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拜别(二)
瞧着那传骑神色严肃,常胜军士卒也不敢多说,只是头前引路,飞也似的将他引至萧言衙署之前。一路上,多有人看着这名传骑背着的牙旗,白梃兵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杨可世军中牙旗!
杨相公真的要俺们回去了?现在常胜军多分都聚住在涿州城空下来的民宅当中,一个个白梃兵士卒只是抱臂站在门口,神情复杂的看着那名传骑穿过街巷,没有一个人和他打招呼,只是沉默不语。那名传骑也只是绷着脸赶路,城中气氛,竟然一时间就沉默了下来。常胜军的士卒,只是探头探脑的从白梃兵上官身边打量着这一切,大家都是老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默默的交换着眼神。
转眼之间,那传骑就已经到了萧言衙署之前,在衙署门口当值的,正是背嵬军统领张显。看到这名传骑,这个比萧言看起来还要小白脸的马战高手脸也一下沉了下来,只是默然不语的将来人引进去,自己只是站在大门口,摩梭着腰间佩剑握柄,一句话也不说。
半晌之后,才看见萧言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快步走了出来。张显迎上去一步,低声道:“宣赞?”
萧言摆摆手,淡淡一笑:“派人去传令,将白梃兵的弟兄们都召集过来吧…………杨相公要他们回去了…………大家一路同生共死,怎么也得给他们说几句话送行…………”
“宣赞!”张显低低的呼喊了一声。萧言却不说话,只是用力的摆摆手。让他退下去传令。张显咬咬牙齿,按剑退了下来,只是大声传令,门口值守的背嵬军亲兵,顿时四散,去城中各处传令召集白梃兵士卒前来。
萧言就只是负手,站在衙署前头。在他背后又传来了脚步声响动,却是这几天一直沉默不语的马扩快步走了出来,看着萧言,他想说什么,却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低下头去。
到了这个时候,西军和宣帅,仍然是一个互相掣肘的局面。这种情势,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难道大家就不知道,这是在打仗,这是在国战?难道有什么东西,就能比这一场战事还要重要十倍?
萧言当然明白其间道理,身在权势场局中,一切所为,都是从维护自身,自己这个团体的权势地位出发。换了自己,恐怕也不得不随波逐流…………可现在是自己已经拼死打下了涿易二州,再度北上燕京就在眼前,这一场战事即将进入最后关头,为什么就不能稍稍放下?
自己,终究还是高看了老种小种啊…………
想到最后,萧言只是讥诮的一笑。
汴梁那边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可是萧言已经能猜出结果。无非就是和历史上一样,老种小种失势,童贯扶着刘延庆上位,自己也有所斩获。北伐战事,进入由童贯彻底主导全局的情势当中…………事权归一,大概就可以顺利的再度北伐了…………
自己将老种小种倾陷成这等模样,还要他们全力配合自己,是不是太痴人说梦了一些?
马扩低声道:“萧兄…………”
萧言头也不回,淡淡笑道:“我没什么…………倒是马兄,你到底是宣帅这方的,还是西军的?这问题纠缠久了,你怎么能放开一颗心,和我一起北上厮杀?”
马扩苦涩的摇摇头:“眼看着萧兄发出那份表章,却无一言阻拦,俺和萧兄是共同领兵北上的,如此这般,还怎么能回头?西军……俺是回不去了…………祖一辈父一辈,三代数十人在西军旗号下捐骨沙场,俺舍不得啊!可是现下,舍不得也要舍得,只为了能跟随萧兄站在燕京城头!”
他眼中似有泪花闪动:“……俺真希望西军好啊…………现在看来,西军是斗不过宣帅了,将来如何,更不可知。这些都是俺的袍泽啊!一起厮杀,一起喝酒,当初家安在一处的袍泽…………可是现下还有什么说的?什么事情,都重不过替大宋收复这燕云之地!”
