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屠龙之术(1 / 1)

六朝燕歌行 紫狂,弄玉 4714 字 2023-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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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文和一个玩阴谋的,突然间客串了一把热血刺客,效果立竿见影。

一万个道理都未必能说服的廖群玉,被一把错刀给说得心服口服,当即赶到宋国馆邸,通过官方渠道传讯临安,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保,顺利说服贾师宪,由其举荐宝钞局主事,工部员外郎程宗扬为唐国正使,通问昭南事宜。

宋国行事向来拖沓,但贾太师亲自出面,自是不同。

更何况昭南的战争威胁正打中宋国的软肋,在临安造成的震荡比外界想像得更加剧烈。

有道是病急乱投医,宋国上下一片惶恐,正情急间,突然有人挺身而出,主动为国分忧,朝廷百官无不额首称庆,根本无人质疑程宗扬仅仅只是个宝钞局主事,能不能担当起如此重任。

刚过午时,童贯便赶到程宅,口传圣谕:宝钞局主事,工部员外郎程宗扬忠敏勤敬,可当重任,特授礼部侍郎,差赴唐国,充任通问计议使,全权处置对唐国事务,及与昭南交涉各项事宜。

代宋主传完口谕,童贯立马趴下来,规规矩矩地叩首施礼,“恭喜程主事,升任礼部侍郎!”

程宗扬打趣道:“没跟你商量,就抢了你的正使职位,抱歉抱歉。”

“小的岂敢!”童贯爬起来道:“不瞒程侍郎,听闻昭南起兵,小的魂都快吓飞了,要不是程侍郎出面接下重担,小的早就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童贯一边奉承,一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正使符印、节杖等物,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小贯子如此知情识趣,让程宗扬省了不少事。

不过童贯也不是全无所得,在新的任命中,他被正式任命为副使。

虽然由正转副,但他的正使原本只是应付唐国的权宜之计,这个副使却是实打实被朝廷认可的。

这次与昭南的谈判如果顺利完成,更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因此童贯不仅毫无怨言,反而愈发殷勤,只盼着能抱紧程侍郎的大腿,好分得一份功劳。

从工部转到礼部,品级由七品的员外郎直接升到从三品的侍郎,可谓一步登天。

不过这玩意儿在宋国没个卵用,礼部侍郎只是官称,具体差事还要看差遣,自己的差遣就是个临时设置的通问计议使,差事办完也就没了。

不过升官总算好事,起码不再被人称为程员外了,程宗扬心怀大畅,当即由贾文和草书一封,致函昭南正使申服君,邀其在唐国的鸿胪寺举行正式会晤,对双方关心的一系列事务进行深入坦诚的探讨,在确保和平的前提下,尽双方一切努力解决目前存在的纠纷,达成共识。

廖群玉没有留下来等待谈判的结果,得知圣谕已至,他便与刘诏一道离开长安,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临安。

高智商带着富安将廖群玉送到灞桥,郑重其事地把那份皇图天策府的录取通知书交给他,让他转告自家便宜老爹,往后这就是高家的传家宝,务必找最好的书画圣手,不惜钱铢,按最顶级的档次把它装裱好,挂在祠堂里,好让高家列祖列宗都高兴一下,看看自己这个便宜得来的子孙有多争气。

顺便让高俅寄一份家产的账目过来,高智商要检查一遍,看老爹有没有趁自己不在家,偷偷把自己要继承的家产给败光。

城外已经雪深尺许,廖群玉身披蓑衣,怀揣着那只关系到自家主公的生死荣辱,乃至大宋兴衰存亡的锦囊,丝毫不觉寒冷。

在灞桥的望天犼下,廖群玉向着长安城遥遥一拜,然后翻身上马,拱手对高智商道了一句,“衙内保重!”然后冒雪冲风,打马而行,与刘诏一道,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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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辰时。

