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闻见浓烈血腥味时,为时已晚,眼前再望不见何家堡外的积雪密林,仿佛成了无尽血海,入目皆是腥红一片。
不仅如此,本就沉重的双腿此刻更如灌铅,无法移动,不多时,这血海沼泽已淹至胸膛,让少年呼吸都已变得急促起来。
“这是哪?难道是阎罗地狱吗.”少年星目中已没了先前的清澈,似是陷入迷茫,呆立原地,自言自语
在少年注视下,面前的血海沼泽中隐隐浮动波涛,逐渐汇聚成人面之状,随着涌向人面的血沼越来越多,累积得愈发高,直至渐成人形。
眼见那“人形”向着自己缓步而来,少年眸中难得显出一抹惊慌.那人形血沼行近少年身旁,面上血污慢慢褪却,露出张眼窝深陷头戴玉冠的公子哥的面容,他见到少年被困在血沼之中,满面扭曲笑道:“你也有今日。”
恶毒话语将将出口,双手已掐住了少年脖颈。
“你是柳”
顾萧望着面前早已死在岭州都护司中的柳溢,不知为何他会出现在此地,将将开口,却见他身下血沼再度攀附上那阴柔俊朗面容.只眨眼间,俨然成了另外一副面孔,五旬年纪,发少胡稀,面容生得极为丑陋。
顾萧识得此人,惊而疑惑,他不是早已死在岭州城外了吗,又为何出现在此,可还未等顾萧回过神,那副面孔又变成了尺千刃的模样
“这是哪里,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少年惧意渐升,想要施展轻功离开此地,偏偏双脚无法移动。
远处的人屠畜见少年陷入自己施展的功法幻境之中,甚是得意,自己这门邪功对上仙人,或许无用,若对上少年这等人间凡人,自然手到擒来,想到擒住这少年,自然就能知晓风家那小妮子的下落,人屠畜已掩不住心中急切,六臂挥动着兵刃,向着少年踱步而来。
每行一步,地面便随着它巨大身躯震颤一分,直至少年身前,可少年依旧目露迷茫一动不动。
“哼,本座还以为有多难对付,还特地为你准备了后手,看来已用不着了。”
月光洒落人屠畜巨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已将少年身形完全笼罩其中,瞧着少年已陷入幻觉中不能自拔,人屠畜得意开口。
又瞧了瞧少年,人屠畜惨白眸子转了转,堪比一人长短的阔刀猛然挥下,刀锋携起的罡风不仅掀起层层雪幕,更是将少年衣袂吹得猎猎作响,若不是少年内力深厚,只怕单薄身形就要被这刀风吹得倒飞出去。
眼见阔刀就要将少年一分为二,见少年仍是目中迷茫,丝毫不动,人屠畜目光一凝,手中兵刃已在距少年尺余处停了下来。
人屠畜放下心来,将手中阔刀倒插于地,伸出巨掌,捏着少年衣领,将他轻轻拎至眼前,看着少年迷茫眼神,不禁得意仰首狂笑,只要擒住了他,施展手段,仿佛陈北州的残留功法已在眼前却未瞧见趁着自己仰首之际,少年目中迷茫已悄然退去。
“陈北州,瞧瞧这些凡人.一个个皆是心有所挂,如何能成得大道,不如将他们所修供于本座,也不失为”
人屠畜话音未落,忽地语势中断,眼前突觉天地皆在旋转,似是在不停坠落.片刻后,直至坠地,方才能看得清眼前之景。
那约莫三丈的巨大身躯如塔般耸立,五只手臂正各持兵刃,还有一只巨掌,正捏着青衫少年,而少年手中那柄散发着淡淡月光的长剑,已划过如塔身躯的脖颈,脖颈之上的三颗头颅,已被斩落
随着剑光闪过,头颅坠地,巨掌捏住少年衣领的手指也自然松了些许,人屠畜望向青衫少年翩然落地,亦如自己适才踱步姿态,向着自己而来,由惊转怒,口中叫骂不止。
“混账.小兔崽子诡计多端,诓骗本座,你不得好死.”
青衫少年全然不顾这颗硕大首级在地上叫骂之声,而是近前,将手中长剑抵至首级额间,唇边酒靥微现,悠悠开口:“看来这仙魔却不容易死啊,被斩了首级,居然还能开口说话,我且问你,适才你说,为我留了后手,却是什么后手?”
许是适才怒极,人屠畜并未想到,少年问话,反倒是提醒了它,瞬间怒意全消,人屠畜面上又显得意笑道。
“本座还真是小瞧了你,凡人心有牵挂,自然易被这幻象所惑,本座不知你是如何破开的,可你毕竟还是心有牵挂不是”
顾萧听它如此开口,本欲一剑了结它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它所言不错,那猩红血雾出现时,自己的确被其所惑,可也正是人屠畜口中所谓的“心中牵挂”,让顾萧从心中幻象中挣脱。
想起适才向着幻象中深深陷入血海沼泽的自己,伸出纤细手掌的碧衣身影,顾萧想要急切了结了何家堡之事,去寻那碧衣下落。
心中拿定了主意,顾萧不想再与这怪物多废话,紧握手中长剑,欲逼问出这怪物适才所说的后手到底为何时,却听身后锐器破空之声传来
顾萧未来得及回首查看,只凭感知闪避,数柄暗器错身而过,回首望去,只见十数人从林中窜出身后硕大的人屠畜首级却肆意狂笑道:“你不是问本座为你准备了什么后手吗,眼下来了,你自己瞧瞧便是.”
