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话说当日柳莺莺等人在月湖跟着大姑娘沈月澶学做了一整日的花茶酱, 花茶酱需要腌制几日,一行人约定好待花茶酱腌制好了再一同回到月湖开坛享用。
宴会散时已到了晌午时分。
一行人正要从月湖畔出来时,这时, 沁芳院的跑腿丫头仙草匆匆跑了过来, 远远喊道:“姚姑娘,姚姑娘, 你的兄长回了, 姚先生已在沁芳院候着您了,吴妈妈让我请您回去呢——”
仙草气喘吁吁的说着。
这话一喊,瞬间让从月湖畔散去的十余身影齐齐顿住了脚步。
只见姚玉兰脸上瞬间染上了一抹惊喜和难以置信, 一向温婉温柔的脸上立马出现了几分小女儿的雀跃和欢乐,立马下了台阶道:“当真?当真是兄长回了?”
姚玉兰高兴得激动得紧紧拉住了仙草的手, 拉着便要往沁芳院回,还是走了好几步这才缓过神来, 立马停了下来, 只略有些窘迫的冲着亭子里的沈月澶道:“大姑娘,我先——”
然而话才刚一起, 还不待姚玉兰说完, 便见那沈月澶面上好似有些慌乱,是一种一向落落大方、稳妥高贵的面容上难得一见的六神无主,好似如临大敌,是一种马上要见到严苛的夫子或者严厉的教习嬷嬷那样的紧张和慌乱。
不过好在沈月澶到底见多识广,很快稳住了情绪恢复了镇定, 只立马招呼身旁的婢女道: “快, 快去玉清院探探, 是不是……是不是兄长回了。”
说完,又立马将婢女呵住, 只紧紧攥紧了帕子道:“还是我亲自去吧。”
说着,这才想起了众人,立马冲着众人道:“几位姐妹们,我便不陪了,改日咱们再聚。”
说完,便立马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人都走远了,还见一路匆匆左右吩咐,又左右梳理着着装,发饰,好似生怕怠慢了似的,端得一派如临大敌得架势,这样的景致,大家也就在府中来了长辈贵客,二太太苏氏亲自相迎的身上才能看得到。
一时,瞧得众人纷纷纳罕。
这时,姚玉兰率先缓过了神来,朝着沈月澶离去的方向看看远了一眼,终于稳定了激动的情绪,远远的朝着诸位告辞,又对柳莺莺道:“妹妹,我便先回一步了。”
说完,也匆匆拉着仙草走了。
徒留下余下众人,纷纷定在原处,各个神色不同。
柳莺莺还未曾从这一突如其里的变故中缓过神来,这时,还是沈月骊看了一旁的沈月芸一眼,小声说道:“原是大堂兄回了。”
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神色。
沈月芸倒是面色如常,道:“郡主的寿辰快到了,大哥自该回了。”
顿了顿,又思索了片刻,道:“倒是比往年回得早几日。”
想了想,又道:“到月中时分,想来二哥和大伯还有郡主他们也该回了,倒时府里头就该热闹了。”
沈月芸笑着道。
说完,又看向沈月骊和苏子磬道:“咱们赶紧回罢,大哥回来了,不知母亲可否知道了。”
说着,便要赶回去禀告。
这时,苏子磬却道:“表姐表妹先回罢,方才澶姐姐走得急,那些茶盏和花茶酱还未来得及收拾,我先清理一二。”
沈月芸朝着亭子里看了一眼,道:“也好,那便有劳表妹了。”
沈月骊原本想着巴结苏子磬一道留下来清理,不过看亭子里的茶具狼藉,想了想,终是犯了懒,随着沈月芸一道走了。
转眼间,一行人走了大半,还留下双生姐妹花白芷儿和白莺儿,二人连连朝着大姑娘离去的方向踮脚探着,神色有些好奇和止不住的兴奋,见大家都走了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朝着沈月曦打探道:“曦表妹,瞧着大姑娘那架势,可是……可是大房那位大公子回府了,听说大公子这些年来常年游学在外——”
却不料,话还没说完,只见沈月曦将双生花姐妹二人上下打量了一遭,方意味深长的笑道:“这一位两位表姐便不用费心打听了,一来你们压根沾不上边,这二来嘛……可没你们的份了。”
沈月曦似笑非笑的说着,说完捏着帕子去了。
徒留下白芷儿、白莺儿二人一个面色胀红,仿佛小心思被人戳破了,一个依然心驰神往,流连忘返。
直到发现身后还杵着个人,二人看向身后的柳莺莺后,这才神色纷纷一变,纷纷警惕的扫了她一眼,立马结伴而去了。
柳莺莺津津有味的欣赏了一番众人的神色,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哦,原来姚玉兰的兄长是大房门客,听说随着大房的长子沈大公子常年游学在外。
如今姚玉兰的兄长回府了,不就代表着沈家那位大公子也回府了么?
