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话说, 吴氏看到屋外一大一小的父子二人时,顿时神色一怔,虽沈老夫人还没有开口介绍, 不过吴氏从二者的对话之中已然猜出了几分对方的身份来。
今日刚一赶到沈家时, 便见沈家府宅里头竟还挂着白,有几处地方还没全然清理干净, 果然一问之下才知沈家这几日才刚办完丧事, 听说沈家五房的正房太太病逝了。
听说五房老爷是沈老夫人的嫡子,吴氏还以为与他们同辈,怕也年岁相仿, 不想,竟是这般年轻之人, 一眼朝着门口看去时,还以为是沈家孙辈的哪位公子哥了。
而待沈戎与沈钰二人踏入屋内, 待将这二人脸面彻底看清之后, 便见吴氏神色再度一愣,眼中陡然升起了几分惊艳之色来。
年轻倒也罢了, 主要是吴氏几乎没有看到过这般风姿俊逸的男子, 只见一向颇不着调的沈五爷今日竟形象大改,一改往日放浪形骸摸样,只见今日着一身玉白衣袍,头戴冠玉,头发高高束起, 身姿笔挺, 姿态挺拔俊逸, 尊贵难言。
沈五爷沈戎本就是清远第一美男子,他从前风流放荡, 姿态绵软,浑身满是浓重的脂粉之气,这日不过随便梳理一番,竟见剑眉星目,俊美玉如,风流不羁中又透着一抹尊贵华贵之气,且他生了一双极为狭长好看的狐狸眼,眼里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天生一张笑脸,对女子来说,第一眼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再看他手中牵着的小童,竟也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画,就跟菩萨座下的小仙童似的,漂亮得不似凡人,吴氏此番远赴山东,随着娘家人见了不少亲戚,也见到不少小童,其中也有生得好的,然而一跟眼前这小公子比起来,却是全然比不了的,吴氏见到那么多小孩儿,也就她的莺莺幼时能够与之一比,便是现如今身旁的瑶瑶,虽软糯可爱,一较之下,到底少了几分贵气。
没想到这沈家人,竟各个这般仙姿玉貌,着实让吴氏大开眼界。
到底是百年门阀世家后人,那模样那气度,远非常人能及。
吴氏不由在心中偷偷感慨着门第与门第之间的差距,原来竟是肉眼可见的。
而那头沈老夫人看到沈戎的到访,神色略微一顿,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功夫搭理他,却很快过去一把将沈钰接了过来,搂在了怀中直揉着亲着,一脸欢喜疼爱不已,好似亲昵一番后,这才又捧起了沈钰的小脸。
见不过才几日功夫,沈钰一张小脸瘦了一大圈了,沈老夫人顿时又心疼又怜爱道:“祖母的小乖孙,怎么不好好用膳呢,瞧瞧,都瘦了一大圈了,不吃饭怎么可以,不吃饭人是熬不住的——”
沈老夫人牵着沈钰回到了高座上,亲手搂着小哥儿给他喂茶,又亲手剥了个果儿喂他吃,却见那沈钰一直抿着小嘴,不张嘴,不吃,木着一张小脸,脸上再无以往半分张狂霸道之气,只目光呆滞,神色冷然中透着几分萎靡之色,像是个游离于世间之外的小木偶,没有一丝鲜活之气。
沈老夫人见状,又一一喂了点心和汤食,却都无果,见小霸王般活蹦乱跳的小孙儿转眼之间变了活死人似的,毫无生气,当即,沈老夫人眼微微一红,只一脸心疼的将人再度一把重重搂在了怀里,冲着吴氏叹了口气,道:“这是老婆子我的小幼孙儿,哎,是个可怜见的,他娘前些日子刚走,别看年纪小,却什么都懂,都十多日了,竟还没有缓过来,日日郁郁寡欢,再没笑过一回,冷眼瞅着,魂都要跟着走了似的。”
吴氏闻言,这才见那金玉般的人儿目光呆呆地,一言不发,身为当娘的人,见不得这般场面,顿时满脸心疼道:“是个孝顺的,只盼着日子快快过去,好让这孩子尽快走出来。”
二人寒暄间,便见沈戎在吴氏对面的交椅上落了座,见儿子不言不语,连祖母都不理会,一时叹了口气,半晌,目光一抬,不知想起了什么,视线忽而落在了斜对面的柳莺莺脸上,忽而用扇子朝着柳莺莺方向一指,转脸笑着冲着沈钰哄着道:“钰儿,看看,这是谁?”
说话间,微微笑着道:“你不是一直喜欢新来的莺儿姐姐么?让莺儿姐姐陪你玩如何?”
沈戎“卖力”逗弄着亲儿子。
听到这句话时,终见一声不吭的沈钰淡淡抬眼,朝着柳莺莺方向看了一眼,却是继续抿着嘴,一言不发,片刻后,歪头埋入了沈老夫人的怀里。
沈戎便又继续哄着道:“咦,这是哪儿来的妹妹?让妹妹还有莺儿姐姐同你一起玩如何?”
沈戎继续耐着性子哄着沈钰。
哄人间,见对面吴氏友好的朝着他看了过来,便见沈戎朝着吴氏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吴氏对这个卖力哄着儿子的沈五爷印象倒是不错,见状,便也极为温柔的附和道:“小公子要不要跟妹妹一块儿玩啊?”
“要不要跟莺儿姐姐一块儿玩啊?”
说话间,冲着柳莺莺和她怀中的柳瑶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尤其是柳瑶瑶过去主动跟沈钰玩。
柳瑶瑶自沈钰露面的那一刻,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便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钰看着。
同龄的小孩儿对他们永远有着无法抵抗的力量,再加上柳瑶瑶比家中几位姐姐们年幼不少,家中姐姐们都不带她玩,故而从小一直形单影只,这会儿见了同样大的沈钰,顿时巴巴看着他,心中是有些跃跃欲试的。
不过,沈钰脸上的冷漠和一言不发,以及肉眼可见的尊贵之气让柳瑶瑶丝毫不敢主动靠近,不多时,竟露了怯,学着沈钰的动作转身一把扑在了柳莺莺的怀里,将脸埋在了柳莺莺身上,一脸求助又羞涩道:“大姐姐。”
她羞怯怯的模样倒是逗得老夫人笑了笑,道:“瞧这两个孩子。”
吴氏也有些忍俊不禁。
柳莺莺见状也跟着浅浅笑了笑,然而一抬眼,却正好对上沈戎嘴角噙着淡笑的目光,二人对视了一眼,柳莺莺怔了一下,不多时,心中莫名警惕了起来。
警惕这沈戎的骤然出现。
不由想起去往寒山寺之前,孟氏将她请去的那一幕,便见柳莺莺微微垂目若有所思了起来。
正好这时,只见沈老夫人忽而朝着柳莺莺方向看了一眼,想了想,拍了拍沈钰的后背继续道:“哥儿,就跟你莺儿姐姐她们一道出去玩玩罢,今儿个外头日头可好了,可以去喂喂鸟,赏赏鱼啊,玉堂池里头刚放进来一些红鲤,你带着莺儿姐姐还有妹妹去喂鱼儿可好。”
老夫人温声细语的哄着沈钰。
柳莺莺闻言抬手摸了摸瑶瑶的小脑袋,又抬眼朝着上首老夫人怀中看去,不过一个多月不见,没想到沈钰那小霸王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由得想起小恶霸失踪那回,小家伙爬在树上,伤感又语出惊人问她:狐狸精,要不……你来给我当继母罢?
到底心头微微一软。
她当年被卖进妓院时,亦是无父无母之人。
柳莺莺见状,沉吟半晌,便拍了拍柳瑶瑶的脑袋问着:“瑶瑶,外头蝉儿吵闹得厉害,咱们要不要去逮上几只好让老夫人清静清静?”
柳瑶瑶最喜欢跟柳莺莺一块玩了,无论是扑蝶儿,还是敲杏子,跟大姐姐一块总是格外好玩。
听说大姐姐要去逮蝉,顿时噌地一下将小胖脸从柳莺莺怀中猛地抬了起来,一脸高兴又激动道:“好哇好哇,大姐姐扑蝉,扑好多好多,再用线绑上小蝉的小腿,串成一串糖葫芦,就可以去放风筝咯。”
这是柳瑶瑶近来在山东时与山东的哥哥姐姐们一块玩的游戏,将捉来的蝉儿绑在一根线上,它们就可以将整根线带飞起来了,跟放风筝似的,她方才在来寿安堂的路上绘声绘色的说给大姐姐听的,没想到这么快大姐姐就兑现了带她去逮蝉的诺言。
顿时从柳莺莺怀中挣脱了起来,拉着她便要欣然前往,不过,刚要走,便见柳瑶瑶想起了什么,又偷偷朝着沈钰那个方向看了去,小声问道:“他……他去么?”
柳莺莺笑着顺着柳瑶瑶的视线朝着沈钰那个方位看了一眼,只盈盈笑道:“你说十七公子啊,甭管他,他可是个胆小鬼,他肯定不敢玩,咱们去玩罢。”
柳莺莺说着,朝着沈老夫人以及吴氏请示了一番后,便领着柳瑶瑶往外去了。
二人刚一走,便见沈钰闷头埋在沈老夫人怀里扭动了两下,却也一直没有说话,却渐渐焦躁不安了起来。
在二人脚步不停,一路走到屋子外头时,终见沈钰到底偷偷转头朝着屋外看了一眼。
沈老夫人见状,立马笑着与吴氏对视了一眼,随即哄说道:“祖母要同你吴姨说说话,哥儿外头去玩可好?”
这个台阶一给,便见沈钰终是一言不发的下了罗汉床,不情不愿的跟着去了。
沈老夫人见状,心头微微一松,悄然换了一口气。
沈钰一走,沈戎坐了片刻,便也跟着起身告辞道:“那太太你们说话便是,儿子便也不打绕了。”
说完,朝着吴氏略微颔首,临走前,朝着沈老夫人看了一眼。
沈老夫人微微瞪了他一眼,沈戎一走,想起方才孙儿孤苦无依的可怜模样,以及柳家那莺丫头的聪慧伶俐,心头微微一叹,不多时,便直接冲着吴氏道:“娴姐儿,其实今儿个本还有一桩事想要与你相商。”
第142章
“吱吱吱——”
树上蝉鸣声不绝。
柳莺莺从柳瑶瑶纱裙上扯下一块纱布, 用柳条盘成圈临时做了两个简易小网扑。
大树上的蝉都飞得高,轻易够不着,得爬上树才能捕捉到, 女子爬树不雅, 故而柳莺莺十分有技巧的寻着蝉声专门挑选低矮的树上寻找。
寻了片刻,柳莺莺在玉堂池池边的一株柳树上发现了两只小蝉, 安安静静的趴在柳树的树身上, 柳莺莺小心翼翼地拨开柳条,示意柳瑶瑶去看。
柳瑶瑶见了,顿时激动得手舞足蹈。
柳莺莺正欲去逮, 想起了什么,转身往后看了一眼, 便见沈钰那小霸王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的站在不远处的山石旁看着她们,柳莺莺便友好邀请道:“十七公子可要跟咱们一起来捉蝉?”
话一落, 却见小霸王眼一瞥, 小大人似的一脸嫌弃的转过了脸去,半晌, 嘴里冷哼了一声道:“幼稚。”
柳莺莺见状笑了笑, 也不以为意,懒得理会他了,只与柳瑶瑶小声耳语道:“一会儿我先去逮,瑶瑶攻守在外围,我若逮不到, 蝉飞走, 瑶瑶便守在外头用小网扑扑它, 咱们二人好生配合,争取一举拿下这两只小蝉如何?”
