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白早看着秦皇,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秦皇说道:“不杀了他,谁会服朕?”
白早说道:“你杀了他,只能让天下人更加不服。”
秦皇说道:“那我就继续杀,杀到没有人敢反对我为止。”
白早沉默了会儿,说道:“直到最后奚一云还是认为你不会坑杀那些书生,你明白其中意思。”
此次问道大会,奚一云表现的极为出色,感悟之余,必然境界再升,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一茅斋主的人选。
中州派与一茅斋是盟友,而这种结盟关系可以说是朝天大陆稳定格局的基石。
如果奚一云想法有变,一茅斋便有可能更加靠近青山宗,到时候该怎么办?
秦皇显得很不在意,说道:“我对你说过,我很想忘记一些事情,而现在我已经忘记了很多。”
白早又沉默了会儿,说道:“那现在你可以收手了。”
“我记得你是掌门的爱女,但我同样记得,真人说的很清楚,仙箓必须留在云梦,归谁却是各凭其能。”
秦皇看着她平静说道:“如果你不同意我的做法,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不会拦你。”
白早再次沉默会儿,然后说道:“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等你冷静些,明天我再与你谈。”
……
……
为了那张长生仙箓,白千军愿意忘记那些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情,那么与他进行再多的谈话也没有意义。
白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天夜里,咸阳皇宫便发生了一起惊人听闻的宫变。
那位怯懦了一辈子的皇后娘娘带着十余名宫女试图暗杀秦皇。
数枝极珍贵的天地消散香烧成灰烬后,皇后娘娘与那些宫女向着榻上沉睡的秦皇扑了过去。
有的宫女是想要为那些被秦皇虐死的同伴报仇,有的宫女是因为绝望,皇后娘娘因为什么则是无人知晓。
她们用了最坚固的蛟绳绑住了秦皇,然后举起淬了剧毒的匕首插向他的胸口。
她们没有想到,哪怕睡觉的时候秦皇依然穿着贴身的软甲,匕首没能杀死他,反而让他从昏睡中醒来。
他冷酷地注视着皇后与那些宫女,用真元逼出香毒,挣断蛟索,一掌拍死了离得最近的那名宫女。
这场行刺就此草草收场,却是秦皇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就连卓如岁与奚一云都没能做到这种程度。
暴怒的秦皇当即开始了极其血腥的清洗与报复。
咸阳城里,骑兵杀来杀去,火势刚熄的咸阳学宫再次被点燃,这次直接烧成了废墟。
待所有动**都平息之后,秦皇才冷静下来,带着铁骑闯进淑宫,想要去质询这一切的源头。
淑宫已然人去殿空,池塘里的秋荷在风里不停地摇晃,就像是在取笑他。
秦皇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找到公主殿下,但……不要动她,朕要亲手杀了她。”
……
……
沧州本是楚国北方要塞,由靖王府管辖,当年因为楚皇杀了靖王世子,靖王一怒之下投了秦国。
于是这里便成了秦国的沧州郡。
如今靖王被秦皇封为南王,居住在原楚国的都城里,但为了确保自己与部属的安全,还是在沧州留下了大量军队。
沧州城里更是秘密储备了很多粮草与军械,还有很多暗井,一旦起兵,即便秦军围城,也能支撑数年。
在旧靖王府的书房里,白早右手拿着笔,对照着资料在纸上写着什么,筹划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沧州城的一切,包括军队、粮草、地道甚至军官与谋士,都是童颜留给她的。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便对那个人有所警惕。
当今的秦皇,那时候还是北海郡的少年武神白昼。
王府里忽然响起脚步声。
书房的门被推开,秦皇走了进来。
从不离开咸阳城的他,居然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沧州。
本应在南都的靖王,竟然也出现在秦皇的身后。
随秦皇、靖王一道到来的还有很多秦军高手,以及……童颜曾经的部属。
白早搁下笔,望向那些部属。
那些部属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秦皇背着手在书房里走了一圈,颇有兴致地看着书架上的书。
“当年世子就是在这里给朕写信的?”
