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柳莺莺许久都没从眼前这一幕中缓过神来。
她从前只隐隐听说过, 沈家大公子幼时被送入庙里住了几年,却并不知何故,沈家上下所有人对这位沈家大公子素来有些讳莫如深。
而今却觉得, 怕不仅仅只是住了几年吧。
也就是说, 她竟跟个……和尚那啥过?
这个念头一起,瞬间, 柳莺莺脸一胀, 心中羞耻更甚,一度咬紧了牙关。
而看到眼前这一幕后,围观在戒律堂外的一众人群也跟着瞬间凌乱了起来, 沈大公子沈琅竟在这寺庙里惨遭杖打责罚?
这件事对大家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要知道,那可是大公子呃, 沈大公子沈琅在沈家老宅子里头可是天人般的存在,别说动手惩罚, 便是言语上的顶撞也是绝对没有过的, 这么说吧,满府上下除了一个清河郡主以外, 无人敢亵渎他分毫, 就连老夫人,大老爷在沈大公子跟前都是“伏低作小”“客气万分”,哪有人敢对他出手打罚?
故而眼前这一幕,直叫众人瞠目结舌了起来。
柳莺莺也有些意外,不知这姓沈的究竟犯了何事, 毕竟, 那张冰山脸长得不像一张犯事的脸, 便是当真犯了事,哪个敢管得到他头上去?
没想到刚来寒山寺第二日, 便瞧上了这样一桩好戏。
抱着看戏的想法走近后,才见戒律堂外还跪着三四名等待受罚的和尚,而戒律堂内,沈琅笔直走到佛像前,片刻后,只见他若无其事的在人前宽衣解带了起来,只慢条斯理的抬手将身上那身玄色衣袍缓缓脱了下来。
看到对方宽衣解带,门外不少姑娘们的脸瞬间胀热了起来,纷纷垂目避及,然而片刻后,却又忍不住红着脸偷偷抬眼看了去。
只见那道伟岸威严之人将褪下的衣袍叠好摆放在了一旁的案桌上,随即又略微抬了抬下巴,手指抬到领口时,在触及到领口那颗领扣的那一瞬间,只见那张清冷威严的侧脸微微一侧,似余光往外看了一眼,而后直接停了下来,直接着一身绫白里衣缓缓跪在了佛像前的蒲团上,冲着身前那个年轻的和尚淡淡吩咐道:“开始罢。”
那名和尚看了看身着衣衫的沈琅,迟疑了片刻,小声提醒道:“师叔,穿衣受罚,一会儿伤口会——”
话还未落,便见沈琅淡淡打断道:“开始。”
凌厉的语气一起,和尚瞬间凝了凝神,悄然呼出一口气后,只得冲着一侧手指棍棒的师弟道:“行刑!”
话一落,一旁一个五大三粗的和尚抡起棍杖便要朝着沈琅背部杖打而去,正要一棍挥下时,这时,只见门外的沈月澶陡然鼓起勇气冲着堂内大声喊了一声:“住手,大哥都已然还俗了,你们凭什么罚他?”
顿了顿,只见沈月澶咬紧牙关,又道:“大哥一向严于律己,怎会破戒?你们……你们定是搞错了吧?”
沈月澶攥紧了帕子,脸色一脸苍白的喊着。
方才那个被抬出去的和尚不过受了二十棍便受不住了,直接昏厥了过去,三十棍子,执杖之人还是那样一个五大三粗之人,这三十棍子若一经下去,是会打死人的。
沈月澶等人素来娇生惯养,何曾看到过这等血腥场面,看到沈琅受刑,顿时忍不住出声制止。
沈月澶话语一落,便见一旁的宓雅儿亦是微微捂着胸口道:“不知表哥究竟破了何戒?”
二人这话一起,那手执棍棒的和尚动作骤然一停,犹豫的眼神瞬间扫向了主事和尚。
而这时,沈家人群中也开始附和了起来,道:“就是,三十棍子下去会打死人的。”
“大哥在沈家禁酒禁食荤腥,在沈家一向严于律己,怎会破戒,便是受罚,也该有个合理的由头吧。”
姑娘们多了,你一言我一语的,瞬间戒律堂外一片噪杂了起来。
主事的和尚看着外头噪杂的一幕,皱了皱眉,又小心翼翼地朝着蒲团上那抹凛然身姿上看了一眼,触及到那双清冷的目光时,下一刻,立马收起了迟疑,只端得一派公正严明,冲着堂外一众喧嚣之声道:“此乃本寺寺中内事,诸位女施主们,还请回罢,请勿要扰乱本寺执行内务。”
沈月澶却还要继续质问阻拦,直到这时戒律堂内传来威严一声:“澶儿——”
声音清冷威严。
短短两个字,却仿佛透着至高无上的威仪。
这道声音一响,戒律堂外瞬间安静了下来。
沈月澶小嘴一抿,立马敢怒不敢言了起来。
这时,主事和尚冲着那个执行和尚点了点头,执行的和尚挥起木棒一棍子直接朝着那道笔挺威严的背影上猛地杖打了去。
那一棍子下去,堂外,一众女眷们纷纷闭上了眼,吓得脸色瞬间苍白了一片。
整个空气里鸦雀无声,只听到一声声棍棒杖打在铮铮铁骨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一棍接着一棍,棍棍到肉,棍棍到骨。
到十几棍时,便见那绫白的背脊上溢出了浅浅的红痕,红色的印迹以点到面,渐渐扩大。
沈月澶与宓雅儿见此状抱在了一起,二人眼中已渐渐泛红一片。
就连柳莺莺远远看了,亦是缓缓垂了垂目,柳眉渐蹙,有些不忍直视。
然而那道身影依然一动不动的跪在那儿,身姿笔挺,身躯苍劲有力,像座岿然不动的青山,没有丝毫晃动的迹象,竟直接生生受了整整三十棍罚,整个过程,一生未吭,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直到最后一棍子落下后,那片后背已红痕密布,绫白的里衣甚至粘连在了那片皮肉上,看着无端瘆人。
整个受罚期间,戒律堂外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于寂静中,忽见姚玉兰转过脸来朝着身后柳莺莺方向看了一眼,不多时,只见姚玉兰忽而朝着柳莺莺身旁那个小弥僧招手小声问道:“这位小师傅,你可知大公子究竟破了何戒要遭此罚?”
小弥僧顿时一脸警惕为难回答道:“这个,小僧……小僧不知。”
小弥僧挠了挠小光头,似当真被问住了。
姚玉兰想了想,便又换了个方式再问道:“那你们寺庙里头有哪些戒律?若破了戒都该如何受罚?”
这个问题小弥僧似知晓,几乎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道:“佛门里头有五戒,乃为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在咱们寺庙里头,杀生者杖打五十,逐出师门,盗窃及□□者杖打三十,妄言及饮酒者杖打二十。”
小弥僧倒背如流。
姚玉兰一愣,良久良久,只弯下腰一把拢住小弥僧的双肩道:“今日沈大公子杖罚三十,也就是说他犯了寺中戒律之二或者之三?”
姚玉兰抿着嘴问着。
小弥僧一愣,下意识地点头道:“是的。”
话一落,反应过来,立马双手合十一脸紧张道:“小僧……小僧不知,小僧……小僧不敢妄议师长。”
话一落,小弥僧立马白着小脸,紧闭双眼,小嘴里连忙念着“阿弥陀佛”。
因人群中十分安静,姚玉兰问此话时虽压低了声音,然而她与小弥僧的交谈依然清晰无误的落入了半数人的耳朵里。
二人话落下的那一瞬间,人群中半数人齐齐朝着她们二人方向看了去。
柳莺莺听了这番对话后神色骤然一愣,下一刻,猛地抬眼朝着堂内那道受了刑罚之人看了去。
偷盗或者淫,乱之罪?
沈琅不可能犯偷盗之罪吧。
那姓沈今日受罚,是淫,乱之罪?莫不是……莫不是因与她厮混继而犯了色戒吧?
这个念头在柳莺莺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刻,直令她一脸懵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忽而间猛地想起了一茬来,上回老夫人寿宴上,郑雪蕴好似随口提及了一嘴,说在寒山寺见到了沈大公子,对方好似从戒律堂出来,似挨了罚。
那时,柳莺莺听了没有任何反应,如今细想起来,那次若受了罚的话,好似正好亦是在二人作乐之后,所以,这姓沈的每次与她之那啥后,都来寺庙里领了罚?
啊,这,那他……图什么啊?
这个念头直令柳莺莺难以置信的同时又有些瞠目结舌来,正当她微微捂住心口感到一阵目瞪口呆时,这时,骤然察觉到两道目光朝着她的脸面直直射来,柳莺莺一抬头,便见苏子磬和宓雅儿同时转头朝着她的这个方向看了来。
苏子磬的目光一如既往的犀利和精悍,清冷的双目投放在了柳莺莺脸上,好似一眼看到柳莺莺的内心深处。
而宓雅儿则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一动不动,优美的面容上神色深沉。
柳莺莺神色一怔。
这时,戒律堂内,沈琅径直起了身来,未顾及此刻背后的一片泥泞,直接将那片玄色衣袍复又云淡风轻的穿上了,穿戴整齐后,背着手从堂内跨了出来。
除了脸色略浅淡了几分,看着与平日里无异。
出来时,清冷的目光略微一抬,正好与人群末尾的柳莺莺视线撞到了一起。
二人对视片刻。
沈琅抿了抿唇,而后冲着众人道:“散了吧。”
说完,负手而去。
沈月澶不放心,立马跟了过去,走了两步见宓雅儿还立在原处未动,立马转身拉了她一把。
沈月澶一走,人群便跟着散了大半。
柳莺莺转过身来时,便见远处的一株百年的菩提树下,沈烨举着扇子背着手远远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就定定看着。
眼中无甚笑意,与往日里放荡风流的摸样相去甚远。
柳莺莺脚步略微一顿,这时——
“柳姑娘。”
柳莺莺正要迈步之际,身后陡然传来一道轻笑声。
柳莺莺一偏头,便见郑雪蕴已笑着迎了上来,再一转头时菩提树下已没了身影。
第122章
是夜。
庙里落灯早, 晚膳后不久便熄了灯,除了主殿留了几盏长明灯外,也就后院客房还有零星几盏灯亮着, 当别院最后一盏灯落下后, 柳莺莺提着一盏灯笼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出。
山上的气温骤降,柳莺莺下意识地拢了拢肩头, 将身后斗篷的帽檐盖在了头上, 将整张脸遮掩的严严实实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晚的夜,寂静得莫名诡异, 像是黎明前夕最后一团暗潮,透着某种蠢蠢欲动的危险气息。
她放轻了脚步, 一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直待饶出后院, 来到后山那片密林时, 忽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远远跟随。
“谁?”
柳莺莺顿时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一脸警觉质问着。
与此同时, 斗篷下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悄然出了鞘。
黑暗里静悄悄的, 无一丝声息。
直到柳莺莺抿住呼吸提起灯笼缓步探去,终于,古树后一抹白色衣袍晃入光影之中,一道清瘦的倩影赫然映入了眼帘。
对方同样着一身白色斗篷,戴着帽檐, 将整张脸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然而柳莺莺提灯照去, 却赫然对上一双清冷的杏眼。
四目相对间——
柳莺莺双眼微微一挑。
只见两人竟穿戴相仿,同样的素衣白裘, 同样的江南装束扮相,就连身上的斗篷都与初见那日无异。
二人默默对视了片刻,直到对方缓缓将头上的帽檐摘下,露出一张清丽难言的美丽面容来,赫然是与柳莺莺同住一个别院的苏子磬。
两人的穿衣扮相,竟都与初来清远城那日一般无二。
“苏姑娘。”
柳莺莺看到苏子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只有些意外,没想到是她。
她出门时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人尾随了。
柳莺莺对别院里同住的另外一人的提防之心明显更甚,故而没有想到竟会是她。
“苏姑娘也是认床睡不着,这才外出散散的么?”