瞧这阵仗架势——
看来,与柳莺莺打同一主意的人可不少,沈家,还真是一块唐僧肉了,遭不少人惦记着,好在,沈家的唐僧肉不少,目前看来,每人得上一块完全绰绰有余。
白家姐妹虽相貌出众,却并没有瞧在柳莺莺眼里。
这样想着,柳莺莺淡淡笑着摇了摇头,正要抬脚时,目光一定,触及到月湖畔上的苏子磬,柳莺莺神色微微一怔。
两人一个站在凉亭上,一个站在凉亭下,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苏子磬朝着柳莺莺淡淡点了点头。
柳莺莺也浅浅一笑。
一人转身回了凉亭,一人慢慢出了月湖。
话说柳莺莺走后,苏子磬亲自整理着月湖畔的花茶酱,大姑娘方才走得急,连方才她们做的花茶酱都没来得及拿回去,苏子磬将花茶酱一罐罐收进了食盒里,收到最后一罐时,见外头贴着“桃花酱”的字样,还在旁边描了一朵小小的桃花花样子,苏子磬的手微微一顿。
不多时,只见她将那灌桃花酱拿起,轻轻揭开灌盖,赫然只见罐子里酱粉色的桃花蜜晶莹剔透,酱汁绵密,细细嗅之,透着股子淡淡的桃花清香,甜腻腻的,诱人芬芳。
一旁的婢女乌苏见状,不由道:“小姐,这一罐是那位柳姑娘做的罢,那位柳姑娘不但生得美艳,还生了双巧手。”
乌苏看了苏子磬一眼,缓缓说着,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今儿个这柳姑娘凭着这罐桃花酱和那块手帕,怕是要入了大姑娘的眼了。”
乌苏别有深意的说着。
苏子磬却淡淡看了乌苏一样,道:“柳姑娘心灵手巧,得澶姐姐的另眼相看又有何不可?”
乌苏却急了,立马道:“小姐,您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乌苏一脸着急忙慌道:“奴婢的意思是连大姑娘这样眼高的人都能轻易被那位柳姑娘收服了去,更甭提旁人了。”
又道:“那日,码头那日,表少爷可是对那位柳姑娘青睐有加的,诚然现如今表少爷眼里满心满眼都是小姐不假,可男人的心最是经不住勾的,依奴婢看,那位柳姑娘那样的小姐不得不防——”
乌苏着急忙慌的劝说着。
却见苏子磬不慌不忙的将那一罐桃花酱合上,最终摆进了食盒,将食盒盖好后,这才淡淡转身,却是忽而一脸认真的看着乌苏道:“乌苏,这是我第一次与你说这样的话,也是最后一次与你说这样的话,你记下了,表哥是我表哥,也只是我表哥,我跟表哥是兄妹之情,并无任何男女私情,日后这些浑话莫要再说了。”
苏子磬神色淡淡的,却一脸坚定。
然而话一落,却让一旁的乌苏瞪大了双眼,瞬间神色纷乱,急得满头大汗,正要出言反驳和劝说,然而一抬眼,对上苏子磬清冷的目光,乌苏神色一愣,终于憋下了所有的话语。
却依然呆若木鸡的立在那儿,仿佛听到了哪些难以吸收消化之言。
要知道,小姐和表少爷,可是……可算是所有长辈们认定的一对啊!
苏子磬却没有理会呆掉的乌苏,自顾自地提着食盒,朝着大房去了。
话说这头柳莺莺领着剪秋和桃夭慢慢回了沁芳院,走到半道上,想起了今日接风宴上,大姑娘沈月澶与表姑娘苏子磬好得跟一对亲姐妹似的,那苏姑娘仿佛不是二房沈月芸的表妹,而是她沈月澶的表妹,柳莺莺便不免多问了一嘴,道:“大姑娘好似与苏姑娘十分投缘?”
剪秋想了想,道:“苏家这对兄妹年幼丧母,苏姑娘幼时在沈家常住,约莫四五年前罢,那时奴婢也刚入府不久,听说苏姑娘有一回不慎掉到了井里,好像是被大房的人救上来的,许是因那桩子事的缘故罢,不过这些都是奴婢的猜测。”
剪秋当作说笑般,提了一嘴当年往事。
“哦?可知是谁救的她?”柳莺莺好奇问道。
剪秋想了想,道:“奴婢也记不清了,不过想来不是大公子便是二公子罢。”
柳莺莺点了点头,道了声难怪。
几人说话间,已回到了沁芳院,只见隔壁东院热热闹闹的,丫鬟婆子们得了赏,正在院子里分吃瓜果,吴妈妈坐在一株芭蕉树下嗑瓜子,见柳莺莺回来了,立马笑眯眯起身道:“姚先生从西域带了上好的葡萄回来,姚姑娘给姑娘送了一盘,姑娘快去尝尝鲜罢。”
柳莺莺回到西院时,果然只见屋子早已摆了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个头比寻常葡萄更大更圆,原来竟是从西域捎回来的。
第021章
话说自参加了那次沈月澶办的欢迎宴后, 一连着好几日柳莺莺都没什么机会出过院子,便是借故往外散散,也出不了北苑的范畴。
这才知道大门大户的规矩森严, 外院与后院相隔, 便是在后院走动,也鲜少有机会见到外男, 不像在云城和元陵城时, 那里的民风开放,男女虽大妨,却远不如清远这样规矩森严。
原本来时, 柳莺莺还信心满满,可是她再有信心, 再貌美如花又如何,日日困在这深宅内院里头, 脸纵使长成了花, 也无人欣赏采摘,便是一心想勾搭人, 又该往哪儿勾搭了去?
