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云走后,凉亭里安静下来。
众人静静退在一旁, 楚清澜盯着亭子不远处的绿荫发呆。
此时虽已经临近傍晚,夏季白日长,现在天空仍挂着明晃晃的太阳,是一天中暑气最重的时候,热气浓稠到几乎凝为实体,犹如附骨之疽般笼在万物之上,无孔不入。
在人前的时候尚能撑着精神排除这暑气干扰,现在人后独处,难免有些恹恹。
倒是周围的草木生灵,在这烈阳之下仍然显得生机勃勃,绿色的叶片被灼白的阳光直射,叶尖甚至能泛出油亮的光,刺人眼目。
微风吹过,那光斑在楚清澜瞳孔中不断跳跃,让她不由得微微闭眼。
她确实不喜欢夏天,小时候中过暑,以后每年便开始苦夏。
她有些佩服这些草木,春日抽芽、夏日繁盛、秋日丰收、冬日蛰伏,他们靠自己就很好地适应了四时变化,人类却需要依靠外物来撑过酷暑寒冬。
人就一定能说,自己比草木生灵高贵吗?
楚清澜勾唇无声笑笑。
闭上眼睛后,听觉就灵敏了许多,她听见背后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她缓缓睁眼,轻摇团扇回头。
来人一身修身长袍,巴掌宽的腰封,衬得他格外腰细腿长,靛青色的布料上用银丝暗绣了云纹,在阳光直射下微微发光。
那细闪在他周身晕出一片光圈,楚清澜用团扇轻轻抵着下巴,嘴唇微挑,兴味盎然地想:果然这人个高,穿什么都好看。
或许是夏日倦怠袭上她心头,她就这么懒懒地坐着,看着那人一步一步,从光里向她走来。
像是一抹游魂走向另一抹游魂。
岑无恙走到她身边,微弯下腰低头看她,打趣道:“难得,你不跟我行礼了。”
楚清澜微微抬扇遮住自己的唇:“殿下都直接唤我名讳了,那按殿下所说,我与殿下之间不必太过客气。”
岑无恙从善如流地直起身,赞同道:“不错。”
楚清澜也起身,缓缓与他并行。
岑无恙身上传来一丝沐浴过后清淡的水汽,站在他身边,气息更浓,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男子气息,在楚清澜鼻尖似有若无的萦绕。
俩人并肩而行,这种隐秘的气息让楚清澜感到一股难言的暧昧。
她微咳一声,挥扇快速扇了几下,掩盖似的开口:“殿下明明与我哥不分伯仲,为何要故意输给他。”
岑无恙倒是坦然:“因为不分伯仲,所以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他微微一顿,接着道:“我并不是不服令兄,也并非与他针锋相对,楚公子颖悟绝伦,我觉得与他相辩十分有趣,因此多说了几句,丞相就说,既然我们越辩越难分明,不如出去打一架冷静一下。”
“这确实是我爹会说的话,”楚清澜无奈肯定道,“从小他就与我们说,能用言语达成一致的情况少之又少,既然如此,那就用其他方式解决问题。”
岑无恙感慨道:“虽说丞相是文官清流出身,却从不奉行清谈之风,是个做实事的人。”
言及此,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岑启明。
太子母族是旧勋贵世家,朝中世家勋戚们多支持太子。
军队方面,军中说得上话的将领就是镇远侯林岳和镇南大将军沈耘,镇远侯与长公主府向来中立不偏不倚,镇南大将军沈耘常年驻守西南,甚少关注朝中事。
太子想要增强势力,只剩下文官集团尚可拉拢。
文人这个群体,有人有如松竹般百折不饶般的文心,有人浑身染着沽名钓誉的恶习。
先帝在位之时,清谈之风已然盛行,荣帝年间,国力强盛,清谈之风也愈演愈烈。
文官们皆以嘴皮子利索、能说会道为荣。
太子为获取文官支持,对清谈之道也十分推崇,更是各类诗会文会的常客。
他又是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样子,因此太子在文人集体中,风评一直不错。
但被奉为文官之首的楚章远,却一直是不咸不淡的态度,还曾经拒绝过太子太傅的位置,引荐了另一位当世大儒为太子授学。
因楚章远不站队,文官集团也不好明目张胆地表现自己支持太子。
因此皇后和岑启明才会想到从楚清澜身上下手。
楚家,注定站在权力斗争的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