柳莺莺献着计。
柳瑶瑶瞬间警钟大作, 叉开小腿,一脸郑重其事的高高举着手中的小网扑蓄势待发道:“好,只要小蝉一飞出来,我一准牢牢扑住它。”
说罢,二人吭哧吭哧开始行动了起来。
沈钰虽满脸嫌弃,然而在柳莺莺姐妹二人轻手轻脚探进柳条中去逮时,到底忍不住转过了脸来,伸着脖子远远看了去。
沈戎摇着扇子跟过来时,便见沈钰目不转睛盯着柳树底下看着,虽一脸嘴硬,身姿神色却分明出卖了他自己,顿时嘴角噙起了淡淡的笑,随即摇着扇子默不作声地远远看着。
视线落在了柳树底下那抹摇曳婀娜的身姿上,定定看着,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深。
话说两只小蝉趴在树杆上一动不动。
柳莺莺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抬起手便轻轻捂住了一只小蝉,正要捂第二只时,第二只被她的举动惊动,扑哧一下煽着翅膀飞走了,柳瑶瑶见状,立马举起小网扑去扑,结果小蝉嗖地一下钻出树林,越飞越高,都飞到半空中了,柳瑶瑶还在继续坚持不懈的跳着扑着追着。
“白痴。”
一旁的沈钰见状,嘴里冷冷嘲讽一声。
柳瑶瑶闻言,小胖脸瞬间嗖地一下胀红了一片。
等到柳莺莺挑开柳条踏出来时,便见柳瑶瑶垂着小胖脸一脸郁郁寡欢,看到柳莺莺出来,柳瑶瑶顿时咬着唇一脸闷闷不乐道:“大姐姐,蝉儿飞走了,瑶瑶没有逮住它,瑶瑶是不是很没用?”
柳瑶瑶素来最是个开朗快活的小女孩儿,鲜少这般泄气过,柳莺莺朝着小胖脸脸上看了一眼,又抬眼朝着不远处沈钰脸上扫了一眼,立马意会过来,笑着道:“怎会?”
说完,将手掌摊开,赫然见柳莺莺手心里躺着一只小蝉,柳莺莺轻轻抓着小蝉的翅膀朝着柳瑶瑶扬了扬,柳瑶瑶看到柳莺莺手中的小蝉,瞬间忘了方才的不快,一脸欢呼雀跃道:“大姐姐好棒,大姐姐捉住了。”
话一落,立马撅着小屁股将一旁的陶罐抱了过来,将柳莺莺捉的小蝉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陶罐里封起来,这才抬着小下巴一脸得意的朝着沈钰方向看了去。
沈钰抿着小嘴翻了个白眼。
顺利捉到一只小蝉后,柳瑶瑶干劲十足,还要再找,然而这下找了许久都不见小蝉身影,眼看着柳莺莺和柳瑶瑶两个睁眼瞎便要错过一只了,便见沈钰眼尖的朝着柳莺莺头顶上扫了一眼,绷着小脸忍了半晌,终究没能忍住出声道:“那儿不就有一只,笨蛋。”
柳莺莺顺着沈钰的视线看去,便见她头顶上方的枝杈上趴着一只。
柳莺莺立马转过身来朝着沈钰竖起了跟大拇指,压低了声音恭维道:“十七公子好眼力。”
沈钰被夸,略有些不大自在,又不愿表现出来,顿时将小脸再度一撇,耳朵却慢慢红了起来。
柳莺莺见状顿时笑得双肩轻颤,嘴里嘀咕了声:“十七公子发现的这只蝉,怎么着也得逮住了,万不能让它给跑了去。”
说罢,将袖袍朝着腕上撸了撸,便要去逮。
不过,这只蝉的位置比较高,柳莺莺小心翼翼地伸了伸手,却有些够不上它,踟蹰片刻,柳莺莺指挥柳瑶瑶搬了块小石墩过来,柳莺莺垫在石墩上,扬起头,轻轻探出手去捉。
却未料,正要捂住小蝉时,小蝉似有察觉,忽而煽动了两下小翅膀。
这一下,就连沈钰都微微抿住了呼吸,唯恐小蝉飞走。
柳瑶瑶更是憋得大气不敢出一下。
却见小蝉不过煽着翅膀往高处爬行了一段距离,最终便又缓缓停了下来。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然而踩上石墩的距离刚刚好够得着小蝉,这下小蝉往上走了一阵,柳莺莺再去够时便又差了一截。
她一时小心翼翼地踮起了脚尖,指尖刚好可触及到,然而石墩摇摇晃晃,就在她小心翼翼地便要一鼓作气跳起来一把捉住时,不想,脚下石墩一个打滑,柳莺莺一愣,整个身子不稳一下往后滑倒去。
眼看着整个人便要狼狈栽倒之际,这时,早在远处留意着的柳莺莺一举一动的沈五爷沈戎嘴里提醒了一声:“当心。”
话一落,大步一跨,举着扇子的长臂轻轻一抬,竟稳稳接住了柳莺莺。
柳莺莺顺势倒进了沈戎的臂弯里。
一抬眼,沈戎放大的一张倒映的脸映入了柳莺莺的眼帘。
四目相对间,两人均是一怔。
相比初见时,这日的沈五爷明显要规矩端正许多,收起了那副浪荡样,散去一身刺鼻的脂粉味,清远城第一美男子的姿容还是十分能打的,纵使年岁长了些许,却有着那些稚嫩粉面的公子哥身上没有的,少见的信手拈来的松弛感。
微微笑着低头看着柳莺莺时,面庞与沈二公子沈烨那张脸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连柳莺莺都有片刻惊艳。
而沈戎搀着柳莺莺,只觉得怀中的娇躯比想象中更软更娇。
二人定定对视了片刻。
就在这时,通往寿安院的小径上,一道玄色身姿背着手缓步而来,绕过山石时,正好撞见这一幕,便见那道清冷威严的身姿骤然一顿。
沈琅双眼骤然一眯,目光冷冷地的盯着前方,将一切尽收眼底。
偏这时,吴氏正好也从寿安堂院子内踏出,从另外一侧远远走来,看到这一幕后,吴氏双眼一瞪,三魂当即惊出了六魄来,下一刻,立马闪身在一旁的树荫后,躲了起来。
好在,沈戎这日十分知礼,若是换作往日,一准将人搂着低头探了过去,凑到娇娇身前轻轻嗅着,浪荡的调戏一番:“好香。”
今日,却似模似样的,装得一本正经的探问道:“可有碍?”
顿了顿,又笑着道:“不过一只蝉而已,怎么还较上劲了。”
说着,小心搀着柳莺莺起了身来。
柳莺莺站稳后,立马往后退避了两步,抬眼看了一眼,正要施礼致谢,不想,这时却察觉到一道气场强大的气息袭卷而来,柳莺莺与沈戎双双抬眼看去。
便见一抹玄色身影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而来,就在距离二人几步之遥的位置一动不动的站着,清冷的目光直直朝着二人面门射来。
而这时,一颗心都扑在小蝉身上的柳瑶瑶,自那只小蝉从柳莺莺手中飞走后,她立马举起小网扑追赶而去,不想,一转身直接扑到了沈琅腿上,而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击着,扑腾一下,撞得摔了个屁股蹲。
柳莺莺先是看到摔倒的柳瑶瑶,继而目光一抬,这才看到柳瑶瑶身前那抹如山石般巍峨森严的身姿。
第143章
看到柳瑶瑶摔倒, 柳莺莺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便要大步踏步过去将人抱起来,然而, 视线触及到那张清冷森目的脸面时, 柳莺莺脚步却微微一顿。
四目相对时,视线不期然撞入了一双冷冽清冷的眼睛里。
只见沈琅立在几步之遥外, 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或者他们。
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好似从那双清冷的凤眸里看到了几分凌厉之气。
柳莺莺不知那抹凌厉之气究竟为何而来,总不至于是看到她方才跟沈五爷举止“亲密”的缘故吧?
呵, 若记得没错的话,这是自从寒山寺回来后, 二人的初次见面。
而从寒山寺回来后,他们二人之间已再无任何关联了。
他回府后, 已自行婚配, 将为他人夫,至于她与旁人如何勾搭, 与旁人如何亲昵, 又与他何干?
他们之间,不过男欢女爱,各取所需罢了,从不见任何承诺与责任,便是今日她与沈五爷抱在一起, 甚至是在行苟合之事, 也轮不到他沈大公子来给她甩任何脸子。
故而只见柳莺莺心中冷笑一声, 随即不过淡扫了来人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就跟没有看到来者似的,而后将目光一垂,直接将视线落在了摔了个屁股蹲的柳瑶瑶身上。
许是被撞得有些懵,又许是一身玄衣的沈琅气势过于威严,瑶瑶显然被吓到了,呆愣愣的坐在了原地,全然忘了反应。
若是以往,柳莺莺自会毫不犹豫地大步踏过去将人抱起来,然而眼下,只见柳莺莺立在原地没有动,余光扫了那抹玄色衣袍一眼,沉吟片刻,冲着柳瑶瑶鼓励道:“瑶瑶,自己爬起来。”
却不料,只见柳瑶瑶颤颤巍巍仰头看了头顶之人一眼,看到那张威厉森严的脸面时,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而后憋着小嘴,委屈巴巴的扭头朝着柳莺莺看了来。
而沈琅背着手负手而立着,扫了眼脚边的小胖妞,竟也丝毫没有要去扶的意思,那双冷厉的目光一直直直投射在几步开外的柳莺莺面门上,尤其,在她熟视无睹的姿态下,似更要冷岑了几分。
柳莺莺见状眉头一蹙,怎么所有小孩见了这姓沈的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怕得要命,沈钰如是,沈月灵如是,如今就连一向活泼可爱的瑶瑶眼里都憋了一泡泪来。
柳莺莺微微咬了下牙关,对峙片刻,终是抿着唇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距离瑶瑶一步开外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
而沈琅就站在瑶瑶另外一侧,他们之间距离不过两步之遥,方一靠近,只觉对方人高马大,像座群山峻岭般矗立在眼前,极具有压迫之势,好似随时随地将要倾倒下来,将人碾压到无葬身之地。
柳莺莺尽量忽视那道强大的气场,只目不斜视,缓缓弯腰正要将小胖妞抱起来时,却未料,在她弯下腰的那一瞬间,对面那道归然不动的身姿竟也没有丝毫征兆的伏下了身来,同她一道弯腰去扶。
二人同时弯腰,同时探手。
区别在于,柳莺莺伸手拽住了瑶瑶的胳膊,正要将她提拎起来,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顷刻间被一只大手一把牢牢扣住了。
她握着瑶瑶的胳膊。
而他竟直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柳莺莺神色一愣,下意识地仰头看去,仰头的那一瞬间,额头一抬,竟撞到了一抹坚硬的头骨上,竟与对方额头相撞,相触,相贴。
撞击声发出砰地一声清脆声响。
柳莺莺只觉得自己整个脑袋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不过眨眼之间,让人触不可及。
柳莺莺愣了一下,压根来不及顾及额头的疼痛,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想要抽开自己的手腕。
却不料,她的细腕像是被一只铁钳牢牢锁住了般,竟顷刻间动弹不得了。
一低头,便见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阵阵绷动着,可见用足了力道。
对方的力道,柳莺莺是了然于胸的。
她曾受困于他的身下,压根没有半分撼动的余地。
当即,柳莺莺脸微微一胀,一抹愠怒瞬间涌上心头。
这个姓沈的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她没想到对方竟有此逾越之举。
他这是作甚?
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他此举究竟何意?
沈五爷,他的叔辈就在几步之外看着。
此处随时随地都有人过来。
他一个定亲之人,竟公然这般放肆,若叫人瞧了去,将置她于何地?