长安,皇城。鸿胪寺,礼宾堂。

大堂上设着茵席、漆几,东西各一,相距五步,形制、方位完全相同,以示双方地位对等。

鸿胪寺少卿段文楚居中而坐,作为双方的见证,他面前未设几案,只手持笏板,正襟危坐。

新授的宋国正使坐东朝西,背后是降为副使的童贯等一众宋国官员。

宋人起居惯用高背胡床,但此时众人一律席地跪坐。

毕竟今日会晤的昭南人惯于跪坐,他们若是还用座椅,双方会面时一高一下,一坐一跪,那场面……大伙儿就不必谈了,直接开打便是。

好在会晤地点是在唐国的鸿胪寺,席、椅兼有,双方共同采用唐国的坐具,倒是回避了座席制式可能引起的纷争。

“君上。”宋国正使,礼部侍郎程宗扬首先开口致意。

申服君头戴高冠,宽大的长袖羽翼般铺开,腰背挺得笔直,犹如一柄高古朴拙的长剑,寒气逼人。

见申服君冷着脸没有开口的意思,程宗扬笑容不变,继续说道:“昭南与宋国是山水相连的睦邻,双方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友好而密切的交往,是彼此可以充分信任的好邻居,好伙伴。我方每年都要花费巨额资金,从昭南,尤其是君上的封地采购大量物品。”

程宗扬拿出一迭写满字迹的纸张,“我这里有一份数据,单是去年,仅筠州等地的粮行,就向贵方采购粮食超过三百万石,交易额达七十万金铢以上。可以说,我们双方的交往和友谊源远流长,根深蒂固,建立在平等互利基础上的贸易往来同样源远流长,彼此有着共同的利益和……”

申服君苍老而冰冷的声音响起,“交出张亢的人头。不然则战。”

“我想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程宗扬诚恳地说道:“听闻贵方境内出现的流寇伤人事件,我方表示极度震惊,对此高度重视,严重关切,同时向遇难者表示沉痛的哀悼和诚挚的慰问。为解决双方可能存在的误会和矛盾,维护来之不易的和平,朝廷特命我为通问计议使,全权负责与贵方的交涉事宜。第一步,我建议,双方立即成立联合工作组,对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进行彻查。我方将秉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尽一切努力查明真相,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冤枉一个好人。”

申服君冷冷道:“汝等虚言堆砌,拖延时日,只是痴心妄想。我昭南六军齐发,不日便当挥师北上。”

说着申服君拂袖而起,谈判尚未开始,便宣告破裂。

“君上暂且留步!”程宗扬起身叫道:“我这里有个一揽子解决方案!无论事后证明事件是否与我方有关,都能最大程度保障贵方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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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兼两国正使?”李昂放下书卷,笑道:“这位程侯也是奇人。”

郑注道:“听闻他是宋国太皇太后的外甥,素有理财之能,宋国如今推行的纸钞,就是由他一手打理。”

李昂道:“他既然是宋国外戚,为何又成了汉国诸侯?”

另一位宰相李训笑道:“外界有传闻说,这位舞阳侯实为汉国阳武侯之子,汉武皇帝嫡传血脉。洛都之乱,他以一己之力匡扶汉室,讨平刘建、吕冀诸逆,扶立定陶王为天子,有安邦定国之功。定陶王登基时,他被授为辅政,引来金龙降世,怒摧殿宇,为之不平。”

李昂皱眉道:“金龙降世朕倒是听说过,所谓不平,又是为何?”

郑注道:“汉国私下里有传言,说那位驾崩的天子血统不正。这位程侯身为武皇帝嫡脉,本该继位天子,却被百官所阻,最后只受封为侯爵,甚至不得改姓归宗,列位诸王。汉室护国真龙才因此在登基大典时现身,震慑百官。”

李昂恍然道:“汉室嫡脉,宋国贵戚,怪不得呢……”

郑注道:“那位程侯根基越深厚,对我大唐好处越大。此乃圣上之福,社稷之福。”

李昂笑道:“先别拍马屁了。他们与申服君谈得如何了?”

李训道:“开始刚说了两句,申服君就拂袖而起。后来被程侯开出的条件打动,一直谈到此时还未结束。”

“昭南人出兵之意甚决,有何条件能打动他们?”