再加上她不过是个借住的, 若日日寻机会四处闲逛蹦跶,也终归蹦跶不了几日,便要遭了整个沈家的嫌了罢。
哎。
柳莺莺算了算日子,马上便要月中了,一晃, 她来沈家也小半个月了, 三月之约一晃去了这么多, 可她连沈家人都还没能认个脸全来,来之前的雄心抱负顿时泄了大半。
可转念一想, 若不成事,他日回了云城,届时她在柳家的处境定不及当初了,若她的身份再惨遭曝光,柳家她怕都没有机会待下去了,柳莺莺是从妓院那等阴诡地狱里爬出来的,深知那里头的惨烈,也深知如今这样的日子多么金贵和难得。
在妓院时,多少姑娘们为了赎身,拼命接客攒钱,最终落得一个得了脏病惨死的下场,死时不过一副草席卷着被人抛入了乱葬岗,若柳莺莺还留在妓院,终归躲不了这样的下场罢。
而今,上好的机会就摆在了她的跟前,怎有不牢牢抓住的决心和念想呢?
当即,柳莺莺翻身从矮榻上爬了起来,洗漱打扮一番,预备到院子外头“散散”,碰碰运气,却不料这时,忽而有人在外头唤门道:“有人吗?”
剪秋一早到老夫人院里去了,她的本家在北苑,虽过来伺候柳莺莺,许多东西还没完全搬过来,一早得了柳莺莺允许的。
桃夭该是去厨房了。
至于品月,时不时不见人影,不知躲哪儿偷懒去了。
眼下西院只剩柳莺莺一个,柳莺莺便亲自走了出去,便见外头立着个俏生生的姑娘,约莫十岁左右的样子,生了张鹅蛋脸,粉面桃腮,朗目疏眉,看人时两眼弯弯,眼里星光辰辰,竟是个嫣然巧笑的小美人儿。
柳莺莺不由眼前一亮,她这沁院芳怎么来了这么个小美人儿。
又见对方年纪不大,着一袭西子色褙子,外罩着一件薄薄的浅色锻袄,下着烟雾绿罗裙,头上未待珠花和首饰,只在头顶左右各自绾了两个发髻,余下头发编成了七八个小辫子,垂落在胸前,辫子上缀着浅绿色的头绳,看着清新可人。
又见她脖颈上挂着缨络圈,胸口挂着一对如意锁。
穿戴虽简洁可佩戴的首饰却不俗,尤其是那通身的气质,绝非哪个跑腿的小丫头,定是府上哪位金贵的小主?
可若是小主,却偏又见她孤身一人,身后并无丫鬟侍女簇拥,正踟蹰来者何人之际,这时,只见这位俏生生的小美人比她还更要惊讶和惊艳,只愣愣的看着她,良久良久,脸微微一热,竟先一步开口道:“是柳姐姐么?”
说着,强忍着眼里的羞涩,自报家门道:“我是三房的灵儿,在府里排行十四,听八姐姐说府里来了个仙子姐姐,不但生得美,还会养蚕宝宝,柳姐姐,你能教我养蚕宝宝么?我上年养的蚕宝宝全死透了,被表弟笑话了大半年,今年我发誓一定要养活他们,可我技术不成,柳姐姐,你能帮帮我么?”
沈月灵一脸祈盼的看着柳莺莺,眼里星光点点。
好似柳莺莺不同意,当场便要掉下金豆子来似的。
而柳莺莺听到对方的来意后,先是一愣,随即面上微微一囧。
这沈家的姑娘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有趣,怎么一个个对蚕宝宝感兴趣得不得了,上有沈家大姑娘,这儿又来了十四姑娘?
也是,清远不比江南,那儿的许多人以养蚕为生,许多人都会养蚕,是一项生计,不想到了清远倒是成了一项受人追捧的雅事来,不过转念一想,也是,闺阁中的女子外出机会不多,又并无多少打发时间的趣事,然而也不是每个女子都爱泡茶绣花,相比那些文绉绉又磨人的行当,养蚕便显得有趣多了。
何况养蚕吐丝,制成布料丝绸,是雅事,也是受人称赞的美事一桩,何乐而不为。
柳莺莺眼下正愁没机会出去窜门了,得了,机会不正好送上门来了么?