看到苏子磬,柳莺莺默不作声的收起了手中的短匕,片刻后,如是笑着问着。
体面的没有点破对方尾随的意图,又神色自若的表明自己半夜外出的原因。
却未料只见苏子磬定定的看着她,没有说话,亦没有要寒暄接话的意思。
她一直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如同这几个月来,被柳莺莺捕捉过的每一次那样。
苏子磬那双杏眼十分清亮,盈盈如水,其实生得极为漂亮,初见时,其实柳莺莺对她印象不错,以为可以成为朋友,然而后来却不知为何,竟分道扬镳得彻底,甚至连话都说得不多。
在沈家这一段时日内,柳莺莺觉得有双眼睛一直在暗夜中默默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十分离奇,直到眼下,这双眼从黑暗中探了出来,肆无忌惮的盯着她。
在黑夜中被人这样直直盯着,时间久了,终归有些……诡异。
见她一直不说话,一直定定的看着她,柳莺莺顿时蹙了蹙眉,看了眼时辰,正要开口,这时,忽见一直没有说话的苏子磬冷不丁从斗篷里摸出了一个药瓶来,而后朝着柳莺莺缓缓走来,直到走到她的跟前,对方将那个药瓶递送到了她的跟前,这才冲她缓缓开口说道:“此乃银灰散,能止血化瘀。”
说话间,只见苏子磬双目一垂,避开了柳莺莺的视线,轻声道:“劳柳姑娘代我送到。”
说这话时,苏子磬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缕轻风,在她的耳边缓缓掠过,而后,随风而逝,有些虚无缥缈。
柳莺莺一愣,下意识地接过那个药瓶,却见对方忽而用力的将她的手一攥,攥得极紧极紧,攥得柳莺莺手指略微有些发疼了,才见对方抿着唇复又一字一句郑重道:“劳柳姑娘务必送到。”
“有劳了。”
说这话时,短短几个字,却透着某种沉重的郑重。
说完,柳莺莺还没缓过神来,便见那只冰冷的手骤然松开了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太过猝不及防,柳莺莺甚至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这时,走到十几步开外的苏子磬忽而脚步一停,没有转身,亦没有回头,只微微换了一口气般,背对着柳莺莺轻轻说道:“我很羡慕你,你轻而易举便能获得旁人触不可及的奢望,不过,那兴许是一条不归路,没有结果的,你也……莫要一条路走到黑。”
苏子磬喃喃说着,语气中有种压抑了许久的沉重,却又在某个瞬间,顷刻间释放后的释然。
说完,对方拢住两旁的斗篷,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融入了夜色中。
对方出现的莫名其妙,又消失得奇妙莫名。
而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甚至有些颠三倒四。
譬如,这瓶药,让她代劳带到,带给谁,分明没头没尾,连一个“他”字都没有宣之于口。
然而,柳莺莺却在神色微微一怔后,分明奇异般的听懂了。
银灰散乃止血化瘀之药,而整个寒山寺,何人需要这药?毫无疑问的,便是唯有今日受罚受伤之人呢,苏子磬与她同一日来到清远城,那些受伤的和尚她定一概不识,毫无疑问的,也就是说,这药是要送去给沈琅的?
只是,既是送给沈琅的,苏子磬为何不亲自送去,而是让她代劳?
等等,苏子磬今夜尾随于她,该不会以为她半夜要偷偷去给那姓沈的送药吧?
这个念头一起,柳莺莺瞬间如鲠在喉,一时恨不得大步追上去,将药瓶扔到她脸上,并冲她气势凛然喊道:老娘才没有半夜偷偷前去给那姓沈的送药呢!
不过气结之余,更令柳莺莺感到惊诧和不解的是,苏子磬为何让她代劳?还是,她认为由她代劳,这瓶药才能顺利送到对方的手中?
也就是说,苏子磬已然猜到了她跟沈琅之间的勾当?
又或者,仅仅是想用这瓶药诈出她跟沈琅二人之间的关系?
几乎是凭着女人之间特有的直觉,柳莺莺瞬间便否决掉了最后这个猜想。
苏子磬似乎并非那般恶劣之人。
一时想起方才那冰冷的手指,以及看向手中的这瓶药瓶,还有最后那番沉重又释然的告诫,柳莺莺神色渐渐复杂了起来。
倒是个深情又睿智的女孩。
苏子磬奉劝她不要一条道走到黑,所以,她提前上岸了么?
柳莺莺一时握着药瓶,定定看了许久,最终将药瓶收好,打起了一番精神后,跨过夜色赶到后山的一处凉亭处。
去时,凉亭内早已有人等候,亭内的石桌上摆放了一架古琴,一道端庄贤淑的身姿端坐于古琴后,如葱般玉指在古琴上轻轻抚弄弹奏着,她弹奏得专心致志,动作优美流畅,似沉醉其中。
然而,寂静的夜空压根没有听到任何琴声,细细看去,原是隔空弹奏。
柳莺莺定在亭外,一直待对方将一曲弹奏完了,才见对方将双手轻轻压在了琴弦上,头一抬,朝着亭外看来,看着姗姗来迟的柳莺莺,对方微微笑着道:“柳妹妹来了。”
顿了顿,又道:“妹妹倒是好定力,我本以为你昨夜便会来找我,没想到……看来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那人微微笑着起了身。
话一落,将头上的帽檐取下,赫然是白日里打过罩面的郑雪蕴是也。
郑雪蕴见柳莺莺静静的站在凉亭下,一时缓步迎到亭子口,冲着柳莺莺热情相迎道:“外间蚊子多,妹妹里头歇会子吧,我略备了些茶水,长夜漫漫,咱俩一见如故,今夜可慢慢叙旧。”
郑雪蕴客气邀请柳莺莺入内。
却见柳莺莺摘下帽檐,笔直入内,径直冲着郑雪蕴开门见山道:“郑姑娘不必客气了,有何吩咐只管说便是,我家婢女怕鬼,夜里不敢一人入睡,一会醒来不见了人怕是要吵得庙里大乱了,我怕是不能久留。”
郑雪蕴见柳莺莺如此说来,却也不恼,一时微微笑道:“没想到柳妹妹与婢女感情这样好。”
话一落,将柳莺莺上下细看了一遭,最终视线落在了柳莺莺那双多情含春的桃花目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而后转身回到了方才的座位上,便也不再饶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妹妹既然这样说,我便也不绕弯子了,我确实有一事望得妹妹相助。”
话一落,只见郑雪蕴扫了眼身侧的两名婢女,婢女纷纷退下,郑雪蕴这才云淡风轻道:“我想让柳妹妹帮我坏一桩姻缘。”
第123章
郑雪蕴轻飘飘的扔下了一颗炸雷, 山头群鸟骤然乱飞,连整片夜色都被她这番话给惊吓到了。
连柳莺莺闻言也神色一凛,直径朝着郑雪蕴面上看去。
却见郑雪蕴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这般损人不利己的话, 她说得这样云淡风轻, 毫不顾忌,若叫人外传了出去, 一准名声尽毁, 令人乍舌,而郑雪蕴此刻却毫无顾忌当着柳莺莺的面如是说来,只因, 她丝毫没有将柳莺莺放在眼里。
原来,今日戒律堂外, 郑雪蕴直接走了过来,拦住了柳莺莺的去路, 留下一句:戌时三刻, 后山一聚。
便有了今夜柳莺莺夜探后山这一行径。
来之前,柳莺莺已然设想了种种可能, 却也依然被对方这番明晃晃的话语给惊到了。
此刻郑雪蕴分明坐着, 柳莺莺站着,可她看向柳莺莺的眼神里却分明带着某种俯视的姿态。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只见柳莺莺抿着唇,沉吟良久,方开口问道:“哪桩姻缘?”
“自是沈家受尽万众瞩目的那一桩呢!”说这话时, 隔着一张石桌, 郑雪蕴冲着柳莺莺微微笑着道:“我要沈家大公子与雅儿那桩婚事作罢。”
郑雪蕴直言不讳的说着, 说完,静候了片刻, 见对方脸上并无任何震惊之色,郑雪蕴挑了挑眉,道:“柳妹妹好似并不觉得意外?”
柳莺莺并非不觉意外,而是早已设想到了种种可能,而昨日见到郑雪蕴后,便忽而想起了当日在清河郡主寿宴上听到的一些关乎郑雪蕴的零星传闻,沈家好似与国公府议过亲,不过后来却中途作罢了。
虽心里约莫有了一些猜想,然后亲眼听到后,依然让她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了起来。
没想到竟又是个为了那个姓沈的,此刻,她怀里那个药瓶还没有捂热了,不想,竟又来了一个。
这一个两个的,她招谁惹谁了,怎么自来了这沈家后,就偏偏绕不开这个姓沈的呢。
一个苏子磬,一个宓雅儿,如今又来了个郑雪蕴,那个冰块脸哪儿来的这么大的魅力,他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他不是镇日远游鲜少在家么,怎还勾得一个两个三个小姑娘这般疯癫。
她怎么偏偏就这么好运了,沈家儿郎数十人,偏偏搭上了这么个搅屎棍,简直令人闹心,她柳莺莺这一辈子的“好运”怕不都用在了遇到那姓沈的身上吧。
报应,真是报应,谁让她当初瞎了眼似的,撩拨谁不好,偏偏撩拨了这么个糟心玩儿,简直令人闹心。
心中虽这般咬牙想着,却见柳莺莺面上神色淡淡道:“郑姑娘想让我怎么毁?”
说话间柳莺莺缓缓转过了身去,看着外面山头那片漆黑的夜色,道:“郑姑娘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我不过一个寄居在沈家的无名之辈,沈家能够收容于我对我来说已是天大的幸事了,哪儿来的那么大的本事,可插手到大公子和表姑娘的婚事上。”
柳莺莺如是说到。
却见郑雪蕴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到了杯茶,见柳莺莺虽没有落座,依然慢条斯理的倒了杯茶,推至柳莺莺那个方向,方笑着说道:“柳妹妹切莫妄自菲薄,毕竟柳莺莺可是名震江南的第一美人呢,困在这深宅大院本就是屈才了——”
郑雪蕴似笑非笑的说着,话一落,背对着郑雪蕴的柳莺莺骤然转过身来,直直看向郑雪蕴,郑雪蕴却若无其事的迎上她的目光,继续道:“听说柳妹妹可是由江南第一名鸨秦香莲亲手调、教出来的,屈屈一桩婚事若柳妹妹都摆不平,试问这个天底下还有谁能做得到呢?秦妈妈亲手调、教出来的妙人儿,我不信是个庸碌之辈,何况——”
说到这里,郑雪蕴的目光落在夜色下那张惊为天人的脸面上,笑意更深道:“单凭着这张脸,妹妹便已成功大半了。”
郑雪蕴面上一副我看好你的架势,然而,话中的威胁之色已是呼之欲出了。
果然,在听到她提及“江南第一美人”及“秦香莲”这几个字的那一瞬间,柳莺莺双眼骤然一眯。
此刻,她腰间别着一把短匕,有那么一瞬间,柳莺莺竟有种拔刀相向的冲动,那是被人扼住咽喉后下意识地反应,果然,连秦香莲都打听到了,郑雪蕴明显有备而来。
柳莺莺一度紧紧抿住了嘴角,毫无疑问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郑雪蕴确实准确无误的遏制住了她的咽喉,她在沈家谨小慎微,不想到头来却被这么个突然间冒出来的人横插一杠。
□□这个身份无疑是她身上最大的一颗雷,最大的把柄,不然,柳莺莺也用不着千里迢迢远逃云城跑到这举目无亲的清远城来了。
这种被人明晃晃的威胁却无招架能力的滋味可真令人憋闷,然而,尽管内心一片愤然,柳莺莺却一下一下生生抑制住了,半晌,不怒反笑道:“郑姑娘如此费尽心思,难道就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不怕被人捷足先登么?”
柳莺莺讥讽一声说着。
郑雪蕴却笑着端起茶杯饮了口茶,道:“无妨,如若那人是柳妹妹的话,我可与妹妹共享江山。”
说完,只笑了笑道:“只要柳妹妹助我将此事答成,霓裳姑娘我定会送出清远城,保证整个清远城无一人知晓妹妹的真实身份,你我本无任何仇怨,我没有理由对妹妹赶尽杀绝,不是么?”
说着,只见郑雪蕴缓缓起了身,又道:“当然,事成之后,若妹妹愿意,我愿意助妹妹另择一处好归宿,助妹妹达成所愿,妹妹若愿意,我做大你做小,他日我们可以姐妹情深,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当然,若妹妹不愿,我也可为妹妹令择一佳婿,女孩子之间本就该互惠互助,不是么?”
郑雪蕴微微笑着说着,说完,竟也不待柳莺莺回应,只一步一步缓缓踏下了凉亭,道:“只要你我联手,就可以得到各自想要得到的,又何乐而不为了,我相信柳妹妹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
柳莺莺一直目送郑雪蕴下得台阶,在她踏到最后一个台阶之际,只见柳莺莺忽而开口问道:“为何是大公子?”
顿了顿,又道:“沈家虽显赫一方,可国公府却也尊容无限,依郑姑娘的身份和才貌,若想,便是皇亲国戚怕也唾手可得,何以为了一个区区大公子如此这般机关算尽,甚至不惜伤了姐妹之情,这样值么?”
柳莺莺只忽然间有些好奇的问着。
却见郑雪蕴笑了笑,有些高深莫测道:“你现在还不懂,日后自会知晓的,姐妹之情又算得了什么,比起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
郑雪蕴说到一半,骤然止住了话头,片刻后,只笑了笑,而后头也不回道:“横竖我等妹妹的好消息便是!”
说这话时,她语气骤然一变,并非商议的语气,而是直接明晃晃的命令。
话一落,郑雪蕴头也不回的领着婢女没入黑夜中,顷刻间消失不见了踪迹。
郑雪蕴一走,柳莺莺站在亭子里,嘴角一寸一寸抿紧了,半晌,忽而抬起了手揉了揉眉心,冷笑一声,呵,好一个姐妹情深,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郑雪蕴怕是将她当作了三岁小孩来哄吧。
她跟宓雅儿是好友,尚且能这般堂而皇之背刺好友,会这样大度到将未来的丈夫拱手让人么,柳莺莺若助她达成此事后,转头便会将她铲除而后快了吧。
何况,便是她将沈琅与宓雅儿的婚事给搅黄了,就会如她郑雪蕴的愿么?
她未免也太小看那个沈琅了,那人,旁人不知,柳莺莺却知,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控制戏弄得了的。
没想到到头来却被中途杀出的这么个陈咬金困住了手脚,若郑雪蕴是沈家人,同在一个府里,柳莺莺或许还有机会从中周旋,想办法反击回去,偏偏郑雪蕴不是沈家人,她便是有心也鞭长莫及,只能生生被人这般威胁着。
柳莺莺一度立在原处,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一阵凉风吹来,这才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此刻夜色渐浓,夜间起了风,后山树影婆娑,猛地看去,莫名有些瘆人。
柳莺莺一时拉紧了身上的衣袍,正要往亭下走去,这时,却骤然听到远处古树后发出一阵声响,像是脚步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声响,柳莺莺心下骤然一紧,立马沉声呵道:“谁?”