李训道:“段文楚段少卿原本在座,但双方开始商谈条款的细节,段少卿就被劝请回避了。”

郑注道:“以微臣想来,若要让昭南满意,无非割地赔款,或是兼而有之。就看昭南人胃口有多大,而宋国经历江州惨败,晴州反目之后,到底还剩下几分底气。”

“割地自是不可。无非是赔多赔少罢了。”李昂笑道:“当初那位程侯得理不让人,将段少卿逼得几欲白头,如今被昭南人抓到短处,倒要看他如何跟古板执拗的昭南人讲道理。”

“圣上。”一名穿着黄衫的内侍匆匆进来,低声说道:“宋国与昭南的谈判条款刚刚出来了。”

李训笑道:“弘志果然敏捷。他们这么快便谈妥了?”

“尚未谈妥。”李昂的心腹太监鱼弘志拿出一份抄录的文牍,“宋国坚持条款不能公开,所有内容均属于双方密约,若有泄漏,立即作废。”他笑着小声说道:“看来宋国这回吃了大亏呢。”

郑注不假辞色地喝斥道:“你一介阉人,岂得妄谈国是!”

鱼弘志连忙躬身俯首,双手奉上文牍,“小的不敢。”

郑注冷哼一声,拿过那份内侍省宦官私下抄录的文牍,随手拆开。

宋国与昭南的谈判再隐秘,终究是在大唐的地盘上,怎么可能瞒过那些宦官的耳目?

李昂道:“申服君只是昭南封君,又是出使大唐的使节,即使与宋使缔约,又有何用?昭南大军北上,哪里要听他的号令?”

李训道:“圣上说得极是。他们两边怎么谈,其实都于大局无补。多半是彼此试探……”

“不是试探!”郑注抬起头,带着一丝惊愕道:“宋国如此屈辞厚赂,难怪是密约!”

双方的条款说简单十分简单,宋国为了避免与昭南开战,不惜付出重金,提出与昭南签订一份每年赔偿十万到三十万金铢,一共五年,累计五十万到一百五十万金铢的巨额赔偿条约。

说复杂,宋国赔偿的方式又十分特殊。

宋国采取的支付物不是金铢,而是纸钞,赔偿方式也不是直接付款,而是宋国的宝钞局每年保证授予昭南不低于一百万金铢,且不高于三百万金铢的兑换额度。

在此额度内,昭南人可用钱铢九折兑换宋国通行的纸钞,并且允许在宋国境内交易。

也就是说,昭南人可以用九十万金铢兑换面值一百万金铢的纸钞,然后拿这一百万金铢的纸钞在宋国境内任意使用。

宋国允许以纸钞等值缴纳赋税,纸钞的价值与钱铢等同,为了打消昭南方面的疑虑,宋国正使在条款中向昭南方面保证,宋国将指定程氏商会对这批纸钞进行兜底。

也就是说,昭南人拿着纸钞,不管怎么使用,最后都可以确保在程氏商会按照面值花出去,或者直接兑换成金铢,而不用担心手中的纸钞贬值或者变成废纸。

李昂和郑注都猜到宋国会采取赔偿的方式,却没想到宋国的让步会这么大。

五年,累计一百五十万金铢,昭南人即使像他们宣称的那样打到临安城下,也不一定能抢到这么多钱。

不!

是一定抢不到!

出动大军,需要给军队提供给养、物资,打完仗还要犒赏三军,抚恤死伤将士,算下来打赢都不一定挣钱。

万一打输就更别提了。

那比得上安安稳稳坐在家中,让宋国拱手献上一百五十万金铢的巨款来得轻松?

五年一百五十万金铢,昭南六大封君,再算上昭南君长熊氏,平均下来,每位封君也能分到二十万多金铢,而且这笔钱不用分给部属族人,完全属于封君个人所有。

李昂觉得,即使把自己换成申服君,肯定也要心动。

说白了,几个流寇能杀几个人?

能值一百五十金铢吗?

