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悟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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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略显稚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叔叔能不能帮蝶儿摘几朵梅花?蝶儿想编花环,可个子矮够不着梅树。”

陈衣微微一怔。

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可怜兮兮地拽着他的衣角,见他回过头,还踮起小脚蹦了蹦,示意自己真的够不着梅树。

嗯…

差距还挺大的。

“你是…赵蝶儿?”陈衣一眼便认出女娃身份,正是赵景忠家的独女,那个与自己,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婴。

“是呀。”

赵蝶儿也认得陈衣,因为父亲时常在耳边念叨,说隔壁陈府的主人家,如何如何神通广大,万万不能冒犯他。

不过。

赵蝶儿眼下尚处于天真烂漫的年华,不懂大人世界那些弯弯绕绕,她只觉得,陈衣生得这般好看,不像坏人。

“我帮你摘梅花,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见赵蝶儿可爱,陈衣想逗逗她。

谁知。

眼前这小陶瓷娃娃竟语出惊人:“嗯…叔叔,你若肯为蝶儿摘梅,等蝶儿长大便嫁与你当娘子,蝶儿保证!”

“嫁给我?”

陈衣一愣,哑然失笑:

“你这丫头,晓得嫁人是什么意思么?”

“当然晓得,叔叔可不许小瞧蝶儿哦!”

赵蝶儿奶声奶气地回答道:“嫁人就是可以穿漂亮衣裳,吃好多好多喜糕,坐喜船,放喜灯嘛,可好玩了!”

说到最后。

赵蝶儿眼中流出浓浓向往:她哪真懂嫁人的意思,对她而言,嫁人就是有好吃的,有好玩的,有漂亮衣裳穿…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陈衣并未破坏小女娃内心对生活的憧憬,只是蹲下身子,轻轻将赵蝶儿抱起,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眼神温柔。

“叔叔府上那个姐姐呀。”

赵蝶儿手指比划了一番:

“就是那个跟叔叔一样漂亮的仙子姐姐,她经常带蝶儿上集市买零嘴,还给蝶儿讲故事,蝶儿最喜欢她了!”

东云月?

这丫头竟能跟那个冷冰山,处到一块儿?

陈衣有些意外,不禁多看了两眼红扑扑的脸蛋儿:好吧,心思单纯又玲珑剔透的小女娃,的确很难招人反感。

“叔叔,快帮蝶儿摘梅花嘛。”

赵蝶儿娇声催促道。

“好好好,帮蝶儿摘梅花,蝶儿想摘几朵梅花呀?”

“嗯…要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是几朵?”

“唔…蝶儿也不知。”

陈衣摇头一笑,探手一摘,却只折下一朵,佩在赵蝶儿头上,把赵蝶儿放下:“好了,外头冷,快回家罢。”

“不够不够。”

赵蝶儿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撅嘴道:“蝶儿还要更多,蝶儿想编花环嘛,叔叔再替蝶儿摘些好不好?”

“梅花之美,在于孤独清傲,它不适合编环。”

陈衣说的话在赵蝶儿听来十分莫名其妙,但陈衣也没指望赵蝶儿能听懂,他转移话题道:“想不想堆雪人?”

“好耶!”

小孩子的新鲜感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听陈衣要带自己堆雪人,赵蝶儿瞬间就将此行目的,忘了个一干二净。

陈衣脱下自己的黑裘为赵蝶儿御寒,然后给她堆了头栩栩如生的小雪牛,她围着小雪牛手舞足蹈,开心极了。

“叔叔,我们再给小雪牛堆个小伙伴吧。”担心小雪牛一头牛晚上会孤单,赵蝶儿撒娇央求陈衣再堆个雪人。

堆完一个,还要再堆一个,末了,一共堆了五个。

四大一小。

“这是爹爹,这是娘亲,这是蝶儿,这是神仙姐姐和叔叔,我们一起快乐的生活,无忧无虑,永远不分开…”

小蝶儿自作主张,给五个雪人确定了身份,陈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超然心境也在这一刻,真正融入姑苏城。

晚膳时间。

陈衣将赵蝶儿送回赵府,临别前,趁着赵景忠与赵夫人不注意,赵蝶儿忽然扑进他怀里,低声且一本正经道:

“叔叔堆的雪人,蝶儿很喜欢,叔叔是好人,等蝶儿长大一定嫁给叔叔,到时候天天让叔叔给蝶儿堆雪人!”

说完。

赵蝶儿俏皮地吐了吐小舌头,一蹦一跳跑开。

“这丫头…哈。”

陈衣只当是童言无忌,不以为意,耸了耸肩,离开赵府,接着便瞧见东云月像望夫石一样在家门口左顾右盼。

“杵这儿做甚?”

上前揽住东云月腰肢。

东云月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任由陈衣搂着,眼眸低垂,明显情绪不佳:“怎么?有不长眼的惹你生气了?”

“你…悟凡了?”

“嗯。”

妖孽?

鬼才?

仙姿?

听陈衣承认,东云月都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他好了。

极致的震撼,冲淡了部分患得患失:当年她用整整十年才化凡,就这,已然惊为天人,被无数修士歌颂羡慕。

而陈衣快她数倍不止,其悟性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那你…何时斩凡?”