柳莺莺当即用力挣脱着,却未料,她越挣,对方越攥越紧,俨然要将她的细腕给一把拧断了似的,就在柳莺莺疼得将要忍不出溢出声儿来之际,只见这时一言不发的沈琅抿紧了嘴,忽而开了口,却几乎是咬着牙关在她耳边低低说道:“若再乱跑,我会打断你的腿。”
沈琅凑到柳莺莺耳边一字一句冷冷说着。
语气中似带着几分威胁之意。
细细听来,冷岑的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柳莺莺听了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瞬间咬着牙关,一度将要怒火中烧来。
呵,她乱跑,关他何事?
他凭什么要打断她的腿?
真是可笑至极。
关键是,沈琅这人一向端言正经,说这话时,听不出多少戏谑之意,更像是一板一眼的暴君,居高临下的当真要对她进行审判似的。
当即柳莺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度气得浑身颤抖了起来,只恨不得不管不顾一把挠过去之际,却见这时,手腕的力道骤然消失。
沈琅蓦地一下松了手,放开了她。
他径直直起身姿来,负手而立着,一瞬间端得一派君子方仪,好似方才那一幕不过是一场错觉。
话音刚落,一抹玉白衣袍映入眼帘。
“衔儿。”
柳莺莺一抬眼,才见这时沈戎竟摇着扇子慢悠悠的踏上前来,冲着沈琅道:“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狐疑的目光在柳莺莺和沈琅二人身上来回扫视着,而后微微眯着眼,神色定定的看向沈琅——他这位神出鬼没的侄儿来。
因常年在烟色之地打滚,风流放荡的沈戎练就了一副精悍的眼力来,自打柳家这娇娇儿入了沈家后,他听过她跟小六之间的传闻,也闻得与小二之间的趣事儿,却唯独没有听到过她跟老大之间有任何过往。
衔哥儿自幼时入了寒山寺后,如同老僧入定般,日日潜心修行,不问世事,故而沈戎跟沈家几位小辈中多数都相交甚欢,唯独与这位衔哥儿交情不多,他镇日淡着张脸,比大哥还要神色寡淡几分,实在无趣。
这样的一个人,定亲成婚都叫他意外连连,更甭提他与旁的女子有染呢。
可方才不过一眼,沈戎便已然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来。
方才这二人动作间他虽看不真切,可莫名的,沈戎就是生生徒生出一丝警觉之色来。
警惕的目光定定看向沈琅。
却见沈琅神色淡淡道:“过来瞧瞧祖母。”
说话间,亦是抬着凤眸,迎上沈五爷的目光,反问道:“小叔呢?”
沈戎与沈琅对视片刻,方撑开扇子摇了摇,笑着道:“钰儿不听话,我哄不住只能往老太太这里塞了,没想到连老太太也管束不住这小兔崽子,却不想谁都哄不住,却唯独叫柳家这小丫头给降住了。”
“看来,他们倒是有缘。”
沈戎似笑非笑的回着。
说话间,目光微垂,落在柳莺莺脸上,似带着一丝偏爱。
话里话外,也仿佛别有深意。
沈琅闻言,嘴角一抿。
一股无名硝烟仿佛在二人之间渐渐弥漫了起来。
就在二人定定对视之际,这时,忽而听到一声细微的啜泣声响起了起来:“嘶,疼,大姐姐,疼。”
只见柳瑶瑶疼得一把扑进了柳莺莺的怀中不断呻、吟着,落在地面的脚不断往上够着,竟如何落不了地来。
此时的柳莺莺压根没有留意到这二人之间暗搓搓的斗法来,因为瑶瑶这小胖妞实在太胖了,猛地一下柳莺莺竟抱不动她来,刚将她扶起来,人还没站稳便听得瑶瑶的呼痛声四起,顿时心头一惊,连声探问道:“怎么了,瑶瑶?”
便拧着眉头正要朝着柳瑶瑶脚下查探时,这时,却见沈琅凤眼淡淡扫了过来,道:“崴脚了。”
话一落,只见沈琅朝着柳莺莺大步一跨,靠了过来,而后长臂一抬,朝着柳莺莺道:“给我吧。”
柳莺莺闻言,终于正眼朝着沈琅看去,只这一眼看去时,还一度微微咬着唇,恨恨的看着他,没有从方才的愠怒中平复下来。
沈琅清冷的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贝齿上,淡扫了一眼,而后神色冷淡道:“有骨裂之嫌,岂能怠慢!”
柳莺莺一愣,纵使心有不忿,然而到底忧心瑶瑶伤势,踟蹰良久,终是咬着牙关将瑶瑶递送到了对方手中。
却不料,瑶瑶竟有些惧怕沈琅,在沈琅将她抱过去的那一瞬间,柳瑶瑶猛地朝着柳莺莺怀中一扑,紧紧抱着柳莺莺啜泣喊道:“大姐姐。”
她这一扑,连带着将沈琅那只大手一并压在了她的怀中。
一抹饱满细腻之感瞬间跃然指上。
柳莺莺一愣,脸骤然一胀后,立马将瑶瑶一把推开,然而瑶瑶却死死抱着她不撒手,生怕她将她交到沈琅手中,最终,柳莺莺只得缓缓闭上眼,将二人之间紧紧压住的那只手拽了下来。
随即,咬着牙关费着九牛二虎之力将五岁的柳瑶瑶整个抱了起来,转身朝着远处的凉亭走了去。
沈琅抬起指尖置于眼前看了看,而后蓦地抬起了眼来直直朝着沈戎方向看了去,这一眼,眼尾微微一佻,竟透着一抹暗搓搓的“得瑟”意味来,而后,沈琅将手朝着后背一背,一边细微摩挲着,一边大步朝着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堂而皇之的踏了去。
沈戎见状,慢慢眯起了眼来。
见远处三人走到凉亭中缓缓坐下,柳家那娇娇儿怀中抱着一小女,沈琅坐在对面为她怀中之小女查探伤势,三人靠得极近,那副画面远远看着,竟像是一家三口似的,莫名刺眼。
沈戎面色当即一沉,转脸便朝着身后的沈钰使了个眼色,沈钰绷着小脸一言不发,沈戎瞬间瞪了瞪眼,抬起脚便朝着沈钰屁股上踹了一脚,沈钰咬着牙关,恶狠狠地瞪了沈戎一眼,片刻后,这才细微叹了口气,捂着屁股朝着凉亭方向跟了去,便冲着凉亭中方才落座的柳莺莺嚣张大声喊道:“狐狸精,我渴了,你过来喂我水!”
第144章
话说沈钰蛮横张狂的跟进了凉亭里裹乱着。
此时, 沈琅正在给柳瑶瑶查探伤势,他与柳莺莺相邻而坐,柳莺莺抱着瑶瑶侧身面向沈琅, 沈琅轻轻握起了瑶瑶的脚踝时, 亦是转身面向柳莺莺。
沈琅转身间,他们膝盖相触着, 碰到了一块。
衣袍相缠。
柳莺莺见状, 正要换个姿势。
却见这时沈琅忽而低低斥道:“勿动。”
柳莺莺闻言抿了抿嘴,见他轻轻握起了瑶瑶的脚踝,到底强忍着没有动弹。
只察觉到对方坚固有力的膝盖抵在她的膝盖前, 哪怕隔着衣袍面料,都能清晰无比的感受到不同于女子触感的力量感。
柳莺莺微微凝神着, 想要极力忽视那抹触感,却见这时, 那长腿忽而微微一伸, 没入柳莺莺双膝间,柳莺莺神色一怔, 目光一抬, 却见沈琅这时微挑的眉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顿时脸面一胀,反应了过来,对方是故意的。
立马便要收回双腿,却未料沈琅马靴一拦, 竟直径挡住了柳莺莺的去路。
再一抬眼间, 竟见他面上若无其事甚至正在一本正经的查看着瑶瑶的伤势, 衣袍之下的腿却与她相交相缠着。
柳莺莺顿时一阵气结。
沈琅至此嘴角一勾,只觉得方才的满面怒火终于在此时此刻渐渐消散大半, 却不料就在这时,沈钰那小魔王莽莽撞撞的冲了过来。
这时,柳莺莺已顾不得瑶瑶伤势,一脚踹上了那条结实有力的大腿,将自己的腿抽回。
于是,等到沈钰冲进亭子里时,便见沈琅一双冷冷目光扫了去,沈钰向来惧怕沈琅,被他这样一道凉飕飕的目光探来,顿时脖子缩了一下,正要退却时,这时沈戎却优哉游哉跟了过来,摸了摸沈钰的脑袋,假模假样道:“没大没小。”
又道:“祖宗,你怎么就不知消停呢,跟我回去,你爹亲自喂你去。”
嘴上虽这样说着。
巴掌却是不轻不重的朝着沈钰后脑勺扇了扇。
沈钰惧怕沈琅,可沈戎来了,到底多了些底气,有人撑腰了,顿时将下巴一抬,伸手直接朝着柳莺莺脸上一指道:“我就要她喂!”
说完,亦是朝着石桌上一坐,背对着沈琅和柳莺莺二人抱起了胳膊,道:“不然就让我渴死算了。”
说完,沉吟片刻,又道:“这样的话,我就能跟我娘永远在一起了。”
说这话时,沈钰抱着小胳膊,腰杆挺立的笔直的,然而,语气却有一瞬间的低落。
柳莺莺闻言,到底一时不忍,偏头朝着沈钰的小背影看了去。
踟蹰半晌,正要开口时,却不想这时沈琅轻轻握着瑶瑶的脚踝试探伤情,方一试探间,便见柳瑶瑶疼得小胖脸一脸煞白,呜咽着扑倒在了柳莺莺怀里,不断缩脚挣扎道:“疼,大姐姐,疼。”
柳莺莺的注意力瞬间被瑶瑶拉了回,忙抱着柳瑶瑶安抚道:“乖,瑶瑶,忍忍便好。”
说完,立马看向沈琅质问道:“她伤势到底如何?”
沈琅正要作答。
这时,沈戎再度下脚,踢了沈钰一脚,便见沈钰忽如蚂蚱猛地一下惊炸起,一把跳到柳莺莺跟前,咬牙切齿的冲着柳莺莺嗷嗷大声喊道:“我渴了,你到底去不去给小爷我取茶。”
说着,又微微抬着小下巴冲着柳莺莺威胁道:“你若不去,我这便就去告诉祖母,你对我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话一落,只不管不顾的拉着柳莺莺便要走。
却不料,柳瑶瑶的小脚丫子再度一疼,又担心柳莺莺被沈钰拉走,瞬间紧紧抱着柳莺莺呜呜喊道:“大姐姐别走,呜呜,疼,疼——”
一时间,两个大男人隐身其后,让两个小娃娃在前方战壕里头斗起了法来。
一个哇哇大哭。
一个嗷嗷大喊。
瞬间,整个凉亭闹作一团,连凉亭的亭盖俨然都要被一把掀开了似的。
直到——
“好了,都闭嘴!”
“都别吵了!”