李训叹道:“打不起来了。”

李昂也是遗憾不已。

他刚才还在质疑,申服君只是出使唐国的使节,即使与程侯谈妥,对昭南也没有什么约束力。

但在这份密约中,宋国表示只提供不超过每年三百万金铢的兑换额度,具体分配由昭南自行决定。

作为缔约方,申服君毫无疑问会拿到大头,熊氏作为君长,份额当然是最大的。

如此一来,剩下的部分就需要其余五部彼此争夺,谁还有心思出兵?

鱼弘志道:“不然的话……把这份密约泄露出去?”

“荒唐!”郑注道:“损人不利己,反而得罪了宋国和昭南,何苦来哉?”

鱼弘志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一百五十万金铢……”李昂对这个数字仍纠结不已,摇头叹道:“宋国还真是舍得。”

“宋国也是无奈,剜肉补疮,饮鸩止渴罢了。”李训道:“拿出一百五十万金铢买个平安,总好过三面皆敌。”

“到底是一百五十万。”李昂道:“我倒想看看宋国能不能真拿出来。”

郑注看着抄录的文牍笑道:“宋国也是煞费苦心,明明花钱买平安,却不肯说赔偿,只说是优惠提款额度——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李昂道:“朕现在反倒奇怪,昭南人为何还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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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份协议没能签下来,就是我们程氏商会有史以来最大的失败!”

程宗扬挥舞着协议草案,对着下面的祁远、石超、贾文和、吴三桂、敖润、韩玉、高智商等人说道:“推行纸钞、金铢回流、货币变相贬值、垄断金融、指定出口商行、单一采购来源……每一项都是暴利!我们一次全做了!这份协议一旦签下来,将是我们程氏商会腾飞的起点!”

敖润道:“程头儿,他们拿九个铜铢换我们十个铜铢,我们不是亏了吗?”

祁远和石超行商多年,都是懂行的。

祁远笑道:“这相当于九折卖货,数量这么大,肯定是不亏的。”

“何止啊。”袁天罡撇着嘴道:“一次性巨额充值,就给个九折优惠?连个充值大礼包都没有?策划也太黑了吧!没有当场返现,超值红包,我连眼皮都不夹。”

“你给我住嘴。”程宗扬警告道:“你当是垃圾网游充钱呢?这是真金白银的生意!”

“得。我住嘴。”袁天罡嘀咕道:“你当昭南人是傻子啊?长得不咋样吧,想得还挺美……”

自从抱上紫妈妈的大腿,袁天罡的气焰越来越嚣张了,程宗扬也不惯着他,吩咐道:“老敖,你看紧了,再啰嗦就给他塞马粪!”

把袁天罡这搅屎棍的嘴堵住,程宗扬道:“昭南人只要不傻,就能看出来这优惠是实实在在的!我们的诚意也是实实在在的!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昭南人有没有达到额度上限的能力?或者退一步讲,假如他们连下限都满足不了,我们应该怎么帮助他们提升支付能力?”

石超道:“加快资金流转?他们用钱铢换成纸钞,再拿纸钞买东西。我们换来的钱铢也不能就放在库里,可以拿来买昭南的出产。他们手里有了钱铢,再来兑换。有来有去,这钱流起来,就成了活水。”

“说得好!扩大贸易范围,加快周转!干脆,我们在昭南设个结算中心,小额付现,大额的直接划账,免得把钱铢搬来搬去。”

贾文和道:“若是昭南不答应呢?”

“呃……”

吴三桂提醒道:“主公,我们能想到的,昭南人未必能想到,但晴州的商贾未必想不到。”

晴州商贾的经商理念不一定比自己更先进,但肯定更符合这个时代,尤其是他们无孔不入的关系网,远不是自己这个根基不深的穿越者所能比的。

“有晴州商贾插手也好!”程宗扬道:“我们正好能从昭南人的态度中,看出晴州对昭南的影响究竟有多大。至于昭南人答不答应,关键要看我们程氏商会拿出的诚意能不能打动昭南人。”

程宗扬并没有等太久,鸿胪寺的谈判结束后仅仅半个时辰,昭南人便作出回复:坚决反对宋国方面提出的一揽子解决方案!

代表申服君前来的卿士囊瓦严辞表明态度:昭南的尊严不可污辱!

君上的尊严更不可污辱!