柳莺莺的心脏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来。
就在她提着灯笼正要小心翼翼探去之时,这时,一只野猫从树后窜出,柳莺莺吓得往后一跳,险些三魂去了六魄,却也到底心头一松,她的身份若被人窥探了去,那还了得。
见后山环境诡异,柳莺莺不敢逗留,立马提着灯笼远路返回。
柳莺莺一走,古树下一抹倩影一度飞快捂紧了心口,漆黑的夜色下,脸上的震惊之色久久无法平静,半晌,忽而嘴角一勾,没想到竟听到了一桩天大的秘事。
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啊。
话说柳莺莺一路匆匆往回赶,夜黑风高,这晚的夜色竟平静得有些诡谲,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总觉得看不见的黑夜里暗潮涌动,一直到快要赶回后院时,忽而觉察到一丝异常,头上的游廊上似有脚步声响起,有人在头顶上行走。
柳莺莺神色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举着灯笼小心探去,这时,一股疾风猛地从耳边刮过,下一刻,胳膊骤然被一只从身后拽住,再然后,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力气往后一带,柳莺莺身子往后一撞,竟跌入了一片铜墙铁壁之中。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快,吓了柳莺莺一跳,连手中的灯笼都噌地一声不慎跌落到了地上,瞬间熄灭。
柳莺莺吓得正要惊叫出声,这时,一只大掌突然从身后伸来,一把牢牢将她的嘴捂住,与此同时,一道压低了的低沉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
短短一个字出口,柳莺莺双眼骤然一睁。
瞬间停止了挣扎,缓过了神来,沈琅?
与此同时,一抹熟悉的气息和触感自身后传了来,是沈琅,他身上的气息柳莺莺略微熟悉。
只是,他不在屋子里好好养伤,大半夜出来晃荡什么。
正狐疑间,沈琅缓缓松开了柳莺莺,柳莺莺立马出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却未料,话刚一出,沈琅的修长指尖瞬间朝着柳莺莺唇上抵来,与此同时,耳边涌出一抹热流,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发出一声低微的:“嘘!”
几乎是在这个字喷出的那一瞬间,柳莺莺浑身一震,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来。
然而此刻却压根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几乎是同一时刻,只见不远处有黑影从头顶屋檐上相继跳下,一个,两个,竟一连跳下十余人来,像是鬼魅一般,顷刻间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就像是一场幻觉似的。
直到最后一人落下时,只听到噌地一声,有光影一闪,竟是拔刀之声,竟缓缓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了来。
看到这一幕,柳莺莺心跳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眼看着那柄厉刀在月色下发出森森白光,朝着他们这个方位缓步探来,这时,抵在她唇上那只手指往下一移,来到了柳莺莺腰腹上,搂着她往木柱子后一闪,与此同时,沈琅广袖一挥,下一刻,便听到一声呻闷哼声响起,那抹黑影骤然倒地。
等待柳莺莺缓过神来时,她已被沈琅抵在了一处山石上,他将她整个人围困在了他与山石之间,正要开口仓惶问话之时,这时,忽见搂在她腰间的那只大掌缓缓一抬,竟将别在柳莺莺腰间的药瓶取了下来,送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下一刻,只见浓墨般的夜色下,沈琅忽而低着头一动不动动的盯着柳莺莺的双眼缓缓问道:“给我的?”
柳莺莺一怔,才见腰间那只苏子磬送出的药瓶竟到了沈琅手中,一抬眼,对上一双如鹰般犀利又漆黑的眼。
此刻夜色渐浓,对方的双眼分明比浓墨更浓,可是奇迹般的,她一抬眼便能于黑暗中准确无误的紧锁住那双双眼,也能明晃晃的感受到,那双往日清冷的凤眼此刻一错不错目光直直紧锁着她。
就在黑暗中,二人定定相看时,这时,远处忽而有人大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又惊恐喊道:“有刺客,快来人啊,有刺客!”
这抹惊慌的喊叫声瞬间打断了二人对视,引得二人神色一怔后齐齐相继抬头看去,竟见远处火光参天,寺庙主殿竟起火了。
柳莺莺顿时大惊,反应过来,一把用力的拽紧了沈琅的衣袖,道:“有刺客!”
说完,便要挣扎而起,然而下一刻,竟又被对方一把推至山石上,只见沈琅紧紧握着她的双肩一字一句低声道:“乖乖在此处待着,哪里也别去。”
说完,沈琅将那瓶药瓶塞入怀中,转身便要往外踏去,然而下一刻,身形一顿,一转身,只见自己衣袖被人紧紧拽住还一直未曾松手,沈琅猛地回头,片刻后,转身单手一把捧起了柳莺莺的脸便凑过去朝她唇上重重印了去,一记重重的碾压索取后,沈琅低低说道:“听话。”
说完,沈琅大步离去。
沈琅方一走,柳莺莺还愣在原地,良久良久,抬手轻抚了下唇,只好似有些没有从眼前这片混乱局面中缓过神来。
直到四周刀光剑影,火光冲天,哭喊呼救声渐渐四起,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寺里来了刺客,寒山寺怕要变天了。
这好端端的寺庙,怎会无故闹起刺客来,且一个个身手不凡,非寻常人,怕不是奔着打家劫舍来的,倒像是奔着……灭族而来。
是冲着沈家来的!
这个念头一起,柳莺莺顿时神色一惊。
她此刻被沈琅藏在山石后,一片安全,然而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喊叫声,柳莺莺骤然开口道:“不好,桃儿。”
话一落,柳莺莺咬牙朝着后院方向摸了去。
第124章
没想到, 柳莺莺刚爬上游廊,正好撞见远处有一黑衣人肩上扛着个人从后院方向箭步而来。
前方还有一人举刀开路。
二人健步如飞,远远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而来。
柳莺莺心头一紧, 立马将身子一缩, 闪身缩到了栅栏下躲了起来,只见两个黑衣人扛着人由远及近, 然而走到游廊尽头, 却又立马原路折了回来,其中一人道:“不好,沈家援兵到了。”
话一落, 前方开路那人忽而举着刀冲着后头扛人那人道:“不若将她给……咔了。”
那人凶神恶煞的说着。
扛人那人却道:“不行,得拿她的命引那姓沈的过来。”
“任务若完不成, 即便杀出去了也不过死路一条。”
二人说话间复又折了回来。
此刻寺庙里火光参天,照亮了半壁山巅, 外头刀剑声阵阵, 二人正好折到柳莺莺头顶处,垂在黑衣人背后的那张侧脸好巧不巧正好刚好映入了柳莺莺眼帘。
柳莺莺趁着火光正好看清了那张脸, 待看清楚了那张脸后, 顿时双眼一瞪,竟是……竟是宓雅儿。
柳莺莺见状一时死死捂住了唇鼻,莫非这些刺客是为了掳宓雅儿而来的?可若是只为了掳一人,犯不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啊,等等, 他们方才说要用宓雅儿引那姓沈的出来, 那姓沈的莫不是沈琅吧。
莫非, 今日这群刺客,或者杀手是为了沈琅而来?
柳莺莺本不欲理会, 她与宓雅儿算不上深交,犯不着以命相搏,只盼着二人快快离去,她好去后院将桃夭救出来,不过看到眼前这张脸后,见那二人意见不合,唯恐宓雅儿惨遭这二人毒手了,到底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眼看着那二人正要翻上屋檐掳人逃脱,说时迟那时快,柳莺莺人还没缓过神来,一柄匕首已远远挥刺了过去,直接笔直无误的刺入一人后颈,那人闷声一声倒地不起,前方扛人之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瞬间,一颗巨石砸在那人脸上,那人惨叫一声,两个黑衣人相继倒地。
肩上的宓雅儿被甩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后柳莺莺一度死死捂紧了心口呆立在原地,心脏砰砰砰的跳得飞快,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没想到人命竟这样脆弱,转瞬即逝。
柳莺莺的脸色一度有些苍白,然后周遭的纷乱容不下她后怕及感慨,待缓过神来后,立马飞快上前探了探宓雅儿的鼻息,又朝她脸上用力的拍了拍,却见她人已昏厥,如何都叫不醒。
此刻整个寺庙一片大乱,随时有杀手刺客过来,柳莺莺不敢久留,只咬牙费着九牛二虎之力将宓雅儿一把拖到山石后藏了起来,正要再度往后院去时,不想,方一攀上游廊,便远远看到一道倩影正一步一步瑟瑟发抖往后退着,那道倩影前方一个黑衣人手执长剑一步一步朝着那抹倩影逼退而来。
那抹倩影吓得瑟瑟发抖,不断呜咽求饶道:“别……别杀我——”
“别杀我——”
话刚说到一半,忽被脚下尸体绊倒,那抹倩影吓得尖叫出声,往后一退时,退到了柳莺莺脚边。
一仰头,看到柳莺莺的那一瞬间,只见那人眼里的惊慌失措顷刻间转为欣喜欲狂,却也很快一闪而过,下一刻,只见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横牙一咬,瞬间一改方才的惊慌失措,忽而猛地一把从地上爬起来牢牢挡在柳莺莺跟前,冲着前方那黑衣人咬牙喊道:“我是宓雅儿,我才是宓雅儿,你别动她,我才是,要杀就杀我——”
那抹倩影一度化身护主忠仆,死命将柳莺莺牢牢护在身后。
话一出口,柳莺莺脸色一沉,那人竟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姚玉兰。
而姚玉兰这话一落,柳莺莺脸色骤然一变,顷刻间反应过来对方正在打哪些主意,双眼骤然一眯,正要怒及而笑反驳出声时,这时,白光一闪,便见那名黑衣人一脚踹开身前的姚玉兰,那柄锋利的利已直直指在了柳莺莺咽喉处,黑衣人眯着眼盯着柳莺莺的脸面看了片刻,竟不疑有他,直接冲着柳莺莺身后二人吩咐道:“带走!”
原来,在柳莺莺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后背早已被一剑抵上了。
黑衣人话一落,还不待柳莺莺开口,后颈骤然被人用力一劈,柳莺莺瞬间不省人事。
走之前,那名黑衣人淡淡瞥了眼地上的姚玉兰道:“告诉沈琅,他的未婚妻在我手里,想要她活命,一刻钟后,黑风崖,过时不候,便等着给她收尸吧!”
话一落,三人揪住柳莺莺的衣领纵身一跃,跃上屋檐,转眼消失在了黑夜中。
柳莺莺等人一走,姚玉兰一度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直到一阵冷风吹来,这时她才战战兢兢缓过神来,这时,身下一具尸体也跟着迷迷糊糊醒来,正要爬起来,吓得姚玉兰胡乱抬手一摸,摸到一块大石头咬牙便朝着那具尸体上砸了去,那具尸体瞬间没了生息。
姚玉兰大口大口喘息着,脸色一片苍白。
此刻游廊尽头脚步声阵阵,似有人闯了过去,姚玉兰惊魂未定便要逃离,然而逃离之前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立马仓惶爬起来朝着方才柳莺莺方才躲避的那处山石后躲去,不料方一踉跄而去竟再被一具尸体给绊倒,姚玉兰吓得抓起手中的匕首便要刺去,却在即将刺去的那一瞬间借着远处恍惚火光看清了倚在山石上的那一张脸。
姚玉兰一愣,立马惊呼一声:“表姑娘——”
她扔下匕首便立马凑过去欲摇醒宓雅儿,却在下一刻,看着远处动乱的一片,忽而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
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过眨眼间功夫便见姚玉兰一不做二不休,忽而抓起地上的匕首举着便缓缓朝着自己额头上滑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而后再一咬牙举起匕首便猛地一下朝着自己肩头扎去。
“少主——”
游廊外,吴庸发现廊上尸体,立马提声禀告着。
沈琅大步踏来,吴庸将火把一举,看到廊中两具尸体,沈琅神色一变,立马朝着廊下那处山石方向看去,恰逢此时,那个方向传来细微一声呼救声:“救命——”
沈琅嘴角一抿,衣袍一掀,立马一脚踏上栅栏纵身跃下,等赶到山石后时,只见一具身躯歪倒在了小径上,沈琅神色骤然一变,立马弯腰去抱,却在指尖将要触及那片身躯的前一刻,眉头一蹙,于半空中停了下来,这时,倒下那人忽而抬手一把用力的抓住了沈琅的手,只一脸虚弱道:“大……大公子……”
沈琅听到这抹陌生的声音瞬间脸色一松,而后眉头一皱广袖一抬,直接挥开了那只手,顷刻间站了起来,背着手负手而立着,冷声质问道:“此处之人呢?”
