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中名声最臭的世家小姐。
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狗见了都嫌。
不过全京城最俊俏的小世子孟知许却偏偏就好我这口。
「陶槐,我非你不娶。」
可我那人见人爱又绿又茶的妹妹也非他不嫁。
1
桃花宴,我正躲在树下折竹蜻蜓。
苏郡来得很迟,一来便对我大喊了一句——
「陶槐,我要与你退婚!」
「你发什么疯?」
我起身就要薅他衣领子。
作为武将之女,我练武十几载,面对这种场面,除了将他来个过肩摔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这时陶婉却忽然从我身后将我一把拽住。
我一回头,就见着她那双蕴着水的眼睛,正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姐姐,求求你不要怪阿郡……是我说漏了嘴,将那日在渝江狩猎的真相,同他说了。」
她一提渝江狩猎,我的确有些心虚。
没错,是我骗了苏郡。
当日在渝江的狩猎场,苏郡因为被野兽误伤,昏倒在密林之中,是陶婉将他救了起来,才保住了他的一条命。
苏郡醒来之后,便心心念念那位救命恩人,发誓非她不娶。
陶婉当时对苏郡并无情意,我虽对苏郡谈不上多喜欢,但他箭法不错,好感倒是有些。
而且,我那时又正好被邱太史那位吃喝嫖赌的长孙邱子仁缠得厉害,爹爹在战场杀敌,根本无暇管我婚配之事,若再无人为我解围,那我不出半年便真要被陶婉她那满腹算计的娘亲嫁给这混不吝了。
为了省事,在再三确认陶婉并不喜欢苏郡之后,我决定做这一回狸猫。
代替陶婉当了苏郡的救命恩人。
没想到这事,竟然被陶婉给说漏了嘴。
她真该死啊。
「姐姐……求求你别生气,我真的并非故意……。」
陶婉扯住我的衣袖,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整场宴会简直成了一场闹剧。
我有些无奈,转身想要开溜,可陶婉却不让我走,嘴里嘀嘀咕咕地和我道歉。
我一下没控制住手劲,将她给扒拉到了旁边。
陶婉倒也给我面子,就势一倒,直接碰碎了桌上整壶桃花酿,那酒洒了她一身。
「陶槐!你简直……不懂规矩!」
苏郡赶忙将自己的披风给陶婉披上,扶着陶婉弱柳扶风的细腰,指着我道:「你还不快和婉儿道歉!」
「阿郡哥哥,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别怪姐姐了。」
「真是不懂……陶伯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你再说一遍?」
我本来无意和他们再多纠缠,可苏郡非要揪住我不放,甚至还提到了我爹。
骂我可以,说我爹不行。
见我要动真格的,苏郡讪讪地撒开了我的手。
真怂。
我看着陶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依偎在苏郡身边,两人倒真有几分相配。
那我就成全你们吧。
「陶婉,你既然承认救了苏郡,苏郡也决意与我退婚,那你们是打算在一起吗?」
我死死盯着陶婉,看她到底要如何应对。
毕竟她这小心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她根本不喜欢苏郡,只不过是想要被男人围着转,享受被众星捧月的感觉罢了。
「婉儿,我非你不娶!」
苏郡还傻乎乎地对陶婉表白心意呢,根本没见着陶婉此刻那表情,脸都绿了。
「阿郡哥哥……你毕竟还是我姐姐的未婚夫婿——」
「没事,为了你们俩的幸福,我自愿退出。」
陶婉没了辙,撂下句「别逼我了」之后,便撒开苏郡跑了。
「婉儿!」苏郡回头看我一眼,「陶槐,这下你满意了!」
「嗯,挺满意的。」我忍不住笑,「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吗?」
「什么?」
「汪汪汪!」我故弄玄虚打量他几眼,「像狗。」
「你!」
苏郡被我气得浑身发抖,几步上前,像是想要同我打上一架似的。
我便也学着陶婉那贱样,扶着石桌装胸口疼:「哎呦,我这心口好疼,你可别过来,我这一晕,您明儿个准得往家里接回个祖宗,供着我,伺候我一辈子。」
苏郡讲不过我,也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2
翌日,我便收到了苏郡的退婚书。
陶婉这时又好死不死地冒了出来。
「姐姐,我快要恨死自己了,我去和苏郡说,让他别这样对你……」
我看着她那张满是无辜的脸,心想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会有一个这么……心地纯良,人畜无害的妹妹呢?