张亢的作案范围主要是在申服君的封地内,给君上的子民带来无比沉重和惨痛的灾难。

考虑到两国之间多年的友好来之不易,同时考虑到两国百姓的福祇,君上表示,宋国既然愿意和谈,如今悬崖勒马,时犹未晚,但必须将元凶张亢交给昭南处置!

同时将兑付的折扣降为八折,每年优惠提款的额度提高到五百万金铢,期限延长为十年。

总而言之一句话:得加钱!

“狮子大开口啊!”祁远摸着下巴说道。

童贯作为副使,虽然没有参与程氏商会的内部会议,但与昭南人谈判时少不了他。

看到昭南人开出的条件,童贯掰着指头一算,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八折,五百万,十年,这就是一千万金铢!天爷啊……”

“怕什么?”程宗扬道:“昭南人既然肯来,就说明有的谈!至少申服君对条款是动心了。”

“程侍郎,”童贯小心提醒道:“这条款虽然是用宋国的名义,但说白了,都着落在宝钞局和程氏商会头上,里面的折扣可都要侍郎大人担着。”

“为国分忧还在乎这几个钱?”程宗扬慷慨说道:“我自己担着就是!”

“侍郎三思!”这会儿没有外人,童贯也是豁出去了,“侍郎的高义,小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感佩得五体投地。可小的深受太后娘娘的恩典,总不能看着侍郎为国事背上这么大的亏空——朝中官员干出来的事,总不能让侍郎自己担着吧?”

真是个小机灵鬼啊,几句话表明了立场,表达了忠心,表示了关切,更刻意提醒自己,这是国事,私人分担一些,还能说忠义,自己全扛了,那可是要犯忌讳的!

“提醒得好!”程宗扬赞许地看了童贯一眼。

“这样,我们把预计会出现的损失统计一下,请朝廷承担大头。当然,朝廷财政一直吃紧,不可能拿现钱出来,我们可以准备几个替代性的方案:比如由朝廷支付盐引、给予商税减免、开放行业准入,或者提供经营场所等等。总之我吃点亏,朝廷面子上也过得去。”

童贯道:“程侍郎义薄云天,一心为国,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行了,这会儿就别拍马屁了。”程宗扬笑道:“老四,你在筠州待过,商会的事也是你在负责,趁这会儿跟童副使商量一下,怎么向朝廷报备。记住,坚决不向朝廷要一文钱,宁愿我们自己吃亏,也不给朝廷添负担。”

祁远应了一声,与童贯一同退下,商量怎么向朝廷讨价还价。

贾文和道:“昭南人的开价如何应对?”

“昭南人要折扣,要额度,还要期限。其实要紧的只有折扣,额度和期限都是虚的,只要他们肯兑换纸钞,一百年我都敢签!”

贾文和思索片刻,然后叹道:“原来如此。”

程宗扬笑道:“以文和你的才智,都要寻思一下,昭南人肯定转不过这个弯来。”

“主公所列条款,看似曲意求全,令昭南大获其利,但仔细思量,字字都有深意。其中的道理精深幽微,玄奥非常,推衍下来,竟是一篇大学问。难怪主公称为屠龙之术。其微妙之处,属下亦是难解,真不知主公是如何想出来的。”

这话让秦会之来说,保证情真意切,言辞磊落,掷地作金石声,把马屁拍得光明伟岸。

可贾文和是什么人?

平常看自己的眼神都跟关爱智障一样,也就是奉自己为主公,才凑合着给点面子,能说出这种话来,程宗扬不禁老怀大慰。

“这就是代差了!”程宗扬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宋国生产力远在昭南之上,有能力进行倾销,我也不敢这么玩。”

程宗扬身为家主,但极少专断独行,行事通常集思广益,唯独这份密约完全是他自出机杼,即使在商会内部,都没人敢相信这份密约是对商会的巨大利好,一切都是他力排众议,以一意孤行的姿态把这份密约放到昭南人面前。

对于目前的状况,程宗扬足以自傲。

贾文和道:“主公既然胸有成竹,想必已经考虑周详。”