柳莺莺闭上眼,忽而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大喊一声。
她这一声斥责声落下。
怀中的柳瑶瑶瞬间吓得停止了哭声,在柳莺莺怀中偷偷打了个嗝来。
沈钰亦是乖乖闭上了嘴。
沈琅沈戎对视一眼,亦是纷纷噤声没有说话。
唯独柳莺莺一度气得血气上涌。
冷厉的神色一一扫过四人。
别以为她是个睁眼瞎,全然不知这几人背后那些小动作小心思。
她只是有些无语罢了,没想到堂堂沈大公子和沈五爷这样的大男人幼稚起来,竟比五岁的小孩还要幼稚。
幼稚到,她都没眼看的地步。
她不认为是自己魅力大到迷倒万千少男少女的地步,迷得这样两个人中龙凤为她斗起法来,男人就是这样,无人起哄时,万金珠石都能蒙尘,有人相争时,一块石头也能成为香饽饽。
柳莺莺眼下被吵得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眼花,是一个都不想搭理了。
一时,抬起眼来四看着,正好看到远处吴氏的身影在树荫下一闪而过,柳莺莺便立马招呼吴氏过来,便将瑶瑶送到了吴氏怀中,道:“娘,瑶瑶崴脚了,沈大公子医术精湛,正在替瑶瑶查探伤势。”
说话间,目光一抬,落在了背对着他们一行人,依然抱着胳膊一脸傲娇的沈钰那个小萝卜的背影上,继续道:“十七公子渴了,女儿带他回寿安堂饮些茶。”
说罢,便将瑶瑶交给了吴氏。
转身,拉着沈钰下了凉亭,朝着寿安堂走了去。
整个过程,没有再往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上再看半眼。
然而,柳莺莺一行走后,却见沈戎丝毫不恼,反倒是呵呵笑着冲着吴氏道:“柳夫人放心,我这位侄儿医术高深,一准将小丫头的伤势治好。”
说着,扇子一撑,优哉游哉的摇着道:“我那逆子最是个不消停的,若再闯祸便不好,我且跟过去瞧瞧。”
说着,朝着吴氏略微颔首,便颠颠下了亭子,朝着那一大一小二人优哉游哉得跟了去。
临走前,还似笑非笑的朝着凉亭中那抹玄衣身影看了一眼,眉头轻轻一挑,反击了一个方才一模一样的“得瑟”目光。
几人一走,凉亭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沈戎人都走远了,还见吴氏还在伸着脖子远远探望着。
等到一转脸时,便见沈琅抿着唇一言未发,脸色略有些冷凝。
吴氏得知这位乃沈家大房嫡子嫡孙,又见他气度不凡,通身威严显贵,一时大气不敢出一下。
随即,只见他握着柳瑶瑶的脚踝轻轻掰扯了一下,便闻得“咔嚓”一声声响,便冲着吴氏缓缓道:“已无大碍了。”
这就好了?
吴氏一愣,立马抱着瑶瑶下地试探,果然下一刻便见柳瑶瑶将脚往地上一踩,瞬间恢复如初。
吴氏立马欣喜致谢道:“多谢……多谢大公子相助。”
沈琅本欲挥袖走人,踟蹰片刻,到底冲着吴氏淡淡颔首,端起礼数道:“不过举手之劳。”
说着,朝着吴氏淡淡点头,这才拂袖而去。
下了凉亭,才见沈琅朝着寿安堂方向看了去,面色顷刻间沉了下来。
“那位便是沈家嫡出的大公子?啧啧,真真如同天人般,娘活了小半辈子,还没见过这般风姿之人,简直如神祗下凡,本以为那位五老爷已算是惊为天人了,不想这位大公子竟全然不输那位五老爷,可见这沈家真真龙凤云集啊,莺儿,你说,这世间怎会有人生得这般丰神俊逸,可惜,马上便要成亲了。”
话说柳莺莺从寿安堂回来后,便见瑶瑶已然睡着了,柳莺莺担心她的伤势便要前去查探,却被吴氏拉着到窗前小坐,赶忙将柳瑶瑶伤情告知,告诉她并无大碍。
柳莺莺听到她前脚刚走,后脚瑶瑶的伤势便立马无碍,甚至还能马上下地了,顿时心中冷笑了一声。
再一抬眼时,便又见吴氏絮絮叨叨,似有话要说,话里话外竟数度引到了沈琅身上,柳莺莺有些惊讶道:“娘何时知道的?”
吴氏道:“方才老夫人说的,一脸喜色,还留咱们住到这场大婚办完再走,不过婚礼还有两个月,莺莺你怎么说?”
说这话时,吴氏目光定定的盯着柳莺莺,好似想要从她脸上窥探出什么,却见柳莺莺略有些歉意的冲着吴氏道:“女儿无能,来沈家这么久了,婚事上竟无任何建树。”
又道:“来沈家这么久,若再久住下去怕也会惹人嫌,不过若这般空手而归,父亲和叔叔他们怕是会失望至极了。”
柳莺莺叹了口气说着。
吴氏本是想要试探她一番。
方才远远地看到那位沈大公子露面,似与莺儿有些——
当即心头微震,还以为女儿与那位沈家大公子——
然而,那位大公子可是马上要成婚之人啊!
吴氏顿时心急如焚,有心探问,可她初来沈家,对沈家万事不知,一时便又想起今早女儿醉酒一事,故而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直到这会儿见女儿提及这门婚事竟没有半分异色,顿时松了一口气来,又见女儿一心为着柳家,为着婚事满腹踌躇,顿时心头一窒,立马一脸心疼的拉着柳莺莺的手道:“柳不柳家的,娘不在乎,成家立业,振兴家族是他们大老爷们的事,何苦将此等包袱强塞到你一女子身上,让你一屈屈弱女子苦撑着这偌大的家族兴衰,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娘关心你的婚事,只与你的幸福有关,至于其他的,娘不过内眷妇人一枚,便是想要顾及也鞭长莫及,你莫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说到亲事,将沈大公子这边的狐疑撂下后,便见吴氏忽而正襟危坐着,一脸正色的冲着柳莺莺道:“说起亲事,眼下便有一桩!”
说着,却见吴氏似有些难以启齿,良久良久,咬着牙关小心翼翼探问道:“莺儿,你觉得那位五老爷如……如何?”
第145章
“五老爷?”
见柳莺莺朝她看来, 神色不明,吴氏咬咬牙,心一横, 便将方才沈老夫人与她商议的要事跟柳莺莺如实说来。
原来, 方才沈老夫人是有意将人支走的,将人支走后, 便直接开门见山跟吴氏商议起了柳莺莺的婚事来, 沈老夫人有意将柳莺莺嫁入沈家,而所嫁之人,竟是刚刚才死了正房夫人的沈家五老爷。
吴氏一开始听到这门亲事时, 是错愕,是懵然, 只觉得五雷轰顶,震惊于沈家竟会主动与柳家议亲, 更震惊于这位议亲对象。
沈家五老爷?
五老爷不是才刚死了发妻么, 沈家府宅里的白事还未曾全然去除干净呢?
震惊过后,见沈老夫人一脸正色, 只隐隐叹息着说孩子可怜, 瞧那忧心神色不像说笑,便也慢慢冷静清醒下来,认真思索着这门亲事的可行性。
可是再冷静清醒,此番看着女儿如琼花般貌美稀疏的姿容,吴氏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开这个让女儿去给人做填房的口子来。
却不想, 话一出口, 却见柳莺莺并无任何恼怒之色,其实早在沈老夫人撺掇着将沈钰交给柳莺莺的那一刻, 柳莺莺便已然猜测出了几分沈老夫人的用意来。
非但没有任何恼怒之色,反倒是一脸认真平静的思索了片刻,冲着吴氏道:“沈五爷么?”
顿了顿,一脸平静的看向吴氏道:“娘以为如何?”
她的脸色不见任何羞涩,亦不见任何情绪起伏,平静到仿佛在议论天气,在点评菜肴般稀松平常。
吴氏见状,心头微微有些复杂,说不上什么心情,是心疼,是怜惜,还是什么,良久良久,只拉着柳莺莺的手道:“莺儿不恼么?毕竟,那五老爷比你年长许多,又才刚死了发妻,底下还有个那么大的孩子,听说屋子里还有不少妾室?”
吴氏这话一落,却见柳莺莺反倒是笑了,朝着吴氏道:“女儿为何要恼?”
说着,反倒是笑着拍了怕吴氏的手安抚道:“若非那沈五爷死了发妻,底下又有个那么大的孩子,还有满院的妾室,不然,这样一门亲事怎会有落到女儿身上的可能?”
顿了顿,又道:“便是沈五爷这样号的,整个清远城都不知将要遭多少人哄抢呢,在五太太咽气的那一刻,五房正房那位置早已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女儿为何要恼?这门亲事若真落在女儿头上,只会是女儿高攀了。”
柳莺莺从善如流的说着。
竟难得清醒。
吴氏闻言却是又欣慰又心疼,欣慰于女儿的识大体,成熟稳重,心疼她的面面俱到,清醒冷静,寻常十几岁的娇娇儿若冷不丁听到要嫁给年近三十的人做填房,一准炸锅了,唯有她的莺儿,目光长远,面面俱到,冷静又清醒,可是,议亲,不该只有冷静又清醒啊!
说到底,还是这些年让她受了苦,才练就了这样一番成熟稳重的心来。
吴氏一开始还犹豫着要不要跟女儿张口提及这件事情,见柳莺莺并无反对之意,母女二人便心平气和的细细探讨了起来,道:“其实一开始听到沈老夫人要与咱们家议亲,娘是激动是欢喜的,毕竟,你的身子,你的婚事都统统耽误不得,婚事可以说是越快越好,能攀上沈家旁的不说,至少这辈子安稳无忧了,可是后来听说竟是那位刚死了发妻的五老爷,娘一开始怎么也不能接受,直到——”
直到沈老夫人放出了话,隐晦提及这门亲事其实是沈五爷自己的心意,又将那五老爷早年在亲事上的不顺,蹉跎至今的缘故一一摊开了说明,这才知道那沈五爷当年竟是被迫娶妻,这才放荡至今的,沈老夫人说那五老爷承诺若柳莺莺进门后,愿意遣散整个后院,至于底下那个儿子沈钰,沈老夫人说,柳莺莺是他们父子二人共同的人选。
于是,吴氏这才踟蹰犹豫了。
于是,如今,一下子两门亲事摆在了眼前。
这没有时,直叫人心急如焚来。
这选择多了,却也让人好生烦恼。
说起山东王家那个权哥儿,只见吴氏满意点头道:“权哥儿那个后生自是无话可说,王家家世简单,门风端正,与咱们家可谓是门当户对,加上若嫁去山东,到底有你舅舅一家照应着,想来这门亲事若能成,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娘自是偏向王家这头的,只是王家武人出生,祖上并不荫阔,若不发力,怕并无起复之势,且对你爹在仕途上并无多少进益,怕是柳家那关不好过。”
“至于沈家,但凡没见过这五老爷本人,娘兴许都不待犹豫一下的,不过,今日一见,说句实话,便是山东那个权哥儿纵使年轻俊朗,可比起这沈家人的龙凤之姿,委实是有些距离的。”
“倘若那五老爷当真愿意收心,且今日娘见你与五房那小公子相处甚欢,沈家百年门阀世家,若真嫁入这沈家,只要笼络住了这父子二人,定是要比王家更要富贵高升的。”
吴氏娓娓道来,将这两家的利弊一一掰开了揉碎了,放在一块细细比较着。
最终,越说,越发陷入两难之地了,一时隐隐叹了口气道:“若选了王家,沈家这门亲事势必是要瞒得死死的,万不能走露了风声,若回头叫你爹或者你二位叔叔知晓了,若能攀上沈家,别说做五房正头娘子,便是做那五老爷的妾室,他们怕也会将你绑着塞过来的。”
吴氏一脸忧心道。
其实,吴氏心中自是偏向山东那王家的,除了家世这块,她心中还隐隐担心莺儿的身份,清远虽距云城元陵城甚远,到底乃江南腹地,女儿当初流落到妓院时名声过大,而这沈家乃门阀世家,门客无数,怕早晚被人认出,身份惨遭泄露,那时,便是嫁到这沈家怕是无异于葬身火海。
山东到底山高路远,身份无人识破,方能安下心来。
吴氏不由有些后悔,当初早该将女儿一并带去山东的,能让她见母亲一眼,还能省去这许多细枝末节来。
吴氏絮絮叨叨说着,最终,还是看向柳莺莺,决定将这选择权交到柳莺莺自己手中,正要探问时,却忽见这时柳莺莺柳眉渐蹙,不多时,只见她轻抚了抚心口,似有些不适。
吴氏立马止住话头,连忙问道:“怎么呢?可是哪儿不舒坦?”