「那你去说吧。」
陶婉似乎没想到,我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讲。
「啊?」
「你去说啊,说你之前都是在发疯,然后让苏郡过来和我道歉啊。」
陶婉被我将了一军,顿时语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不了吗?」我一拍桌子,将她吓了一跳,「那你在这演什么戏呢?」
不出所料,陶婉又被我气哭了。
嗯,活该。
退婚之后,苏郡便对陶婉很是殷勤。
陶婉喜欢画画,苏郡便将全京城最好的笔墨纸砚买来赠她,苏婉爱抚琴,苏郡便将全京城最有名的琴师找来教她指法技艺……
我想,陶婉若是想要天上的星星,苏郡都会摘来给她。
「苏郡这王八蛋从未这样对待过我,我喜欢的,他从未送过我。」
我与好友秦繁山坐在家中别院喝酒,对他有些不痛快地说。
「你喜欢什么,让我听听,赶明儿小太爷送你。」秦繁山无比大方到底对我承诺。
我想了半晌,对秦繁山嘿嘿嘿笑了几声。
「我喜欢蛐蛐儿……」
3
秦繁山到底也没送我蛐蛐儿。
反而,与我决裂了。
那日他又来找我喝酒,喝到一半借口尿遁离开。
我见他迟迟不回来,便去找他。
没想到,在别院的后山,我竟见着他与陶婉紧紧抱在了一块。
我心中一惊,脚上被什么绊了一下。
于是,我成功从那棵为我做掩护的老榕树后,现了身。
两人发现了我。
我一看情况,已经预料到,陶婉又要开始叫我姐姐,对我眼泪汪汪地装无辜。
于是,我转身先走一步,朝他俩挥挥手,道:「你们继续,告辞。」
晚上,陶婉掉进了池塘里。
我推的。
嗯,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推的。
月黑风高,陶婉将我叫到后山的池塘旁边,又开始一口一个姐姐的同我道歉。
「姐姐,我从来没有想要和你抢什么,只是繁山喜欢我,他说他每次来府上借口与你喝酒,都是为了来看我……」
我听得头大,捂住耳朵让陶婉闭嘴。
她却在我面前哭了起来。
「姐姐……」她拽住我的胳膊,将我往池塘边拉。
我俩已经到池塘边缘。
下一秒,陶婉当着我的面,松开我的手跳了下去。
而这一切,都被暗处的秦繁山给见着了。
他当即朝我大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骂道:「陶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脏心烂肺的东西!陶婉一直想要缓和与你的关系,你不但不领情,还将她推下了河!」
我愣住了。
什么情况?
他是瞎吗?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推的了?
见秦繁山不顾一切地跳下池塘,将在水里扑腾的陶婉给捞了上来,然后从我身边狠狠撞了一下,过去了。
「你等会!」我叫住了秦繁山,「我再给你个机会,你再用你那榆木脑袋仔细想想,这事是我干的吗?」
「证据确凿,陶槐,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行行行,秦繁山你都这么看得起我了,我要是不推她,反倒辜负你往我身上泼的这盆脏水了。」
我当着秦繁山的面,薅着陶婉的领子,将她推进了河。
「陶槐!」
秦繁山还是没看明白。
被推下去和自己跳下去,在池塘的落点是不一样的。
不过他没明白我却明白了。
我明白了秦繁山根本不在意我这个朋友。他果真是为了陶婉才与我接近的。
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之后,秦繁山便与我彻底绝交了。
而我京城名声最臭的世家小姐名号,也便坐实了。
3
陶婉掉进河里之后,一直昏迷不醒,高热不退。
她娘,也就是府上的大夫人,见着我更是一副恨不得要将我给活剐了的架势。
当着下人的面,她趁我毫无防备时,狠狠地甩了我一个巴掌。
真疼啊。
我被她打懵了,起身便要还手。
可这老狐狸早有准备,让护院架着我的肩膀,将我死死地压在地上。
我决不当软柿子任人捏圆搓扁,于是侧头对着护院的手,狠狠地咬上一口。
护院疼地将我放开,我直接伸手接住了大夫人呼上来的巴掌。
「还打?上一个巴掌,念你是长辈我忍了,」我狠狠捏着大夫人的手腕,「您想明白,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您打我下,我都是要加倍还给您的宝贝婉儿的,我手劲大,打得可疼。」
「你是要反了天了!」大夫人喊得嗓子都快要哑掉,「我要写信给老爷!」
「别。」我捂住大夫人的嘴,「我爹整日在战场杀敌,您还嫌他不够烦?您不就是想要惩罚我么,我去跪祠堂行不行,思过,反省,顺便给我的好妹妹祈福。」
大夫人还没回过神来,我便已经转身走了。
偶尔在祠堂冥想冥想,有益身心健康。
即便不闹这出,我也经常到祠堂待着。
跪在蒲团上,我忽然我很想我爹,他在战场上带兵打仗,根本无暇顾及我,我娘又早死,在这府里,没人待见我。
没人喜欢我。
想着想着我本该哭的,可竟不争气地睡着了,醒来时,见陶婉正蹲在旁边看着我呢。
我被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醒的?