心里虽这样想着,嘴上却也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只见柳莺莺想了想,冲着对面的沈月灵道:“原是十四姑娘。”
顿了顿,又道:“十四姑娘养蚕这件事情,三太太可应允了?”
沈月灵见柳莺莺话语有松口的迹象,立马兴匆匆道:“我娘答应了,她一准答应。”
柳莺莺想了想,又道:“可养蚕需要耐心,且非一日两日之事,许是需要耗费两三月、甚至三五月之久才能成事,十四姑娘确定想养?”
沈月灵立马举手保证道:“我有这耐心,我去年便整整守在蚕宝宝跟前守了三个月,一日不曾离过,可蚕宝宝们总是养不大,便死的死,伤的伤了。”
沈月灵一边说着,一边眼红红的。
顿了顿,想起了什么,立马收起了脸上的情绪,道:“我今年只会比去年更有耐心的,我发誓一定要将蚕宝宝养得肥肥的,让它们吐出丝来,我要用我自己养的蚕宝宝吐出的丝给我娘做一块汗巾子。”
沈月灵一脸坚定的说着。
而柳莺莺听了这话后神色一愣,看着远处漂亮又坚定的小女孩儿,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年刚被卖进妓院的自己,想了想,柳莺莺盈盈笑着道:“正好眼下又到了养蚕的季节了。”
说着,目光一定,投放到了沈月灵脸上道:“那好,养蚕需要一些准备工作,还需要一些特定的环境和气候,我明日去十四姑娘那里瞧瞧,先准备准备看吧。”
柳莺莺如是说着。
沈月灵听到柳莺莺答应了下来,当即高兴得两眼弯弯的在原地跳了两下,跳起时这才想起手中拎的食盒,立马羞涩又欢快地走到了柳莺莺跟前,将食盒送到了柳莺莺跟前,道:“这是灵儿备的果子点心,不成敬意,柳姐姐可尝尝鲜。”
顿了顿,又连连往柳莺莺脸上看了又看,方小大人似的,道:“祖母说,沈家跟柳家祖上是亲戚,往后我便唤柳姐姐你一声莺姐姐可好,莺姐姐直接唤我灵儿便是了。”
沈月灵虽羞涩,却也落落大方,柳莺莺笑着将食盒收了下来,沈月灵立马美滋滋道:“那我明日在院子里等着莺姐姐了,莺姐姐定要记得来。”
说罢,蹦蹦跳跳的去了。
沈月灵走后,柳莺莺将食盒打开,见里头点心精美精致,想来是精心备下的,一时又想起这一遭意外的机缘,不由有些啼笑皆非来,没想到当年在万花楼为伺候的主子贞娘喂养蚕宝宝的技能,竟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来。
柳莺莺当即拿起点心尝了一口,真甜,这沈家的点心可比当年在万花楼那些食客们用剩下的发霉发硬的点心好吃一万倍。
次日,柳莺莺精心梳洗一番,捎上给十四姑娘的见面礼和一些云城带来的特产便早早的朝着三房去了。
大房、三房、五房皆是嫡出,不过三房老爷去世多年,只剩下三房太太孤寡,独自拉扯着独女沈月灵长大,不过听说三太太出自名门,虽深居简出,却自有风骨。
三房的院子在大房南苑和二房东苑之间,略有些偏远,这日柳莺莺别有心机的没有带上识路的剪秋,而是只带上了同样初来乍到的桃夭,打算一路问路问去三房。
出了北苑快到东苑位置,果然远远地看到两位男子自游廊尽头走来,二人身高颀长,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人着蓝色锦服,头戴冠玉,身形瘦长,面容俊逸,一人着法翠长衫,略矮几分,圆脸,二人远远并肩而来。
瞧着是打东边而来,莫非是二房的?
二房除了长子沈墨外,还有庶子三人,其中九公子年龄略小,十四五岁,五公子、七公子均是十六七岁。
柳莺莺眼下还认不全人,远远一眼探去,其中高的那个仿佛有些面熟,许是那日在老夫人院里见过,柳莺莺记性极好,记得应当是那日同沈墨一道来的。
眼下不好多瞧。
只当作没有瞧见似的,面不改色的往前走着。
一直行到游廊中间的分叉口,见游廊中间分了条十字口,四面皆可行,方见柳莺莺缓缓停了下来,似不知该往那儿走了,正踟蹰不定时,眼尖瞧见远处走来的两位公子,顿时面露惊喜。
而五公子沈杰和七公子沈鹤这时正好也发现了立在分叉口举棋不定的柳莺莺,当即二人神色一怔,顿时面露惊讶,继而惊艳,显然,二人也一眼认出了在老夫人院子里见到过的那位令人惊艳的柳家姑娘来。
这几日,柳姑娘三字可没少在沈家私塾书院流传开来,就连沈家外族那几支的所有人都知老宅里头来了位天仙似的姑娘,据说新来的那位表妹貌若天仙,柔媚无骨,望一眼能令人身子酥半边,惹得沈家十余位郎子眼中冒光,早已私底下啧啧议论了好几日了。
眼下人还没到跟前,便见沈杰和沈鹤二人对视了一眼,耳朵各自泛了红。
却又见二人各自用肩膀撞了对方一下,示意对方先开口。
还是柳莺莺先开了口,只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子,道:“不知眼前是哪二位公子?”
