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汴梁误第七十六章献捷(二
大宋宣和五年六月初三,在汴梁城南南薰mén外,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头攒动。
此时此刻,在汴梁城外,也早就是民舍万家,附廓而居。汴梁在艺祖开国的时候,举城军民数十万,已经是极大规模。几十年生聚,这个数字早就破了百万。尤其在南面连同汴河水道方向,依附这个供应国都大动脉而新起的建筑最多。宋时又不象唐朝按照严格的坊巷制度,民居市场宫观栈房亭台错杂,更是显得热闹之极。神宗时候向南增筑城墙,将一片新起民居尽可能的保护在汴梁城防范围之内,但是到了此刻筑城墙外,又多了几万户百姓,十几万人口,绵延出去十几里远近地方。此时此刻,汴梁实际人口只怕已经远远超过两百万,达到接近三百万人的地步!这个数字,除了此时中国之外,放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极其强盛大国的人口数字了。
汴梁发展得如此繁华,其实已经有些近乎于畸形的地步。大宋几乎是在以举国之力供养国都。南来北往转运物资粮食各种生活器物的船队车队,每年都是络绎于途,没有停歇的时候。道路河运整治,每年都要投入极大的资源。汴梁现在所谓的禁军,除了几乎不可能履行的打仗职能,就剩下治安和守河护河。大宋各处,地方能留存的资源过少,绝大部分都要转运至国都方向,还专mén设立了位高权重的各路转运使臣的官位。
汴梁如此繁华富庶,远超大宋各处。各级官吏,宁愿在汴梁挂虚衔,守冷衙mén,也不愿意去地方知一军州。被贬出外,就已经是极其严厉的惩罚了。汴梁堆积了太多资源和人才,资源过多,就推动了世风日趋奢靡。人才过多又没那么多事情,就推动了朝堂党争。每年大宋财政收入,至少有三成消耗在转运道路上,徭役也是相当繁重的一个弊政。而且汴梁周遭地势太过平坦,没有险要可守,要守卫国都,必须需要大量的军队。有宋一世,在军队数字上都在不断膨胀。
当时艺祖开国,曾谓定都于此,今后百年必为世上所困。曾经筹划迁都洛阳,烛光斧影之后,此议遂寝。到了现在,已经膨胀发展得远超这个时代的汴梁,的的确确已经成为了大宋一个沉重的负担。
纵然如此世界最为富庶,最为繁荣的大宋帝国全国之力供养之下的汴梁,也就有了空前的壮观都丽,而此时此刻,这个汴梁城,就横亘在从燕地冒两年风霜,经历甲。宋甲甲叶片甚大,打磨之后,闪耀生光。每营前排军汉全是jing心选出来的陕西大汉,穿着武库里面翻出来的步人甲,也都打磨过,而且甲叶连接处装饰有锦缎,看出去花花绿绿的一大片,煞是好看。
这些壮健军汉举着军中各式旗幡,连绵成一片。有营认旗,军将认旗,号令旗,分队旗,甚而还有纯用以装饰的彩旗。都用上好锦缎制备卖相极好。这几千人列队而进,御街不过四里长,队伍尾巴还在朱雀mén南面,看起来竟然有无穷无尽之势。
赵佶长在深宫,未曾离开富丽繁华的汴梁一步,禁军虽然有所演,但是这些连队伍都站不齐,盔甲都穿不动,几十年不曾打仗的军汉,如何比得过也算是久经战事,还有王禀这等知兵之人整顿过的哪怕是败残余部的环庆军?
当下就面露喜sè,低声道:“环庆军也是如此雄壮?北伐之师jing锐若此,虽然有所反复,拿下燕京看来也是意料中事。前面军报,只怕有不尽不实之处,环庆军也未必没有出力,要不然怎么伤损了那么多健儿?调环庆军入卫,正是好决断!”
听到赵佶的低声夸赞,梁师成脸上顿时就泛出了得sè,赶紧深自收敛,还是那副恭谨忠厚的样子,低声道:“调环庆军入卫,正是枢密副使吴敏决断。官家既然赏识,看来西府还未曾办错事。”
赵佶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在御座上坐得更加直了。等候王禀诸将上前。梁师成抬头,向蔡京那里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就看见蔡京白须飘拂,神sè宁定。梁师成心里咒骂一声:“老匹夫,此刻还要作态!”
宣德楼上小小动静,底下王禀诸人自然不知。哪怕马扩这个时候都抛开心中那些luàn七八糟的心思,诚心正意,追随王禀策马之前。到了离宣德楼前百步之处,诸将翻身下马,再躬身趋前十步,摘下头盔,大礼参拜。王禀以降,人人山呼舞蹈,齐声大呼:“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王禀他们举动,几千环庆军同时拜伏,除持旗幡前排军汉不能山呼舞蹈,只能双膝跪地低头外,人人都是同样动作,呼声震天:“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微笑起身,摆摆手,身前带御器械的散指挥们站在宣德楼前,面向四下,提气大呼:“圣人有旨,免礼平身!”
王禀等起身,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抬首仰望站在宣德楼上,飘飘若仙的赵佶,大声禀报:“臣等奉旨,得领天兵,伐燕北进,两年征战,幸得功成。斩辽人敌酋萧干耶律大石以降凡数百员,破军十万,擒辽人皇后萧普贤nv,执其百官,焚其宗庙。下辽人窃据军州郡县凡二十有三,生民无数。大宋金瓯,至此完矣!此战获胜,实赖列祖威灵,官家恩德,朝中大臣运筹,将士用命,臣等幸而得全,得返汴梁,面于圣人之前,不甚惶恐之至!”