「姐姐……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看你,你怎么被罚跪了呀?」
「你别造谣啊。」我瞥了她一眼,「我这是自愿的。」
我挣扎着要站起来,她便也随我一块站了起来。
「你要在这陪我一起?」
陶婉咬着嘴唇瞪我一眼,一副又被我欺负了的模样。
她对我有些忌惮,被我逼得连连后退,不知不觉竟抵到供奉牌位的桌子,她侧头看了一眼,随即伸手朝身后挥了两下。
看似不经意,但每一步都是心机。
那烛台被她一扒,来回晃了两下,便翻倒在了桌上。
祠堂……着火了。
我被陶婉这一系列操作惊得愣在原地,心想这女人真是够狠,惹急了连自己祖宗都烧啊。
「灭火啊!你愣着干什么!」
我对陶婉大吼一声,她却没听见似的,捂着鼻子从后门飞速地溜走了。
敢情这又是为了让我背锅。
我马上出门叫人,涌进来的下人着急着灭火,将所有先人的牌位抢救出去。
火终于灭了。
还没等我喘匀气,大夫人那尖锐的喊叫声就传了过来。
「陶槐!你这个不孝女!」
我无意与她掰扯,毕竟她听不懂人话,于是在她朝我扑来的那一瞬间我便用上轻功,直接从墙上翻了出去。
4
那晚月亮很圆。
我孤身一人跑到江边,洗了把脸后,便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买了一坛子酒。
这酒酿得不好,很苦很涩。喝下去将喉咙烧得生疼。
连带着我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沮丧。
只喝半坛,我就已经有些上头了。
于是我直接两腿一蹬,躺在了岸边。
迷迷糊糊将要睡着,可脸上总觉得像被什么不断搔着,很痒。
掀开眼皮,面前竟是一张被无限放大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呢。
「啊!」
我被吓了一跳,从地上扑腾翻了起来。
「……你谁啊?」
我有些警惕地望着眼前的少年,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真真地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他了。
他先是没有讲话,只是依旧离我很近,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始终望着我。
我甚至能见着他眼睛里,我的影子。
我被他盯得有些恍惚,总觉得他像在……勾引我似的。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看过你热闹的人啊。我姓孟,名知许,你要记好了。」他从怀里抽出扇子来,抖开轻轻扇了一下,「话说回来,大名鼎鼎的陶槐,怎么这么容易被吓着?」
「大名鼎鼎?」我知道孟知许必定是对我名声有所耳闻,「你可真会骂人。」
「这是你的吧?」只见拈起个什么玩意,逗猫似的朝我眼前晃了两下。
我喝的有些迷糊,探头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是一只竹蜻蜓。
……那分明是我在桃花宴上编的那只。
「物归原主。」
他将竹蜻蜓塞回给我,随即从身后拿出一坛酒来。
原来他也是到江边喝酒的。
我望着眼前的竹蜻蜓,想起当日,我编这小玩意,其实是要送给苏郡的。
不过没送出去也好,反正他也不稀罕这物什。
只会觉得我不解风情,土包子一个罢了。
我们两个不再说话,孟知许打量了我几眼,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对我努了努下巴,道:「你手腕受伤了,涂这个很快便好了,还不留疤。」
我没有同他客气,直接接过那药用了起来,右手为左手上药时很轻松,左手为右手上药时,便不太灵光了。
但孟知许没有帮我,只是定定看着我笨拙的动作,当我抬头与他对视时,见他眼中竟有丝不忍,一闪而过。
幻觉似的。
5
我与孟知许并排坐在江边,谁也没再搭理谁。
直到月亮终于堪堪升了起来。
他才转头对我说:「今晚是满月。」
他的本意,大概是想要我也抬头看一看天,欣赏欣赏这难得圆满的月亮。
但我对月亮并不感兴趣。
我只对他身旁的酒感兴趣。
从刚才我就闻见了,那一阵浓郁的酒香。
这酒绝不是普通酒家能够买得到的,至少要在地下埋个几十年,才能酿得出这等非凡的酒香。
于是趁他看月亮那当儿,我一个伸手,将他身边的酒坛子给抱了过来。
仰头喝了一口,果真没让我失望。
刚品了两口,我便感觉到孟知许朝我投来的眼神。
「你倒当真不客气。」
那人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像要逗我似的,伸手便来抢那酒坛子,我感觉到他必然是练过功夫,一下便来了兴致,想要与他交上几手。
京城太乏味,世家公子小姐习武的太少,人人一副花架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于是便将我当做什么恶鬼凶煞,不肯同我交往。
这人既然会武功,我便不再那般谨慎,直接一个手刀,砍向他脖颈下方三寸之处。
未出所料,那人果然躲了过去,他并不打算进攻,只是一味防守,扣住我的手腕,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巧劲,竟将我身子一绕,令我整个人都桎梏在了他的怀里。
我死命挣扎,可他劲实在太大,竟未被我撼动丝毫。
我低头想要咬他,又被他轻巧躲过,他一手捏住我的下巴,另一只手重新抵在我的胸口,将我死死压制了住。
可这回,我两手没有挡在胸口。
他那一下,直接就摸了上去。
6
我们两个都没有反应过来。
意识到发生什么时候,他赶忙松开了我。
「我……并非故意。」
看着他结结巴巴的模样,我相信了他的确并非故意。
可这事,也不是他一句不是故意,就能过去的呀。
「你这是非礼、调戏!」
我扯着嗓子对他嚷嚷,却被他一把堵住嘴巴,这时我终于从他眉眼之中,看出来些许窘迫之意。
「你别嚷嚷!」他将手指放在嘴边,对我哄孩子一般地嘘了几声,「我刚刚实非有意,陶槐,你能懂吗?」
我被他那双几分含情的桃花眼定定望着,一下就讲不出什么恼人的话,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将我松开了,顺便还伸手将我被他压皱的衣领子给抚了平。
「陶槐,你说吧……想要我怎么补偿你?」
这话一说出口,简直给我听乐了。
孟知许那语气,宛若我与他真做了些什么逾矩的事呢。
「补偿?倒也不必。」我一大度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便话锋一转,「不过你摸了我,我也要……摸回来。」
孟知许傻眼了。
他大概是从未见过像我这般……厚颜无耻的女子。
在我伸手抚上他胸膛时,见他整张脸都红了。
像虾子似的。
「你害羞什么啊?」我扯了扯他的衣领子,「硬邦邦的,手感一点都不好。」
孟知许脸更红了。
我见他这样不禁逗,便收回了手,夜色已深,我从地上捞起他喝了一半的酒,准备回家。
「这酒算是你补偿我的!」
我转身走了。
走前,我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月亮,那月亮的确很圆。
6
回到家后,想象之中的惩罚并未来到。
翌日一出门,家里的下人撞见我时,简直跟撞了鬼似的。
不出所料,我把家中祠堂给烧了的事,很快便被我那倒霉妹妹给传遍了京城。
苏郡看热闹不嫌事大,大约还为了报复我曾对他的欺骗,竟在京城的世家公子小姐圈子里,搞了场什么抵制活动。
没错,就是抵制我。
各位公子小姐整日闲的没事做,现下终于得了趣,纷纷用肚里那二两墨水,写些讽刺我的诗与对联,简直无聊至极!