凝目细看,领头两人,顾萧早就见过,一人身着锦衣,浓妆艳抹,另一人蓄着山羊胡子,双臂挥舞时,孔武有力,一看便知手中功夫不弱。
顾萧还道这锦衣供奉见到被自己枭首的怪物身躯,会生惧意而退,却不料这领头的锦衣二人却毫不在意,反倒是冲着顾萧身后的硕大首级单膝跪下。
“主人,你要我二人办的事已办妥。”
顾萧心生不祥预感,却身后人屠畜肆意笑声更盛:“银钱可以收买人心,那渴望摆脱现状的欲望亦可”
说话间,那单膝跪下的两位锦衣,已骤然起身,向着身后密林轻拍手掌,随声而出的,便是追寻顾萧与雾中仙的何家护院,还有随那领头二人在何家堡外掩埋麻布袋中尸首的金衣银衣们。
这些人反与这两锦衣供奉不同,似是全然不知何家堡中有这等怪物,皆被人屠畜巨大身躯吓住,有稍稍胆大者,咋舌而观,更有胆小者,已是双腿发软
“将带来的东西给木少侠一观。”浓妆艳抹的供奉开口吩咐道。
金银衣们似还未从被那巨大身躯震慑的恐惧中回神,供奉吩咐,无一人响应。
锦衣供奉见状,亲入人群中,从一个金衣腰间,扯下一个布包裹,望着远处守在硕大首级前的少年丢去。
这一掷之力甚大,布包裹在空中翻腾数丈之距,直落在少年脚边,束住包裹也随之散开,从里面滚出一物,直至少年脚边
顾萧低头望去,滚至自己脚边的,俨然是颗满面鲜血的人头,许是死时带着不甘与愤怒之情,这人头依然怒目圆睁
“陈陈.大哥!”少年依稀瞧出了人头面容,大惊失色,忙俯身查看。
少年望着陈冬至的人头,目中盛满悲伤,回想起与他相识,这位性子与他身材一样敦厚的汉子,就如兄长一般.又想起再至臧北城的种种,仿佛那日的豪饮还在眼前。
星眸微抬,悲伤中已蕴满怒意,身后那硕大的头颅虽瞧不见背对自己的少年神情,可从他背影就能看出,自己察觉事有不对时做的决定没错儿,立即开口与这少年做交易,想用那些少年在意的人命来换自己想要的人。
“怎样,本座想与你做个交易”
“抚远镖局还有几人活着。”少年咬牙开口。
“除却这胖子,其他人都活着,不过能活多久,却要看你了.”浓妆艳抹的供奉见少年强压怒意,本不想去触他的霉头,却见主人眼神移向自己,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你要与我做什么交易。”少年又问。
“简单.你既引开了我,想来那旧址密室中的人,也落在了你的手中,那么,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你也是知晓了。”人屠畜开口道。
“不错。”
人屠畜心中从未打算放少年一行人离开,不过此时却要用抚远镖局众人为质,稳住少年,于是开口道:“你交出那小妮子,我将抚远镖局众人交还与你,放你与那白衣姑娘安然离开,若何?”
“我如何确认熊大哥等人还活着。”
人屠畜见少年似被自己的话诓住,大喜道:“此事简单.笑阎罗!”
听到主人唤自己,笑阎罗立刻开口禀道:“抚远镖局众人皆在何家堡内,我已经点穴制住,皆无碍,唯有这胖.这人我等抓人之时,见他受伤昏迷,便没打算对他动手,没想他竟从昏迷中醒来,见到我等拿人,竟出手反抗,手下的人,下手没有轻重”
笑阎罗深知少年身手,担心他将怒意都撒在自己身上,连忙将捉拿抚远镖局众人详情禀来,目光也随即转向身侧的金银衣们。
少年愠怒目光随着笑阎罗的目光转向金银衣们,片刻后,开口问道:“这么说来,何家堡中没人看守了。”
笑阎罗还以为少年是想打探口风,看那抚远镖局众人是否有法自救,连忙装出妩媚之状开口道:“木少侠,怎会无人看守,我已留下几人,只要我怀中令箭升空,他们立时性命不保我出手点穴,起码要三五个时辰才能解开他们逃不掉的我劝你不如考虑考虑主子的交易.或许”
“这么说来,我明白了对了,杀了陈大哥的,除了你们俩,这些金银衣皆有份,对吗?”话音未落,却听少年开口打断,同时轻抬手中长剑,划向左手掌心.殷红鲜血顺掌心而下,瞬间浸染那月光长剑的剑锋。
人屠畜听到少年开口,已是暗道不妙,又见那笑阎罗蠢若笨驴,少年还未多言,他自己就已将抚远镖局众人并看守详情和盘托出,正要让笑阎罗住口,却见身前的少年动了。
一道剑光已至头颅,虽无法灭了头那硕大头颅中的一缕残魂,可升腾的黑烟和它口中发出的惨叫,也能稍稍抚去顾萧心中的怒火。
少年一剑让身后那令人作呕的头颅闭口,抬眸望向金衣银衣并笑阎罗二人,手中长剑中蕴含的怒意、剑意交织四散,十丈之内,万物皆感。
枯枝簌簌人已故,金银碌碌月如素。
那些金衣银衣此时方才被远处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唤回神来,可为时已晚
眸中只见青色闪过,而他手中长剑似已化作冲天星芒,掠过众人,金银衣们在何家擂台曾见过少年凭此招破开雪幕弯刀,纷纷抽出兵刃,想要抵挡,何魁许诺的金银虽好,可也不愿送命于此。
却不料少年剑光更快,月芒若流星,青衫若星尾,数息间,已穿梭金银色毕,少年剑势不停,冲向还未回过神来的笑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