“昭南人愿意谈,这事就成了一半。接下来我们咬定折扣不放,在额度和期限上给他们让步——不能让昭南人觉得这钱拿得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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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修饰整洁的手掌慢慢翻过纸页,中年男子专注地读着那份还未签署的密约,一字都不肯放过。

他读得很慢,每读一段都要凝神思索片刻。

带着湿气的海风吹起窗后的白纱,几只海鸥正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飞翔。

绚丽的晚霞下,一队归航的船只正满载着货物,扬帆驶入晴州内海。

一名文士恭敬地立在他身后,等他读完最后一个字,才开口道:“昭南人目光短浅,一听说能平白拿到上百万的金铢,立时就昏了头,怎么也听不进十九爷的劝说。”

“昭南人不通商业,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中年男子道:“只能说,那位程少主抛出的诱饵足够诱人,我们棋差一着,怨不得别人。”

“眼下申服君已经动心,若不是十九爷竭力劝阻,只怕便与宋国签署这份密约,弭兵休战。”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中年男子道:“既然无力回天,便让十九收手吧,免得被昭南人记恨。”

“可是一旦签署这份密约,整个昭南就被那位程少主一碗端走,一年数百万金铢的交易全落入程氏商会手中,行里怕是连口汤都喝不上。”

“那便让他们独占。”

“是。”文士应了下来,又道:“宋国有意向商会借款一百万金铢,以两年为期,年付息三成。”

“这也是那位程少主的主意?”中年男子道:“一手稳住宋国,一手拢络昭南,还不忘以重利向我晴州示好,年纪轻轻便能屈能伸,后生可畏啊。”

文士道:“宋军江州大败,朝廷亏空甚重,贾师宪强推方田均税法,更是雪上加霜,今年以来,宋国各地州府田地抛荒,收成大减,总商会内部评估,减产数量不下五千万石。如今宋国又在整顿禁军,财力早已捉襟见肘,若拿到百万金铢借款,恰是给他们雪中送炭,助其渡此难关。”

“商会是求利,宋国大乱,甚至分崩离析,绝非商会的目的。”中年男子说道:“若非贾师宪不守契约,执意对晴州征收重税,我们又何必与宋国交恶?这一点上,你要学学那位程少主。”

中年男子放下那份密约,站起身道:“生意就是生意,一枚金铢无论在杀父仇人手上,还是救命恩人手中,都是一枚金铢,不会因仇恨变轻,也不会因恩德而变重。因为生意之外的事误了生意,便是舍本逐末了。”

他负着手,边走边道:“十三在秦国做的事,我很不喜欢。做生意是为了求财,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财利。十三上次说,他一句话就能调动成百上千官吏为其所用,为此自鸣得意。却不知人情如网,他能指使别人,反过来别人又何尝不是以他为用?热衷操弄权势并不为过,但被权力迷花了眼,就是愚蠢了。将来愈陷愈深,被这张网束住手脚,作茧自缚,便悔之晚矣。”

文士道:“属下这便传讯咸阳,让十三爷回来住些日子。那边的事……”

“交给十六吧。他在洛都做得不错。先设计掏空吕氏的家底,又趁着吕氏倒台,一举抹平账目,从容脱身。明轻重,知进退,不恋权势,不贪小利。让他去安抚一下秦人也好。”

“是。”

中年男子赤足踏过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回到宋国这笔借贷,我们需要考虑是不是有利可图?宋国是否有足够的还款能力?是以信誉还是实物抵押?存在的风险有多大?如果有利可图,助宋国渡过难关有何不可?若是注定蚀本,即便以宋主为质,也不必理会。”

文士道:“三成利息已经是稳赚不赔,不过以属下之见,那位程少主多半会故技重使,设法用他的纸钞来偿还利息。”

中年男子立在窗前,望着海面的景色,良久才喟然叹道:“程氏这只老虎,已经长大了啊。”

一阵寒风卷起白纱,远处的舰队船帆鼓满,船身被吹得倾斜,水手们匆忙奔上甲板,降下硬篷船帆。

中年男子伸出手,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指尖,精致的六边形犹如钻石般闪闪发光。

中年男子久久凝视着那片雪花,不由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