望着曾经对我也有几分情意的前未夫婿,见到我时恨不得要一口将我掐死的架势。
我在揍他的同时,也有些伤心。
原来人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那晚我又去江边喝酒,喝到月亮升起时,竟然又见到了孟知许。
我心情不好,无意与他说话,他却自己凑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干嘛?」
「怎么这么冷漠?咱俩毕竟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关系嘛。」
孟知许又在大放厥词,我瞪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他却将酒瓶塞进了我的怀里。
「上回你不是稀罕得够呛吗?」孟知许在我身边坐下,忽然一本正经地问我,「你当真将你家祠堂给烧了?」
我回身恶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也来挖苦我是吧?」
「陶槐,你听不懂话吗?」孟知许摁住我将往自己嘴里灌酒的手腕,「我在问你,这事是不是真的。」
「这事和你没关系。」
「不是真的的话,你为何不解释呢?」
「解释也没人听,有什么必要浪费口舌?」
「我听啊,我这不是听着呢么。」孟知许终于松开我的手腕,「你若做不到视若无睹,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证明自己清白,便要解释,若他们不听解释,你便要将真相给他们看。」
孟知许此番话实在走心,令我一下子有些难以接受。
「你到底是谁啊?多管闲事。」
孟知许见我仍旧不肯与他交心,便也识趣闭上了嘴巴。
半晌后,我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好死不死,竟被孟知许听见,于是他又凑过来,问我:「你想吃鱼吗?」
「鱼?」
只见孟知许面露狡黠,指了指面前的江,对我说:「咱们捞鱼吧,我捞你杀,架火烤鱼!」
我听着他那张俊俏非凡的脸,实在没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脑门:「你喝多了?」
「你才喝多了!怎么样?干不干?」
「凭什么是你捞我杀?」我这时还非要同他较真。
「这水太凉,你确定你要下水去?」
「……算了。」
我半推半就地答应下了这等荒唐事。
孟知许丝毫不含糊,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河里。
江水很急,我站在岸边忽然有些紧张。
「你小心点!」
见他在浪里时隐时现,我有点担心,已经开始后悔,不该与他做这幼稚的约定。
而孟知许也的确非常不靠谱,在我一个不留神间,竟然真的就消失在了江面之上。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心惊胆战地将整个江面都看了一遍。
人真没了。
「孟知许!孟知许!」
我扯着嗓子朝江面喊他名字,声音飘到远处似有回声,那回声如此缥缈,传到我的耳朵里,倒像是叫魂。
实在太不吉利了。
我没辙了,一双腿朝江面探去,破釜沉舟之中带着浓浓的畏惧。
正当我要学孟知许,一头扎进水里时,这厮竟然忽然冒了出来。
手上还抓着一条半条胳膊那么长的鱼。
「我抓到了。」
我看着他浑身湿漉漉地朝岸上走,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忽然就有些胸闷。
没有等他上岸,我转身便走。
孟知许自然将我拦住,他冰凉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激得我打了个抖,身上像被传染似的,也冷了起来。
「你怎么了?」孟知许海将他手里的鱼在我面前晃了晃,邀功似的,「我厉害吧。」
我瞪他一眼,骂他「有病」。
「你刚才担心我了?」
「没有。」
「口是心非!」
孟知许拦在我面前,将那鱼囫囵地递到我的面前:「别气了,你不是饿了么。」
7
我盯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忽然犯了难。
虽说我从小便习武,刀枪棍棒都练得十分趁手。
可……我没有杀过鱼啊。
而且,这还是孟知许给我抓的鱼。
它是一条……特别的鱼。
「要不……放了它吧。」我望着孟知许,有些为难地说,「我真下不去手。」
「你就是看着凶,其实——」孟知许故意要卖关子似的,停顿了下,才继续道,「其实就是个纸老虎。」
「怎么?你敢杀鱼?」
孟知许看我半晌,忽然有些古怪地笑了:「你问我敢不敢杀鱼?」
「你看起来一副肩部能抗手不能提的小少爷模样,难不成还杀过鱼?」
「没杀过鱼。」我刚松一口气,但孟知许却紧接着来了一句,「但杀过人。」
「……什么?」
孟知许看我一脸惊悚的模样,又忽然笑了:「逗你的。」
随后,我俩真的将那鱼给放了。
孟知许还是不忍我一直饿着肚子,将我带到了街市上唯一还在开着的酒楼里。
我俩面对面坐着,他身上的衣服半干未干的,头发也都湿漉漉一片,有些狼狈,我看着他,不知怎么的,也像是被传染了似的,手脚变得冰凉,冷得忍不住哆嗦。
「你冷?」
我点头,紧紧搂住肩膀:「有点。」
孟知许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裳,又瞧了瞧面前的桌子,忽然对我说:「你起来。」
然后,他便当着我的面,将面前八仙桌上罩着的绸布,给扯了下来。
抖了抖后,他竟然直接给我披上了。
……这属实有些太不拘小节了。
「这回不冷了吧。」孟知许站在我背后,对我问道。