便见柳莺莺捂了捂心口,微微皱眉道:“无事,许是昨夜饮了酒,胃里有些难受。”
柳莺莺说完,吴氏立马起身给她倒了杯温茶润喉,又立马将早间备下的醒酒汤端来,哄她用下。
却不料,柳莺莺方一端起那汤食,忽而胃中阵阵恶心,忙将汤食撂下,猛地起身一路冲到窗子前,捂住心口撑在窗前便一阵干呕了起来。
只觉得胃里阵阵翻腾。
柳莺莺死死捂住心口,却吐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不过干呕了些酸水出来。
柳莺莺略通酒技,万花楼的姑娘们饮酒自是不在话下,她昨夜不过才饮了一坛,竟直接大醉,连何时,怎么回来的都记不清了。
柳莺莺只当昨夜情绪有片刻伤感,这才酒意入体,是醉酒的缘故。
待缓和片刻,擦拭嘴角,方一转过身去,却见吴氏一动不动的立在桌旁,正一脸神色古怪的盯着她,柳莺莺正欲探问,不想,下一刻,便又见她猛地转身一把撑在窗子前,竟再度干呕了起来。
这一下俨然将整个胃都给吐了出来。
而这一干呕间,便见电光火石间,柳莺莺脑袋中灵光一闪,不知想起了什么,只猛地一转身,便见吴氏举着帕子捂住唇角神色怔怔看着她道:“莺儿,你……你这是……”
“你……你可有——”
吴氏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她。
而柳莺莺闻言,捏着帕子的手阵阵发紧,长长的指甲掐进皮肉里,面色一瞬间惨白了起来。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噬心丸有避孕绝子的功效。
怎么可能?
柳莺莺一度神色有些恍惚。
吴氏见她如此神色,瞬间反应了过来,只咚地一下,跌坐在了椅子上,脸色亦是难看至极。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吴氏缓过神来,噌地一下起了身,五作三步的一下蹿到了柳莺莺跟前,一把紧紧拉着柳莺莺的手道:“我儿糊涂啊!”
嘴上虽这样说着,却并无任何责怪之意,更多的竟是心疼和担忧,只一把将柳莺莺搂入怀中红着眼道:“可是那药效更厉害了,可是熬不住了,我儿受苦了。”
吴氏又心疼,又心忧,又一时想起眼下这两门亲事,顿觉五雷轰顶了起来。
这事若起,那莺儿的婚事该怎么办?
吴氏顿时大惊。
待缓过神来后,猛地将柳莺莺一把拉起,连连追问道:“莺儿,那人……那人究竟是谁?”
却见那柳莺莺死死咬着唇不开口。
吴氏久问不下,转头便冲着屋外放声呵道:“桃儿!”
第146章
“桃儿, 你给我如实说来,跟莺儿有染……欺负我儿的那人究竟是谁!”
“不许瞒着,你若不从实招来, 赶明儿个我便将你给发卖了去!”
话说桃夭方一进屋, 便被吴氏劈头盖脸的一番话给一把问懵了。
桃夭只有些懵然,然而一抬眼, 见太太脸色严肃冷凝, 再一转脸,便又见姑娘脸色一片惨白,当即脑子里嗡了一下, 缓过了神来,姑娘跟……跟大公子的事情惨遭泄露呢?
然再一抬眼, 触及到姑娘一脸苍白的脸面时,却见桃夭亦是紧紧抿着嘴, 竟也不发一言了起来。
此时的吴氏早已急得团团直转了, 见桃夭如此,她们主仆二人均是如此, 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道:“好啊, 好啊,才几个月竟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话一落,气得随手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便要朝着桃夭抡去,在鸡毛掸子将要落到桃夭身上的那一瞬间,柳莺莺骤然开了口, 却是咬牙唤道:“娘——”
顿了顿, 只见柳莺莺死死咬着唇, 道:“您莫要逼问桃夭了,因为她也并不知情, 那日天黑,连女儿都不曾窥见那人正脸——”
柳莺莺如是说道。
话一落,却惊得手中的鸡毛掸子都直接抖落到了地上,只见吴氏神色一怔,惊魂未定的看着柳莺莺道:“莺儿此话当……当真?”
柳莺莺缓缓点头。
便见吴氏骤然抬手捂住额头,身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抖着唇喃喃自语道:“那……那我儿可要怎么办才好啊?”
说完,身子一恍,竟直接朝着一旁的八仙桌上栽倒了去。
“娘——”
“夫人——”
柳莺莺与桃夭二人吓了一大跳,立马冲了过去搀扶着。
当晚,吴氏发烧,急得都生出了一场病来。
柳莺莺亲自伺候着,伺候到了半夜,一直待体力不支,趴在吴氏床边睡着了,然后,她恍恍惚惚做了个梦。
梦到沈家四处张灯结彩,沈琅与宓雅儿的婚事在即,在大婚前一晚,柳莺莺的肚子一夜之间鼓胀了起来,如十月怀胎般,胀大得俨然快要炸开了。
柳莺莺搀着桃夭,撑着后腰拦住了沈琅的去路,直接气势汹汹摊牌道:“明日你不许娶宓雅儿,因为我怀了你的骨肉。”
“若你执意要娶——”
说话间,只见柳莺莺动作熟稔的从自己发间拔出一支簪子死死抵在鼓胀得快要爆炸开来的大肚子上,咬牙切齿道:“那我便同他同归于尽!”
柳莺莺趾高气昂的威胁着。
却未料那位沈大公子连眼皮都没有抬过一下,只嘴角讥讽一勾,神色冷漠的朝着柳莺莺的肚子上扫过一眼,道:“不过一个野种罢了!”
“就凭你,也配?”
在对方讥讽的神色中,柳莺莺身子一惊,噌地一下从床榻上惊醒。
一睁眼,才见吴氏躺在眼前,额上垫着白巾,脸色有些赢弱发白。
这才反应过来,竟是梦!
梦,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真实。
真实到柳莺莺一度呆呆坐在床边,神色怔怔的,久久都缓不过神来。
直到这时听到门口发出一声细微的嘎吱声,柳莺莺身子一顿,这才后知后觉缓过神来,这才发觉额前,后背竟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人清醒后,柳莺莺下意识地学着梦中朝着股胀的肚子摸了去,却摸了个空来。
柳莺莺猛地一低头,才见自己此刻肚子分明干瘪平坦,哪里鼓了起来?
正要撤回手来,然而手心却一度压在小腹前,怎么也挪不开。
竟像是一场梦似的。
直到此时此刻,柳莺莺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从一开始的惊悚,恐惧,到后来的荒唐至极,难以置信,直到此时此刻的一片恍惚,至今,整个脑袋都还是嗡嗡的。
一定是饮醉吃坏胃了,不见得……不见得一定是——
然而,柳莺莺非闺阁中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真无知千金,她是在万花楼长大的,楼里多少姑娘,那个行当干久了,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她当初被从厨房挑出来拨到贞娘跟前伺候着,就是因为贞娘有身子了,她想偷偷生下来,每日干呕无数回,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就跟她今日这般一般无二。
可是,怎么可能呢?
秦妈妈曾亲口说过,用了那噬心丸,日后便不用再像其他姑娘们那般遭罪了,服了那药是断了子嗣的念头,故而与沈琅放纵那几回,她都没有后顾之忧。
究竟是秦妈妈骗了她,还是……还是一场意外?
柳莺莺一度心乱如麻来。
第一个念头,若真如此,断然是要不得的,那姓沈的马上便要娶妻生子,她若真有了,将孩子生下来,不应证了梦里的画面,不是野种又是什么?
可是,若不要,柳莺莺一度死死捂着肚子,那将来还会有生育的可能吗?
若生下,她的婚事该怎么办?她这辈子该怎么办?
难道真要咬牙做了那姓沈的妾室么?
柳莺莺一向冷静自若,第一次有些茫然无措了起来。
“姑娘,夜深了,您去歇着吧,夫人这里有奴婢守着。”
正恍惚间,桃夭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小声说着。
柳莺莺心神一定,回过了神来,一抬眼见吴氏一脸虚弱,还在发烧,真真是急火攻心了。
一时又有些内疚来。
坐船熬了大半个月,方一下地,便被她气病了。
并非不想向她坦白,她若坦白了母亲怕是更要急得厉害了。
要知道,沈家已经开始在为两个月后的婚事做准备了,她若放出真言,怕是会病得更厉害。
柳莺莺一度微微叹了口气。
一抬眼,便见桃夭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柳莺莺精疲力竭道:“桃儿想说什么?”
便见桃夭咬了咬牙道:“姑娘若向大——”
说着,猛地朝着床榻之上的吴氏看了去,立马改口道:“姑娘若如实相告,没准那位会……会善待姑娘的!”
桃夭如是说着。
毕竟,寒山寺遇刺那晚,得知姑娘失踪后大公子凝重冷寒的神色,桃夭至今记忆犹新。
后来,得知大公子与姑娘一道坠入崖中的消息,桃夭更是坚定了这个认知。
却见柳莺莺讥讽一笑,而后又微微苦笑道:“我的小桃儿还是太天真了,真好,要一直这般天真下去才好啊!”
真若如此,从寒山寺回来后,他便不会没有任何表示。
真若如此,他们第一次时,他便也不会放任作践她至今。
柳莺莺一边喃喃低语着,一边一声不吭的起了身,待将吴氏额前的帕子重新浸湿拧干了,重新垫在吴氏额前,这才揉着发酸的胳膊缓缓踏出了屋子。
此刻屋外一片漆黑静谧。
远处蝉声阵阵。
方一踏出屋子,便见有微亮的光芒闪烁着飘了来,柳莺莺定睛看去,竟是萤火虫。
柳莺莺一愣,再一看去,便又有三四个,七八个微弱的光点陆陆续续飘了来。
萤火星星点点,一闪一闪,透着希望的光芒。
柳莺莺定定看着,漂浮不稳的情绪忽而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然而下一刻,又暗暗生疑了起来。
今夜怎会有这么多萤火虫?
一时,昨夜醉酒的画面断断续续闪入了脑海,她昨夜好像伴着萤火虫跳起了舞来,好像还跟大树说了话,再然后,还梦到了那姓沈的,还吐了他一身。
不知那些画面是不是真的。
毕竟昨晚真的喝醉了,连怎么回的屋子都记不太清了。
只是,昨夜萤光如星。
然而萤火虫多在远处林间浮动,鲜少飘到院子里头来。
今夜怎会有这么多萤火虫?
正疑惑间,柳莺莺下意识地朝着庭院中走了去,然而不过方才下了一级台阶,便见柳莺莺脚步猛地生生止住脚步,顿在原地。
漆黑的夜色中,有一道暗影立在庭院中央,与夜色融合在了一块,令人轻易察觉不出来。
可那抹气息,却强大到令人无法忽视。
是沈琅!
见她看来,那道暗影缓缓转过身来,立在院子中央,负手而立着,定定看着她。
一双漆黑幽深的双眼,如暗夜中恶狼般,一动不动定定盯着她看着。
直到不知看了多久,忽见那人将背后那只手缓缓探出而后,而后就跟变戏法似的,竟见他掌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圆口琉璃瓶,瓶子里头竟捉了上百只萤火虫,上百只萤火虫在琉璃瓶中齐齐发光闪烁,瞬间将整个琉璃瓶照亮得跟着一并发光闪烁。
黑夜中,萤光浮动,将周遭半个院子照亮得朦胧璀璨,竟美得惊人来。
柳莺莺一下愣在了原地。
沈琅以掌托着琉璃瓶,见她呆在原地,嘴角一勾,不多时,只冲柳莺莺淡淡招手,低低命令道:“过来。”
第147章
不知是萤火虫太美, 还是这晚沈琅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不负往日那般清冷,在浓黑的夜色下, 隐隐透着几分蛊惑味道。
又或者——
柳莺莺置于腹前的手下意识地朝着腹上轻轻抚了抚。
这么晚了, 她没想到沈琅今晚竟会突然出现在此!