姚玉兰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看了看被挥开的自己的手,一度攥得紧紧的,良久良久,用力的将手朝着身后一指。
沈琅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山石里侧竟还躺着一个人,顿时大步踏去,一把将人扶起,却在将人抱起的那一瞬间,脸上再度染上一抹异色,只见怀中之人并非……
而是表妹雅儿。
沈琅脚步一顿。
正好此时,被几经折腾之人幽幽转醒过来,宓雅儿一睁眼,迷迷糊糊看到眼前这张脸,瞬间想起方才院中大乱,自己贴身婢女被一剑刺穿胸口的那一幕,顿时一脸惊恐的一把紧紧抱住沈琅道:“表……表哥——”
继而扑在沈琅怀里瑟瑟发抖,一脸后怕的啼哭了起来。
沈琅皱着眉头正要将人推开,无奈宓雅儿实在害怕得厉害,沈琅立马举目四望,此处不见那人身影,料想她为人机灵,该是逃脱了,今夜这批死士已被诛杀殆尽,应无危险了,不过纵使如此,再欲将姚玉兰盘问一遭,却见她此刻躺在地上似昏厥了过去,皱了皱眉,这才一把抱起宓雅儿冲着吴庸道:“你领一路人马亲自去寻,找到为止。”
沈琅虽不曾点名道姓,吴庸却瞬间会意,立马领命而去。
话一落,沈琅抱着宓雅儿往后院方向踏去,亲自前去后院查探。
等到沈琅赶去后院时,内院全是女眷,压根手无缚鸡之力,刺客残暴凶险,冲进来后直接拔刀便砍,冲着不留活口来的,不过转眼功夫,堵在门口的婆子婢女竟被砍杀了大半。
此刻门口倒下七八人,尸横遍野,血迹斑斑,沈烨与沈琅分头行动,沈烨率人来后院救人,却不料来晚一步,后院以老夫人为首的所有主子在为难凶险时刻被老夫人贴身伺候的老妪邬妈妈及时藏在了柴房,唯独表姑娘宓雅儿不知了去向。
沈琅抱着人来时,整个内院一片大乱,连老夫人也杵着拐杖在院中来回踱步着,急得连连挥动拐杖道:“还不派人去找,便是将整个山头翻过来也要将我雅儿找回来。”
“若雅儿有个好歹,老婆子我也不活了——”
话说到一半,看到沈琅抱着宓雅儿踏了进来。
“大哥——”
“表姐——”
瞬间,沈家所有女眷全部前仆后继涌了过来。
沈琅直接将人交到了婢女手中,抬目看去,整个院子里人头攒动,却并没有看到那一个。
当即,脸色沉了下来,心中闪过一抹不好的预感。
老夫人见宓雅儿平安归来,顿时神色一松,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又见沈琅亲自将人送来,顿时一脸欣慰,不过见眼下“兵荒马乱”,无心叙私话,正欲问及眼下情况,却见沈琅沉着脸色骤然面色阴寒的朝着人群发问道:“人都清点了么,可还有何人走失了?”
沈琅难得一脸威严的发问着。
便见人群众人来回清点着,竟无一人发现少了个柳莺莺。
沈琅面色渐渐寒冷了下来,这时,听到宓雅儿动向后特意赶来的沈烨听到此话,骤然神色微变,看了眼沈琅,沉吟片刻,方沉声开口道:“大哥,柳姑娘——”
话刚一起,便见院外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冲了进来,一脸惊慌失措道:“大公子,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不见了——”
院门外,桃夭牙齿打颤着,一度要哭出了声儿来。
桃夭话一落,只见沈琅猛地转过身去,手一抬,只闻得哗啦一声,沈烨手中的剑瞬间出了鞘,等到众人回过神来时,那抹玄色身影早已经拔剑凛冽而去,转眼不见了身影。
第125章
“少主, 属下探得一路人马朝着黑风崖那个方位去了——”
“该是几条漏网之鱼,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不知……不知柳姑娘在不在他们手里,属下已派暗卫去探了。”
话说沈琅踏出内院后便召集所有私卫满寺搜捕寻人, 不久, 吴庸亲自赶来禀,沈琅闻言嘴角一抿, 二话不说, 直接朝着黑风崖方向追赶而去。
山顶严寒,树间寒露甚至凝成了冷霜。
崖边更是冷风刺骨,一阵阵犹如刀割。
柳莺莺本已昏厥, 被寒风割醒,迷迷糊糊睁眼, 只见头顶悬着一道火把,她骤然清醒过来, 便见几步开外的地方, 有两个手执长剑的黑衣人牢牢将她看守着。
她此刻双手被反手捆绑着,倚靠在一株大树上。
柳莺莺心头一惊, 没想到救了人后, 自己反被掳了?果然,这世道什么人都当得,唯独好人当不得。
也没想到,千妨万妨,家贼难妨, 她在整个沈家谨小慎微, 却不想到头来却被同一个院里看似最和善温婉之人啄了鹰眼。
那个姚玉兰, 还真是小看她了。
醒后柳莺莺立马闭上了眼,假装没醒, 心中则飞快盘算着自己此刻的处境。
今日这一场劫杀分明是冲着沈家来的,见人就杀,不论男女老幼,手段之凶狠毒辣,绝非常人,沈家乃清远城土霸主,何人敢如此猖狂。
方才她被姚玉兰污蔑成宓雅儿时一度都不敢反驳,唯恐身份泄露,她跟姚玉兰二人都要被就地诛杀。
这会儿,倘若承认身份怕是依然会让这群穷凶极恶的歹徒恼羞成怒。
他们将她当作宓雅儿掳到这里,显然是冲着沈琅来的,也就是说,在沈琅到来之前,她会安然无恙。
可万一,那姓沈的他不来呢?
她可不是他的亲表妹,不是他的未婚妻,虽二人有过几次水乳交融,亲密接触,可臭男人们素来都是提上裤子不认人的,一来,摆明着是要以身犯险,若二者身份对调,柳莺莺就不会来。
显然,她不能将自己的命押在一个靠不住的男人身上。
这样想着,柳莺莺小心翼翼地探着四周环境,下意识地朝着大树左右小心挪去,不想,这一挪动间,赫然只见身后山石乱滚,柳莺莺猛地瞪大了眼,竟见树后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原来,这颗大树长在山崖边。
她就倚在大树背面,这一挪动间,瞬间吓得柳莺莺头皮发麻,浑身瘫软在地。
整个人险些滑到崖下去了。
她这番动静瞬间引得前方两个看守的黑衣人回过头来,下一刻,一柄利剑指在了柳莺莺面门前,不多时,剑刃忽而缓缓举到了柳莺莺咽喉处,而后那抹锋利的尖刀缓缓挑起了柳莺莺的下巴,将她整张脸挑了起来。
“啧啧,不愧是西凉第一美人儿,这货色,连整个京城都难寻。”
举剑挑起柳莺莺下巴的是一个粗犷的彪形大汉,脸上绑着黑巾,看不出具体面貌,只露出一双凶悍又垂涎的眼来。
透过火光,两只豆大的眼珠子死死钉在了柳莺莺脸面上,一时咬咬牙,似等得有些不耐烦冲着领头那名黑衣人道:“大哥,都这个时辰了,那个姓沈的怕是不会来了。”
顿了顿,又一度咬咬牙关道:“任务若完不成,回去了也不过死路一条,倒不如在临死之前让哥几个好生快活快活。”
“能在死之前尝到这等绝色滋味,便是死也知足了。”
说话间,只见那个彪形大汉上前猛地一把掐住了柳莺莺的腮帮子,正要掐着柳莺莺的脸将她一把提拎起来之际,却不料,在下手的那一刻,一口利牙死死咬在了他的虎口处,一口下去差点儿将他的皮肉都给撕扯了下来,瞬间,疼得彪形大汉龇牙咧嘴,嘴里怒喝一声:“臭娘们。”
话一落,一个巴掌猛地扇到了柳莺莺脸上。
柳莺莺整张脸都被扇得别过了脸去,脑子里一度嗡嗡作响,只觉得半张脸都被扇麻了,然而下一刻,却依然咬着牙关死死盯着那彪形大汉,随即将嘴里的血水朝着彪形大汉方向一吐。
鲜红的血顺着柳莺莺嘴角溢了出来,沾染了半张脸,然而在崖边火光的照耀下,却美得像只食人血的妖精似的,妖孽夺目,美得惊人。
彪形大汉先是被她这番动作一激,火气噌噌噌猛地一下上涌,然而待目光落在那张妖孽横生的脸上后,又心魂一震,不多时,忽而咬牙吐了口唾沫,道:“倒是个烈性子。”
顿了顿,忽而淫、荡一笑道:“老子就喜欢这样彪悍的臭婊子,嘿,带劲。”
说完,正要揪住柳莺莺一把将她整个人揪起来扑过去时,这时,只闻得嗖地一声箭风响起,一支利箭没有丝毫征兆的从远处黑暗中骤然飞射而来,准确无误的钉入那大汉的手臂上,直接从那手臂中央横穿而过,顷刻间,只闻得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在整片山头传响。
然而,不过嚎叫片刻,下一刻,那道惨叫声瞬间变成了惊恐声,从山崖顷刻间没入悬崖底。
原来,趁着他受伤痛苦不备之际,柳莺莺双脚一抬,直接一脚将毫不设防的他一把踹下了山崖。
惊恐凄厉的惨嚎声引得崖边飞鸟阵阵扑腾。
声声传入众人耳中。
竟传响许久,不绝于耳,可见山崖之深。
“二弟——”
“二哥——”
为首那名黑衣人与树下一名黑衣人见状齐齐脸色大变,冲到了崖边,齐齐朝着悬崖下大喊了一声,下一刻,二人心有余悸的同时,只见为首那名黑衣人反应敏捷,飞快一把用剑刺向柳莺莺咽喉,另一人上前猛地一把揪住柳莺莺,三人同时朝着远处看去,便见黑暗如同深渊的浓夜中,一抹比夜色更暗的身影从夜色中一步一步缓缓而出。
那人手执一张巨大的弯弓,相貌冷峻,眉眼如峰,浑身气质威严森木,比身后这座万丈高崖还要巍峨。
那人正是沈琅是也!
看到沈琅出现的那一刻,柳莺莺神色明显一愣,没想到他竟……真的来了。
方才情急之下,不得思考,柳莺莺流落在烟色之地这些年,素来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她素来与人结善不结仇,然而许是她往日里和善惯了,总有人忘了那张绝美皮囊下究竟藏了怎么一副真肺肠来,怎么说,她也是在风月场混迹过五年的人了,岂能是个善茬。
方才那个淫、货扇了她一巴掌,柳莺莺便要他命偿。
便趁乱一脚将他交待了。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来者何人。
直到这会儿,反应过来,隔着夜空,二人遥遥相望着。
正两两相看间,这时,为首那名黑衣人抬手一把狠狠掐在柳莺莺的脖颈处,反手将她挡在身前做盾,一边捏着她的咽喉将她逼退到崖边,一边一脸警惕又冷笑的看向远处沈琅道:“沈大公子到底还是来了,看来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黑衣人冷笑一声,死死掐住柳莺莺咽喉道:“若想救这位西凉公主的话,劳请沈大公子从这里跳下去了,否则——”
黑衣人掐着柳莺莺的脖子往崖边一带。
瞬间,脚下山石哗哗往崖下滚落。
柳莺莺半个身躯被他逼退到了山崖外,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着。
关键是,咽喉险些被他掐断了。
整张脸瞬间胀得一片紫红。
连咳都已然咳不出来了。
沈琅见状,面色微沉,背在身后的手骤然紧握成了一个拳,然而不过片刻功夫,只见他瞬间恢复如常,只神色淡淡若无其事道:“只管动手便是。”
顿了顿,淡淡掀了掀眼皮,道:“不过草芥一根罢了。”
说这话时,沈琅清冷的嘴角浮出淡淡的冷讽,满脸的不屑一顾。
柳莺莺闻言,嘴角亦是跟着牵起了一抹冷讽。
黑衣人闻言,则双眼一眯,反手一把将遏制住柳莺莺的咽喉将她锁在身前,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时,不待沈琅回应,只见吴庸笑着自黑夜中大步踏来,哈哈大笑一声道:“你们这些蠢货,你们劫人时连身份都不待确认的么,这位姑娘姓甚名谁,你们都不问清楚便将人劫了来,你们征求了这位姑娘的同意了么?哈哈哈,那好,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们吧,这位姑娘哪是什么西凉公主,我家未来少夫人这会儿好端端的在庙里躺着呢,这位姑娘不过是个寄居在沈家的无名之辈罢了,我家主子认都不认得她!”
吴庸哈哈大笑着,叉着腰一度乐得快要直不起腰了来,嘴里连连大笑道:“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缺心眼了不是!”
吴庸笑得一度死命捂住了肚子里。
两名黑衣人神色一愣,立马对视一眼,却显然不信,听说沈琅的未婚妻乃西凉第一美人,眼下这女子的美貌,她若第二,何人还敢称第一,她不是西凉公主,何人才是,一个个无名之辈,会生得这般绝色。
二人自是不信,不多时,只见身后那名黑衣人用剑朝着柳莺莺那个方位指着咬牙道:“她若不是沈琅的未婚妻,那沈琅这会儿……这会儿怎会亲自赶来?”
吴庸这时收起了脸上的取笑,洋洋得意道:“自然是来活捉你们的。”
话一落,眯着眼看向二人道:“是不是平南王府派你们来的?”
话一落,便见两个黑衣人脸色一变。
吴庸道:“果然如此。”
说话间,吴庸顿时面色一沉,冷声呵斥道:“你们眼下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还不束手就擒。”
两名黑衣人见状,面色一沉,看向身前这张绝色容颜,却始终不信,又或者手中这人已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只见领头那名黑衣人死死掐着柳莺莺的咽喉道:“既如此,那这个冒牌货想来对沈大公子毫无用处了。”
他双目紧紧盯着沈琅,与此同时,一点一点加深了手中的力道,眼看着便要一把掐断柳莺莺的咽喉之际。
这时,只见沈琅凤眼一眯,忽而将广袖一挥,骤然发出指令道:“乱箭射杀!”