虽然有些别扭,但我的确不冷了。
「不冷是不冷了,就是有一股……绍兴黄酒的味儿。」
「你鼻子倒灵。」孟知许像是好奇,听完我讲的,他微微俯身,靠近我身上的绸布,轻轻地嗅了嗅。
这一嗅,他将头伏在我左侧肩膀,长发正好落在我的耳旁。
好死不死,他的头发竟勾到了我的耳坠。
他一起身,我耳朵被他抻得生疼,穿进耳垂的银钩子都变了形,我忍不住伸手搭住他的后颈,将他重新捞回我的身边。
于是,店小二上菜时,见着的便是我俩正卿卿我我的模样。
……简直不堪入目。
「你别动啊,等一下。」
孟知许拆了半天的头发,还是无济于事,终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手起刀落,他一绺头发便断在了我的肩上。
「耳朵不疼了吧?」他低头仔细将那绺短发给拾了起来,扔了。
我盯着地上那绺乌黑的头发,趁他一转身的功夫,偷偷将之拾了起来。
这瞬间的心动,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8
那晚我俩喝了很多酒,我也终于打开话匣子,借着酒劲,将心中的委屈对孟知许尽数倒了出来。
因为与孟知许只是喝酒的关系,我反而更加能够,毫无负担地敞开自己。
我与陶婉从小便不在一处长大,我娘亲生我时便难产没了,我从记事起便跟着父亲一块生活,他带病打仗,我便住在军营,后来他立下赫赫战功,皇上在京城为他赐了宅子,除了我之外,爹爹的其他家眷从江南举家搬往京城,那时我才被爹爹送回了家。
我与陶婉在前十二年从未见过,与陌生人无异。
她是嫡女,在家中最受宠,我虽是姐姐,身份却并不尊贵,家中没人能够看得起我。
加之我从小在边关生活,性子很野,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们都将我当做一个笑话。
「近来,陶婉又开始作妖,其实我知道,她就是心情不好,拿我撒气罢了。」我趴在桌子上,有些恍惚地对孟知许道,「我家前段时间安排她的婚事,要她与豫亲王的小世子订婚,说是之前两人在江南便已经认识,青梅竹马的关系,后来她回了京城,小世子去了北边打仗,这回终于重逢,可给陶婉高兴坏了,可那小世子倒是叛逆,竟不同意这桩婚事,陶婉哪受过这种委屈,自然心中不痛快,又没处能发泄,只能我身上找存在感了。」
「豫亲王的小世子……」孟知许将我手上酒杯挪走,又伸手擦了擦我脸上的酒渍,竟有些温柔,「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我哪知道……」我摇摇头,「京城这些公子小姐都不愿与我交好,上次的桃花宴,还是看在苏郡的面子上才请了我,据说当时小世子也去了,不过我没见着……」
说完这句,我便困意更深,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你果然记不得我了……」
那是孟知许在那晚,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惜我没听见。
9
那晚宿醉,是孟知许将我送回的家……大概。
总之醒来时,我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
换下满是酒气的衣裳,掉在地上的头发令我短暂晃了晃神。
除了头发,我的袖子里还被塞了一张纸条。
是孟知许约我,晚上继续喝酒。
我将那纸条同头发一起放在枕头下的荷包里,心中竟有些雀跃。
那晚我早早便去赴约,孟知许等在江边,依旧为我递上一坛好酒。
他说,饮酒该有行酒令,可我对于诗词歌赋向来一窍不通,听他这样讲,竟生出了些窘迫。
「你我都学过功夫,莫不如过上两招,点到即止,输的喝酒。」
孟知许轻易将我面子挽回。
交手几次,我输比赢多,虽是输了,但喝的酒却更有滋味。
「你是第一个……没嫌弃我没文化的人。」
我装作大大咧咧,将心中的话对他讲了出来。
其实我是在感激他,可一句多谢,我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你武功很好,京城里会琴棋书画的姑娘一抓一大把,可功夫这么好的姑娘,你是唯一一个。」
我看着孟知许一本正经地对我不住夸赞,忽然觉得脸上发热,比喝醉时还要热。
之后,我便经常与孟知许一起喝酒吃饭,因为心境的变化,我对他逐渐开始好奇,想要了解他更多,更多一些。
我知道孟知许也是京城中哪家大官家里的公子,曾在江南待过,后来才搬回京城。
孟知许还对我说,家中曾为他安排婚配,他将婚事拒了,整日出来喝酒,找些乐子。
「我是你的乐子?」听见那话时,我心中有些委屈,便忍不住对他质问道。
「喝酒是乐子。」孟知许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不是乐子。」
「那我是什么?」我还忍不住继续刨根问底。
「你是个意外。」
10
因为孟知许,我经常回家很晚。
这夜因为高兴,我喝得有些多,走路都不成直线,孟知许只好又亲自将我送回了家。
没想到这事竟然被陶婉给知道了。
一大清早她便过来找茬。
「姐姐,听说你昨晚醉酒,被一个男人给送回了家?」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姐姐,妹妹只是想来关心关心你罢了,虽说你与阿郡哥哥已经解除婚约,可这样随便同男人喝酒,对你名声也不好吧——」
我实在没忍住,打断了她:「管好你自己。」
「这毕竟是关我陶家的名声,我作为嫡女,理应问问姐姐。」
「名声?我的名声不早让你给毁了吗?现在我还有什么好名声?」
「姐姐,不说这些了。」陶婉仍旧好声好气对我说,「今日我在家中宴请了些朋友,你也来一起参加吧。」
我看着她,再不拐弯抹角:「你又想要我出丑?」
