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将整个世界都渲染成了雪白模样，在看到眼前之人的一瞬间，古青阳感到极其惊讶。

他发现眼前这人其实还算是比较俊秀，只不过是因为这个人自己不注意形象，所以才看着邋里邋遢的。

然而，对于骨修来说，一个人的外形外貌其实就是怎样都无所谓。真正重要的，是骨修的骨相。

骨相即心相。

骨相即真相。

在这个属于骨修的世界里，只要这个人是骨修，并且还是已经突破了相骨境。

那这个人到底是好是坏、是一个怎样的人，就可以通过他的命骨骨相进行判断。

在这一世，古青阳还没有修行过瞳术一类的神通。

按理来说，他在第一次看到一个陌生人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只能凭借眼光和直觉来识人。

但他自己也不知是为何，在他看到眼前这个罪鬼的那个瞬间，他居然会觉得这人与自己很是相像。

“我是眼花了吗？”

望着眼前这个冲着自己高举酒杯的醉鬼，古青阳愣在原地。他在反问他自己，在问他的那颗心。

他的本能正在告诉他，他应该相信这种莫名的直觉。但他的理智也让他认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同。

他很无言，又有诸多疑问。

而到最后，他选择了沉默。

然而，那个酒鬼模样的年轻人见他沉默了，却也只是摇摇头，随即就凄然一笑，然后就低头狂饮。

见这个人如此，这一时半会儿之间，古青阳倒是对他有了兴趣，所以古青阳也没有立刻就离开这里。

他只是在默默地打量着这个同所有书院弟子都不同的人，默默地观察着眼前之人的骨相。

然而，当古青阳透过这人的皮相看向这人的骨相时，却是立刻就被其骨相所深深地震惊。

“此人身上竟真有几分龙气。”

“如此骨相，当是天生富贵。”

“但他却活得这般落魄，在神鹿书院这样的地方，居然也能不顾一切地活成一个醉鬼。”

“呵呵哈哈，这样的人，倒也是有趣。不过，看他这副样子，他应该也是一个失意的人吧？”

“嗯，这个人的天赋的确比较平凡啊。若是生在某个大家族中，的确是不行的。”

……

三息之前，古青阳在看着他眼前的这个酒鬼时，他的眼中还是只有些许的诧异之色。

但在三息之后，当古青阳再看向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然是变得相当复杂。

惊讶、疑惑、欣赏、深邃……

只是三息，三息的时间，对于任何人而言都不算长。可在这样一段简短的时间里，他却看清了一个人。

通过骨相，古青阳凭借他那毒辣的识人目光看出了这个人的不凡。这个人，其实是一个气运绝佳之人。

龙气，这东西可不是寻常之人随随便便就能拥有的。

有人天生富贵，有人命里就该有崛起之势。

然而，那些人的身上可能也就是有些许的虎豹豺狼之气，亦或者是以其他生灵为代表的气运。

可他眼前这个醉鬼，他的身上居然存在着只有绝对的上位者才能拥有的那种龙气。

这龙气，自古以来都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王朝，亦或者是所谓的帝国皇室之人才能拥有的。

而且，因为运道运势的不同，不同的人身上的龙气，也是本就有所不同的。

而这年轻人身上的龙气虽是仅有寥寥几道，可他的这几道龙气却是异常的稳定、强横。

从运道来看，这几道龙气能有如此威势，其实就足以说明，这个年轻人将来必然是一方之主啊。

可就是具有这般潜质的人，在此刻，居然会是如此的颓然，俨然就是一副失败者的样子。

这让古青阳很是疑惑。

不过，古青阳的确也很是欣赏这个年轻人。因为，他从这个人的身上看到了那种出尘的气质。

通过这年轻人的一举一动，他能看得出来，对方并非是想要死，而是渴望改变自身的现状。

只是相比于那些一遇挫折便想着去努力改变的正常人，这个年轻人似乎是更愿意选择别样的方式。

就比如像他现在这样，毫无节制地疯狂饮酒，俨然是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酒，好喝吗？”

终于，就在那个酒鬼自顾自地豪饮三大杯之后，古青阳冲着他露出笑脸，问了他一个问题。

而这个人在听到古青阳的声音之后，却也只是摇摇头，随即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又倒满一杯喝下。

