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1 / 1)

地球轴心:佩刀 蔚小建 1192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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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路西街有一座四层的百货商场,叫大世界百货商场,由法国人投资,是法租界内较出名的百货商店,商品基本上是法国本土货。一楼大厅,柜台横七竖八,中央由柜台组成六角形的收银部,八个收银员动作熟练地从头顶通往各个柜台的铁丝上松开铁夹取下账单,找零完毕,将发票和余额夹回铁夹原路返回,售货员在柜台内取下后返给顾客。卖场内时不时听到铁夹与铁丝摩擦发出的“丝丝”声。

胡莲香挽着欧阳功名走进灯光明亮的商场。尽管这里顾客大部分是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但是胡莲香的穿着打扮还是让大家侧目,矮腰黑色翻毛皮鞋踏在锃光瓦良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悦耳的“咔咔”声,米黄色羊绒围巾搭在黑呢大衣衣领,飘逸洒脱,一弯卷曲的发梢俏皮地从歪戴的黑色呢绒帽露出,给脸部以红花绿叶的搭配,脱俗超雅。她习惯了各种排场,无论谁投来异样的目光都泰然自若,只是欧阳功名不习惯,他有些紧张,总感觉手没处放,这倒不是没见过大场面,而是他的职业不允许把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上到二楼,他们直奔冬装柜台,三个女售货员正笑容可掬地接待顾客,她们身后挂着十几件不同材质、不同款式的大衣,玻璃橱柜整齐地码放着毛衣、毛裤。

欧阳功名有些热,脱下藏蓝呢子大衣搭在手臂上,又把西服领子抻到合适位置,将头发右分,这是他留学时养成的习惯,公共场合必须衣冠整齐。他靠着柜台,胳膊肘压在台面上支撑身体,仰头看着样品。胡莲香和他并排紧贴着他,浓浓的香水味窜进鼻子,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眼,对方长长的睫毛、秀挺的鼻梁、水汪汪的大眼让他瞬间产生一种想亲吻的欲望,此时此刻,胡莲香在他的心目中不再是敌人,而是一朵花,一朵秀色可餐的鲜花。

“先生,你看哪件适合我?”她指着一排大衣问道。她不知道在头顶上方,一个男人正想入非非,她征询对方倒不是出于尊重,而是真怕选择不当冻掉鼻子、耳朵。

一个身材较矮、短发的售货员向俩人走来,一眼认出胡莲香,目光呈现惊喜,连忙接过话茬,主动介绍起来。欧阳功名悄悄往边上靠了靠,借机拉开与胡莲香的距离。他意识到刚才的想法非常危险,且不说胡莲香是敌人,就算不是,这种心猿马意的欲望也会干扰他的正常思维。

“这不是王先生吗?”

欧阳功名扭头一看,巧了,说话之人正是列车上同一个包厢的谢太太。她牵着儿子小勇,佣人抱着女儿小珠站在其身后。

小勇忽闪着眼睛,认出欧阳功名,张开胖嘟嘟的小手要欧阳功名抱。欧阳功名将大衣放在柜台上,弯下腰就势抱起,在小勇脸上亲了一口,“这位谢太太是我在火车上认识的同伴,这是她的儿子和女儿。”他热情地对一旁的胡莲香介绍着。

没等胡莲香回话,谢太太已经认出对方,不由惊喜万分,忙不迭说道:“哎呀,胡小姐原来是王先生的太太啊,我和我先生最喜欢你的歌了,我们上个月还看了你的独唱会。”

在上海,你可以没看过胡莲香的电影,但一定会听过她的歌。同样作为歌坛和电影的两栖明星,胡莲香的电影不如周璇,但歌曲却较之周璇更受人欢迎。

小勇眼尖,指着胡莲香笑道:“这个阿姨就是相片里的那个阿姨。”

胡莲香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小勇脸蛋,朝谢太太微微阖首,“你们聊。”说完继续请售货员给推荐大衣。她是万众瞩目的明星,公共场合下,总喜欢昂起高傲的头不苟言笑,这是她的招牌动作。

欧阳功名问起谢先生,谢太太告诉他,南京政府与日本政府讨论收回上海租界,工部局将被撤销,谢先生正在四下活动想进入招商局工作。俩人谈了一会儿,谢太太见胡莲香态度不冷不热,便从欧阳功名怀里接过小勇,客气地告辞。

“怎么没听你说你办过独唱会?”他从柜台上拿起大衣来到试衣镜前,对正试穿的胡莲香问道。

“这也是我的职业啊。”她淡淡地说道。她不是不想炫耀,对欧阳功名这样的人她认为没有一点必要,他不懂羡慕,甚至连妒嫉都不会,对他谈聚光灯下的掌声就跟对牛弹琴。

“能保暖就行,没必要这么挑选吧?”欧阳功名开始不耐烦。

“你不是女人,你不懂。”

这话说到欧阳功名的短处,对女人他的确不懂。母亲去世后,父亲因走镖在外无法照顾儿女,便又续弦,后妈开始对兄妹俩还算温存,日子一长,欧阳功名发现后妈态度在变化,尤其对妹妹张口就骂,抬手就打,他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让后妈迁怒妹妹,便努力改变自己,孰料他的做法无济于事,每当看到妹妹因挨打痛哭,心如针扎一般,终于在一个大白天,他拦住后妈抽打妹妹耳光的手,一脚将其踹到,然后抱着妹妹离家出走,后来还是一个老街坊看见兄妹沿街乞讨,这才把他们带回,此时,后妈已经席卷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不辞而别。父亲走镖回来,欧阳功名将此事告诉父亲,父亲愕然,揭开还在呀呀学语的女儿衣服,只见其幼小的身躯青一块紫一块,不由触动泪腺,那天,他酩酊大醉,边哭边咒骂女人,还搂着儿子告诫,女人是蛇,没有降蛇的本领千万不要去惹,欧阳功名不解,问是不是自己兄妹做得不够好才惹后妈生气?父亲叹口气说,女人是架不住独守空屋,寂寞难耐,才把怨气便撒向兄妹。欧阳功名那时还太小,不明白父亲话中含义,长大后,才真正理解,加上无论在哪儿都会招来女人异样的目光,便把女人归结为“神秘的动物”,既让男人猜不透,又让男人永远充满好奇。

望着胡莲香旁边慢慢摞起的大衣,以及售货员费劲巴拉地从架子上继续取下样衣,他无奈地暗暗摇头,觉得自己看都看累了,可胡莲香依然兴致盎然,于是,对这种“神秘的动物”又多了一种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