「怎么会呢——」
「出去。」我指了指门口,「要不你自己走出去,要不,我把你扔出去。」
陶婉大约是被我给气着了,已经维持不了表面上的落落大方,听我这样撵她,终于咬着嘴唇,愤愤地离开了。
不出所料,她离开之后,便又开始酝酿泪意。
逢人便说,是我将她欺负了。
秦繁山与苏郡这两只舔狗,争着抢着要做陶婉的护花使者,一见陶婉这泪眼婆娑的模样,更是沉不住气,握着拳头来到我房门口。
秦繁山的声音率先传来。
他还带入当初与我交好时的好友身份,对我假意地苦口婆心道:「陶槐,你自小没有娘亲,不知规矩也情有可原,可不知礼不可不知情,婉儿是你的妹妹,你为何对她如此刻薄?」
我简直被他给气笑了。
他们一群人整日传播讽刺我的烂诗,以骂我骂得难听为荣,却在这里对我讲知情知礼。
「陶槐,你还不出来与婉儿道歉?」
这回是苏郡。
二人站在我的房门口一唱一和,比那台子上的戏子演得还好。
我听得头昏脑涨,终于开门应战。
「你们说够了没有?」我拧了拧拳头,「来来来,当我面说。」
骨头被我捏出脆响,在场的人都有些忌惮,不再像刚刚那般挑衅。
「你说你们是不是贱?」我叹了一口气,「欺软怕硬,我出来了,你们便怂了。」
「谁……怂了?」苏郡梗着脖子,像是想要在陶婉面前争回些面子似的。
「你,你们。」我指了指面前的那些人,「没完没了是吧,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再挑衅我,牙打掉。」
「陶槐……你怎么能如此恶劣?」
「苏郡,我一直觉得,该给你点面子,但今天,我觉得还是明说了吧。」我朝苏郡走了过去,「我承认我骗了你,可一开始我也是有苦衷的,而且陶婉根本不稀罕你,哭着喊着求我为她顶包,你以为谁都愿意当你的救命恩人?别拿自己太当回事了。」
「你!」苏郡被我怼得面红耳赤,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还有你。」我转头面对秦繁山道,「你整天和我称兄道弟,却一门心思的是为接近陶婉,大伙听听,这是正人君子所为么?现在你还敢来教育我?说我刻薄?你丢不丢脸啊?」
我终于将我一直憋在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
现场顿时鸦默雀静,沉默得有些吓人。
我转身不想再和他们继续纠缠,身后却忽然响起几声轻笑。
那笑声我竟如此熟悉……是孟知许!
我回头,见他正在人群之后,手上还拎着个什么东西,见我终于发现了他,他朝我眨了下眼睛,对我说了一句:「精彩。」
还没等我回答,陶婉的哭声便又响了起来。
她掂起裙摆,朝人群中冲了过去。
「熠哥哥!」
只听她夹着嗓子叫了一声,随即,便扑进了孟知许怀里。
而孟知许没有推开。
12
孟熠,字知许。
豫亲王家最宝贝的小世子殿下,少时生活在江南一代,与陶婉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后来陶婉先回了京城,没过半年,孟知许便跟着兄长去了北方,上了战场。
崖船一战,孟知许兄长中了敌人埋伏,身受重伤,他便小小年纪带二十万兵将,击败十六路敌国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将百万人马杀得只剩下十几万。封狼居胥,大捷而归。
他是整个大梁最意气风发的护国将军,连我爹都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他少年俊才,前途不可估量。
我以为,孟熠该是个凶神恶煞,满脸络腮胡的野人模样。
可没想到他模样竟如此俊美。
怪不得陶婉会如此属意于他。
年前,敌国终于投降停战,孟知许也终于回到了京城。
陶婉消息灵通,早所有世家小姐,向豫亲王提了婚事。
可孟知许没同意。
陶婉就是因为被孟知许拒了婚,才开始不停作妖,拿我撒气的。
而听说,孟知许之所以退婚,并不是因为不喜欢陶婉,而是因为此前与陶婉闹了些别扭。
这只是……情人之间的吵闹而已。
那我呢?我便是孟知许和陶婉之间闹别扭时,无聊找的乐子罢了。
眼见着陶婉扑进孟知许怀里,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陶婉是懂如何戏弄我,折磨我的。
杀人诛心,哪怕她找来一百一千个苏郡和秦繁山,我只是有些心痛,那痛不伤要害,我能忍得住。
但唯独一个孟知许,我受不了,也没法无动于衷。
他是除了我爹之外,第一个问我冷不冷,疼不疼的人。
那天之后,我便再也没去江边喝过酒。
我怕了孟知许,也怕了陶婉。
俩人当着我的面抱在一起的画面,简直成了我每晚的噩梦。
只要一想起来,我就浑身难受,喝多少的酒也没有用。
陶婉像个诅咒一样,终于让我感到恐惧。
我决定惹不起便躲吧。
于是我连夜给爹爹写了一封信,要他允许我到边关找他。
信发了出去,我便日日盼着爹爹的回信,可回信没有等到,却等来了孟知许。
13
他孤身一人来了我家,手上还拎着个竹笼子,笼子里装的什么我没有看清。
因为我们俩离得太远了。
我见到他转身就走,是怕见着他与陶婉在一起的亲密画面。
「陶槐!」
可他偏偏又将我给叫住了。
我没理他,他便继续叫我,一边叫我,还要追我。
我脚步放得很快,还是被他给拽住。
「你有事吗?」
「没事不能来找你?」
「你找我?」我甩开他的手,「你应该找陶婉吧。」
「和她有什么关系?」孟知许抬手想要摸我的头,我躲开了,「你吃醋了。」
「你上回抱她抱的不是挺好的么?还在意我吃不吃醋?」
「不是我抱她,是她抱我啊心肝儿,我将她推开的时候,你已经转身走了,简直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我都急死了。」
「……」