柳莺莺半垂颔首,端得一副柔美之姿道:“莺儿方来沈家,路径还不熟,一时不慎迷了路,可否劳二位公子指个路,不知去往三房该从哪儿走?”
柳莺莺目光低了几低,没有明晃晃看人,端得一副羞涩态。
她声音婉转,如枝头娇吟的黄鹂,分外酥麻好听。
她低眉敛目,颔首峨嵋间,风情百转,分外妖娆。
一时瞧得对面两个大男人目光躲闪,手脚局促,竟一时不知该往哪儿瞧才好,好在沈杰沈鹤二人并非那等未曾见过世面之人,二人很快挺胸负手,端得一副俊杰之姿。
两相推诿间,只见沈杰低低咳嗽了一声,方背着手故作镇定道:“柳姑娘客气了。”
顿了顿,又道:“我乃二房沈杰,排行第五,他是老七。”
说话间,飞快朝着远处仙姿玉貌之人面上飞快看了一眼,方匆匆收眼道:“去往三房,该往右走,右边在东南方向,三房在东南角的位置。”
沈杰细心为柳莺莺指着路。
柳莺莺顺着右侧的游廊看去,仿佛松了一口气,而后,远远抬眼朝着沈杰面上看了一眼,又飞快垂眸,再度朝着沈杰施了一礼。
却不想这一眼,正好撞进了沈杰的眼里,只见沈杰愣愣的立在原地,忘了回礼,还是一旁的沈鹤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沈杰骤然醒悟过来,耳朵瞬间一红。
柳莺莺见状,用帕子遮唇偷笑一声,沈杰整个脸面都胀红了起来。
这时,柳莺莺正好将要不慎将手中的帕子“飞落”进一旁的水榭之中,再劳二位公子帮衬相捞,却不料,帕子还未来得及“不慎”之时,这时只见一旁的沈鹤飞快拉了沈杰一把,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了句什么,便见那沈杰神色骤然一变,不多时,只飞快朝着柳莺莺作一揖,方局促结巴道:“柳姑娘……柳姑娘请自便,我……我与老七上课要迟到,便告辞了。”
说完,二人步履凌乱匆匆离去。
一直走到游廊的尽头,只见二人非但没有将步伐放缓,反倒是跟见了鬼似的,竟撒腿便跑了起来。
柳莺莺:“……”
什么鬼?
这是害羞?还是……害怕?
她怎么他们呢?
她还压根没出招啊!
柳莺莺只有些懵。
第022章
这沈家的郎君们究竟是不经撩, 还是假正经啊?
何况,柳莺莺压根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柳莺莺一时被远处落荒而逃的两道身影惊呆在了原地,忘了反应。
没想到她柳莺莺竟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可是她头一回出山啊!没想到竟如此的出师不利?
这若叫万花楼培养调、教了她整整三年的秦妈妈瞧见了, 一准要气得吐血了罢。
这……不该是她柳莺莺该有的段位啊, 不该,铁定不该!
柳莺莺想象中的她若出手, 一准让那些臭男人们挪不动脚了, 却万万没有料到,竟直接将人给吓跑了?
她方才的行径过火吗?并不啊,含蓄中透着撩人, 撩人中透着矜持,矜持中又不缺羞涩, 半纯半媚半撩半羞,所有男子不该沦陷在她这抹妖娆又纯情的情意之中, 无法自拔么?