这一席话,自然是礼部拟定,王禀昨夜不知道翻来覆去练习了多少遍,此刻说来,倒也情真意切,宣德楼上,赵佶也不由动容。
此时此刻,赵佶也有些感慨。本来在宣德楼下献捷的,应该是童贯,自己身边站着的,应该是王黼。没想到北伐战事是他们推动,打完之后,身边楼下,已经换了人了!这场战事纠缠太久,又引起汴梁城内绝大变动。本来自家以为,将蔡京换下,将王黼换上,至少能维持七八年朝局不至于大动,自己可以安享太平。蔡京势力太深,抑制一下,等他自己老死也就罢了。谁知道到了最后,蔡京还是复相,大宋度支更加不堪,对西军的压制也渐次无力,朝中数党争得更加不可开jiāo!
赵佶本来就不是喜欢繁剧的人,这些日子大臣们为了神武常胜军如何安置,萧言如何地位,暗自里角力,他如何能不知道?越是迁延越是觉得麻烦。但又觉得禁军不整治一下,真不成了,西军没了童贯压制,遍观宇内,又无其他能战之兵,一旦生变,不管从内从外,他的安全都未必能确保。现在看到环庆军军威如此,王禀凛凛一表,赫赫有威,军将当中,还认出了他极赏识的那个马扩,顿时就觉得,禁军jiāo给王禀整顿也未尝不可罢?他可是童贯提拔起来的,和西军不是一条心。就省了为怎么安置萧言头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献捷事了,就知会西府,让他们拿出个计较出来,怎么让王禀有这个以环庆军为根基,编练出至少几万能战禁军出来的地位。至于萧言,南归降人耳,冷一下也不妨事。
计较一定,赵佶就觉得胸中块垒松动一些,信步亲临于宣德楼前,温言传谕抚慰班师献捷将士。说实在的,赵佶是个文质彬彬的皇帝,说话声音不是甚大,底下军将,倒有一多半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想必无非就是一些恩旨犒赏,给假休养。底下军将都提着气,只等楼上带御器械散指挥使们大喊一声谢恩,就大家一齐再度山呼拜舞,磕几个头了事,拿了官家犒赏,先在这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消散几日再说。
其后果然一切都是行礼如仪,军中鼓号再度响起,环庆军向西边退去,沿着踊路街走向梁mén。官家恩准,班师大军暂时可居于汴梁城内,枢密院就将他们安置在梁mén和金水mén之间拱卫皇城的汴梁西面大营当中,那里原来有个马军衙,有好大一片军营,随着侍卫亲军马军指挥使司战马日少,空出不少来营地来,正可安置班师大军。
环庆军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眼之间就离开了御街。赵佶还向西看了几眼,回头看向南面,皱眉道:“这神武常胜军为何还未曾进朱雀mén?调度主事的人呢?”
宣德楼上此刻也有臣僚在那里jiāo头接耳低声议论,班师献捷,自然是一军紧接着一军。现在环庆军去,却不见神武常胜军身影。这安排调度御前失仪的罪过可不小。只有蔡京似笑非笑的看了梁师成一眼。
赵佶在这里一询问,吴敏已经越众而出,大礼行下:“臣下不敢辞其咎!献捷事了,臣下自当纠劾盘查,自请处分,请圣人重重惩治!”
赵佶看吴敏一眼,转念又想起吴敏主持环庆军这等劲旅入卫功绩不小,将来说不定就得靠他主持西府,支撑兵事。当下就温言道:“底下司员僚佐,还得时时察查,不得懈怠,朕与你还有厚望。”
吴敏也山呼舞拜:“臣岂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心下却是擦了一把冷汗,这一铺算是赌赢了!
赵佶自顾自的回到御座,轻轻摇头:“却是麻烦。”
环庆军献捷结束,赵佶提着的一口气也就松了。想着还要去告慰祖庙,还要郊祭,一大串的仪注行事,就觉得麻烦。想想神武常胜军看来也最多就是如此,顿时就有些懈怠。这些日子心绪不佳,可是没怎么疏散。现在对于萧言这个引发朝中角力的麻烦也算是有了处断,虽然这次没有采纳蔡京的意见,但是蔡京也已经复相了,难道这点事情不遂都不成么?
人一懈怠,就恨不得眼前一切快点结束,自己好好休息休息。
梁师成在旁边察言观sè,低声进言:“官家,神武常胜军也就不过如此了。汴梁城中也已经为此献捷大典欢欣鼓舞,民心士气,都已经照应周全。官家伺候事务还繁剧得很,臣下遣人去,让神武常胜军加快行程,早早了事也就罢了。抚慰神武常胜军,官家也不用亲宣,以枢密副使吴敏恭代就可,官家以为如何?”
赵佶微微点点头,梁师成正要遣自己内诸司亲信人去传口谕,这个时候,就听见汴梁城南mén外,黄钟大吕之声突然响起,远远传来,笼罩四下。而更有隐隐歌声响起,哪怕传到这里已经微不可闻,却已有一种dàng气回肠的气概。
宣德楼上,人人变sè,才回到班次中的吴敏疾声发问:“这又是什么?”
一个此次始终奔走办事的心腹擦着头上汗回话:“大人,按了半个时辰,现在由南入城而来的,不正是神武常胜军,还有那个萧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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