萧言回头看看他,只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马扩咧嘴一笑,却比哭还难看。
衙署前头,突然传来了杂沓散乱的脚步声音,走在前头的,却是岳飞韩世忠牛皋汤怀几人。他们一个个面沉如水,牛皋更是脸上有愤愤之色,看到萧言负手站在那里,都抢上一步行礼,岳飞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闭嘴。韩世忠脸上全是感慨神色,行礼起身,朝后一摆手:“宣赞,看破一些…………都是身不由己,这些都是好弟兄!跟着宣赞北渡而前,没一个朝后退缩半步!这个时候,就好聚好散罢…………宣赞你想的就是尽快北上,走到此步,也是没法子!”
在他身后,是沉默的白梃兵士卒,跟着萧言北渡三百骑,现在剩下的,不过还有百余人,不少人身上创痕,犹未全好。这些高大健壮的陕西诸路汉子,披甲上阵杀敌的时候剽烈果决,这个时候却只是拥挤在后头,走一步停一停,没有一个人说话。
萧言看看他们,又看看韩世忠,淡笑道:“你不回去?”
韩世忠摇摇头:“回不去了,俺想打这仗。”
萧言笑笑,朝着白梃兵士卒招手:“弟兄们,上前一些!当初对着那个他妈的萧干,你们可是紧紧的跟在我身后,挡在我身前!现在怎么就离我这么远?”
白梃兵士卒互相看看,缓缓举步而前,成一个半圆形将萧言包在其间。这个时候萧言才看到,在远处,方腾和赵良嗣两人,都策马立着,只是远远的瞧着这里。两人也保持着距离,隔得这么远,也看不清两人神色。不过想来赵良嗣准定是脸有得色,萧言和越多的人关系越坏,这矮胖子就越高兴。心胸气量狭窄的人多半如此,萧言也见得多了。
至于方腾,只怕是单纯来瞧热闹的吧…………
在衙署里头,号称一直重伤卧床不起的郭药师也披衣坐在榻上,只是竖起耳朵听外头动静。萧言对他虽然控制,可是态度上还算客气,多半也是瞧着郭蓉面子。只是让他也住进了自己原来的都管衙署里头,拨人服侍。几次要送他回宋境,郭药师总是以伤势过于沉重,不能轻动推托。只要伤势一有起色,他就启程赶往宋境安置。
这些日子,也就是郭蓉一直守着自己爹爹,萧言那里都少去,父女两人,竟然有一点相依为命的况味。衙署里头,值守的亲兵,偶尔也会议论一下当下局势,只言片语,每天只是沉默高卧的郭药师都听在耳朵里头。
这个时候听到外头响动,他只是挣扎着想下地,正好郭蓉走进,看到自己爹爹如此模样,顿时上前扶住:“爹爹,你怎么要起来?”
郭药师笑笑,拍拍郭蓉手背:“爹爹是战将,动一动只怕比躺着还好得快些……外头天日不错,扶爹爹出去走几步可好?”
郭蓉皱皱细长的眉毛,哼了一声:“姓萧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这些日子南人使者也来来去去,现在还把白梃兵都招来在外头。这家伙也真是,既然要在南人当中择一方投靠,还搞这些模样做什么?没得给人说纠缠不清,游移不定,自家找死,谁却管他!外头乱哄哄的,爹爹只在这里静养就好,出去走动做什么?”
郭药师一笑:“我女儿还比萧宣赞明白!爹爹实在躺得气闷,就求我女儿扶我出去走几步可好?”
郭蓉没奈何,上前细心的扶郭药师起来,缓缓将他落地,走出了门外。郭药师眯着眼睛看看太阳,又朝衙署大门方向看了一眼,虽然竖起耳朵只是仔细听着,脸上却是神色不动。
郭蓉又在旁边,气哼哼的啐道:“这个姓萧的,就是太重情义!这个世道,都不知道顾着自家安危,他爬到如此,可是容易的?”
郭药师看看女儿,只是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