“我说又不算。”

陈衣翻了个白眼,心念微动,顿时了然东云月怏怏不乐的原因,玩味道:“陛下忧我斩凡之日,弃你而去?”

心不静,道难得,欲得道,先斩凡,至少当前时代的修行理念便是如此,纵是东云月此等天骄,亦免不了俗。

与一个人是否目光短浅无关,而是整个时代的认知极限就到这了,突破时代之物即使设想,又有几人敢实践?

不信你看秦王政、汉武帝、唐太宗等,名垂青史的帝王,他们足够高瞻远瞩吧?但你跟他们谈民主共和试试?

“你不会吗?还是你打算为了朕放弃斩凡?”

东云月反问道。

陈衣淡淡一笑,拍了拍东云月香肩,与之擦肩而过:

“东云月,我跟你不一样。”

自打这日之后。

赵蝶儿隔三差五便来敲陈衣的门,找陈衣陪她玩:她喜欢和陈衣玩,因为陈衣很好看,而且她觉得陈衣很闲。

她家里那些仆役从早忙到晚。

姑苏城那些百姓从早忙到晚。

就连漂亮姐姐也有好多事做。

唯独陈衣,整日无所事事,除了赏梅,就是喝酒…

“叔叔,为什么大家都有活干,你却这么闲?”

“我好吃懒做,行了吧?”

“娘说,好吃懒做是恶习,是不好的行为,女孩子不可以嫁给好吃懒做的男人,蝶儿忽然不太想嫁给你了。”

“那你怎么又跑我家来?”

“因为你堆的雪人好看呀,等雪停了,没有雪堆雪人了,蝶儿就不来了,蝶儿要去东城的武馆学剑,嘻嘻。”

“有志向。”

陈衣检查过赵蝶儿的根骨,确实是块练剑的好苗子。

开春。

冰雪消融以后,赵蝶儿果然没有再纠缠陈衣,陈衣对这小陶瓷娃娃的意义,或许真的只是雪人堆的好看而已。

第四年,姑苏无雪,腊梅未绽。

第五年,姑苏无雪,腊梅未绽。

第六年,姑苏飘雪,腊雪盛放。

陈衣再次与赵蝶儿,邂逅于姑苏河畔:这年,赵蝶儿七岁,个子长高不少,也懂事许多,变得更文静乖巧了。

“叔叔,可以帮蝶儿堆个雪儿么?”

她还像三年前那样出尘不染,不谙世事。

“好。”

他依如三年前那般温文尔雅,云淡风轻。

只是比起当年,两人之间少了些许亲近,都没有再开嫁娶之类的玩笑:如今的赵蝶儿,已经懂了嫁人的意思。

“叔叔,还有梅花。”

“好,我帮你摘。”

“谢谢叔叔。”

“蝶儿真是长大了。”陈衣浅笑如春风,温柔将梅花别上赵蝶儿发髯,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而继续望着梅树。

“叔叔,做修士是什么感觉?”

赵蝶儿摆弄了一阵头顶梅花,突兀问道。

“修士啊…”

陈衣神情微微恍惚,他六年悟凡化凡,几乎快忘记自己是个修士:“在你眼里,你觉得做修士是什么感觉?”

“快意恩仇,无拘无束?”

赵蝶儿试探性说出自己的见解:“像叔叔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须在意他人眼光,无须顾及他人所想。”

“我不是大部分修士的写照。”

陈衣是天才,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修士,过的甚至不如凡人,但他没有将这些告诉赵蝶儿:“你想修仙吗?”

“想啊!”

“理由呢?”

“修仙的话,就可以保护父亲和母亲啦。”赵蝶儿记得小时候的事,她讨厌那个欺负自己父亲和母亲的坏蛋。

“那,如果你想保护的人,都不在了呢?”

赵蝶儿被问住了,思考了许久:“那蝶儿应该就不想修仙了吧,父母都不在了,蝶儿修仙还有什么意义呢?”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陈衣心神一震。

同样的问题倘若拿出去问其他修士,答案绝对是清一色的问鼎更高境界…可,这是他们初入道途时的初心吗?

有多少人修仙修到最后,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分不清?又有多少人修仙修到最后,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这六年。”

“我一直在逃避斩凡,于是在姑苏城,越陷越深…执迷不悔,只有泯然于众人一个结局,所以,我应斩凡。”

“此境。”

“从来就不是斩去凡尘俗缘,而是斩掉凡夫俗子的脆弱之心,求仙问道,重不在仙,而在道字,一颗道心。”

“斩凡。”

“若向念而斩,便少了一番挣扎,这条路,东云月走过,是对的,却是小道,她执念太深,反养出心中魔。”

“若向心而斩,便多了一道劫难,要么心如死灰,道心崩溃,要么脱胎换骨,向死而生,但,这才是大道。”

“我不斩执,因那是我修道初心,我之修道初心,不可不存,无论成败,问心无愧,我剑无畏,我亦无悔。”

陈衣终于拨云见日,如梦初醒:

“斩凡二字,世人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