般平民若能成为武士,是足以光耀门楣的。

可他虽然穿越数载,言行举止无差,但上一世的平等思想仍深入骨髓。对于这种身份等级不太感冒。

更何况,他是要回大明的,这武士的身份要来也没什么用。

他微笑着拍了拍菊幢丸的后背:“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虽没有师父他老人家的气概,却也有些不值一提的骄傲。你就不用管我啦!”

“你是不是信不过我?”菊幢丸一脸纠结:“现在说让你做家臣有些失礼,但我的身份其实是个天大的秘密,可……可我愿意告诉你。”

“停!你父亲一定不许你说。”枫千代笑着打断:“其实我的身份也是個天大的秘密。咱俩都不说,扯平了!”

菊幢丸以为好友心意坚决,只好无奈摇头,却不知枫千代说的可是大实话——论起出身谁能比得过穿越者?

当晚,两个少年跑到镇子里的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次日天还没亮,枫千代就祭拜了收养自己的实如大师,告别安养寺中的师兄弟,踏着晨露离开了朽木谷。

离人早行蜂伴飞

偏偏秋萩惜别泪

问君几时归

——《古今集》

穿过山区,枫千代沿着琵琶湖西岸向南而行。放眼望去烟波浩渺,湖光山色,令人陶醉。景物与山中大相径庭。随着村落逐渐稠密,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尽管乱世中诸侯割据,导致沿途关卡林立,但枫千代看上去只是个秀气的少年郎,且身上携带着寺院的身份证明,因此并未遭受太多麻烦。

他一路上走马观花少有停留,五天就到达了堺町。

近畿地区自“应仁之乱”以来饱经战火,加上灾害频发,到处都呈现出破败萧条。然而,堺町却得益于独特的地理位置而日益兴盛起来。

脚踩在被午后的暖阳晒热的石板街道上,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路边的店铺一间紧邻一间,小商贩们站在各式各样的摊位后吆喝着叫卖,他们面前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有的来自大明、朝鲜,有的来自东南亚甚至是欧洲。

枫千代用力吸了一口气,享受着熟悉的氛围——那种不会因时代和地域而改变的金钱的味道。

港区更是一派繁忙景象。两艘降下白色横帆的大型回船停在不远处的深水区,一艘艘划浆的小型押送船伴着海鸥的起起落落在船和岸之间往来穿梭。岸边停靠的压船正在紧张地卸货,沉重的货物把工人们赤裸的后背压得几乎与地面平行。

“请问这里有去明国的船吗?”枫千代询问一个背靠桅杆休息的水手,却只得到一双白眼作为回应。他有些困惑,只好换人再次尝试,但对方只是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直到问到第三位水手,那人才指向不远处一家店铺:“去那问,找马之助。”说着还用一种怪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枫千代。

枫千代有些摸不着头脑,事情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只是到底是什么情况总要去弄清楚才可以。

这是一家小酒馆,没有店名,只在门口竖了一块写了“酒”字的木板。枫千代掀开门帘,酒气混着汗臭和烤鱼味扑面而来。

酒馆内的氛围昏暗,天花板上悬挂着已经褪色的纸制灯笼,酒客们三三两两的坐了几桌,伴着旧桌椅的咯吱声交谈着什么。酒馆的角落里一群人正围着一张桌子赌博,随着骰子响起,时不时传来兴奋的大叫或沮丧的哀叹。

酒保是个包着头巾的中年男人,手上的抹布看起来不太干净:“一壶酒二十文,自己找地方坐。”

“我找马之助。”

酒保手上顿了顿,冲着后面大声喊道:“马之助,有人找!”

一个腰中别刀、敞开着衣襟的男人从赌桌那边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什么事?”

“就是……”枫千代看着眼前肤色黝黑,眼圈更黑的水手,有些犹豫:“我想找去明国的船。”

“就你也想去明国?”马之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老子凭什么带你?”

“我付钱。”

马之助眼睛一转:“五、不!十贯!”

“我只有五贯。”

“拿来!”马之助伸出粗糙的大手。

可当他一把接过钱,却转身就要回去继续赌钱:“凑够剩下五贯再来找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