是感应到了什么么?
看着远处荧光中那抹高大伟岸的身影,桃夭方才那番话隐隐萦绕耳旁, 昔日亲密放纵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良久良久,只见柳莺莺微微咬着唇,竟难得听话顺从的一步一步缓缓下了台阶, 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抹身影慢慢走了过去,直至走到琉璃瓶前缓缓停了下来。
萤光从透明的琉璃瓶中倾洒开来, 慢慢打在她婀娜摇曳的身姿上,萤火虫仿佛在她身上跳舞。
“喜欢么?”
沈琅见她双目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琉璃瓶, 又见她难得如此听话乖觉, 一时嘴角略勾,直接将手中的琉璃瓶, 将这满瓶萤光缓缓递到了柳莺莺跟前。
柳莺莺这时却忽然将目光从琉璃瓶中缓缓移开, 只以某种极为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慢慢抬起了眼,缓缓抬眼朝着沈琅的面容上看去。
萤光浮动,静静萦绕在二人周遭,仿佛给二人身上渡了一层金光。
萤光打在他的身上,脸上, 让他置身于半明半暗的光影中, 只觉得少了白日里的那抹威严清冷, 多了几分温润柔和的感觉。
二人相识至今,不过三四月光景, 相处其实不算多,每一回都是火热或者炙热的,身体虽早已亲密相熟了,实则,柳莺莺甚至都没有认真仔细相看过这张丰神灼灼的脸。
眼下,浓夜中,萤光下,只见对方形销玉骨,剑眉星目,有玉树之姿,有春华之貌。
沈琅生得极好柳莺莺是知晓的,容颜丝毫不在沈烨,不在沈戎之下,不过是因他清冷威严的气势,隐隐将他的容貌压下了,令第一眼看到他时畏惧他的气势,惧怕他的性情,继而忽略了他超神的姿容。
眼下,他狭长的眼,锋利的眉峰,高挺的鼻,和那削薄的唇一一落入了柳莺莺眼中。
柳莺莺一寸一寸目不转睛的看着,看得极为认真,极为专著。
也看得沈琅喉咙微咽,只觉得喉咙一瞬间微微有些发痒。
顷刻间,只见沈琅将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抬,便要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这时,却见柳莺莺缓缓垂目,轻轻低下了头去。
便又将那双盈盈如水的双目落到了他手中的琉璃瓶上,定定看着。
沈琅见状,抬到半空中的手微微握着,只不断将大拇指上那枚玉扳指反复摩挲着,而后,再度将手中的琉璃瓶朝着她跟前一送,复又低低问道:“喜欢么?”
问话间,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微微挑了挑眉,又道:“比起白日那些蝉虫如何?嗯?”
质问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些许咬牙的味道。
这才反应过来,竟是为了白日之事愤愤而来。
柳莺莺听了这话,这语气,一时有些怔然,而后便又有些难以置信来。
这会是出自他堂堂沈大公子沈琅嘴里的话?
怎么觉得有一丝幼稚的意味在里头呢。
想起白日里还明晃晃的威胁着要打断她的腿,再一转眼,又看向眼前的琉璃瓶。
只见琉璃瓶中星星点点,仿佛将整片星空都妆点在了其中。
看着这只发光发亮,美轮美奂的琉璃瓶,想象着百十来只萤火虫是如何被一只一只捉进瓶中的。
女人总是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细微事情而感动,而心软,而动容。
柳莺莺不由自主的轻轻抬手将其接了过去,良久良久,细微的点了点头。
在她点头的那一瞬间,下巴骤然被人轻轻捏住,下一刻,沈琅捏着她的下巴再度将她整张脸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时——
柳莺莺清眸流盼,若水盈盈,眼里璀璨朦胧,一片星河,令人见之魂断。
沈琅心弦骤然一窒,只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想也没想便直接凑了过去,不由自主地在她殷红的红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不似以往那般火热疯狂,只如同蜻蜓点水般,带着某种情动珍视的味道,细细吻着,而后一下一下轻啄着,在她的唇上,鼻尖上,一路轻啄到她的眼睛上,最后落在了她的眉心处,含含糊糊继续问道:“喜欢么?”
他的动作很轻,似怕惊扰了这片美好的夜色。
也怕惊醒了她今日难得的乖觉顺从。
温柔比这世间一切都更要令人动情。
柳莺莺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轻轻颤动着。
能够感到他动作的轻柔,能够感受到他唇上的每一片湿润,甚至能够清晰无比的感受到他唇上每一条细微的唇纹,一点一点贴上她的脸颊。
这晚的沈琅格外温柔。
以至于,柳莺莺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腰际两侧的衣袍。
在这样旖旎美好的夜色中,柳莺莺忽而觉得喉咙湿润滚烫。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种莫名的冲动和直觉,那便是——
沈琅是喜欢她的,至少是贪恋她的。
他今夜仿佛心情极好,亦是难得耐心温柔。
倘若她今夜将这个消息告诉于他,他会是何等反应?
他会接受么?
会妥善安置她么?
甚至……会愿意为了她们而放弃那门刚定下的婚事么?
心脏一度砰砰砰剧烈狂跳了起来。
虽然,柳莺莺这个想法有着幼稚和可笑。
然而——
就在柳莺莺轻轻松开腰际的那抹衣袍,正要试探着第一次主动还上那抹精壮有力的腰际时,这时,却见沈琅忽而抬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而后朝着她的后脑上轻轻拍了一下,抚着她的脑袋将她一下缓缓摁在了怀中。
沈琅搂着怀中今夜格外听话乖顺的娇儿,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时光定格在此处,然而越是美好的时光越发令人警醒深思,一时抬起双眼朝着远处瞭望去。
漆黑的夜色下仿佛危机四伏。
看了许久,又一时想起白日种种,忽见他双眼微微一眯,在这最旖旎美好的时刻,忽而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发,一边冷不丁低低开口道:“收拾行囊,三日后,我会派人送你出城。”
沈琅这话说得极为突然,没有丝毫征兆。
前一刻还情意绵绵。
下一刻,清冷的话语瞬间将人拉回现实。
话一落,只捏着柳莺莺的双肩,将她从怀中拉开,抬手只手捧起了她的脸,微微低下头来,与她脸对着脸,定定的凝视着她,抿着唇,道:“先回云城,可好?”
沈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问着。
虽是询问商议的话题,却分明是命令的语气。
说这话时,他眼眸深邃,里头仿佛有一汪千年古潭,比周遭的夜色更要漆黑,更要深沉。
与此同时,他单手握着她的脸颊,将她的脸轻轻捧起,又微微低下头来,凑了过去,额头与她的额头相触着,冲她低低道:“听话。”
他温柔的说着。
而后,又见他轻薄的唇再度蠕动了几下,似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不过此刻的柳莺莺却什么听不到了。
那一瞬间,柳莺莺脑海中一度只有些嗡嗡作响。
整个身体体内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住了。
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中般,只有些瑟瑟发抖了起来。
一瞬间,柳莺莺从方才难得的沉溺中如梦初醒,只猛地缓过神来,陡然一把将贴在身前的人猛地推开,如同触到洪水猛兽般,连连朝着身后猛地后退了三步,一度身姿不稳,险些踉跄倒地。
待站稳后,只见她看着远处熟悉又陌生的身姿,忽而冷笑一声道:“怎么,沈大公子是怕我在这儿妨碍到您的大好事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我扫地出门么?”
“呵,我柳莺莺今日是借宿沈家门下,并非在你沈家门下乞讨,沈家便是想撵人,也得由沈老夫人亲自张口,还轮不到您沈大公子来越俎代庖!”
说这话时,柳莺莺胸腔剧烈起伏着,垂落在身侧的手阵阵哆嗦。
忽而觉得自己很是天真和可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还想要将这个消息当作好消息告诉于他,她竟还奢望他会妥善安置她,甚至为了她和肚子里的……放弃那门亲事!
真是可笑。
此时此刻,她竟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柳莺莺自嘲的笑着,笑得一度快要掉下眼泪来。
沈琅不想她反应竟如此巨大,明明方才还难得温顺,见她此刻神色大变,顿时眉头一皱,立马抬手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猛地一把挥下道:“放心,我与你沈大公子非亲非故,断然不会去搅你好事的!”
“毕竟,沈家的大好儿郎,不是只要你沈大公子一个,不是么?”
柳莺莺冷笑着说着,说完毫不犹豫直接转身便走,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低头一看,才见手中竟还捧着那只琉璃瓶。
冰冷的瓶子被她快要捂热了。
瓶子里的萤光忽明忽暗,萤光散尽,竟不如方才那么明亮了。
这才陡然意识到,这些萤火虫们快要窒息而亡了。
原来,它们的美丽是建立在死亡的基础上。
它们困在瓶子里,如同此时此刻的自己。
当即,柳莺莺举着瓶子毫不犹豫地朝着地上用力一砸。
琉璃瓶触地的一瞬间散落成了碎片,琉璃瓶碎,上百只萤火虫拔地而起,朝着四周拼命飞去,死而复生。
柳莺莺见状,脸上却惨淡一笑。
笑着笑着,忽而胃里阵阵翻滚了起来。
柳莺莺脸色一变,拼命用帕子捂住唇角,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只一步一步艰难又痛苦的朝着台阶上攀爬而去。
沈琅本欲拦人,然见萤火虫四下散去,一整个晚上的心血付诸东流,顿时脚步一停,面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他从未曾取悦过任何人。
更从未曾做过此等幼稚之事。
今夜在丛林中生生捉了一夜萤虫,只为博她一笑。
他不计较她白日生事,甚至还伏低作小,温声哄劝着。
却见此女毫不留情,决然而去。
顿时将唇一抿,只盯着那抹倩影一字一句面色发寒的质问道:“你还想去招惹何人?沈戎么?”
说着,面色渐渐阴沉了起来,眯着眼道:“还记得我白日里说过的话么?”
说这话时,沈琅一度死死撵着手中的念珠,指骨隐隐颤动着,腮处肌肉一横,最后盯着那脚步不停的抹倩影眯着眼,面无表情地下着最后通牒道:“三日后,不回也得回!”
话落,柳莺莺砰地一下关上屋门。
话落,沈琅指下念珠顷刻间碎成粉末。
一入卧房,柳莺莺便再也忍不住猛地抵在门背上,再也忍不住当即弯腰干呕了起来。
屋子外,沈琅面色铁青。
与此同时,隔着一道雕花窗,隔壁东院,一道身影死死捂住嘴巴,蹑手蹑脚而去。
第148章
当晚, 半夜,玉清院整个私卫队倾巢而出,在院子外头上蹿下跳忙活了一整晚, 忙着……捉蝉虫。
次日一早, 一支伐木队伍进入玉清院,开始砍伐树林。
此番兴师动众的做派, 瞬间引得寿安堂等诸多庭院纷纷派人前去暗自打探, 引人暗自猜想,可是为了婚事大兴土木。
书房的灯彻夜未眠,直到早起自然燃尽。
吴庸忙活一整晚, 风尘仆仆而来,行至书房外一时放轻了脚步, 片刻后,又折返至院中, 正好撞见弥生端着膳食而来, 吴庸立马向书房方向使了个眼色,看向弥生道:“公子彻夜未眠?”