他不说话，古青阳也不再说话。

他们两个人在这个时候，看上去都很奇怪。这个人的怪是怪在他对于酒的执着。

古青阳看着他，竟莫名地也是觉得，这个人好像是在以这般特殊的方式尝试着修行。

而古青阳的怪，则是在于他竟然会对这样的一个醉鬼感兴趣，从而浪费时间，不曾离开。

对于这个醉鬼，神鹿书院之中的很多弟子都知道他。

他大名刘子胤，就出身于漠北刘家，仔细算来也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之出身，也算不凡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从来都只有堪称平平无奇的天赋，以及无数失败的经历。

他这前半生似乎是完全不能与他的身份相匹配。

相比之下，那些曾被视为该是他对手的人，比他厉害的多。

而在那些人之中，声名最为远扬的人无疑就是楚狂歌。

如果说他这一生更像是一个莫大的笑话，那么楚狂歌的一生就更像是一个绝对的神话。

他本被家族寄予厚望，在没有觉醒命骨之前，他活得很好。可在觉醒过命骨之后，一切都变了。

原本优渥的条件，通通都在他命骨觉醒之后离他而去。

他的境况，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也是他现在会如此颓然的主要原因之一，而其他的原因，则是与他这些年来的经历有关。

总而言之，现在的他还能安然地活在世上便已是不易。

这样的事情若是换了别人来经历一次，别人未必就能比他做的好，更未必能承受住这一再出现的打击。

“酒嘛，初喝时只觉得醇香，喝多了又觉得辛辣苦涩，喝到了我这个地步，又会忘了它的味道。”

“朋友，要不要试试？”

“一杯，就可以让你忘却其他的事情。两杯，就可以让你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三杯，你就应该醉了。”

……

早就已经醉成一个鬼的刘子胤终于开口了，古青阳看向他时，他看上去就仿佛是只知道不断喝酒。

可偏偏，他还能以这样一副醉的不成样子的样子，清晰无比地向古青阳诉说他对酒的认知。

而古青阳听到这里，虽然还是保持着沉默，但他已经于无形中来到了刘子胤的身边，拿起另外一杯酒。

那杯酒本该是刘子胤留给他自己的酒，只是先前，因为古青阳曾无声地拒绝过他一次。

所以，他才会把他为古青阳准备的酒喝下，转而忘记他还为他自己也准备过一杯酒。

“苦！”

然而，烈酒入喉，古青阳在第一时间感受到的那种感觉却并非是凛冽舒爽，而是苦涩难忍。

这就是一杯苦酒，它的味道本就是极致苦涩的。而且，这种酒是根本不会给人回甘的感觉的。

这，就是一杯苦酒。

然而，就算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饮下这样的一杯酒，古青阳也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反应。

最多最多，他就是眉头一皱。但很快，他就再度恢复原来的平静，只是拿着杯子坐在那刘子胤的身边。

“朋友，你同我坐于一处，定然是会被那些人所耻笑的。”

“很多年之前，我就是家族的耻辱了。现在，我是书院的耻辱。”

“你同我坐于一处，只要是被人看见了，你也会成为耻辱的。”

“无妨。”

“哗——”

听着刘子胤的解释，古青阳依旧淡定。而且，在沉思片刻之后，古青阳甚至还主动为自己添一杯酒。

然后，在刘子胤的注视之下，古青阳自然而然地举起杯子，打算将这第二杯酒喝下去。

然而，酒未入口，那种苦涩的气息便已经通过近在嘴边的杯子，弥漫到古青阳的鼻尖了。

可已经喝过一次这种苦酒的古青阳，在这一刻就仿佛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种酒的气息一样。

举杯，豪饮。

这是古青阳对待这第二杯酒的方式，也是他对待刘子胤的态度。

他并不知道刘子胤的身份，不知道刘子胤到底是何人。

也许刘子胤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醉鬼，是出身于某个大家族的废物，是莫大的耻辱。

但在他古青阳的眼中，这刘子胤也只是一个因为各种因素，才不得不去选择堕落的失意年轻人。

无论是出于本能的直觉，还是出于经历仔细探查之后的理智，他都觉得眼前这陌生人，非池中物。

常言道，金鳞岂是那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可化为真龙。

这样的一句话，本来就是形容某些特殊之人的。

古青阳不觉得他身边这个酒气冲天的家伙就会一直沉沦下去。

因为对方那眼眸中那种深刻的颓然之后，赫然还藏匿着不甘与隐忍这两种强烈的情绪。

尽管这个人借助酒意，将他的这些情绪掩饰的特别好。但在曾经历过八千年风霜的古青阳面前。

他，还是无所遁形的。

壮志未酬，这就是古青阳对他身边这个年轻人的形容。这也是古青阳欣赏这年轻人的原因。

在古青阳看来，出身寒微不是耻辱，出身富贵也的确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优势。

然而，无论是出身寒微还是出身富贵，人，都应该为自己而活。

他最看不起的人，只是那些真正颓然的人。

一个人，只要还有生的欲望，还有想要完成的事情，有雄心壮志，那他就算是再怎么颓然也只是一时。

曾经的他，又何尝不是像他身边的这个人？他到现在还记得，这种颓然之意曾经的他也有。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才只有七八岁大，很多事情他都不懂，那个时候的他只是想要结束那样的生活。