定是沈家这二位郎君脸皮太薄的缘故, 是他们的缘故,绝非她柳莺莺的实力缘故。
柳莺莺一时杵在原地, 只有些无法接受眼前的现状。
这时, 一旁的桃夭看了她一眼,踟蹰半晌,只冷不丁笨拙的劝慰她一句:“不妨事的,姑娘,沈家……人多。”
桃夭直愣愣的劝说着。
想劝她, 一个两个不成, 还有三个四个。
然而柳莺莺听到这番劝说后却嘴角微微一抽, 好半晌,这才强自挤出了一抹微笑, 偏过头冲着桃夭皮笑肉不笑道:“小桃儿,你会说话,往后可以多说。”
桃夭一愣,看了看柳莺莺,半晌,抿着嘴,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是。”
柳莺莺:“……”
柳莺莺整张脸都抽了起来。
不过,呆桃儿话糙理不糙,是的,沈家人多,主宅里头光是郎君们都有十好几个呢,再加上旁支的,几十个,一日撩一个,一整月都不待停歇的,更何况,听说沈家还有不少优秀的门生,男人嘛,多了去了,眼下两个胆小鬼而已,无妨,她们来日方长。
强自给自己好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柳莺莺这才略有些僵硬的调整了面部笑容,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领着桃夭朝着方才沈五公子沈杰指出的方向朝着右边拐了去。
不想,刚下了游廊,拐到了一处月门洞前时,正好前方一阵邪风刮来,头顶的树叶莎莎吹落,柳莺莺下意识地抬手去拂,风不慎将她手中的帕子吹走了,挂到了一旁的树梢上。
柳莺莺蹙了蹙眉,正欲踮脚去取,这时,一只修长的大手却冷不丁从头顶伸了过来,越过了柳莺莺白皙细嫩的玉手,竟先一步将树梢上柳莺莺的帕子给取走了。
柳莺莺一愣,与桃夭二人双双回头,便见身后近乎贴身站着个男人,目光正一错不错,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着。
因隔得太近,柳莺莺压根不设防,冷不丁一转身险些直径撞入对方怀里,柳莺莺瞬间吓了一大跳。
一抬眼,只见眼前的男人着一袭浅粉绯色圆领华服,胸口正中央绣着几朵偌大的玉兰花团簇的花样子,对方身形修长,衣袍宽大,圆领里白色立领挺阔,端得一副斯文尊贵的风流扮相,又见对方头戴紫玉金冠,一张脸冷不丁一眼看去,俊美如玉,一双狭长的狐狸眼里笑意吟吟,看人时,无情好似也多情,天生一张笑脸,竟尊贵又风流。
柳莺莺第一眼看去时,心头不由震了几震。
她鲜少见过男子穿粉色,粉色虽好看,可上身易俗,并且鲜少看到有人将粉色穿得如此风流且好看,且并不娘气的。
眼前的男人竟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花枝招展,偏生他相貌极为优越,气质相貌完完全全将身上的粉色压下了,让这身粉袍反为他平添了几分风雅的气韵。
这男人不辨年龄,一眼看去,像是三十,再看,又像是二十,柳莺莺出自风月场,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自问辨人有一手,可眼前这人竟一时让她辨不出他的身份地位来。
是沈家刚刚远游回来的大公子沈琅?
听说大公子并不在府中,还不曾回府,不过是姚先生先回一步,害得那日整个沈家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却不过白忙活一场?
又或者,沈家的二公子沈烨?听闻是个风流多情的?
柳莺莺不过愣了片刻,便很快缓过了神来,这才意识到距离此人极近,陌生的男人气息一点一点扑鼻而来,带着股子淡淡的香粉味道,柳莺莺下意思地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两步。
然而身后是树枝,退无可退。
然而眼前的男人竟也丝毫没有要为她让路的意思,就那样将她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像是毒蛇信子似的,在她脸上,身上,来回游走,良久良久,这才眯着眼,笑眯眯道:“你的帕子。”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还一寸不落的直径落在了她的脸上,身上,看了又看,目光毫不掩饰,透着股子炙热和冒犯。
这抹目光赤、裸裸地,对饶是柳莺莺这么个一心想要快速勾搭沈家男人上位的人来说,也过于放肆和冒犯了,是一种猎人看待笼子里唾手可得的兽类的目光,仿佛她是砧板上的鱼儿,可任人取求。
在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原本要假意迎合的柳莺莺瞬间蹙了蹙眉,一瞬间,柳莺莺收起了满身的随意,端得一派矜持自持了起来。
心里只下意识地冒出了一个声音,眼前的男人危险,又难缠。
绝非善类。
于是柳莺莺特意往后侧了下身子,从尖锐的树梢上压过,侧身从对方的禁锢中绕了出来,躲过了对方的夹击,这才理了理衣裳,看了对方一眼,甚至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淡淡开口道:“多谢……公子。“
说着,便要接过对方手中自己的帕子。
不想,就在柳莺莺将手探过去的那一瞬,那只捏着柳莺莺帕子的手忽而嗖地一下往后一收手。
下一刻,只见对方竟捏着她的帕子送回到了自己的鼻下轻轻的嗅了嗅,方看着柳莺莺笑吟吟道:“好香。”
说完,他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柳莺莺愣了一下,脸下意识的微微一胀,竟是个登徒子!
