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星秋缓缓说着自己想起来的事情，忽略了很多细节。

比如，他同时想起的还有当时的绝望。

他曾经真的以为宋家夫妇把他当儿子，直到抄袭事件发生，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是一个外人。

宋叔叔和唐阿姨没有领养他，却在11年后的音乐大学和他重逢。

他们依然和蔼可亲，问着他的近况。发现他孤身一人，便主动帮他置办开学需要的物品。送他去宿舍的时候，遇上别人的询问会自然而然地揽过他，“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从未被别人如此照顾，怎能不感动。

即使知道宋家夫妇已经领养了宋知柯，他也不舍得拒绝这样的温柔，还努力说服自己――他们当年被人误导，才会选择放弃他。他们能够尽释前嫌对他好，他又何必耿耿于怀？

他接受了这些好意，没有说出宋知柯当年害他的真相。口说无凭，他无法说服宋家夫妇，还会造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宋家夫妇也不提当年的事情，好好照顾着他。

逢年过节就叫他过去吃饭，他不愿意，唐阿姨就亲自把饭菜送过来。知道他不愿意收钱，便把他介绍到朋友那儿做轻松高价的家教，或者买礼物直接送他。

在他签约绕梁以前，宋家夫妇帮他解决了学费和生活费，算是当孩子一样养着了。

再后来，他认了干亲，平日会喊爸爸妈妈。看在干爸干妈的份上，他对宋知柯的敌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表面和平。

宋知柯同样如此。不给好脸，偶尔阴阳怪气，但不曾真的做出伤人的举动。

再再后来……

宋知柯发了大招，说他抄袭。

他委屈，希望宋家夫妇帮忙作证。

他给宋家夫妇哼过《星空》其中一段旋律，比宋知柯的存档早了半个月，只是当时没有正式存档。歌词更是他和宋家夫妇之间的故事，不可能是宋知柯写的。

宋家夫妇却说：“我们不记得什么曲子，还有……我们经常和知柯聊天，也会说起你的事，他也有可能写成歌词的。”

明显是撒谎。

听曲的时候，他们那么喜欢，还与人炫耀“小儿子为我们写歌了”，偶尔问他进度，怎么会不记得。宋知柯听到他的名字都会黑脸，怎么可能愿意听他们说故事，并写成歌词。

可他看到宋家夫妇为难的表情，知道自己不可能求得帮助了。

他无法找到其他证据，允许自己难过了几天，便去谈判：“我认了，但是你们要让他撤诉，把那套房子给我。”

那套房子是位于宋家对面的独栋别墅。宋家夫妇买下来，是为了给宋知柯以后成家准备的。

他还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真的很想和你们成为一家人。”

宋家夫妇心有愧疚，答应了。

房子过户，宋知柯也宣布撤诉。他收拾行李，却没有搬入那一个房子，选择离开并暴露自己的真面目，“我不想住这个房子，只想恶心你们。”

他冷冷说出这句话，很有气势。

可是心却在滴血。

*

闻星秋想起了当时的感觉，浑身发颤，“那不是我家，那是……”

闻星秋不知道怎么定义那个房子，没有说下去。

江离舟没有追问，走近了，轻轻抱来。

闻星秋正发着抖，承受着痛苦回忆带来的狂风骤雨。他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倒了，突然被人搂住，最后支撑的力道就这么泄了，任由自己陷入江离舟的怀抱，感觉风雨暂歇，唯有暖意。

“没事的。”江离舟柔声说着，搭在肩上的手小心翼翼地轻拍，是哄小孩子一样的温柔节奏。

“嗯。”闻星秋想抱得更紧又不知道办法，用脸颊蹭来蹭去。

像急于取暖的小动物似的。江离舟笑了，将那一头柔软的发丝揉得更乱，无意中触及红得要滴血的软嫩耳朵尖，呼吸一滞。

闻星秋也小小哼了一声，“唔。”

江离舟意识到自己应该收回手，却又有几分不舍。悬在半空，不知进退。

闻星秋忽而抬头望来。眸子水灵灵的，鼻子同样是红红一点，漂亮流畅的脸部线条造就一个精致小巧的下巴，很适合让人轻轻挑起。

江离舟心里痒痒，更不知该怎么做了。

闻星秋眨眨眼，用软糯的声音开了口，“你能不能……”

江离舟默然听着，一个“好”字已到了嘴边――只要是闻星秋的要求，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会答应的。

闻星秋却说，“能不能坐下来？这样有点难受。”

江离舟眉头一皱，收回揽肩的手，“弄疼你了？”

“没有。”闻星秋垂眸抿唇，声音小小的，“你……有点硬。”

江离舟：！！！

闻星秋又说：“你是不是健身了，有腹肌啊？”

江离舟：“……”

哦，说的腹肌啊。

闻星秋没注意到江离舟的表情，揉了一揉自己刚才蹭来蹭去的脸，“腹肌很好，但是抱着硌人。”

这么一揉，显得小脸更加软乎。

江离舟坐下来，控不住的指尖轻轻蹭过闻星秋脸颊上的红晕。明明没做错什么，却甘心把所有不对揽在自己身上，“对不起。”

