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想说的是,关于营养类疾病的防治。”乡政府的大院里,众人搭起了一个茅棚,里面挤挤挨挨的坐了二十几个人,都是来自下面各村的卫生员(兼职)。邵元义手里拿着个小本本,站在最前面,直接对着大伙开讲。
此时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冬雨,茅棚顶上有些地方还漏着水,但大伙儿并不介意,一边享受着不用干活的下雨天的惬意,一边听着邵元义的课——就当听故事了,很多人想着。
“我们都知道,玉米这种新大陆作物耐贫瘠、耐旱、高产,是很多新设立的定居点垦荒时排在前两位的粮食作物选择。诚然,玉米有着种种优点,而北方种植公司在培育、筛选高产玉米种子一途上又建树颇多,故现在越来越多的新建定居点选择在头两年种植玉米这种农作物进行过渡,但不得不说的是,玉米在带给我们足以果腹的食物的时候,也在不经意间给很多人带来了病痛。”邵元义对着众人侃侃而谈,只听他用不急不缓的声音说道:“玉米红斑病(即糙皮病,死亡率70%)就是最大的杀手。”
“我们都知道,玉米红斑病一般多发于新设立的各个定居点,拉肚子、红疹、呆傻是主要症状,患病的人十个要死七个,十分可怖。前些年朝廷还不曾警觉,但随着近些年新定居点玉米种植面积逐步扩大,得这病死的人越来越多,这才让朝廷、让卫生部衙门警觉了起来,后经仔细分辨,乃是——那啥,维生素皮皮(维生素PP)缺乏引起的。说来不怕大家笑,我也不清楚这维生素皮皮是何方神圣,大伙只要清楚,没这小东西大伙儿就都要得那红斑病,这可不是开玩笑,是血的教训。”
“新设立的定居点,大伙儿干活又累又苦,平时也只能嚼果点玉米;再加上道路遥远、地处偏僻,同时经费也很经常,大伙也难得吃到肉,这就更进一步加重了这种疾病的爆发。说实话,在这一点上,卫生部衙门确实是大意了,以至于糙皮病在多处爆发后才重视了起来,可这时已经死了不少人了。”邵元义说到这里,声音略显低沉:“死者已矣,我们不好再说什么,但朝廷已经决心在全国根治这种疾病,而治病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多吃橙子、柚子、草莓、柠檬、甜瓜、菠萝等水果。我来的时候在你们这山脚下发现了大片的野生蜜橙林,这很好,多吃这东西也能防玉米红斑病,罗汉乡的老少爷们算是有福了,以后可以敞开了吃玉米了。”
玉米中并非不含维生素PP,只是因为其以化合态的形式存在,分子键无法被打开,而食用以上这些水果的话便恰好能打开此种分子键,使得玉米中的维生素PP能够被人体有效吸收,这样自然便不会再得那糙皮病了。
现在玉米糙皮病在巴西、北美南部以及欧洲的意大利——秘鲁、新西班牙的印第安人模模糊糊知道该如何预防这种疾病(即食水果),但却从未被欧洲人知晓——肆虐得非常严重,死了相当多的人。东岸这边情况稍微好些,但也不容乐观,盖因新定居点的居民(尤其是新来的明国移民)在头两三年内的生活是极为艰苦的——或者说他们即便有钱也不愿意乱花——经常一日三餐以玉米糊口,然后把省下来的前用来赎买土地,但这往往酿成了不小的悲剧。
以前东岸新定居点甚少有人种玉米,这问题还不突出,但随着北方种子公司接连培育出多种高产玉米种子,几乎大部分新建定居点都改种玉米这种既能拿来吃也能用作饲料的农作物时,情况变一下子严重了起来,而这显然引起了卫生部的重视。
卫生部的人不是吃干饭的,在医生们碰头研究便实地调查后,终于得出了他们罹患玉米红斑病的结论,因此立刻便在全国推广起了治疗方法,邵元义此行便是受县卫生局委托来罗汉乡等几个新建定居点做疾控科普的。
接下来邵元义又讲了其他一些营养类疾病,如贫血症、佝偻病、舞蹈病、脚气病(坏血病除外,此病的防治不做公开宣传)的防治,同时也着重提出了加强儿童营养摄入的要求,因为根据卫生部的成功经验:经济越发达、生活条件越好、营养摄入越充分的地区(如东部沿海等老城区),当地儿童罹患各类疾病——尤其是营养疾病——的几率越低,死亡率便也越低。因此,为了减少儿童居高不下的非正常死亡率,各地政府机关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提高儿童的营养水平。
邵树德的这个要求自然引起了旁边的乡政府官员们的叹气。这种上级政府提要求,但却没明确提出是否会下发经费的事情是他们最头疼的,特别是他们这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托管乡镇,西湖县也不愿意在随时会脱离他们管辖的乡镇身上花费太多的投入,因为这不值得。