然而对方那一眼,若放在旁人眼里,怕也百般风流,倜傥多情,可眼下落在柳莺莺眼里,却如何都让人笑不出来,因为对方浪荡又轻浮的举止明晃晃写满了对柳莺莺的调戏和捉弄。
这种冒犯和调戏,令柳莺莺并不愉悦。
于是,柳莺莺脸上的神色又很快淡了下来,只无甚表情的看向对方,眼里渐渐一片清冷。
对方见她如此,反倒是将眉头轻轻一挑,仿佛有些意外,片刻后眼中的笑意越深,目光越发的灼热,还隐隐透着半分端详和审视。
好似她若羞涩,他便要继续放肆,而今见她的脸彻底冷了下来,终是淡淡笑着咳了一声,故作歉意道:“冒犯姑娘了。”
“沈某给姑娘赔个不是?”
说着,装模做样的朝着柳莺莺作了一揖。
柳莺莺脸上却无甚表情,目光只冷冷扫过他手中。
对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似的,立马将帕子重新递了过来。
这一下,柳莺莺没有轻举妄动,没有上前去取。
旁边的桃夭满脸敌意地看了对方一眼,上前一步,噌地一下毫不客气地将柳莺莺的帕子从对方手中扯了回来。
柳莺莺这才一言不发地直接领着桃夭迅速去了。
这一下,连个礼数也不再有了。
整个过程,没有再看过对方一眼。
目送二人匆匆越过月门洞,直至彻底消失在鹅卵石小路间,沈戎这才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
他是在风月场里打转的人,不知品过了多少妇人,一眼便知,这个女孩儿野心勃勃,方才竟还试图勾搭他的两个傻侄儿。
可惜他的两个傻侄儿太傻,太木,没有收到美人发出的邀请。
他不过遂了她的心意罢了。
还以为多少道行了。
见对方躲得飞快,压根不经吓。
沈戎嘴角一勾,轻轻笑出了声儿来。
到底乳臭未干。
然而说到乳臭未干,不免一时复又想起了方才负在她的身后,鼻尖传来的那抹淡淡清香,是一抹独属于闺中小女专属的处子之香,幽静,清甜,淡雅,竟十分好闻,好闻到让人有种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
其实,方才他早早的便瞧到她了,一抹年轻稚嫩,却分外婀娜窈窕的身姿,隔着一方水榭,令他眼前一亮。
沈戎是脂粉堆里长大的,目光从来挑剔,鲜少有人能够入他的青眼,尤其还没看到正脸,光凭着一道身影远远令他侧目的更是少之又少。
可对方身姿摇曳,一颦一足,无不勾人心弦,便鬼使神差远远跟了一程。
直到亲眼目睹对方如此“勾搭”他的两个侄儿,原本微微跳起的心到底歇了两层,只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可尤物难寻,哪怕觉得缺了些滋味,到底忍不住心猿意马,跟了上去。
直到凑到跟前时,才见那衣领间的玉颈竟白得晃眼,那沁人的芳香险些令人眩晕。
直到转过脸的那一瞬间,看到正脸的那一刻,饶是品尝过各类颜色的沈戎,也忍不住晃了晃心神。
本以为那副身段已是尤物了。
这世间之事往往难两全,有的人身段极好,姿色却逊色了几分,脸倒是生得好,气质又非上乘,身段气质相貌皆一流的,也就见过一人,却是她的外甥女,他虽风流好色,却也没浑到染指外甥女的地步。
故而,方才远远看到那副妖娆的身段时,为了免遭失望,便在容貌上已设了预想的,却不料,转过脸地那一瞬间,沈戎的心脏竟当场砰砰砰的直乱跳了起来。
没想到眼前这个身段是尤物,相貌竟比身段更胜一乘,连他都险些忍不住瞧花了眼去。
他一心痒痒起来,便忍不住将人逗了一逗。
好多年没有过的幼稚冲动。
哪怕到了眼下,依然止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这样想着,沈戎一时忍不住抬了抬手指,送到了自己鼻尖轻轻嗅了一下,指尖残留的芬芳,依然幽香清冽。
“这是哪家的姑娘?”
良久良久,沈戎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风流之笑,冲着身后的小厮问着。
小厮想了想,道:“回老爷,听说二太太娘家的侄儿侄女过府做客,就是那个苏家,苏家的女儿小的听说就是这个年岁,想来该是苏家那位表姑娘——”
却见沈戎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道:“那小女……爷记得生得寻常。”
小厮脸上便立马犯了难,思索了片刻,方眼前一亮道:“对了,听说老夫人的旧故有一小女也正好在府里借住,小的这几日依稀听府里的公子们议论过,好像……好像是姓柳还是什么来着——”
小厮宝庆腆着脸说着。
“哦?柳家?”