弥生老气横秋道:“你都知道还多此一问。”
吴庸顿时心有余悸道:“那我还是晚些再进去, 以免触了少主的霉头!”
说着便要开溜, 不过走了两步,咬咬牙,最终又重新折了回来,一把将弥生手中的膳食接了过来,道:“算了, 伸头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 早死早超生。”
话一落,换了口气, 小心行至门前,凝神禀告道:“少主,膳食到了。”
里头却久久没有回音。
吴庸等候片刻,以为少主入睡,犹豫半晌,小心推门入内,一抬眼,才见临窗的案桌后端坐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身姿笔挺,正端坐在案桌后提笔誊写。
只见除了笔墨,整个身姿归然不动,远远看着,似座雕塑。
就连吴庸进来,亦是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一旁的烛台早已燃尽。
少主正在抄写经书。
竟抄了一宿。
此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却无时不刻不散发着一丝冷凝之气。
吴庸侧耳听着,院外蝉声终于停止,不过伐木声却开始此起彼伏,夹杂着一丝喧闹声响。
昨夜,少主半夜归来,回来后面色铁青,神色分明不睦。
吴庸跟在少主身边伺候多年,已鲜少从少主脸上看到过多少情绪了,成年后的沈大公子沈琅性情清冷威严,不喜不悲,脸上极少显露任何情绪,即便是高兴,或者生气,也与往日无异。
又或者说,成年后的沈琅,这世上并没有多少值得让他或高兴或难过的事情,便是有细微情绪变动,通常也只有吴庸,弥生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能窥探得出。
然而昨夜少主神态,却分明人尽皆知。
是肉眼可见的那种。
回来不久,嫌屋外蝉虫吵闹,吩咐私卫将所有蝉虫消灭殆尽,那个一个个身怀绝技的死卫,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那通身的本领竟是用来捉蝉用的。
还不如意,竟又冷声命人连整个树林都一并给伐了。
事后,竟又抄写经书抄了一夜,至今,脸上的郁结之气竟都还未曾全然消散。
吴庸印象中,上一回少主这般神色,还是幼时被元一大师领入寒山寺时,那时,少主以为郡主和沈家不要他了,这才将他给送走,遂将自己关在禅房里头关了一整夜。
自那往后,此后十余年中,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见少主有片刻情绪起伏。
昨夜此景,可谓开天辟地的头一回。
吴庸惊诧连连的同时,只觉胆颤心惊,大气不敢出一下。
整个玉清院更是噤若寒蝉,除了昨夜蝉声,再无任何活物发出过任何声响。
吴庸料想,怕是与北苑沁芳院那位有关。
昨日少主吩咐他寻一琉璃瓶,晚膳后少主便携琉璃瓶离去,半夜方才归来,虽昨夜少主行径神秘,可吴庸却分明敏锐的猜测到了,与沁芳院那位必定有关。
这是……吵嘴闹嫌隙,彻底撕破脸皮了?
也是,这并不难理解。
少主两个月后便要大婚了,却对沁芳院那位不闻不问,这便也罢了,竟还盘算着将那位送出清远,沁芳院那位不恼才怪?
吴庸心中腹诽吐槽着,不过面上丝毫不敢展露分毫。
一时,恭恭敬敬的膳食摆在八仙桌上,冲着案桌上那抹归然不动的身姿禀告道:“少主,车马已备好,是商号的一辆商用青蓬双头马车,马车外观寻常,内饰却重新装点了一番,一应内饰用的皆是西域上贡的贡品,想来便是乘坐月余对身子亦无任何损害。”
“码头的船舫亦已备好,是陈记船舫的宝福号,是一艘老字号,已被属下买下,船舫上的船员皆已更换,水路两处均已备好,少主您看是何时要用?”
吴庸将昨晚忙碌一宿的成果一一禀来。
果然,此话一出,终见那抹身影微微一顿,下一刻,沈琅微微皱眉,垂目扫去,笔尖一滴浓墨滴在了洁白的宣纸上,整张宣纸作废。
沈琅盯着那抹黑点,强压了一整夜的心烦意乱竟又再度浮现了出来。
落笔,抽出宣纸,捏揉成团,扔向窗外。
而后,修长的手指揉向眉心处。
却在触及眉心的那一瞬间,又蓦地一下想起昨夜那个眉心吻来。
顿时摔袖而起,冷冷道:“三日后。”
话落,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吴庸见状立马领命道:“得了,那属下这便去安排。”
说话间,悄悄朝着那张黑面玉面身姿方向探了一眼,下意识询问道:“那……可要属下这会儿前去跟柳姑娘提前知会一声?”
吴庸装作不经意间地随口一问。
不想,话一落,一抹凌厉冰冷的目光瞬间朝着他的脸面扫来,目光之锋利,仿似要将他整张脸削成两截来。
吴庸顿时缩了下脖子,当知自己的这些小心思压根不够瞧的,却依然讪讪一笑道:“主要是……主要是再过半月就是那位的生辰了,听说大姑娘正在忙前忙后的替那位操办及笄礼,少主何不待那位大礼后再——”
说到一半,触及到沈琅那双面无表情地双眼,吴庸立马飞快改口道:“那些伐木的伙计笨手笨脚,别将少主日前种下的那一片茉莉树给糟蹋了去,属下这便立马盯梢着去。”
话一落,吴庸立马脚底抹油,顷刻间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吴庸一走,沈琅抿着唇,想起昨日夜晚二人闹掰的情景,又一时想起昨日白日四处与人勾勾搭搭的画面,胸口依然忍不住剧烈起伏着,只觉得胸腔里头还强压着一口浑浊之气,一度微微咬着牙关:再有半月,还不翻天了她。
第149章
与此同时, 沁芳院东院。
天一亮,便见品月神神秘秘的猫进了正房。
此刻,姚玉兰正坐在梳妆台前上药, 时隔一月, 额上的伤疤早已愈合,成了一条淡粉色的伤痕, 只是, 不知是不是因她体质的缘故,按理说,随着时间的推移, 伤疤只会渐渐消散,然而她额上的伤痕非但没有退散, 反而像是在继续滋长似的,粉色的印迹越来越宽, 渐渐增厚, 有生长的嫌疑。
请了大夫前来查探,大夫说有的人是疤痕体质, 疤痕难以消散不说, 甚至会日渐生长,这样体质的人不多,她不幸正好是。
女子都是爱美的。
虽然这道伤口是拜她自己亲手所赐,是她孤注一掷的结果。
哪怕再重新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划上去。
只是, 看着越来越厚实, 越来越难看的疤痕, 甚至抬手轻轻抚上去,疤痕都凸了出来, 略有些咯手,姚玉兰顿时感到阵阵心烦意乱了起来。
女为悦己者容。
便是打通了步入玉清院的第一道关卡。
可通向梦想的最终点若有一百步的话,她才不过刚刚跨入了第一步而已。
姚玉兰这时忽而想起隔壁的柳莺莺来,又再度看向对面铜镜中丑陋的自己,顷刻间,抬手将眼前的铜镜一把狠狠拂下了梳妆台。
连带着,梳妆台上的首饰一并散落在地。
这时,翠翠听到动静立马闻声而来,道:“姑娘,怎么了?“
却见姚玉兰一瞬间收起了脸上的阴郁之气,微微笑着道:“无事,不小心打翻了——”
说着,缓缓起了身,抬脚从铜镜上踩过,神色淡淡道:“东西既已损坏,便扔了吧。”
说话间,一抬眼,才看到跟在翠翠身后义愤填膺的品月,便见姚玉兰神色一顿,而后很快堆着笑道:“怎么了,月儿妹妹,可是哪个欺负你了,可是在我这儿当差受累了,若有哪个不好,只管说出来,你可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万不可让你受了欺负去。”
姚玉兰一脸体恤的冲着品月说着。
品月在柳莺莺那儿当差数月,受气数月,然而一到姚玉兰这儿来了后,却处处被姚玉兰捧着戴着高帽,顿时心中无比受用着,再一想起昨夜之事,顿时越发愤愤不平了起来,一时一脸意味深长的冲着姚玉兰道:“姚姑娘,您这些日子受伤养身,镇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情非得已,却也万万不能闭目塞听,得时刻提防着身边的小人啊,当心小人作祟,别回头到手的肥肉让旁人叼了去可就不好了。”
品月学着府中妈妈的做派,故弄玄虚,故作高深的说着。
果然,姚玉兰一听,顿时大为心惊道:“妹妹此话怎讲?”
便见品月将嗓子一清,而后横了翠翠一眼,姚玉兰见状,立马朝着翠翠使了个眼色,翠翠立马退下,翠翠一走,便见品月立马得意又神神秘秘凑到姚玉兰唾沫横飞了起来。
话一落,只见姚玉兰听了后双眼骤然一眯,道:“妹妹此话当真?”
品月顿时举手越过头顶道:“奴婢亲眼所见,若此言非虚,奴婢愿遭遭天打雷劈。”
说着,顿时狠狠咬着牙关道:“姚姑娘,您是没亲眼瞅见,抱得那叫一个紧,连我瞅了都臊得慌,关键是,关键是大公子还亲自捉了萤火虫赠予了她,这么大一罐子,用琉璃瓶装的,琉璃是何等宝贝啊,大公子说送便送了,我就说,那个姓柳的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那双眼妖魅魅的,里头仿佛藏着一把把勾子,随时随地在勾人,哪里像是正经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就跟勾栏里头的骚货似的,我打第一眼瞧见就不喜,果然,就是个手段下作的。”
“从前勾搭上六公子便也罢了,没想到如今竟还想将主意打到大公子身上来了,整个沈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公子再有两月不到便要成婚了,寻常人见到将要成婚的男人均是避之不及,唯有这般狐狸精才会不断不要脸不要皮地往上扑,依奴婢看,她就是成心的,都是一个院子里出来的,她的豪门富贵梦破碎了,如今却眼瞅着您却一脚踏入富贵窝,平步青云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定然是气不过,这才想从您嘴下夺食呢,只是这般下作,实在可恨。”
“您是没瞅见昨儿个,就在那大院里头,那小妖精对大公子又是搂又是抱的,还亲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那大公子也不知到底着了她什么魔什么道了,竟也没推没拦,若非奴婢半夜起夜听到动静,不然谁知道她竟下贱到这个地步,直接在大院子里头勾起了人来,且奴婢冷眼瞧着昨儿个那熟稔摸样,怕不早已私下已勾搭过多少回了——”
“我就说嘛,在西院住的那些日子,一到晚上整个院里便古里古怪的,日前还在夜里撞见了女鬼,没准就是那贱人在装神弄鬼呢,对了,姚姑娘,那小蹄子每月有几日旧疾复发谁也不见,你说,哪个病得这样古怪,生了病却不敢见人,依我看,这里头定有蹊跷,没准就是在趁着装病的日子四处勾搭人呢——”
说着,便又添油加醋的将昨夜之事惟妙惟肖,唾沫横飞的描绘了一遭。
还胡乱编篡,添油加醋的将最后二人撕破脸那一抹描绘成了在萤火虫下共舞。
最终一锤定音道:“横竖,她若勾上大公子,表姑娘的地位她自是撼动不得,那回头,吃亏的可就是您啊。”
品月这日口若悬河地在姚玉兰这儿编排了一刻钟之久,最终,姚玉兰为表感激维护之情,给品月赏了点心果子,还赏了一匹新得的料子。
品月这才喜笑颜开的离开了。
品月一走,姚玉兰脸上强撑着的笑意一点一点消散殆尽,最终,长长的指甲一点一点掐进了皮肉里。
八月初八的婚期未至,一切还悬而未决。
并且,一女侍二夫这桩美谈虽是表姑娘促成的,虽沈老夫人松口同意了,可至始至终都没有听到过半句有关大公子对此事的说辞和看法。
姚玉兰始终不肯彻底放下心来。
大公子,那位天神般的人,是她第一眼看到便觉惊为天人之人,虽他们之间云泥之别,虽她不过痴心妄想,可一眼看到那般惊艳的人后,眼里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了。
这么多年来,姚玉兰一直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份心思,从不敢透露分毫,哪怕她的贴身婢女翠翠都不知她这份心思,整整四年过去了,直到今时今日,这才有这么一丝丝靠近对方的机会,她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从中作梗。
这样想着,只见姚玉兰忽而正襟危坐着喊道:“翠翠。”
翠翠立马闻声而来。
便见姚玉兰神色晦暗不明的问道:“派去元陵的人回了么?”
