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光明电影院的贵宾休息室，从新京赶来的满映总经理向寿山与中联的川喜多、王善续交谈合作事宜。欧阳功名、胡莲香则与一旁的大竹导演相谈甚欢，大竹听取欧阳功名的汇报后非常满意。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有工作人员进来提醒王善续，差五分两点，现在该准备入席。

王善续掐灭烟，站起。

作为会议主持人，他率先进场。跟在后面的依次是向寿山、大竹、川喜多、欧阳功名、胡莲香。

音乐声中，主席台聚光灯增强，观众席的灯光减弱。六人分别落座，最左边是欧阳功名，接着是胡莲香、川喜多、向寿山、大竹，最右端是王善续。

现场七十多名记者，镁光灯“噼噼啪啪”响成一片。

欧阳功名身着藏青西服，面带微笑。

他进场的第一眼就看见了记者席中的妹妹欧阳云月，还有刘文津。他的目光蜻蜓点水般从妹妹身上移开，看向别处。

他在寻找桥野龙一。

记者席中没有，他马上判断桥野龙一在二层，限于强光刺激，他根本看不见二层的景物，但相信有无数支枪在瞄准他。

桥野龙一在黑暗中拿着望远镜观察欧阳功名，他确信对方已经看见欧阳云月和刘文津，只是从对方的目光中看不出一丝的感情变化，仿佛欧阳云月与自己毫不相干。

桥野龙一并不指望俩人会在这种场合迸出“火花”，作为谍报人员是不可能让感情外溢，尤其“佩刀”，这个人对情感的管控实在是太强了。

他把望远镜移向欧阳云月，虽然只能看到欧阳云月后身，但是他能从肩膀的挪动、脖子与脑袋的变化判断出欧阳云月内心的活动，哪怕这些变化极其细微。

没有。欧阳云月除了和大家一样鼓掌，感情没有任何波澜。

该死的混蛋。桥野龙一恨恨暗骂。

他骂的是刘文津，这家伙就像是小丑，看一会儿台上的人又偷偷看下欧阳云月，这种不加掩饰的动作等于把自己暴露给对方。

一旁的西木秀村放下望远镜，低声说道，“大佐，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

“地下党夜里都已经和欧阳云月接头，此时把她接走易如反掌，为什么还要让她继续留下？”

桥野龙一扭过头，点点头，“西木君，你的问题非常好，看出了事情的本质。”

他拍了拍西木秀村的肩膀，表示鼓励。“其实这种做法非常拙劣，无形中已经表白平乡太一郎就是“佩刀”。欲盖弥彰对普通人的思维或许有用，对我，呵呵，可以说是幼稚可笑。如果换我，我宁可让欧阳云月随三个地下党潜逃效果反而更好，这样对手会难以判断‘佩刀’的真伪。”

桥野龙一寥寥数语让西木秀村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佐，能否告诉我幽灵现在的位置。”

“西木君，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的确不知道他在哪。对有的人，你必须手把手教他如何去做，有的人，你只需告诉他要做什么，其他就不用去管，幽灵就是后面这种人。西木君，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认为只有幽灵才能与‘佩刀’一较高下。”

“看来支那人还真有能人。”西木秀村感慨。

“不，西木君，幽灵不是支那人。”

“哦？”

桥野龙一见主席台上的几个人正在为座位谦让，便继续刚才的话题。

“大正十二年（公元1923年），九月一日中午，关东大地震突然爆发，横须贺被夷为平地，幽灵的一家老小都死于那场灾难，那年他刚十岁，因为放学回家，躲过死亡。我当时为海军部工作，在旅顺港近海、鸭绿江区域以及辽东湾海区进行测绘，为日后帝国海军对华作战准备充足的水文、地质资料。地震前一天，我恰好回国接受新的任务，没想到赶上大地震。”

“啊，那你…”西木秀村担心地问。

“我没事。习武之人反应要比常人快，加上那时才三十出头，当房屋刚刚晃动，我就来到屋外。真惨啊，几乎所有人都被埋在废墟中。我来到大街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幸存的人都在为罹难的亲人嚎啕大哭，幽灵伏在地上用头磕地，满脸是血。他的坚韧让我感动，于是我收留了他，亲自教他武功，并把他带到上海，交给一个浪人抚养。”

“大佐原来还在海军部工作过，到上海是专门为了幽灵吗？”

“不是，我新的任务是到上海对吴淞口内外水域进行水文地质测绘，测绘组共六人，我是组长。”

“大佐的履历不同凡响，我认为皇军对华的每场胜利都凝聚了您的心血。”

“是的。”桥野龙一毫不客气同意这一说法，他骄傲地拍着膝盖说道，“我听说皇军手里的军用地图在支那军人那里是抢手货，我能够把每一口水井、每一条小河、每一座桥梁都标注清清楚楚。皇军作战会避开没有水源的区域…”

桥野龙一没有吹牛，早在日俄战争期间，日本兵部省就已经决定把俄国在华的势力驱逐出去，自己取而代之。先占领东北、接着南下占领华北，然后是华中，最终是华南以及整个中华大地。

为此，参谋本部下令组成海洋水文测量基站，陆地测绘地图，招收近五千名军事测绘人员和测绘学校学生，以留学生、动植物学家、旅行家、考古人员等身份潜入我内地进行测绘，然后制成军事地图，供军方侵略之用。

桥野龙一没有寻找幽灵位置，他相信幽灵就在主席台上，而且就在左右两侧四人中，如果是他，他肯定要站在主席台靠近观众席的外侧，因为这个位置既能观察到主席台上的每一个人，还能看到坐在第二排的欧阳云月。

桥野龙一猜得没错。

幽灵其实就站在靠近观众席这一边。他化了妆，上唇沾上了胡须，戴了一顶鸭舌帽。他的位置很有利，欧阳功名看不见他，而他却能盯着欧阳功名的后背，包括坐在第二排的欧阳云月。他腰间的勃朗宁M1935手枪已经顶上火，论枪法，他一点也不输欧阳功名。

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他内心却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桥野龙一已经答应他，如果平乡太一郎就是“佩刀”，那么他就是执行“秃鹫计划”的不二人选。

他毫不怀疑，他将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