他对靖王问道。
靖王应道:“是的,陛下。”
秦皇点了点头,然后望向桌后的白早,脸色渐渐冷漠起来。
靖王与那些人都退了出去。
秦皇盯着白早说道:“当年他在这里为我们打下这片大好江山的基础……而你却想在这里毁了这一切?”
白早静静看着他,说道:“这一切本来就是他的。”
“他以为死前替你安排好了一切,却没有想过,人死便如灯灭,便是连自己的坟头都无法照亮,更何况他人阴暗的内心?就像楚国那位张大学士,死前安排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秦皇看着她语重心长说道:“你是女人,童颜留下的那些人怎么可能相信你?”
白早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看来你真的忘记了很多事,不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青鸟就在窗外的枝头。
云梦峰顶有座雪山。
中州派最厉害的是白真人。
白真人是女人。
秦皇神色微变,转而说道:“童颜与你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结果却如此简单的失败,你会不会觉得太虚无?”
“虚无这个词你与奚一云也说过。”
白早说道:“人们往往是害怕什么才会不停提起什么,你是不是害怕自己费尽心机,最终却落得一场空?”
秦皇神情冷漠说道:“朕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仙箓的归属自然会证明谁才是对的。”
白早说道:“你很难成功,因为这里还有别的人。”
秦皇说道:“何太监?你自己也说过,他一个人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我说的是井九。将来你可能会忘记很多事情,比如这个名字,但希望你记住我今天的话,他一直都在。”
这是白早在青天鉴幻境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取出一本有些泛黄发旧的书翻开,没有再看秦皇一眼。
那本书里的文字有些奇怪,是自创的异体字。
她也看不懂这些文字,但能猜到第一页的第一行写的内容应该是:我是童颜。
看书容易累,看那些看不懂的文字与符号更容易累。
她闭上眼睛休息了会儿,睁开眼睛时,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间书房,甚至已经不在那个世界里。
天光从洞顶落下,照在缓缓移动的青天鉴上,与她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一闭,一睁,便是数十年时间。
对凡人来说,真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她回思着幻境里的岁月,沉默了很长时间。
从咸阳到北海郡再到咸阳,她在青天鉴里的一生,其实都是自己安排的。
哪怕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她想成为女皇,会面临极大的阻力,所以才会有逃难故事的发生以及北海郡起兵。按照原定计划,成为秦皇的白千军会吸引所有的注意力与仇恨,然后到了某个时刻,她再以前朝公主的身份站出来振臂一呼。只不过她与童颜都没有想到,何太监在赵国遇到了一位极优秀的皇帝,而张大学士又强行替楚国续命二十年,导致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所以对白千军的选择,她没有任何怨言。
她忽然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转头望去,发现是那位奚一云正看着自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他比白早先从幻境里出来不过片刻。
不愧是一茅斋的书生,哪怕刚在幻境里经历了如此惨事,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白早很是佩服,想着咸阳皇宫里的事情,抱歉说道:“真是得罪了。”
奚一云并不在意,微笑着问了一个问题。
他最关心的不是自己死后秦皇如何对付那些弟子,因为结局已经能够猜到,他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楚皇应该就是井九,他现在还没出来,那他到底藏在哪里?”
白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现在青天鉴旁只有三个人还在沉睡。
白千军坐在最前方,眉间偶尔会**一下,显得极其痛苦。
何霑仿佛真的睡着了,光头不停点着,似困得不行,又像是在赞同某种道理。
井九依然如故,闭着眼睛,睫毛不眨,神情平静,如画中仙人。
那只琉璃铃铛悬在他身后的空中,隔一段时间,便发出一声轻响。
白早不知道何霑在哪里,更不知道井九在哪里。
她对着奚一云摇了摇头,起身向洞外走去。
来到回音谷里,童颜一直在等她。
分别不过这些天,对她来说却已经是很多年。
她认真行了一礼。
童颜微微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避开,待她起身后说道:“你可知道井九后来去了哪里?”
白早睁大眼睛,很是吃惊,心想那是青天鉴的世界,青鸟是鉴灵,自然知道井九在何处,为何你会来问我?
童颜看她的神情,知道她在想什么,神情凝重说道:“井九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