翠翠看了姚玉兰一眼,道:“应当就是这两日了。”
姚玉兰道:“这两日你去码头亲自守着,此事不容任何闪失。”
说这话时,姚玉兰一贯温柔大方的脸色闪过一丝凌厉之气。
隔着一堵墙的西院。
话说这一晚,柳莺莺亦是几乎彻夜未眠,不过在床榻上假寐片刻,天一亮她起来了,沐浴,洗漱,而后亲自去厨房端了粥食去吴氏床榻前侍奉。
吴氏大病一宿,醒来时已经退烧了,不过是急火攻心,嗓子气哑了,这会儿神智恢复如常,一睁眼便见柳莺莺在屋子里头忙前忙后,顿时眼圈一红,忙将柳莺莺唤到床榻前,一脸后悔又心疼的拉着柳莺莺的手道:“莺儿,是娘错了,娘不该怪你,更不该折腾你的,快,快别忙活别乱动了,若是……若是惊到肚子便不好了。”
吴氏昨儿个是急过头了,这才口不择言。
如今一夜过去,到底心情平复了下来。
她哪里是迁怒责怪柳莺莺,分明是心疼女儿心疼得要死。
然而平复下来后,当知事已至此,便是再如何后悔也来不及了,一时怕她昨儿个的情绪,怕……怕有孕这件事情吓到柳莺莺,当即紧紧拉着柳莺莺的手宽慰道:“也罢,大不了,我的莺儿一辈子不嫁人,娘养你一辈子便是,娘的囡囡这些年来在外头受了这么多年苦,娘正好不想我儿这么快嫁人,就守在娘身边一辈子又如何,娘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下来自有娘顶着。”
吴氏自己都病得赢弱不堪,说起话来喉咙嘶哑得厉害,却还一心一意操持安慰着柳莺莺,只话一转,到底有些可惜道:“就是……就是可惜那两桩婚事了。”
却见柳莺莺反手一把拍了拍吴氏的手背道:“娘不必多虑,女儿已然盘算好了。”
说话间,只见柳莺莺神色早已从昨日的恍惚中缓过了神来,恢复了往日的清醒和淡漠,只一字一句道:“娘只管应下沈老夫人的婚事便是,沈五毕竟丧妻不久,短时间内不宜娶纳,婚期便定在一年后罢,既是沈家做的恶,咱便也不去祸害外人了,至于沈五爷那里,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了,女儿一力承担便是。”
“还有,女儿想尽快回云城了,肚子里有没有中招还未可知,在清远,女儿不敢招大夫诊治,唯有离开清远城方能寻医问脉,若真不幸中招了,这个孩子便寄在娘您的名下,您放心,无论是柳家还是女儿,都只会越来越好的。”
说这话时,柳莺莺撑直了脊背,一派冷静和冷傲,再无昨日半分天真可言。
吴氏闻言一怔,眼中心里惧是大惊,然待细细琢磨一番后,顿觉得此法可行。
她虽年纪渐长,到底不满四十,便是老蚌含珠也并不稀奇,莺儿若产子寄在她的名下既可掩盖此桩丑闻,况她膝下无子,正好可以给他柳家继承香火,可谓一举两得。
当即心下飞速运转着,与柳莺莺细细将此事盘算了起来。
第150章
三日后, 吴氏口头应下了柳莺莺与沈五爷这桩亲事,同时向沈家辞行。
因沈五爷丧妻不过半月,此门亲事被捂得紧紧的, 并不曾宣扬出去, 故而整个沈家上下并无多少人得知,吴氏与沈老夫人商议, 待吴氏一行回到云城, 待三月丧期满后,两家再交换庚帖,正式上门提亲。
因吴氏辞行突然, 沈老夫人热情留人,又加上沈月澶已在为柳莺莺举办及笄礼了, 吴氏不好推托,再加上及笄礼乃大礼, 若此时离行, 届时半月之内赶不回云城,怕要耽误柳莺莺的大礼, 故而吴氏踟蹰许久, 决定在沈家多留半月,待柳莺莺及笄礼一成,便立马动身回家。
那日,沈琅撂下狠话后,柳莺莺是做好了被他强行送回去的准备的, 毕竟, 那人言出必行, 又铁面凉薄,说到做到, 不想等了三日后,却并不见任何动静。
于是,此后半月,柳莺莺一直在院内静养,虽不曾派大夫诊脉,然而干呕恶心的反应仍旧不止,便是不曾派大夫确脉,怕也八九不离十了。
柳莺莺因身子敏感,不想,竟连反应也要比旁人更要剧烈几分,不过半月下来,竟食不知味,所进之食竟一股脑全吐了出来,可谓精神恹恹,不过半月功夫,竟生生消瘦了一大圈。
直到吴氏怕她亏了身子,又担心呕吐反应让人窥探了内情来,便亲自腌制了几坛子李子,专挑酸的脆的腌,将一个个青翠的李子腌制六七日,腌成了一个个酱黄色的蔫果儿,裹了糖一卷往嘴里一塞,那叫一个酸爽来,真真令人胃口大开,柳莺莺一口一个,一日下来,竟能生生吃掉二三十个,吓得吴氏立马将腌李子锁了起来,每日最多给她尝七八个便不能再吃了,唯恐吃坏了胃。
这般日子一晃,很快便到了七月初六,柳莺莺的十五岁生辰。
沈月澶在月湖为她办了一场及笄礼。
因太子逝,沈家为了祭奠,府中禁止作乐三月,又因五夫人孟氏过世不久,故而此番柳莺莺的及笄礼沈月澶虽用心操办,却不便大办,所请之人皆是沈家众人,并不曾广发请帖,邀请外人一并同庆。
初六这日,柳莺莺难得早起,因气色不好,这日特意起来上了些妆容,梳发时柳莺莺一时手不稳,手中的梳子跌落在地,竟不慎摔成了两半。
看着摔断的梳子,柳莺莺眉心骤然一跳,只觉得心里忽而七上八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来。
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似的。
这抹预感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十足强烈。
若无意外,这日将是她在沈家待的最后一日了,他们原定明日启程回往云城,走的依然是水路。
看着铜镜中略微憔悴的自己,只希望在沈家最后一日,莫要生出什么岔子来才好。
沉吟间,便又觉得心中阵阵泛起了恶心来。
瑶瑶见状,立马小大人似的开了锁,蹑手蹑脚的从柜子里抱出一个小陶罐来,随即从陶罐里舀了几个腌李子放在碟子里,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亲手喂给柳莺莺吃道:“大姐姐,快吃个李子,快吃个李子压压,吃了李子大姐姐便立马不难受了。”
原来,这几日柳瑶瑶得知柳莺莺不舒服,每每如此,娘和桃儿姐姐便是这般伺候的,故而立马有样学样了起来。
柳莺莺被她这古灵精怪的模样都逗笑了,立马捏了一个李子塞进嘴里,果然,胃里的恶心感渐渐退散了。
又捏了一个塞进瑶瑶嘴里,便见柳瑶瑶立马酸得双肩乱颤,龇牙咧嘴了起来,嘴里含含糊糊道:“大姐姐,好……好酸啊,酸得瑶瑶的牙都要掉了!”
酸得她都快要掉出眼泪来了。
柳莺莺却笑了笑,道:“真这么酸吗?”
她一点不觉得,还意犹未尽的又捏了一个塞进了嘴里。
这时,桃夭拿了个食盒过来,道:“姑娘,奴婢装一些带到宴上去,一会儿宴上人多,姑娘们都在搽香弄粉的,一会儿您若是闻到味胃里不舒坦了,便赶紧吃个李子压压。”
说着,又忙拉着柳瑶瑶道:“四姑娘,一会儿在宴上,姑娘若是犯恶心,四姑娘只许偷偷提醒姑娘吃李子,万不能大声询问让外人知道了,四姑娘可知?”
柳瑶瑶立马疑惑问道:“为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了?”
桃夭道:“因为今儿个是姑娘的生辰,旁人若知道姑娘身子不舒服,今儿个宴会便要扫兴了啊。”
桃夭苦口婆心的解说着。
柳瑶瑶一听,立马懂了,忙小鸡啄米的点了点头,道:“那我悄悄提醒大姐姐便是,定不让大姐姐扫了大家的兴。”
说着,想起了什么,立马似模似样的朝着柳莺莺福了福身子,道:“大姐姐生辰快乐,祝大姐姐每日开开心心,每日都能陪瑶瑶玩。”
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了一对小陶人来,一个一小两个胖娃娃,一个是柳莺莺,一个是柳瑶瑶,竟是瑶瑶给柳莺莺备下的生辰礼。
柳莺莺顿时忍俊不禁,一把将柳瑶瑶搂在怀中亲了亲,而后,看着手中这两个胖娃娃,下意识地抬手朝着自己腹前摸了去。
哪怕半个月过去了,柳莺莺依然还有些没有从这个事实中缓过神来。
她的腹中竟真有小娃娃呢?
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其实,连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她虽经历颇多,实则今日不过才刚及笄而已。
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成为母亲的一日。
这种感觉错愕,莫名又复杂。
正沉吟间,这时吴氏来了,柳莺莺瞬间神色恢复如常。
用过早膳后,沈月澶派人来迎了,一行人便也不再耽搁,热热闹闹的出了院子,刚出院子,正好遇到了打从隔壁院子出来的姚玉兰。
这日,亦是姚玉兰受伤后,头一遭踏出沁芳院。
两路人马在院子正门口狭路相逢。
姚玉兰养病月余,竟丰盈了不少,看上去气色极好,一应穿戴,包括头上戴的首饰也比从前更要精美不少,只是她从前长发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如今却剪了刘海,遮住了额头,远远看上去相比从前的落落大方,优雅温婉,少了几分气韵,姚玉兰五官不算太过出挑,气质却如兰,眼下那厚重的刘海竟遮住了几分芳华,相比从前反倒是逊色几分。
相比姚玉兰的满脸红润,柳莺莺气色倒是差了些。
姚玉兰见了柳莺莺竟跟无事人似的,若无其事的上前来同柳莺莺等人打招呼,先是落落大方的给吴氏见礼,再给柳莺莺祝寿,继而一脸诧异的看向柳莺莺道:“几日不见,妹妹怎瘦了这么多。”
柳莺莺神色淡淡道:“我怕热,每年夏天都是如此。”
姚玉兰道:“原来如此。”
说着,似有些狐疑的将柳莺莺上下打量了一遭,而后,笑着道:“听说大姑娘为妹妹这场寿宴亲自筹备了大半个月之久,相信,今日的寿辰定会让妹妹永生难忘的。”
姚玉兰笑盈盈的说着。
柳莺莺闻言却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姚玉兰的笑容意味深长。
二人没有过多寒暄,虽不曾彻底撕破脸皮,可二人的离心分明心知肚明。
招呼过后,一同朝着月湖方向而去。
只是,行至半道上,却意外遇到了一道许久不见的身影,沈六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