这道命令响起的那一瞬间,乱箭骤然横冲出世,两个黑衣人毫无防备,明显一愣,而后领头那名黑衣人骤然一把松开柳莺莺将她挡在身前抵挡乱箭,却在他松手的那一瞬间,看到沈琅手势后的那一刻,早已将绳索刺断的柳莺莺抓起簪子反手猛地朝着黑衣人腰腹一把刺去。
黑衣人闷哼一声失神的那一刻,沈琅举剑一挥,锋利颀长的利剑笔直射入那人咽喉,从他的脖颈横穿而过,黑衣人发出“呃”地一声,直直往后倒去,瞬间跌落悬崖。
另外一人挥剑挡箭,不过片刻功夫,便被乱箭刺穿,跟着坠入悬崖。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寒风呼啸。
身后是万丈悬崖,漆黑无比。
一瞬间,世界恢复平静。
柳莺莺悬在崖边,摇摇欲坠,此刻她头发凌乱,半张脸被鲜血糊住,整个狼狈不堪,良久良久,双腿渐渐发软,险要站立不稳,朝着崖后倒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双铁臂箍住她的腰身,将她稳稳捞了回去。
只见沈琅握着弓箭大步踏来。
牢牢擒住她的腰身。
二人于崖边定定对视着。
不多时,只见沈琅微微抿着嘴,缓缓抬手正要捧起柳莺莺的脸,这时,一股冷冽的疾风忽而从树中窜出,紧接着一支利箭从树上飞来,直直朝着柳莺莺后背射去。
沈琅双眼一眯,下意识地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一扯,抱着她的身子一转,下一刻,一声闷哼声从沈琅喉间溢出。
紧接着,第二支箭从埋伏的树中射出,沈琅抱着柳莺莺一避,然而那支箭却有意射在了悬崖内侧,二人躲避间双双坠入悬崖。
“少主——”
第126章
掉下悬崖的那一刻, 柳莺莺只以为自己死定了。
不禁万分后悔,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好不容易从妓院赎身出来, 好不容易恢复自由之身, 好大的日子正在等着她过活呢,结果却千里迢迢费心巴拉跑到这千里之外过着这般小心翼翼、寄人篱下的生活, 不是吃饱了撑的又是什么?
许是死到临头才忽然间发觉,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锦衣玉食以及什么好绝世好名声都算个屁,全部都抵不过一个好死赖活着。
便是臭名昭著, 便是声名狼藉又如何,人若没了, 名声再好,一切不都是白搭么?
只可惜, 临死之前才捂出这些来。
她竟马上要死了。
一时心软, 救下一个宓雅儿,不想, 却是用自己的命来换的。
柳莺莺不禁万分后悔, 后悔为何多管闲事,更后悔为何鬼迷心窍来了这清远城,呜呜,这一世她好日子还没过过几日了,这绝世的美貌还没为她带来任何回报和好处了, 就要一遭毁尽, 不知下一世投胎还能不能再拥有这一张脸。
可惜, 连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她遗书都还没写了。
唯一的安慰许是……好歹有个伴。
至少黄泉路上并不孤单。
可是这个伴若是这姓沈的话, 那可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主,主打一个惜字如金。
这黄泉路上,有他没他又有何差别?
柳莺莺心中这般吐槽着,转眼,便坠落崖底,再没了任何知觉。
等到再次醒来时,整个世界一片昏暗不清,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来到了阴曹地府。
双眼还没看清,下一刻,一股巨大的钝痛感从全身袭卷而来,浑身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压得柳莺莺阵阵窒息,只有些喘不过气来。
以至于她觉得自己不像是摔死的,倒像是被滚落的巨石也砸死的。
下意识地抬手去推身上的巨石,却如何都推不动,直到双手触及到一片坚固的湿润,滑腻腻的,黏糊糊的触感,手中的触感那样真实,不像是梦境,更不像在地狱,柳莺莺一愣,骤然反应了过来,只立马抬手一路顺着身上的这块巨石探去。
掌心是一片铜墙铁壁,再往上,触及到一条坚固的胳膊,此刻竟还在了她的腰上,紧紧箍着她的腰身,再往上,是一张坚固的侧脸,枕在她的肩窝上。
柳莺莺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块巨石竟是一个人。
而这个人,熟悉的肌肤相贴的触感,熟悉的淡淡檀香气味,这个人是沈琅。
这个认知传回大脑的那一瞬间,寒山寺遭刺客屠杀洗劫,以及黑风崖边被人扼住咽喉威胁,还有沈琅的及时赶来,以及最后二人双双跌落悬崖的一幕幕顷刻间在脑海中回闪了起来。
柳莺莺头皮骤然阵阵发起了麻来。
她没死。
她竟没死。
等等——
这抹喜悦之色压根还没来得及展露,下一刻,柳莺莺立马朝着身上这道沉重的身躯推搡查看了去。
“醒醒。”
“醒醒。”
“沈琅。”
柳莺莺心头一紧,心中只有片刻的慌乱闪过。
若是记得没错的话,在二人坠入悬崖之前,沈琅替她挨了一箭,而在这更早之前的前一日,他才刚挨了杖罚,背后足足挨了三十棍,接连受了这样的伤,再从万丈悬崖掉落,加之此刻对方一动不动的倒在她的身上,柳莺莺一度只以为对方……死了。
她心头骤然一慌,拼命的去推搡着,嘴唇一度哆嗦着不断轻唤着他的名讳,然而一个成年之躯全部压在她的身上,竟一度推搡不动。
她只得立马改为抬手去抚摸枕在自己肩窝这张脸,直到微微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到他的鼻尖,良久良久,触及到了一抹微弱的气息,柳莺莺指尖一个哆嗦间,心头骤然一松。
一度紧张到全身紧紧绷直了。
只觉得肚子阵阵扭曲,双腿阵阵抽动着。
紧张到……小腿上的筋脉以及肚子里的肠道都阵阵抽搐了起来。
小腿抽筋了。
肚子抽筋了。
疼得柳莺莺一度身躯绷直了,疼得冷汗直冒,牙齿一下一下打着颤。
待渐渐缓过神来后,柳莺莺忽而一把紧紧抱住了身前这道身躯。
没死。
没死。
还活着。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柳莺莺死死抱着对方长长吁了一口气来。
却丝毫不敢松懈半口气。
因为,身上的这道身躯浑身冰冷,气息微弱,即便不死,柳莺莺担心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柳莺莺从来不是软弱之人,也从不信命,她在妓院那等鱼龙混杂之地都能挺过来,眼下这些困境算得了什么,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便有翻身之时。
他救了她一条命,便是要死,也得让她还了一条命再死。
这样想起,柳莺莺用力的咬紧了牙关,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身前的这道身躯缓缓推开,这座“大山“挪开的一瞬间,浅浅的光线溢了进来。
四周一片漆黑,周遭一片冷寒,柳莺莺一度不知自己所在何处,直到这抹微光进来,这才看清楚原来二人此刻竟在一处洞穴入口。
他们不是掉在悬崖崖底了么?
怎会来到洞穴入口?
愣了一下,借着微弱的光线才见沈琅此刻单膝跪在地上直接倒趴在了她的身躯上。
想来,是二人掉下悬崖后没死,沈琅率先醒过来,抱着她入了这处洞穴,却在费力走到洞穴入口处时体力不支,直接昏阙了过去。
神色一恍间,才见他的后背还插了一支利箭未曾拔出。
手一抬,满手黏糊糊的,竟全是未干的血液,全部是来自沈琅的身上的鲜血。
看着背后那支斜歪的利箭,看着眼前这只布满鲜血的手掌,柳莺莺双眼有片刻的眩晕,良久良久,她横牙一咬,小心翼翼地将沈琅放置倚在石壁上,而后飞快脱下身上衣袍一把紧紧包裹在他的身躯上,随即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用力的搓着,待将他的手渐渐搓热了,方咬牙道:“等着我。”
话一落,柳莺莺飞快踏出了洞穴。
崖底怪石嶙峋,草木浓郁,成片成片奇形怪状的草木,鲜艳浓郁,全是柳莺莺没有见过品类,光是一片叶子都有半人高,许是荒无人烟,从未有人踏足过,远远看着莫名瘆人,唯恐不知打哪儿便钻出一条毒蛇,或者凶猛猛兽来,将人一把叼了去。
崖底不见阳光,不知什么时辰。
也不知他们究竟掉下来多久了,只知眼下是白日。
柳莺莺不敢走远,只在洞口捡了些枯枝树叶回去生了火,又将树叶卷起当作茗碗,小心翼翼地采集了叶上露水,这才匆匆赶回了洞穴。
洞穴内已点起了火。
沈琅侧身倚在一旁的石壁上。
他此刻着一身玄色衣袍,深色的衣袍看不出任何玄机,紧闭着双眼,看着与往日无异。
然而待走近了后,才见他的脸竟毫无雪色,那双削薄的唇一片苍白,甚至透着淡淡的乌青色。
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鼻尖满是刺鼻的血腥味。
是柳莺莺从未曾在威严高冷的沈大公子脸上看到过的虚弱。
远远的看着,像是个死人似的。
以至于柳莺莺小心翼翼的捧着水走过去,蹲下去的那一刻,只微微止住了呼吸,一度缓缓将指尖探了过去,直到鼻尖再度传来一抹微弱气息的那一瞬间,她从汗毛紧竖,到悄然松气,再到嘴角一抿,依然高高悬着一颗心,丝毫不敢放下。
沈琅背后那支箭她丝毫不敢触碰一下,因为在他左侧肩胛骨的位置,箭的另外一头,是心脏。
不知是不是跌落悬崖时二次创伤,只见箭竟折断了只剩下半支,且一度斜着插入他的身躯。
这支箭……不好取。
然而不取的话——
柳莺莺逼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眼下,对方嘴角干涸,柳莺莺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指腹沾了些露水润在了对方的唇上,而后小心翼翼地举起叶子碗喂他饮水。
然而水顺着他的嘴角直接滑落了下来。
压根喂不进去。
这些露水她采集了许久,每一滴都珍贵无比。
眼看着转眼浪费大半。
最终柳莺莺抿着嘴,缓缓将水含入自己嘴里,而后缓缓凑上去,贴上那片薄唇。
唇,前所未有的冰凉。
双唇紧闭。
柳莺莺缓缓闭上眼,用力撬开那片薄唇,而后将嘴里含着的露水一点一点渡入了那片薄唇中。
而后,飞快低头一看。
只见那片干涸的嘴角渐渐湿润了。
饮进去了。
柳莺莺心头骤然一松,而后依法炮制,再饮一口缓缓渡入,一口送完,正要松开之际,却未料那片冰冷干涸的唇骤然像是活了过来,像是缺了水的鱼儿久逢甘霖般竟一路主动追逐了上来,一度用力啃咬着,舔舐着,叼着她的唇拼命索取,吸允了过来。
柳莺莺一愣,连连躲避着,直到嘴里发出唔唔的呜咽声。
终于,唇上骤然一松,紧接着额前一抹冰冷的额头一触,柳莺莺额头上贴着一抹坚硬的额头。
冰冷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
而后,脖颈处贴上来一只大掌,单手握着她的脖颈,而后将她的脸捧了起来。
柳莺莺一愣,一仰头,只见沈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醒了过来,一双眼漆黑得吓人,沉沉盯着她,一动不动。
看到这双眼,看着这张骤然苏醒过来的脸,不知为何,柳莺莺心头骤然一震,鼻尖没由来的一阵酸涩泛起,双眼一红,只忽而一把扑过去紧紧抱住了眼前这副身躯。
第127章
柳莺莺素来是个体面人, 混迹风月场多年深知眼泪代表软弱,在那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从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很少哭过, 当年年幼时在妓院被人欺负时不曾哭过, 回到柳家被父叔联合“抛弃”时没哭过,就连之前被杀手歹人用刀剑架在脖子上也没有哭过, 然而眼下却不知为何双眼骤然阵阵发热了起来。
自记事以来, 她便是在妓院度过的,花楼里的姑娘们尔虞我诈,欺软怕硬, 男人们好色猥琐,偷奸耍滑, 无人真心结交相待,活了整整十五年, 唯一让她体会过片刻温情的也不过一个吴氏而已。
那日她想, 当她遇到危险之时,这个世界上愿意舍身相救的除了吴氏便再无他人了, 却不想, 沈琅竟当真出现了。
沈琅的出手相救,是她始料未及的。
毕竟这伙人就是冲他来的,而她,远没有重要到劳他以身犯险的地步,可是, 他偏偏就出现了, 不但来了, 还为她挡了一箭,最终落得与她双双坠入悬崖, 恐将身首异处的下场。
临死之前,柳莺莺十分后悔,后悔将自己陷入这等险境,同时,她想,他定也是后悔的吧。
醒来的那一刻,她也不知为何一下恐惧慌乱了起来,只知道她害怕他死,或许是因为醒来后身处在一片全然陌生之地,源自于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又或许是源自于自己牵连到对方的愧疚感,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沈琅一动不动毫无生息的那一刻,柳莺莺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丝慌乱之意。
直到这一刻,怀中的身躯虽依然冰冷得吓人,却那样的挺拔坚固,紧紧抱着,才觉片刻安心。
与此同时,却也不知为何,一直强撑的情绪莫名在这一刻离奇失控了。
柳莺莺紧紧抱着那道身影,咬紧了唇瓣,温热却又无声的眼泪没入那片冰冷的胸膛里。
“哭什么?嗯?”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低沉微弱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片刻后,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掌轻抚在柳莺莺脑后,朝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似在安抚她,不多时,将她的头重重摁在了他的胸口,低低说道:“放心,死……不了。”
沈琅的声音十分低沉,细细听着透着一丝暗哑,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虚弱,和一丝轻易不曾察觉的停顿声。
柳莺莺骤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立马从对方的怀中挣起来。
一仰头,便对上了那双清冷漆黑的凤眼。
只见此刻沈琅正低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过虚弱,脸色太过苍白的缘故,反衬托得那双眼睛十足漆黑迫人。
此刻,身后柴火滋滋燃烧着。
猩红的火焰映衬在了他的眼睛里,黝黑的瞳仁里似有团浓浓火焰在燃烧。
只觉得有些灼热浓烈。
在触及到那道目光的一瞬间,柳莺莺头一低,飞快避开了那道灼灼目光。
然而下一刻,下巴被人一把紧紧捏住了,而后脸被人再度缓缓托了起来。
沈琅捏着她的下巴,重新捧起了她的脸,面对面的将她定定看着,不多时,只微微抿着唇,抬起了手指一下一下朝着她的脸上轻轻擦拭了去,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粗粝的指腹轻轻蹭在刮在她细腻娇嫩的肌肤上,只微微有些痒。
对方此刻双目专注的盯着她。
在那样一双目光的视线下,柳莺莺的脸渐渐一热,只觉得有些难堪,又有些……极不习惯,更多的是一种不大自在。
他们二人虽早已肌肤相亲过了,然而,床榻上有多火热,下了榻后,便有多不熟。
从未像现在这般亲密和温存过。
显然,沈琅并非温柔外放的性格,他待人接物素来严谨清冷,像是一朵高岭之花,从未曾下过神坛,然而,此刻却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温柔,像是第一次走下了神坛似的。
在这样一番生离死别的分岔口,那一下一下的轻蹭间,只让柳莺莺心头也跟着一下一下轻颤了起来。
世界仿佛在此刻静止。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柳莺莺睫毛轻轻颤着,忽而发问道:“为何救我?”
