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先生两口子告别后，欧阳功名带着胡莲香来到海格路452号的中华联合制片公司。

王善续的秘书请他们坐下稍等，胡莲香趁这机会，赶紧用口红补妆，又掏出小镜子看了看，这才放心地静等。

过了一会儿，秘书请他们进去。

王善续不是多话的人，简单寒暄两句，直奔主题。

他站在身后的地图旁，让欧阳功名靠近，指着青海位置告诉欧阳功名，青海的马将军已经正式回电，同意派兵从青海与甘肃交界的“民和”地区接上摄制组，护送至青海西南与XZ交界的吉丁西林，在那里与噶厦政府派来的藏兵交接，进入安多、那曲，在LS休息一晚，最后到达日喀则。

进藏路线在地图上弯弯曲曲，看似简单，但欧阳功名知道，这条路险过荆棘密布，稍有不慎将尸骨无存。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王善续回到座位，“等川喜多先生一发话，你们就可以动身。”

川喜多先生是中华联合制片公司的副董事长，代表日本资本。

“大约什么时间？”欧阳功名问。

“不好说，应该是下周五。”王善续从抽屉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欧阳功名，“下周四晚上新闻发布会正式召开，等开完你们就可以出发了。”

“不行啊，王总经理，我的计划是后天开新闻发布会，大后天我们出发。考虑到气候问题，每滞后一天都会增加拍摄难度，尤其在进藏的旅途中更是危险重重。”欧阳功名提出反对意见。

这不是他的真实理由，他担心日情报部门如果加快调查速度，他有可能提前暴露。提早离开上海就等于远离危险，他宁可面对飞雪漫道，也不想在温柔乡被那双神秘眼盯梢。

王善续侧头想了想，“嗯，这我倒是没想到，不过你也知道《雪人》这部电影是满映的作品，虽然我们和他们是合作关系，但是他们掌握主导权。我只能试试。”他拿起电话，对着听筒说道，“给我接副董事长。”

王善续把欧阳功名的话转告了川喜多副董事长，同时也补充自己的建议。

副董事长倒是爽快，听完立刻表示同意。

王善续放下电话，点上雪茄，脸上有了笑模样。“你的意见被副董事长接受，他马上和满映协商，你做好大后天出发的装备。”他从台案上拿起一个文件袋递给欧阳功名，“这里面是你们的通行证、介绍信、电影许可证、行程路线图、各地下榻旅店名称，还有接送你们的带队长官名字。拿好了，千万不能丢失。”

欧阳功名小心翼翼接过来，抽出几张看了看，点点头。

交代完毕，王善续看了眼表，“中午我请客，也算是饯行。”

他又转向胡莲香，“王太太，有件事需要向你交代，公司经过研究，决定将《雪人》女主角换人，由辛莉莉替代你。”

“什么？”胡莲香如遭当头一棒，顿时懵了。

辛莉莉是公司新人，年仅十九岁，刚入道电影界才一年。

欧阳功名也颇感意外，临阵换将，这可是兵家大忌，即使这是影视圈也过于儿戏。不过，他并不关心演员换的是谁，他的任务不是拍电影，而是阻止“秃鹫计划”的实现。

他抱起双臂，侧头看向胡莲香。

蓦然，他吓了一跳。

胡莲香双目噙泪，刚做完头的喜悦如同雨打梨花，顿时蔫了下去，两手无助的扭在一起，这么大的腕儿，竟然与小女孩手中的布娃娃被人拿走后的委屈表情一模一样。

“为什么要换我？”她用了好大力气问出这句话。

王善续可不是会怜香惜玉的男人，女人的眼泪他见多了。片场上，只要导演要求女演员哭，好家伙，眼泪说来就来，他常说，这世界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嘴说的爱，以及女人眼中的泪。

偏偏，有这样的男人，就是见不得女人哭，他来到这个世界仿佛天生就是要做一个护花使者，就像菩萨要普渡众生脱离苦海。他不是菩萨，所以他无法保护天下所有女性，他只能在他眼前范围内对需要帮助的女性施以援手。

欧阳功名第一次不违心、不别扭、真诚地拿起一个女人的手轻轻安抚，比一个真正的丈夫还要体贴还要温柔，“不去就不去，雪域高原可不是你想象的浪漫，尤其冬季，搞不好会冻成棒冰。”

此情此景若是放在王善续之前就说出，胡莲香会感动到灵魂出窍，这是她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得到的男人关怀。只是现在不同，她感觉自己被公司抛弃了，而一旦失去明星这道光环，就将失去一切。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电影艺人除了靠颜值吃饭，还有就是青春，资本的选择永远是青春靓丽的美女，以及英俊潇洒的帅男。胡莲香才二十六岁，却败给了只有十九岁的辛莉莉。

“不，公司不能这样对我，这些年我为公司带来那么多的利润就一笔勾销啦？”胡莲香情绪崩溃，哭出声。

王善续有些不耐烦，这种场面每当选角的时候都会来这么一次，不管多大的腕儿，哭得都跟想要糖吃的小女孩一样。

“行了。公司怎么对待你了。”他唬着脸训斥，“公司当然不能把资源总给一个人，别以为公司靠你养活，告诉你，如果没有我，你和那些站街女毫无区别。”

欧阳功名吃惊地看着王善续，对方凶巴巴的态度令他无法接受，在他印象中，电影界都是有文化、有涵养的人，说话也应该和气。“王总经理，我不关心贵司的人事安排，也没有任何为我太太争辩的意思，我是想请你和我太太说话文明一些。”

“什么？”王善续瞪大眼睛。像王酒先这种不入流的导演或许在满映有一席之地，但是在中华联合制片公司，他连传达室的工作都要和他人竞争，若非此次《雪人》是由满映操作，王酒先都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他往椅背重重一靠，翘起腿，冷冷打量着欧阳功名，喷出一口烟，“你们可以走了。”

胡莲香委屈地站起，被欧阳功名一把拉住。“王总经理，我们是要走，但是在走之前，你必须向我太太道歉。”

“道歉？”他仿佛没听见，歪着头，用手指掏了下耳朵。

欧阳功名站起，然后冷冷的说道，“好吧，随你便。不过我要告诉你，老子不干了。我会把原因写下交给满映和中联（中华联合制品公司）的董事会，再见。”

欧阳功名的话如同鞭子抽在王善续身上，他像弹簧一样蹦起来，“王先生请留步。”

他拦住欧阳功名俩人，态度瞬间翻转，“误会，完全是误会，其实在选角上依然定的是王太太，我也是为她健康考虑嘛。既然王太太无所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又望着胡莲香，“去XZ要多穿点哦，冬季进藏可不是闹着玩的，公司还指着你回来后接另部电影。”

这是胡莲香进门后他第二次对自己说话，简单的关心让胡莲香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王善续并不在乎欧阳功名，他真正惧怕的是欧阳功名身后一种无形的势力，他知道，这样一个无名之辈能够受到日本人的重视必定有原因。他很想知道原因，但他不敢，这世界上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欧阳功名改变与王善续共进午餐的想法，适才的变故他敏锐感觉到王善续对自己的忌惮，他认为应该见好就收，如果与王善续共进午餐说漏嘴，就弄巧成拙了。

胡莲香因为情绪受到波动，尽管很想和王善续一起吃饭，可一时半会还转不过弯，欧阳功名的拒绝正好让她顺坡下驴，欣然同意。

出了公司大门，胡莲香紧紧抱着欧阳功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头埋在对方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