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功名率先打破沉默，指着办公桌上的电话，“中佐，我可以用你的电话吗？”

“请便。”龟尾换上微笑，心里感觉像是打了一个胜仗。

“谢谢。”欧阳功名跷起二郎腿，掏出烟点上，沉稳地拿起电话，拨下四个数字，“总机，请给我接梅津司令官官邸。”

龟尾一愣，接着屁股像是被烫着，从椅子上猛地弹起扑向电话机，人未至，伸出的手先把电话压簧按上。

“你这是干什么？”欧阳功名皱眉质问。

龟尾从办公桌后绕到前面，苦笑着，“王先生真是急性子，我是想明天一早采取行动，你何苦现在打扰司令官。”

欧阳功名把电话挂上，又将被碰到办公桌边缘的机座挪回原位，认真地说道：“中佐，大日本帝国的利益是以分秒来计算的，你、我担待不起。”

龟尾连连点头，“对不起，我马上请示小林机关长。”龟尾显然是真心害怕，态度完全改变。

五分钟后，龟尾与小林机关长通完电话，立刻联系宪兵队，命令一个中队的宪兵分坐三辆卡车在梅机关汇合。

不到四十分钟，车队在龟尾指挥下来到花园路四号，悄悄将一栋两层别墅包围，接着，一个穿着邮局工作服的梅机关特工敲开沈家大门，对前来开门的佣人谎称送电报，佣人告知，沈亦宣加班没有回家。

华神医第一眼看见杨杰，就被对方的模样震惊。杨杰被放躺在座位上，紧闭双目，完全失去意识，嘴角流出的血沫子沿着脖梗慢慢浸透衬衣和西服，在暗淡的灯光下呈紫色，脉象微弱且不稳定，瞳孔也渐渐扩散。华神医救人无数，但杨杰的状况他极少见到，凭经验，这个年轻人的命已到尽头。

“医生，请你一定要救活他。”桥野龙一等华神医诊完脉，焦急地说道。

华神医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矮个男人，其身后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半边脸贴着纱布。

“医者父母心，你不用交代。你们也别光站着，赶紧把病人的衣裤解开。”华神医边说边从药箱中取针灸，在杨杰头、胸、胳膊、手腕各个穴位扎上针，又让桥野龙一找来床单给杨杰盖上，然后急急忙忙回去拿药。

等华神医一走，桥野龙一立刻压低嗓音，对宗庆大江和滨田犬由基下达命令，俩人匆匆离开。

很快，华神医拿着两个黑色小瓷瓶回到杨杰身旁，先摸了摸脉，接着将小瓷瓶分别打开，倒出两个花生豆大小的红色药丸放进小酒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拔开塞子，将酒倒入酒盅，直接拿手指搅拌，然后灌进杨杰嘴里。药液顺着杨杰嘴角流出，没有一滴进入胃中。

华神医连忙将杨杰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将其头仰起，用压舌胎的竹片抵住杨杰嗓子眼，吩咐桥野龙一将药液灌下。

“医生，这有用吗？”西木秀村问道。

华神医边收拾药箱边回答着，“老夫行医生涯中，除了已经死去，但凡有口气儿的只要服了一丸活络丹，都能起死回生，只是这个小伙子……”他摇摇头，不忍再说。

桥野龙一也明白杨杰伤势实在太重，生还机会渺茫，但依然心存侥幸，拍着华神医肩膀，“老先生，再过两个小时火车就到奉天终点站，我已经通知皇军住奉天的医院接病人抢救。只要你能维持这个人四个小时的生命，我会重重有赏，拜托。”朝华神医鞠了一躬。

“你们是？”华神医诧异地看着桥野龙一，对方的话似乎表明了身份，而这个身份是他深恶痛绝的代名词。

“对，我们就是皇军。”桥野龙一非常自然答道。

二十一、

华神医像是吃了一只苍蝇那样恶心，他不由皱眉，目光瞬间闪过一丝憎恨。他不再说话，拿出手绢，充满爱怜地擦拭着杨杰的嘴角。

“大佐，你看看这个。”西木秀村将杨杰小腿肚上套着的两排铁环取下递给桥野龙一。

桥野龙一将其中一排铁环套进五指，握拳，顿时一排利钩张开，他比划了一下，“哼”了声，对华神医道：“老先生，你看看这是什么。”又指着西木秀村的半张脸，“不要总以为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皇军残忍，这个共党分子拿它做武器，将西木君的脸划烂，难道不是更凶残、更恶毒？还有，刚才车厢内一个女人被杀也是他干的，他们才是真正的残暴。”

“他是共产党？”华神医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这个儒雅的青年竟然是共产党，心里咯噔一下，更加慈爱地抚摸着杨杰。

桥野龙一看出华神医对自己的不屑，佯装不知，轻轻地试探杨杰的鼻息，一愣，连忙探出两根手指搭在杨杰手腕，顿感惊讶，“简直难以置信。”他暗暗说道。杨杰的脉象明显有了变化，虽说还是那样微弱、那样无力，但是，较之原先的若有若无，现在则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居然能够有节奏、缓慢持续着。

桥野龙一大喜，这是生命复苏的标志。“老先生，你不愧是个神医。”他由衷说道。

这话要是出自他人口中，华神医会欣然受之，对桥野龙一的赞扬他根本就高兴不起来，他冷冷看着桥野龙一，忽然问道：“你是想让他死，让他活？”

桥野龙一一愣，没明白华神医什么意思，“我当然是想让他活，虽说他是我们的敌人，也伤害了我的部下，可他现在是我们的俘虏，对俘虏我们一向是遵守国际公约……”

他还想说，被华神医不客气地打断，“贵军的‘仁慈’我早有耳闻，用不着多说，我意思是如果让他死，你就在奉天把他送你们医院。”

“什么意思？”

华神医手捻长髯，淡淡答道：“老夫的活络丹是以一味主药为君，加四十八味辅药为臣，研磨七七四十九天炮制而成，此药药性刚烈、霸道，无论何种内伤，一粒足以起死回生。”指着杨杰，“他肝脾破裂，呕血不止，老夫唯有下针止血，疏通脉络，并以猛药维持其血气不衰。现在虽有气息，仍命悬一线，若不在二十小时内服用解药，他的肠胃则无法承受药性而溃烂，还是一死。只是解药在我北平家中，他若不到北平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