「我今天也不是来找她的,我就找你。」孟知许晃了晃手上的竹笼子,「我自己编的,里面是两只蛐蛐儿,你上回说,你喜欢斗蛐蛐儿,我记住了。」
我不敢看他,连那笼子都没接:「我现在不喜欢了。」
「真不喜欢了?」孟知许弯腰仰头,侧着脸看我隐在阴影之中的表情,「看你这模样,可不像不喜欢啊,倒像是……喜欢极了,喜欢惨了。」
他故意将那喜欢二字讲的如此暧昧。
好像在他嘴里说出来的喜欢,并不只是对蛐蛐儿,还有对他。
我转身想跑,他却一把将我手腕拉住:「好好拿着。」
那竹笼子被他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捏着那笼上的竹柄,感觉到刚刚被孟知许留下的体温,心脏跳得很快很快。
这一幕被陶婉看见了。
她在后院处将我拦下,指着那竹笼问我:「姐姐,这是什么好东西呀?」
我不想理她,继续朝前走。
「这东西看起来实在精巧,姐姐能送我吗?」
我顶厌烦她这样阴阳怪气的讲话,于是粗着嗓子拒绝道:「不能,离我远点!」
陶婉依旧挡在我的面前,她皱着鼻子,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模样,对我说:「姐姐,世子知道你娘亲是通房丫头吗?」
通房丫头……
陶婉果然知道如何将我激怒。
我捏着拳头,几乎忍不住要揍她一顿。
没想到她倒是成全了我,自己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这场面实在令我太震撼,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扇了自己一个巴掌之后,陶婉便火速捂住半侧脸颊,一脸委屈地看着我,就好像……那巴掌是我扇她脸上似的。
「熠哥哥!」陶婉捂着脸,对我身后夹着嗓子叫了一声。
我心中一下了然。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14
陶婉这一巴掌手劲使的实在不小。
半边脸都红了。
孟知许被陶婉拉着胳膊哭诉:「我只是觉得那东西稀奇……想要看看,没想到姐姐竟然忽然生气,将我给打了。」
孟知许表情没什么变化,仍旧定定地看着我。
我转身要走,孟知许也随我动作一起,迈开了步子。
陶婉以为孟知许是要为她讨回公道,连忙接上刚刚戏份:「熠哥哥,你别怪姐姐,姐姐也是一时冲动——」
「你能不能……」孟知许将陶婉的话打断,「先闭嘴啊?」
孟知许说出这话时,我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天爷,这时我有生之年第一回,见着有人面对陶婉眼泪汪汪地哭诉而无动于衷。
甚至……让她闭嘴。
「陶槐,你没事吧?」
「嗯?我有什么事?受伤的是她。」
「我说你的心情,没被影响吧?」孟知许看着我一脸关切地问道,「碰到这种晦气事,心里也会不痛快吧。」
「不是……你的意思是相信我?」
孟知许忽然笑了:「我还不了解你?你打人从来不用巴掌,一般都直接上拳头。」
15
那次之后,孟知许便更加频繁地来我家做客。
每回来,总能为我带来些好笑的事。
前几日,秦繁山在语雀楼造我的谣,正好被孟知许听见,他立马命人将秦繁山给五花大绑了去,掉在房梁上整整抽了他十鞭子。
人现在还在家中躺着,下不了床呢。
苏郡也没好到哪去,孟知许不知从哪得来的证据,在朝堂之上直接参了苏郡他爹一本,皇上勃然大怒,直接将苏家贬去西南蜀地,做了个伧州的小小巡抚。
还有陶婉……
那日因为那蛐蛐儿,她自觉受了委屈,竟在晚上将我的蛐蛐儿放出来踩死,连那竹笼子都一并给我烧了。
还没等我同她质问,孟知许又不晓得在哪得知的这事,第二天早晨风风火火带着下人到陶婉房间门口。
往她房里放了将近一百只蛐蛐儿。
那日早晨,陶婉的惨叫之声传遍整个宅院。
那声音终于惊动了大夫人。
16
孟知许前脚刚走,我便被大夫人「请」了过去。
见到她时,我手上还拿着孟知许给我买来的早点。
他说我肯定没有吃过,是从齐鲁之地传来的美食,名为煎饼。
我叼着煎饼被管家压着跪下,食物还没咽下去,大夫人又开始发疯。
她又抬手准备扇我。
还是一样的套路,她动作迟缓,那巴掌刚要落下,我便歪头躲了过去。
她打不着我,便更是恼怒,扶着丫鬟的胳膊,就要上脚踹我。
我只觉得她蠢,打不过还要打,白费力气。
握住她的脚腕,我轻拿轻放,将她那条笨拙的腿重新放回地面。
「夫人,您注意身体啊。」
「反了天了!陶槐,你不要以为这个家没人管得了你!」
陶婉这时也嘤嘤嘤地赶了过来。
「娘亲,姐姐实在太过分了!」
我刚想起来,大夫人第二脚又踢了上来——
这一脚我没有躲。
因为,孟知许竟然杀了回来。
「踢够了吗?」孟知许脸色铁青,大约是愤怒到了极致,「二位伤我的人,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小世子……陶槐是我家的姑娘,怎么成了你的人?」
孟知许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对那对母女道:「我早已备好庚帖聘礼,命人快马加鞭送往边关,如今算算日子,陶将军应该已经收到,你说陶槐是不是我的人?」
「熠哥哥!」
「别叫我熠哥哥。」孟知许瞥了陶婉一眼,「我嫌膈应。」
说罢,孟知许便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离开之前,还当着大夫人与陶婉的面问我:「陶槐,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人?」
……这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
可这眼下,我要是摇头,岂不是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