“不用道歉，你最好了。”闻星秋乖乖一笑，眉眼弯弯。

江离舟也跟着嘴角上扬。

闻星秋忽而张开手，“能不能抱……”

江离舟毫不犹豫抱了过去。

闻星秋被江离舟迅速的动作吓了一跳，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话上，窝在怀里还继续哼哼唧唧地说完了，“……抱抱我。”

“好。”江离舟收紧胳膊，搂得更紧。

闻星秋微微侧头，枕在江离舟的肩窝。体会到温暖环绕的踏实感，长舒一口气――还是这样好。刚才江离舟站着，他坐着，怎么抱都怪怪的。

咚咚。病房门被敲响。

闻星秋被吓得一激灵，推开江离舟。

然而他的力气并不大。

江离舟没有防备，但也没有被推开多远。淡定坐稳，扯一扯自己被蹭得又歪又皱的衬衫，再看向缩到床头的闻星秋。

闻星秋不光缩到床头，还扯了被子给自己挡一挡，只露出澄澈无辜的水眸。

江离舟安慰，“别怕，应该是护士。我刚才请她帮忙找陪护床。”

“噢。”闻星秋眨了眨眼，“那……那让她进来？”

江离舟点头，起身去开门。

护士真的带了陪护床过来，给江离舟说着，“有轮子，好推，你自己挑个位置放着吧……哎呀！”

护士目光一扫，看到闻星秋就突然惊呼。

正在因为江离舟要陪夜而高兴、偷偷在笑的闻星秋慌了，“我、我怎么了？”

难道他偷笑得太变态了？可是他用被子遮脸，护士怎么看到的？

护士大步上前，把闻星秋的被子扯开了，“你需要散热，盖这么严实干什么？”

闻星秋松了一口气，乖巧答，“对不起。”

“没事，下次注意哦。我帮你量个体温……38度5，退了一点了。”

“不是，他刚才是38.2度。”在弄陪护床的江离舟忽而开口。

护士皱皱眉头，“怎么又升了。”

搂搂抱抱激动的呗。

闻星秋莫名担心护士看出什么，赶紧瞎扯，“呃，可能是我太久没敷湿毛巾了。我现在就敷。”

他刚准备毛巾，就发现水盆被护士抢走了。

护士：“你忙什么，让他来。”

江离舟也相当配合，在护士开口以前就走近了。等护士发话，正好能接过水盆，“我去换盆水。”

闻星秋看在眼里，又忍不住开心了。

护士瞧见，笑着调侃，“早该叫男朋友来了啊。”

闻星秋没有像是上次一样否认，只是小小应了声，“嗯。”

*

闻星秋稍微退烧，也就有了一点睡意。

江离舟倒是不困，让他好好睡，自己帮忙用湿毛巾敷额头，轻轻擦掉退热的汗水。发现他睡不踏实，还会轻拍哄好。

第二天，闻星秋醒来，转头看向旁边的护理床。

江离舟不在。

闻星秋愣住，看看时间发现是8点12分。他找到手机，见着一条未读的留言。

江离舟：【我去买早餐。】

闻星秋安了心，放下手机量体温。发现自己恢复到了正常体温，也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退烧发汗以后的黏腻感，挺清爽的。

可他还是害怕身上有味道，去洗漱，并换了一套衣服。

闻星秋搞定后，给江离舟发信息：【我起床了，你在哪里？】

江离舟直接打来电话，“在三楼食堂，快买好了。你退烧了吗？”

“嗯，36度2。我过去，在食堂吃吧。”

“我五分钟就能买好。”

“我想过去嘛。新鲜的更好吃，而且走动一下对身体有好处哦。”闻星秋不想让拒绝的话太生硬，柔下语气又加上语气词，软乎乎跟撒娇一样。

江离舟果然吃这套，柔柔一笑，“好，听你的。知道怎么走吗？”

闻星秋骄傲说，“知道！我有丰富的住院经验，一来就问好了。”

“真厉害。”江离舟还是笑着在哄。

闻星秋说是这么说，走出病房就有点摸不着方向了。他想问路，又不愿意让江离舟听到，就找借口挂电话，“举着手机太累了，等下见面再说吧。”

“好。”江离舟答应着，却没有挂电话。

闻星秋便说句拜拜，主动挂了，然后找到值班的护士问一下食堂的方向。

护士答得详细，“坐电梯到三楼，走过回廊再左转，一直往前走，见着吉祥物雕像再右拐……”

闻星秋听得一愣一愣的。

护士便说，“看到那个拿饭盒的病友了吗？跟着他！”

“好，谢谢。”闻星秋再出发。

然而那个病友不是去打饭的，而是用饭盒去装外卖，主打一个瞒天过海。

闻星秋就这么迷失了方向，茫然四顾。

一个颤抖的声音突然叫了他，“小秋。”

闻星秋听到这个称呼，心里一慌。转过身，见着了熟悉又陌生的脸。

两次想让他加入家庭，又两次放弃他的宋家夫妇，正泪汪汪地看着他，“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