柳莺莺咬着唇喃喃问着。
触及到她眼尾的那根手指略微一顿,片刻后,微微曲着,用那抹粗粝坚固的手指继续朝着她的眼尾刮蹭着,直至将她眼尾残留的最后一抹泪渍拭去后,沈琅这才缓缓收回了手,而后盯着柳莺莺狼狈凌乱的面庞定定看着,不多时,嘴角略微一扯,道:“救自己的女人有何稀奇?”
沈琅神色淡淡的说着。
语气神色自若,稀疏寻常,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话一落,却见柳莺莺神色一愣,从沈琅嘴里冷不丁听到这样一番话,不亚于当年在妓院时听到那些儒雅斯文的白面书生张嘴说出荤段子的惊诧,不亚于瞧见一些个五大三粗的粗狂汉子翘着兰花指抛着眉眼冲着花楼里的姑娘们一口一个娇滴滴的唤着“姐姐”的惊悚。
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一丝违和。
只觉得像是个登徒子在调戏良家妇女说出来的话似的。
柳莺莺愣了一下后,脸骤然一胀,瞬间将唇一咬,低低道:“谁是你的女人。”
话一落,只见对面沈琅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不多时,手微微抬着,似要继续去捏她的下巴,好将她的脸再度抬起来,看她的脸,看她的眉眼,看她的神色。
却不料,手抬到一半时,眉间骤然一蹙,良久良久,竟缓缓垂落了下去,目光一移,落到了柳莺莺的身上,上下查探一眼,低低问道:“可有受伤?”
几乎是在用出最后一抹力气问出这几个字时,便见沈琅骤然一咳,顷刻间将脸转了过去,竟咳吐出了一口血来。
沈琅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没有丝毫征兆,瞬间吓了柳莺莺一跳。
他醒了过来,让她彻底松懈一口气。
他的语气太过镇定,好似已无大碍了似的。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安抚着她的神色。
直到这一口血彻底将柳莺莺拉回了现实。
柳莺莺心中骤然再度一慌,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现在身上的伤究竟有多严重。
只立马捧起了沈琅的脸,这才见他的脸色早已毫无血色,白的几近透明,像是浑身的血液被流干了的那种白。
嘴角的鲜血一路沿着下巴一路流淌了下去,最终没入黑色的衣襟里。
柳莺莺几乎是颤抖着用袖子去替他擦拭嘴角的鲜血,嘴上慌乱问道:“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又道:“可是……可是摔到哪儿了。”
柳莺莺的语气略有些语无伦次,方才沈琅未醒时,她分明有条不紊,不想他的苏醒竟打乱了她的心神,良久,良久,柳莺莺捧着沈琅的脸,强自打起最后一抹精神,只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你先别说话,我先来帮你查看伤口。”
柳莺莺逼迫自己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沈琅缓缓闭上眼,吞下喉咙里再度涌出来的一口鲜血,冲柳莺莺淡淡点了点头,道:“嗯。”
柳莺莺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支起身子,跪在沈琅身前,缓缓凑过去,去解他领口的衣襟。
背后的箭还紧紧插着,是丝毫不能触碰的存在。
谨防脱衣的动作触碰到了背后的伤,柳莺莺凝紧了所有的身心,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片衣襟。
玄色衣襟打开的那一刻,才见里头白色的里衣竟全被染成了鲜红色,直接被染成了一件红衣裳。
柳莺莺一度倒抽了一口气。
伤口不是在后背么,怎么前面竟都被染红了。
这抹鲜红刺得柳莺莺头晕目眩,一度只有些睁不开眼来。
手指不断轻颤着,直至将染红的里衣挑开,才见那支箭竟贯穿了他的全身,直接从背后射到了胸前来,箭尖冲破了那片鼓鼓囊囊的肌肉,冒出了一个细微的尖头来。
看到这抹伤口,柳莺莺面上一度再无任何血色。
而当她小心翼翼用匕首将他身上衣袍划破欲将他身上衣袍全部褪下之际,却见沈琅的右手一动不动的垂落在那里,并没有任何配合。
直到柳莺莺小心翼翼地去牵他的手,却在触碰上去的那一刻,他半边身躯都微微一震。
柳莺莺一愣,猛地抬头看向沈琅道:“你的手——”
话还没说话,柳莺莺一度死死捂紧了口鼻。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整条右臂竟丝毫动弹不得,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之前抱着她,以及为她拭泪的都是用的左手。
一开始,柳莺莺还以为是他肩后受伤的缘故,然而下一刻骤然想起,沈琅背后中箭的是左侧,然而他方才活动的却是左手。
也就是说,他的右手臂受伤了,并非中箭的缘故。
伤到连动都动弹不了一下的地步,是……是断了么?
这个念头一起,柳莺莺双眼骤然再度泛红了一片。
是啊,从万丈深渊跌落下来,她却毫发无伤,必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在他手断了的情况下,在他背后中箭,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他究竟是怎么将她一步一步抱到洞穴来的。
柳莺莺几乎不敢想象那些画面。
眼前渐渐一片模糊。
“无碍。”
沈琅看着她一度将红唇咬碎了,低低说着。
正欲抬手,却见这时柳莺莺猛地将脸一仰,逼退了所有的泪意,一时紧紧抓着沈琅的手道:“别动。”
说完,只继续替他将身上最后一寸衣袍褪了下来。
这才见胸前的伤比起背后的伤压根不值一提。
只见背后一片泥泞不堪,血肉模糊,是日前挨了三十棍的伤。
而左肩胛骨处,一支箭牢牢嵌在骨肉中,箭上有毒,以箭为中心,方圆的皮肉竟全部溃烂发黑,腐化了块碗口大的烂肉。
第128章
身后一直久久没有动静。
沈琅略微侧过脸去, 余光扫了一眼,片刻后,随手将地上那柄匕首捡起往衣袍上擦了擦血迹, 而后递到火上慢慢烤炙着, 待匕首这一面烤沸了,便又缓缓将匕首翻过来, 将另外一面继续烤炙着。
一直将整个匕首烤得发热冒烟了, 这才将匕首朝着身后缓缓一递,神色淡淡道:“将烂肉剜掉。”
沈琅的语气更古无波,像是在诉说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柳莺莺看着那柄冒烟的匕首, 又看了看那烂泥一滩的伤口,却一度牙关打颤着, 久久没有去接。
她知道,伤口都烂成这样了, 若不处理, 沈琅马上将会因伤口溃烂感染而死,可这是……这是要生生在他的身体上剜肉啊, 不亚于削肉剔骨之刑。
且还是在毫无止痛的前提下。
世上能有几人受得住这般酷刑。
许是知晓她的不忍, 沈琅一时微微坐直了身子,低低道:“无妨,我受的住。”
话一落,沈琅拿起一旁经由方才柳莺莺撕下的衣袍碎片塞进了嘴里,用力一咬。
柳莺莺看着眼前这座脊背, 那样挺拔坚固, 像是一座无坚不摧的高山, 虽满背溃烂,可溃烂的皮肉后肌肉却紧绷鼓囊, 结实有力,横牙一咬后,到底将那柄匕首接了过来,而后直接将匕首刺入了那片泛黑的皮肉中。
她手起刀落,一刀下去便直径挑起了一块腐肉,黑色的腐肉下黑红的血水直往下淌。
柳莺莺一度将牙齿咬碎了,额头早已冷汗直冒,却依然忍着残忍,忍着不忍,一下一下,一刀一刀直直剜了上去。
刀剜下去的那一刻,那道挺拔结实的身躯骤然一震,只见他脊背正中央那条龙脉都根根绷炸了出来,整个后背一度用力的弓着,震着,颤着,绷着,浑身阵阵抽搐着。
然而纵使疼得一度快要昏阙过去了,整个过程,沈琅均是一声不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来。
咬着衣袍布料的腮帮子阵阵鼓胀着,头上,脖颈处的青筋根根暴胀了出来。
却生生咬着唇,没有吭过一声。
柳莺莺忍着手中的哆嗦,生生将所有的烂肉全部一块一块剔除干净,直至皮肉中可见森森白骨。
沈琅浑身痉挛着,一度将手撑在了地面上,撑在地上的手掌一度死死抓着地上的碎石,掌上血管俨然要根根爆裂开来,整张脸早已变形扭曲,汗如雨下。
柳莺莺飞快丢下手中的匕首一把扔掉,立马去捧他的脸道:“沈琅。”
却见对方将脸猛地朝着她的肩窝一埋,而后抬手一把用力的搂住她的腰身,单手一把将她拥在怀中,紧紧抱着她,死死抱着她,仿佛要将整个身躯揉进他的身体里,良久良久,只牙齿打颤的吩咐道:“继续。”
柳莺莺闻言却猛地看向他身后的那支利箭,猛地摇头道:“不行,你……你会撑不住的。”
顿了顿,又双眼一红道:“你……你会死的。”
箭插得那样深,已贯穿全身,且在心脏的位置,剜肉便也罢了,不过是骨血上的疼痛,然而贸贸然的拔箭却是会要人命的。
这支箭,怕是连大夫见了怕也会发怵不已。
沈琅绝非寻常人,他是沈家长房长子,是四大门阀之首的继承人,他的命金贵万分,柳莺莺怎敢随意冒险。
然而,却见沈琅慢慢抬起头来,那双猩红的双眼直直盯着柳莺莺看着,良久良久,只见他缓缓闭上眼,再一睁眼开时,只见沈琅眼里已渐渐恢复如常了,只抿着嘴看着她,忽而抬起手一把轻轻握住了她的后颈,冲她低低吩咐道:“坐上来。”
沈琅的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
然而柳莺莺却猛地看向他,莫名听懂了,神色骤然一愣,一度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这档口了,他怎还有这等心思——
然而一抬眼,触及到那双漆黑如鹰的双眼,此刻正一动不动沉沉盯着她,一双眼漆黑得吓人,柳莺莺神色一怔,反应过来,他不是在开玩笑。
“过来。”
沈琅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继续沉沉开口说着。
柳莺莺咬着唇,看了看他胸前那片染红的胸膛,又看了看背后那支毒箭,视线再一抬,看向沈琅。
两人四目相对着。
良久良久,柳莺莺咬着牙关缓缓抱住了沈琅的脖颈。
沈琅紧搂着她的腰,侧脸贴在她的胸前。
洞穴外,淅淅沥沥,竟下起了大雨来。
洞穴内,火堆静静燃烧着,时不时发出一阵细微的啪、啪声。
二人紧紧搂着对方。
直到沈琅抬手朝着柳莺莺背后轻轻一拍,骤然咬牙道:“拔——”
这个字落下的那一瞬间,沈琅掐着她的腰往下用力一摁。
柳莺莺浑身一震,一个哆嗦间,环在沈琅背后的双手紧紧握着那支利箭,死死咬住牙关往外一拔。
瞬间,鲜血噗哧一声飞溅到了石壁上,染红了大片石壁。
沈琅喉咙里闷哼一声,一度死死掐着她的腰,一度将她的腰给掐断了,浑身剧烈抽搐着,痉挛着,而后,将脸埋在她的肩窝,疼得死死搂着她,俨然将她给掐断了。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
柳莺莺见他痉挛着一动不动,心头一慌,松开他的脖颈便要立马去查看伤口,却见在这时,他只手托起了她的身子,而后再度往下一摁。
柳莺莺抱着他的脖颈发出闷哼一声。
他用力抱着她,在痛与快乐中放肆沉沦,直至数十下后,恍然听到他在她耳边含含糊糊说道:“你是最好的止痛药。”
…
雨不知何时,渐渐停歇。
泥土混合着森林里特有的芬芳渐渐钻入洞穴。
雨后空气新鲜,洞外鸟雀吱吱呀呀跳跃叫唤,还有小松鼠跑到洞穴口叽叽喳喳探头探头。
洞穴内一片宁静安详。
在小松鼠探过来找吃的的那一刻,沈琅在这片安详中缓缓睁开了眼来。
一睁开眼,视线便与跳上他肩头的小松鼠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视线撞了个正着,大眼瞪着小眼。
小松鼠似乎并不怕生,看了沈琅一眼,便又继续趴在沈琅肩头一下一下轻轻嗅着,许是血腥味引得它探头探脑,眼看着手中抱着个小野果,一边啃着一边正要朝着他怀中的那片娇躯扒拉了去。
沈琅一怔,下意识地抬起手来便要驱赶做挡。
却未料,手一抬,却使不出半分力来。