于是我窝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孟知许见我点头,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抱着我刚出门口,他便轻声在我耳边讲了句:「闭眼,装晕,快。」
我立马心领神会,知道他是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我非常配合地将头一歪,晕了过去。
「陶槐,陶槐你怎么了!」
孟知许演技真是不错,那焦急的语气简直要令我笑出声来。
我缩在他的怀里,忽然感觉到如此安定,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过来时,我第二眼看见的是孟知许。
第一眼,看见的是我爹。
17
我爹回来了,从边关回来了。
旬月之前,他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敌国溃军四散逃亡,被打得再没了脾气。
那时我爹正好接到我传给他的那封信。
虽然信中我丝毫未提所受委屈,但爹爹已经有所怀疑,他立马让部下准备,几日后便要回京。
而爹爹那头刚刚准备启程,孟知许的庚帖与聘礼也到了军营。
除了这些,孟知许还附上了一封信。
信中将我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尽数写下,爹爹看了信后更是归心似箭。
三日不到,爹爹就回来了。
「女儿,你受委屈了……」
我见孟知许朝我眨巴两下眼睛,于是立即领会,对着爹爹开始哭诉。
爹爹痛心至极,直接命人,将大夫人与陶婉叫了过来,让她们当面与我道歉。
「我在外征战沙场,你们却在家里如此搬弄是非!槐儿自幼没有母亲,是我一手将她带大的,她的品性我最清楚!你们为何要如此苛待她、伤害她?」
陶婉被爹爹的质问吓得腿软,直接倒在了地上,抓着爹爹的衣角求爹爹原谅。
「爹爹……我错了,您别生气……」
「别和我说,你给和你姐姐道歉!」
我见着两人一副愤怒至极却又不得不忍耐的样子,终于感觉舒坦了些许。
这边处理完家庭纠纷,下一步,便要到我与孟知许的事了。
「槐儿……爹收到了少将军的聘礼,你当真是想要嫁给他?」
我看着孟知许一脸忐忑的神情,竟然那般可爱。
「你当真想娶我?」我看着孟知许,「你不在意……我是庶女,我娘——」
「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也根本不在意。」孟知许笃定地看着我,「我只在意你喜不喜欢我,是不是真心想要嫁给我。」
我看着他那双漂亮到令人心颤的桃花眼,那眼中满是情意,作假不了。
「你是什么时候……属意于我的?」
孟知许听见我问这话时,竟忽然有些羞赧。
「……上半年时,你被邱子仁那混不吝缠上,曾当街给了他几鞭子,将他打走之后,你掏银子赔给了他挣扎时踢翻的小摊,和刚刚对邱子仁那般的霸道截然不同,我那时……便觉得你功夫不错。」
「功夫不错?」
「嗯……」孟知许有些害羞,酝酿一会才重新开口,「你长得也漂亮。」
「……长得漂亮?」我几乎要对孟知许翻了白眼,「你怎么眼光如此……肤浅!」
「不是!」孟知许有些着急地对我解释,「你功夫好人又漂亮,而且心性纯良,不拘小节,还和我一般爱喝酒,这样的姑娘古往今来能有几个!」
嗯……听他这么说,我终于痛快了。
「所以……陶槐,你喜欢我吗?」
我没什么忸怩,点了点头。
「真的?」
「真的。」我也学着孟知许刚刚讲的那样,对他说,「你功夫好又长得俊,而且心性纯良,不拘小节,还和我一般爱喝酒,这样的男人古往今来能有几个?」说到这我觉得还是没有将他的优点都讲完,于是又说,「你还会带兵打仗,男儿保家卫国志在四方,还有心思与我儿女情长,简直没得挑!」
看孟知许那眼神,估计已经快被我给夸迷糊了。
「所以——」
我截了孟知许的话,主动问他:「所以你愿意娶我吗?」
孟知许像傻了似的,呆呆点了点头:「我愿意,我当然是愿意的……」
终于互通了心意,我俩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不愿在京城待着,觉得不自由,所以前些日子我已经禀告圣上,想要追随陶将军到边关,京城我待不住,只有在战场杀敌的时候,我才是我。陶槐,我知道你也与我一样,向往自由,不愿被约束在闺房之中,整日与那些人勾心斗角,所以我要带你走,让你想爹爹的时候,也能随时见着。」
孟知许这段告白太有杀伤力。
我没忍住亲了他一口。
被我亲迷糊的孟知许,翌日便带我回了家。
与我想象之中的不同,豫亲王并未为难我,孟知许的娘亲,也待我很好。
「你是熠儿喜欢的女子,必定错不了。」孟知许的娘亲握着我的手,对我温柔地说道。
那一刻,我想到了我已经死去的娘亲。
若她或者,也会对我这般好吧。
因为婚事,我们在京城又多待了一个月。
成亲之后,我与孟知许便随爹爹一起启程前往边关。
豫亲王舍不得儿子,骑马十里相送,最后一程,他将孟知许的手与我的紧紧握在一块。
「我儿便拜托你了。」
我点头,心里竟然有些愧疚,连忙对他爹回了句:「您别这么说,互相拜托,互相拜托。」
送走豫亲王,孟知许竟看出了我的那几分愧疚,立马对我安慰道:「原本我便心系战场,早晚都要继续带兵打仗,这是我的选择,也是心之所向。」
我点头,死死搂住他的腰,终于对着他耳朵,轻轻地讲了一句:「我爱你。」
声音很小,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
「我也爱你。」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