那个时候，他和古青萤过得特别苦。他每天睁开眼睛需要想的一件事就是，今天该怎么活下去。

在他的同龄人都能活得很好，根本就不需要为活着而发愁的时候，他只能去考虑“如何活着”。

其他孩子的手里握着的是各种新鲜的小玩意，而他的手里握着的则是古青萤的手。

当其他的孩子因为某些小事而动不动同他们的爹娘以死相逼时，他连去死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他死了不要紧。

他死了，只会苦了他的妹妹。

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直到后来，那个女孩还是在她人生中本该最为灿烂的一年，香消玉殒。

古青阳记得那一天，更记得那种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感觉。

他依稀记得她离开的那一天阳光明媚，但他望着她再也无法抬起的手却是遍体生寒。

自那以后，他的心里彻底没了那种颓然的感觉。将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后悔的感觉，是愧疚的感觉。

他恨，恨他自己。

他恨自己的臂膀不够强壮，恨他的胸膛不够宽阔，恨他自己没办法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直到后来啊，当他终于拥有可以庇护她的实力时。她，却是只是停留在他的记忆之中。

这一世的事，就更不用多说了。

这一世他明明已经尽了全力，可到了最后，她还是陨落了。他们做到了别样意义上的永不分离。

可那，只是寻常意义上的生离死别。如果有机会，他真的想对曾经的他再说一次，他应该更拼命一些。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二字。

不过，他是没有机会了，可他身边的这个年轻人似乎不一样。

他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的身上要少上几分他当时的悲伤。

这样的不同之处看上去似乎是没什么，可古青阳自己很清楚，这就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最大的差别。

没有那种必要的悲伤，就代表着这个年轻人现在还未曾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就代表着，机会还在。

很快，古青阳又默然无声地为他自己倒了第三杯酒。然后，他又在刘子胤那震惊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说来也怪。

第二杯酒下肚的时候，苦酒过喉的古青阳居然没有感受到那苦酒本来的苦涩味道。

而这第三杯酒下肚的时候，古青阳更是觉得这酒彻底没味道了，可偏偏就是这一杯，让他酩酊大醉。

然而同一时刻，刘子胤的眼眶却是瞬间红了，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他也不再饮酒，而是喃喃自语。

“成了，成了，终于成了——”

从头到尾，刘子胤就一直都在重复着这一句话。

而当他把这句话说到最后，他也是同古青阳一样沉沉睡去。

不同的是，古青阳是自然而然地入睡，虽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古青阳的入睡看上去总归还算自然。

可刘子胤的入睡却是带有一种刻意而为的感觉，就仿佛是他一直都在等一个时刻，等待这次入睡。

……

然而，在后来的时间里，古青阳却是清晰地感受到，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而那个梦的内容也没有多么光怪陆离，在那个梦中，他只是重新经历了一次他这一世的人生。

从失而复得的喜悦，到步步向前敢与天争的勇气，再到不肯言败不向苍天俯首的决绝。

在梦中。

在人生这条路上，哪怕是重新再走一遍，古青阳也没能留住任何他在意的东西。

到头来，他还是见到了古青萤的香消玉殒，还是遇到了后来的这些人并被大势所裹挟。

他明明更像是一个失败者。

但无论是在这场大梦之中，还是在现实中，他都活着。而且还是像他所表现的那样，咬着牙活到最后。

“神。”

“魔。”

“凡。”

“道。”

……

渐渐地，古青阳只觉得他似乎是看清了他所选择的那条路。更看清了他这一生的追求。

最初的他的确是一个最适合走上神道的人，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心中尚存善意。

但后来的他，或者说是现在的这个他，绝对也是一个最适合走上魔道的人，是最纯粹的魔修。

因为他还是被这纷乱复杂的世道所裹挟，虽是不曾失去初心，却是早已经身不由己。

而那所谓的凡，它能代表的东西可就着实是太多了。一方面，它代表着古青阳最纯真、朴素的愿望。

另一方面，它又代表着古青阳那颗不愿变化的本心。可与此同时，它还代表着，古青阳最弱小的一面。

而在最后，古青阳想到了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