沈琅略一垂目,才见此刻自己手臂上绑着几根树枝,用白色的细布捆得紧紧的,稳固着他折断的骨头。
再一抬眼,四下看去,才见自己此刻正侧身趴睡在地上,身下垫着他的那件玄色衣袍,整个胸膛后背被白色的细布牢牢捆绑着,胸前,背后的伤已被处理和包扎过了。
而他侧趴着的身下,一抹娇躯正闭着眼,沉沉睡着着,白皙匀称的胳膊轻轻搭在他的腰上。
将他半抱半搂着,也半拥半垫着他。
充当着他的人肉靠垫。
二人此刻亲密相拥着。
身上雪白的斗篷披在二人身上,渐渐滑落到了腰际。
将她玲珑妖冶的身躯寸寸不落的映入了他的眼帘。
不远处,火堆微微燃烧着,火还未熄,怀中的人应该入睡不久。
守了他一天一夜,为他换药包扎,为他取水喂水擦拭身子,为他以身子取暖散热退烧。
沈琅虽昏迷过去了,却也迷迷糊糊知晓一些。
看着怀中这张疲倦却又恬静的睡颜,又看向跳到他腿上坐着的小畜生,滴溜溜的眼珠子不住的落在她的身躯上,沈琅一度咬紧了牙关,抬起脚将这只小畜生驱赶着。
却未来,小松鼠从他的腿上跳开,又跳到了她的身侧。
此刻她未着寸缕。
沈琅略微恼火。
看什么看。
他要废了它双眼。
沈琅几度欲抬手驱赶,却如何都抬不起,最终将牙一咬,只得咬着牙关费力凑过去,一直凑到柳莺莺腰侧,咬着那抹布料,一路扯回来一路盖上了她的肩头,还觉不够,再往上扯着,直到盖到她的脖颈。
然而衣袍就这样长,顾此失彼,顾头不顾尾,这边盖住了,那边一双笔直纤细的玉腿便又缓缓落入了视线中。
沈琅嘴角一抿。
再一抬眼,便又与小松鼠继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小松鼠噗嗤一下,朝着他用力的吐了几颗果核。
沈琅抿着唇缓缓闭上了眼,再一睁眼时,他嘴角略微一抽。
觉得自己疯癫了,竟跟只小畜生较上劲了。
冷冷扫了那只小畜生一眼后,沈琅终于将视线落入了怀中这抹娇躯上,落到那张美得惊人的脸上,定定看着。
沈琅心头微微一窒。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竟也有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性命的一日。
他以为他只是贪恋她的肉、体美色。
却没有料到,或许,远不止。
师父曾说他六根不净,不得皈依佛门,他却不服,十余年来一直断七情,舍六欲。
直到此时此刻才约莫觉得,师父或许是对的。
不是没有,只是没有遇到罢了。
沈琅垂着目,一动不动的落在那张脸上,定定看着,看着,不知看了多久,仿佛如何看不够似的,良久良久,只忍不住将脸缓缓凑过去,朝着那张殷红饱满的唇上印了一记,而后,挺翘的鼻尖上,眼帘上一口一口轻啄着,最终在那片眉心上落下一枚温润的吻。
第129章
“少主, 太子逝世的消息已传至清远。”
“刺杀少主的乃平南王府的死士,平南王府怕是不会迷途知返,大有不成功便成仁、鱼死网破的架势, 太子一死, 必视少主为唯一劲敌,此番暗杀不成, 不久怕会再度卷土重来, 少主该加倍小心。”
话说周遭一片暖和,柴火静静燃烧烘烤,柳莺莺在这片静谧中缓缓醒过来。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
不知有多久没合过眼了, 一直守着沈琅,他发烧畏寒, 受伤极重,在鬼门关几度徘徊, 柳莺莺丝毫不敢松懈一下, 还是一直守到烧褪了,紧绷的那一根琴弦这才骤然松懈下来, 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趴在他身侧睡着了。
醒来后骤然一惊,眼睛还一片惺忪,立马便要抬手朝着身前查探去,却未料竟扑了个空。
柳莺莺吓了一大跳,猛地一惊, 整个人彻底苏醒过来, 从地上一挣而起, 便见洞穴里已空无一人了。
沈琅呢?
只见此刻洞穴内只剩她一人,起身的那一瞬间, 盖在她肩上的斗篷悄然滑落下来。
柳莺莺拿起那件斗篷举到眼前,是一件全新的斗篷,玄色的斗篷,十分宽厚,不是她原先那身,是件男子外篷,是沈琅的外袍?
再一抬眼,便又见脚边的石头上摆放了一身新的衣袍,白色的衣裙,崭新的一身。
柳莺莺一愣,正眉头紧蹙间,这时,只听到洞穴外头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就站在洞穴口处,声音压低了,听不大真切,却依稀能够听出来,是吴庸的声音。
吴庸赶了来?
这个好消息不由让柳莺莺紧绷着的心弦再度松了一松,她还以为他们二人跌入悬崖底下怕会让搜寻之人久寻不到,毕竟,那人的伤势太过严重,需得尽快医治才是。
然而放心不过片刻后,便见柳莺莺又微微蹙眉,朝着洞口看去。
那人才刚从鬼门关走出来,伤得那样重,手都断了,竟起了身来,不要命了么?
正拧眉间,便又听到外头传来吴庸的声音——
“少主,平南王府那边该如何应对?”
吴庸低低问道。
沈琅背着手,背后挂着一窜念珠,听到吴庸此言,转着念珠的手略微一停,不多时,只淡淡朝着身后洞穴方向扫了一眼,双眼略微一眯道:“杀人偿命,佛祖也当无异议。”
说完,眼皮淡淡一掀道:“就让平南王府那位想要过继的小世子死得安详些罢。”
沈琅用最淡然的语气说着最凶残的话语。
吴庸抬眼小心看了他一眼,立马屏住呼吸恭恭敬敬道:“是,少主。”
说完,飞快看向沈琅身上的伤势,丝毫不敢耽搁,手一抬,只见几十步开外的私卫队里走出来一名年迈大夫,远远在护卫队里候着,吴庸道:“少主伤势过重,属下请了大夫贴身跟随,还请少主速速看诊。”
沈琅却并没有应下,而是话语一转,随口问道:“寺里的人呢?”
吴庸道:“庙里烧了几座大殿,僧人负伤十余人,有二人……有二人被偷袭丧命,眼下玄真大师正在令人修缮,至于府里的人则负伤十余人,有七八人护主丧命,事发次日一早老夫人等已被二公子亲自护送回城。”
吴庸简短的禀告了一番山上的详情。
沈琅紧摁着念珠,沉吟许久没有说话,不多时,抬眼淡淡扫了远处大夫一眼,转身弯腰踏入了洞穴中。
方一入内,正好撞见柳莺莺在穿戴衣裳,见有人进来,她立马抓紧斗篷护在身前,猛地抬眼朝着洞口看来。
看到来人是沈琅,明显松了一口气。
四目相对间——
沈琅握着拳头置于唇边低低咳了一声。
定住身子片刻,略微侧过身去回避。
柳莺莺将唇一咬,也立马转过身去,飞快将衣襟合上,扣上。
一直待身后悉悉索索的声响停了下来,沈琅这才背着手侧过身来。
柳莺莺也缓缓转过了身来。
二人齐齐抬眼对视了一眼。
柳莺莺噌地一下避开了视线。
沈琅飞速转动了几下手中的念珠。
洞穴里安安静静的,火堆一直不曾熄灭,小火缓缓燃着。
透着股子诡异的寂静。
一股奇奇怪怪的氛围在周遭蔓延。
醒来后的二人好似都有些不大自在。
毕竟,二人相交时,要么在床榻上打得火热,要么在床塌下争锋相对,水火不容,眼下则——
还是过了片刻后,沈琅拿着个水壶一步一步走向柳莺莺,率先开口道:“醒了?”
顿了顿,只将手中的水壶递到了柳莺莺跟前,低声说道:“先喝些水。”
说话间,沈琅欲在柳莺莺身旁的石墩上缓缓坐下,却在弯腰的那一刻,忽而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喟叹声,不多时,只见沈琅缓缓抬手朝着左胸位置护了去,眉间骤然一蹙。
柳莺莺见状,神色微微一变,立马一把夺走他手中的水壶道:“我自己来。”
将水壶朝着身旁一撂,又立马抬手搀着他的胳膊道:“可是牵动了伤口?”
又道:“你当心着些,伤得那样重不好生躺着起来作甚?万一牵动了伤口该如何是好——”
柳莺莺语气略有些紧张,鼻尖都快要冒汗了。
然而说到一半,却见身前的人一度有些搀扶不动,柳莺莺一抬眼,便见沈琅此刻正站在她的身侧低着头,略垂着目,一动不动的定定看着她。
眼里似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极淡极淡,淡得几不可闻。
却噙在眼尾,透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又见他脸上此刻哪还有半分痛苦不适之色。
柳莺莺一愣,反应了过来,对方是装的,下一刻,双耳一红,一度想要撂开怀中这条铁钳似的胳膊,然而见他此刻右臂绑着树枝,身上被白布缠得密不透风,左胸处的白布处略微溢出了些浅淡的红色印迹。
到底将唇一咬,忍住了,只小心搀着他慢慢落了座,道:“伤口不过粗略包扎处理了一下,伤势太过严重,耽搁不得,搜救之人既已赶来,该尽快上山重新查探伤口,好生安置一遭才是。”
柳莺莺说着,见缠在他腰间的纱布有松动的迹象,立马凑过去将纱布绑紧了,想起他后背的伤,起身绕到他后背细细查看了一遭。
沈琅没有点明大夫已候在外头,任由她亲自查看着,待她仔细侍弄了一番后,忽而沈琅冲着身后的柳莺莺低低说道:“手伸过来。”
沈琅没头没尾的说着。
柳莺莺一头雾水,不知他又要作甚?
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伸了过去,下一刻,便见沈琅不知打哪儿抱来一只小松鼠,慢条斯理的递到了柳莺莺手中。
柳莺莺看着手中冷不丁冒出来的小松鼠顿时愣了一下。
只见这只小家伙不过巴掌大小,浑身毛绒绒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一条大尾巴毛茸茸的在空中悠哉悠哉乱摆着,门前长着两颗大门牙,坐在柳莺莺手心里,正乌溜溜的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这时,沈琅扔来一颗小野果子,小家伙立马身手敏捷的接了过来,两只小爪子捧着果子一口一口飞快啃咬了起来。
还知道吐皮。
柳莺莺捧着这只小家伙,神色一愣,立马道:“这……这小家伙哪儿来的?”
说着,立马将小松鼠抱到了胸前,捧到眼前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见过松鼠,不过听说小松鼠是北地之物,元陵城少有,还是走南闯北的商贩们有时养一二只,露宿万花楼时柳莺莺见过一二回。
不过见到的松鼠都比较大,不像现在这么小一只。
分明还是只小松鼠幼崽。
灰萌软糯,古灵精怪的。
身处在这般陷阱中,看到这般软萌之物,柳莺莺到底是心软欢喜的。
沈琅见她爱不释手,淡淡挑眉道:“不请自来的——”
话还没说完,便见柳莺莺立马捧着松鼠转过来身去,洞穴里的另外一侧,有先前柳莺莺采的野果,她见小松鼠两个门牙啃咬得飞快,又是吐皮,又是吐核,转眼将一个野果子啃咬殆尽,正要再取一颗,却见叶子上哪还有半个野果子影子,全部只剩下一堆果皮和果核了。
竟全部被这只小家伙偷食光了。
再将小松鼠一举,巴掌大小的小松鼠肚子鼓鼓囊囊,又见它嘴里鼓鼓囊囊,不但偷食了,竟还打包带走,全部偷藏在了自己的两腮处,塞得满满当当。
柳莺莺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一时气得将它嘴里偷藏的小野果子一颗一颗挤压了出来,小松鼠吱吱叫着,又立马捧着小果子重新塞了回去。
沈琅看着与小畜生打闹的那抹倩影,嘴角微微勾了勾,眼里透着一丝溺宠。
而柳莺莺看着与她争相斗争,斗智斗勇则的小家伙,心头头也闪过一丝细微的异样来。
忽而一时想起了上山前的那只小兔子。
像是特意的补偿似的。
第130章
“少主, 该用膳了。”
寒山寺。
因沈琅身受重伤,需静养,不得颠簸, 故而从悬崖上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沈家, 而是就地在寒山寺静养休整。
寻常人受那般重的伤,非死即残, 沈琅之前不过是靠着过硬的体力才得以在受伤之后强撑着起来走动, 回到寒山寺后,却也一连躺了六七日不曾下过榻。
沈琅乃修行之人,这些苦头于他而言从来不算什么。
养病用药于他而言乃兵家常事。
不过这两日开始, 少主在用膳和上药方面明显不算积极。
吴庸以为少主已将膳食用完了,正要进去收拾时, 却见汤粥还原原本本地晾在那儿,已经凉了, 不曾动过。
吴庸方一踏入, 便见少主捂着胸口下得榻来,扫了踏门而入的吴庸一眼, 神色淡淡道:“撤了。”
吴庸心一急, 忙赶过去搀着,道:“少主,您重伤在身,起来作甚?”