没有上级财政拨下来的经费,单凭他们这个游走在破产边缘的新设乡镇,怕是很难有效推行下去的。可他们也知道,现在中央财政也不宽裕,也缺钱——这里的钱自然不是指金银了,事实上陆军第一监狱内存放着大量金条,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市场上其实缺少的是充足的实物物资而已,本来就100个大饼,你花100元来也是买这么多,你多投点金银进入市场1000元了还是只能买这么多,还无端制造了通货膨胀,给经济带来灾难,殊为不智。
罗汉乡的很多乡干部都是从大明过来的,他们也清楚儿童营养不良会造成多大的灾难——在大明的时候,儿童因病大量死亡是司空见惯之事,即便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也未必能活下来多少;欧洲的情况也大差不离,数量多得吓人的儿童挣扎在死亡线上,然后以各种各样的疾病死去。
在17世纪,人类还是相当脆弱的!罗汉乡的官员们本来已经认命了这一事实,可谁成想这大东岸朝廷居然想逆天行事,想通过各种手段降低儿童死亡率,让更多的娃娃脱离病魔的侵害,得以健康地活到成年——而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会再轻易被疾病打倒了——这简直颠覆了他们前三十年的人生观。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朝廷真的是为了大伙儿着想的,这毋庸置疑。在秘鲁地区的儿童被疾病征收什一税(当地儿童每年约有十分之一病死,即便是相对富裕的西班牙儿童也逃不过这一魔咒,因此被称为“儿童什一税”)的时候,东岸共和国的儿童死亡率被维持在一个相对较低的程度上——还是在东岸这么一个东西方病毒荟萃之地——不得不说是政府应对得力、各类疾控措施有效发挥了效用了,不然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程度。
邵元义的授课在傍晚时分终于结束了,然后他又和罗汉乡乡政府的官员们进行了一番交谈。他觉得现在罗汉乡因为是新设立,儿童数量较少(往往都是随父母从别处迁来),故乡政府完全有可能挤出一些经费到卡马匡河下游的红星农场甚至牧草岭乡,采购一些奶制品、肉制品,然后以专项补贴的形式发放到少数儿童手中,以尽量确保他们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而等到本乡居民们渐渐安顿下来并成家立业后,本地的土地开垦差不多也该结出硕果了,那时居民们的手头应该也不是太拮据了,饲养的家禽家畜应该也可以出栏一部分了,这时候迎来大规模的婴儿潮,乡政府和居民们应该不至于无应对之力——前提是要向居民们做宣传,不要不舍得花钱,该丰富营养就得丰富营养,有小毛小病千万不要拖延、不要隐瞒,要尽快向村里卫生员汇报,然后由卫生员将情况报至乡一级,经综合分析后作出应对判断。
罗汉乡政府的官员们在慎重考虑后有限度地接受了邵元义的建议,他们表示乡政府会竭尽全力有限保障教育经费、医疗经费等重大项目,然后有余力的情况下再搞基础设施建设,比如疏浚河道——这一条很关键,因为交通便利后,本地的资源和特产才能运到外界去出售,以提高本地居民收入。事实上罗汉乡的土质非常适合蜜橙的种植,后世也是巴西最著名的蜜橙产地之一,本地数量庞大的野生林便是明证,有这种优势特产,自然是要好好发掘了,而第一步便是从打通与外界的通道做起。
前来听课的各村兼职卫生员连夜散去回村后,乡政府的官员们本打算请邵元义师徒三人到对面的小饭店内吃顿酒席,但考虑到财政紧张(其实更多的原因是乡政府已经在小饭店内挂了太多账),众人还是在食堂内凑合了一顿,没喝酒,就吃点便饭,倒也其乐融融。
而在忙完罗汉乡这里的事务后,邵元义也终于可以暂松一口气,回家歇息一阵子了,顺便再处理一下借贷业务,生活还是相当美好的。至于说西湖县北边新建的几个托管乡镇,如南山堡(Cerro Grande do Sul,意为南方的山)、南哨堡(Sentinela do Sul,意为南方的军事哨所)、凯旋堡(Barao do Triunfo,因在此击败瓜拉尼人班师而得名)、东受降堡(唐菲利西亚努,因一个瓜拉尼部落在此投降而得名)、中受降堡(Foles,因一个瓜拉尼部落在此投降而得名),还是过完年后再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