又道:“不食东西如何恢复身子,增强体力?”
要知道, 现如今几路人马正赶来绞杀他们呢?
顿了顿, 立马道:“可是近几日天气炎热烦闷不合胃口的缘故, 属下从山下送些冰上来?”
又道:“又或者是前院修葺大殿吵闹,那属下这便去跟玄真大师商议一番, 将寺里修缮的活儿往后再推几日,待咱们离寺后再动工,少主看如何?”
吴庸跟个老妈子似的,叽叽喳喳的提议着。
话刚说完,沈琅一个凉凉目光扫了去,好似在说:再啰嗦便出去领罚罢。
吴庸立马缩了下脖子,飞速闭上了嘴。
然而不过片刻后,便见吴庸便又继续硬着头皮道:“少主,该……该上药了,属下这便去请大夫过来给少主看诊。”
却见沈琅将手一摆,挣开了吴庸的搀扶,只摁压着胸口的位置,缓缓走到了窗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神色冷淡道:“退下罢。“
说完,将半开的窗户直接推开,朝着某个方位看了一眼。
吴庸反应过来,立马转头朝着门口看了去,故作惊讶道:“咦,柳姑娘,您来了。”
立在窗口的沈琅立马闻声看去。
却见屋门紧闭,那儿分明静悄悄的,哪有半个影子。
沈琅嘴角一抿,瞬间一个冷厉的眼神射在了吴庸脸上,险些将他那张脸给劈成了两瓣。
便见吴庸立马低下头去,低藏着的脸上偷偷挤眉弄眼了下。
可算是知道这两日少主不痛快,不配合的原因了,原来回到寺里那两日柳姑娘过来伺候了几日,伺候用膳,伺候上药,许是养了几日确定性命无忧后,打前儿个起,柳姑娘便没有再来了。
于是,自昨儿个起少主便翻来覆去,躺在禅房里,神色淡淡,一言不发,到晚间时脸色便已不大好了,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一直到今早,更是破天荒的连膳食也不用了,连大夫都不让进。
一开始,吴庸只以为是伤口痛痒的缘故。
然而这些年来随着少主走南闯北,四下游历,不是没有遇到过什么凶险,他们当年横穿原始森林时,在森林里生活了小半年,与狼群对峙过,大伤小伤时有发生,他受伤每每痛得鬼哭狼嚎,少主哪怕伤见白骨,却从未吭过声。
从来不见像这回这般……难伺候,或者矫情?
咳咳。
分明,前几日还算配合。
直到方才少主打开窗户朝着某个方向看了去,吴庸骤然灵光一闪,反应了过来,哦,原来前几日有柳姑娘伺候,这几日……柳姑娘已有两日不曾露面了。
而少主正是这两日才开始,难搞的。
若是这个原因的话——
便见吴庸眼珠子一转,试探开口道:“少主,庙里这些日子正在修缮,柳姑娘足不出户怕是憋得无聊乏味,不若属下邀她过来串串门,走动走动,便当作散散心,您看如何?”
吴庸小心翼翼地探问着,十分贴心并有眼力见的拼命维护着少主高高在上的威仪,丝毫没有要点破少主想见柳姑娘这一暗中小心思被他窥见的尴尬。
果然,沈琅闻言,淡淡扫了吴庸一眼,片刻后,微微抿着嘴,转过了脸去。
没有说话,一副神色淡淡,并不上心的样子。
背在身后的手却摩挲了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吴庸见状撇了撇嘴,偷笑了下,嘴上又道:“得了,那属下便告退了。”
也没说清楚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话一落,只见吴庸转身端着汤粥打开门踏了出去。
吴庸一走,沈琅啪地一下将窗户一合,片刻后,又噌地一下将窗户一撑开,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正欲转身回屋,这时,却听到吴庸那混账东西的话再度在外头响了起来:“咦,柳姑娘,您是来瞧我家少主的么,您可算是来了?我家少主正盼着您呢?”
吴庸一脸热情到谄媚的声音骤然在外头响了起来。
沈琅神色微微一怔,脸一转,朝着门口方向看去。
片刻后,又略微蹙了蹙眉,只当那混账东西又在故弄玄虚,继续往里间走去时,这时,外头响起了一道婉转酥娆的声音:“你家少主好些了么?”
声音慵慵懒懒,透着股子轻柔妩媚,却又好似涓涓流水般,随意疏阔。
沈琅脚步顷刻间一定。
终于再度缓缓偏头,一点一点朝着门口方向看去。
“不好,实在不好,少主这两日吃得不好,睡得不好,昨儿个还扯到伤口了溢出了血来,大夫说这几日正是要紧的时候,若修养不好,导致伤口感染污秽入了脑,入了心脏,恐还将有危险。”
吴庸惨淡着脸,一脸忧心忡忡的冲着柳莺莺说着。
柳莺莺闻言,顿时眉头一皱道:“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么?”
吴庸道:“可不是,前两日大夫分明说了已无性命之忧了,可这两日……这两日,哎,许是伤得实在太重的缘故罢,又靠近心脏的位置,有回流的迹象,再加上伤口又痛又痒,还得日日歪在床榻上动弹不得,总归是难受至极的,这不,今儿个早膳少主都还一口没用了。”
吴庸唉声叹气道。
顿了顿,又道:“本来受伤又重,这眼下连膳食都不用了,这伤势如何能好得起来。”
然后,一脸“少主若有事,我该怎么办”的表情看向柳莺莺,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脸希冀的看着柳莺莺,道:“好在现在柳姑娘您来了,您心细手软,前几日照顾少主便照顾得极好,不像咱们这些大老粗笨手笨脚,要不您帮着劝着少主几分,好歹让他食用些膳食,属下,属下在此拜谢柳姑娘了。”
吴庸一脸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感激不尽的朝着柳莺莺拜了一拜,拜了再拜。
柳莺莺一脸狐疑的看着他,总觉得这吴护卫憨厚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不大老实的心,就跟他那位少主一样。
看了吴庸一眼,又朝着禅房看了一眼,最终柳莺莺神色淡淡道:“正好今早汤粥炖多了,我多捎了一碗来,我进去瞧瞧吧。”
柳莺莺说完,从桃夭手中接过一个食盒。
吴庸顿时有些热烈盈眶的看着柳莺莺,恨不得当场给她磕三个响头。
柳莺莺拎着食盒走到禅房门口,敲了敲,不多时,只听到里头传来清冷一声:“进。”
柳莺莺神色一顿,不多时缓缓推门踏入,一抬眼,便见床榻上无人。
禅房简陋,不像沈家那般奢华富丽,也并无任何繁杂陈设,每间屋子都大同小异,炕一张,桌子一张,柜子一张,便再无其他。
沈琅因在寺庙中的位份高,地位寻常,加之他爱练习抄经,屋子里便比别处多了一张案桌及一个书架。
不在炕榻上,再将目光一扫,一眼便见沈琅立在案桌旁,手持一笔,正在练字。
右臂受伤断裂,用铁器固定,动弹不得。
竟用左手在书写。
然而他左肩也受了伤,左手其实不好使力。
柳莺莺见状,顿时眉头再皱。
沈琅一直淡着脸,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向来者何人。
柳莺莺径直入内,将食盒放在方桌上,打开,将食盒里的盅碗轻轻端了出来,是一碗鸡丝粥。
寺庙里不食荤腥,沈琅在寺庙中亦不肯食用荤腥。
然而沈琅受重伤,需营养,故而柳莺莺昨儿个托寺庙上山的货郎偷偷送了几只野山鸡上来,又央求了庙中的僧人往她住所送了一只炉子,这才偷偷在屋子里炖了一晚的鸡丝粥。
此刻肉粥已软糯香软,入口即化了。
柳莺莺将肉粥舀出来盛在碗中放凉了,这才看向案桌方向道:“大公子,用膳了。”
柳莺莺一开口,案桌那道身影这才像是刚刚发现来者何人似的,朝着屋中央那个方位淡淡扫了一眼,而后,又重新将目光收回,落在了案桌上,片刻后,嘴上淡淡道:“搁着吧。”
也没说要不要食用。
然后,继续练字。
柳莺莺闻言,却也不惯着他,缓缓走过去,而后,一把将沈琅手中那支毛笔夺了过去,没收了,看向沈琅道:“我从鬼门关拼命将人拉回来,可不是为了胡乱糟践的。”
说着,柳莺莺下巴一抬,定定看着沈琅,道:“用膳。”
清冷严肃的语气中竟带着几分命令的味道。
话一落,柳莺莺将毛笔朝着案桌上一搁,而后抬手抓起沈琅的手便朝着屋子中央那张方桌走了去。
沈琅看了看神色倨傲的柳莺莺,抿着的红唇,绷着小下巴,下颌线都绷成了一条直线,目光再一垂,落到了那只纤细如玉的玉指上,此刻正牵着他的手,两手相牵相缠。
沈琅定定看着,喉咙只有些痒。
只微微勾着唇,顺从着,任由她一路拉着走回了桌边。
而后,便见她手一松,将一碗肉粥推到了他的跟前。
沈琅看了碗肉粥一眼,并非寺庙里食堂里的食物,凤眼微微一挑,似有些讶异。
片刻后,抬眼看向身侧之人。
却见柳莺莺目不斜视,装作没有瞧见。
沈琅看了一阵,终是缓缓抬手,却在拿起勺子的那一刻,砰地一下,勺子复又从他手中滑落,重新跌入了碗里。
碗中有肉粥飞溅而出。
柳莺莺立马看了过去,将人瞪了一眼,却见沈琅拧着眉头缓缓举起自己左手手掌,看了一眼,而后微微握了一下,竟握不紧的样子。
而后,举着手掌看向柳莺莺,一副手受伤了,举不起来的架势。
柳莺莺见状,瞬间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来。
方才练字练得好好的,怎么到了要用膳,就连个勺子都举不起来了。
柳莺莺冷嗤一声,白眼再翻后,懒得跟他计较,良久良久,到底将碗端了起来,而后,举起勺子舀了一勺子肉粥,片刻后送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随即缓缓朝着那人唇边送了去,亲自喂了去。
沈琅看了看送到唇边的肉粥,又看向凑到他跟前的那张娇娆的脸,嘴角一牵,缓缓张了嘴。
她喂着粥。
他看着她。
一勺一勺,倒也很快用了一小碗。
然而,对方的目光太过赤、裸,毫不避讳,直直落在她的脸上,没有要撤走的意思,又加上二人话都不多,屋子里静悄悄的,只闻得碗勺是不是碰撞的声音,以及细微的吞咽声。
时间一久,屋子里气氛到底有些怪怪的。
柳莺莺则慢慢愠怒了起来。
眼睛是长在她脸上了么?
柳莺莺只有些喂不下去了,一时,咬着唇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却不料,下一刻,沈琅忽而没有丝毫征兆的抬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由于他这个动作太过突然,柳莺莺刚好举起勺子,这他这动作一干扰,吓了一跳,手中的勺子顷刻间翻落在地,勺子上的粥食也跟着翻洒在地,还有些飞溅到了二人衣袍上。
柳莺莺一愣,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便见沈琅抓着她的手将她往怀中一带。
柳莺莺一怔,反应了过来,脸顷刻间一胀,朝着沈琅瞪眼道:“你作甚,你……好好用膳。”
说完,想起这人的恶习,见沈琅此刻抿着唇,低低看着他,眼神晦暗,柳莺莺顿时脸一热,顿时一脸警觉道:“你……你要作甚,你……你伤还没好。”
柳莺莺抬起手便撑在沈琅胸前,却在撑上去的那一刻想起他胸前的伤,立马飞快一缩,顿时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沈琅看她手忙脚乱的模样,嘴角微微一勾,而后,下巴朝着她手中的肉粥点了点,道:“继续。”
话一落,视线一抬,目光落在了她饱满殷红的红唇上,双眼一眯,凑到柳莺莺耳边,低声道:“用嘴。”
柳莺莺闻言骤然一愣,下一刻,脸唰一下胀红一片,恨不得将手中这碗粥扣他一脸。
见她不为所动。
不多时,沈琅低头自顾自的叼着碗,自倒了一口肉粥含在嘴里,而后,低头便朝着柳莺莺唇上狠狠印了上去,一口一口将唇里的粥渡入了她的嘴里,只含含糊糊问道:“粥谁炖的。”
柳莺莺呜咽,挣扎着。
然而,却压根不给她回嘴,回话的余地,便见他再又一口一口将她嘴里的肉粥抢食了过来,将她每一寸舔舐得干干净净,在她耳边道:“庙里禁荤腥,这是你犯戒的惩罚。”
话一落,再一口肉粥渡了进来。
她亲手喂他上半碗。
她呜咽着,被他亲口喂了下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