沈戎闻言渐渐眯起了眼,不多时,只见他摩挲着指尖再度送去鼻尖轻嗅一下,双眼一时都忍不住闭了起来,下一刻,眼一睁,方将手中的折扇一挥,笑眯眯道:“走,去给老太太请安去——”
话一落,便领着小厮举着扇子大步流星的朝着北苑方向去了。
而那一头,柳莺莺待绕过月门洞后,便一路领着桃夭加快了步子,直到身后的水渠回廊全部抛在了身后,确定身后无人跟上来之际,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转身的那一刻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个人来:沈家五老爷。
沈钰那熊孩子的父亲。
吴妈妈也曾提过,曾是沈家的混世魔王,后又生了个小魔王,提及五房时,她可谓唾沫横飞,说得不亦乐乎,似乎可将五房后院那些莺莺燕燕之事说个三天三夜不停歇。
那可不是个逍遥窝。
柳莺莺可不敢招惹。
只是,令柳莺莺没有想到的,传闻中的沈五爷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她还以为至少是个中年人士,看着不过二十七八,说二十四五也不会有人怀疑。
第023章
怪道那日沈钰那熊孩子见了她满脸提防, 一口一个狐媚子还警告威胁她不准勾引他爹爹,感情小崽子小小年纪便知道他爹是个什么德行呢。
又怪道那日那熊孩子满口嚷嚷着,我爹爹是全世界最俊的, 今日看来, 确实不假。
那沈家五老爷确系风流倜谠,相貌一绝, 柳莺莺方才还以为是府中哪位贵公子, 全然看不出竟是个早已成婚生子的,那样的,甭说在清远, 便是在元陵城,也鲜少有人能及左右。
柳莺莺不由暗自腹诽着, 这沈家能够拥有这百年门阀底蕴,怕定也有相貌出众这一功劳罢。
只是, 五房院里的正房太太虽身子病弱, 却还在五房摆着了,加之五房后院噪噪杂杂, 柳莺莺纵使想要攀附沈家, 却断然没有想要投身到一个有妻有妾有娃的莺燕后宅里头去当个妾,然后落得一个潦草一生的下场。
那是她当年在万花楼时走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不得已才会咬牙做的选择。
可如今,既已跳出了那等魔窟,又怎会犯蠢的再度重新跳下去了。
万花楼里不少傍身了富豪高门的姑娘们,被一顶小轿抬回去, 最终不到三五年便糟了弃的, 再被送来卖去最终又重回淫们的, 不知有多少,甚至有的轿子进棺材出的, 柳莺莺见得多了,不到万不得已怎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何况,如今她少说也是个县令之女,官门之后,作死她才会往火坑里跳。
何况,她跟那沈五爷之间可是隔着一辈了。
不过,想起方才那位沈五爷那双炙热又戏谑的双眼,看她的目光跟看待待宰的羔羊似的,柳莺莺心头不由微微一跳,心道,日后定要躲着走。
这样想着,梳理一番衣衫情绪后,柳莺莺这才继续领着桃夭朝着三房去了。
去时,三房的十四姑娘沈月灵竟早已巴巴候在院门口伸着脖子盼着了。远远地见到柳莺莺出现后立马跟只蝶儿似的飞快迎了来。
柳莺莺见对方小脸红扑扑的,双眼亮晶晶的,一脸的高兴欢乐,不由笑着道:“是我来晚了。”
说着,亲自将托盘里备的见面礼送给了沈月灵道:“一点小小的见面礼和云城特产,不成敬意。”
沈月灵立马道:“不是莺儿姐姐来晚了,是我等早了。”
见还给她备了见面礼,顿时双眼发光发亮,喜滋滋道:“我可以打开瞧瞧吗?”
柳莺莺笑着点头,道:“当然。”
沈月灵立马兴匆匆的将锦盒打开,赫然见里头安安静静的躺着一缕小拇指大小的丝线,用根细红绳捆住一头,在丝线上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然而,看到那捆丝线的那一瞬间,便见沈月灵瞬间瞪大了双眼,眼里骤然发光发亮了起来,随即,一把将锦盒里的丝线拿了起来举到了柳莺莺眼前,激动到有些结巴失语道:“莺儿姐姐,这……这是不是蚕茧抽成的丝?”
柳莺莺见状,顿时面露赞许道:“十四姑娘……”顿了顿,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目光,又改口道:“灵儿好眼力。”
说着,轻抚了抚沈月灵手中的丝线道:“这叫缫丝。”又道:“将蚕茧浸泡到热水中,用手抽成的丝,将来灵儿若想养蚕最终做成丝绸,此乃抽丝剥茧的第一步。”
说着,又笑着道:“我给其他几位姑娘们送的是已制成的手绢,不过见灵儿想要养蚕,正好箱笼里还剩下一缕上年留存的蚕丝,便带来给你瞧个新鲜,顺道当做练练手,只是东西浅薄,有些拿不出手。”
沈月灵却立马激动高兴道:“我就喜欢这个,这个比任何金银珠宝更得我心。”
一时,高兴得立马挽住柳莺莺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释放亲近道:“莺儿姐姐,我养的蚕宝宝定也要拉成这样的丝。”
柳莺莺笑着点头,道:“拭目以待。”
两人在门口闲聊了片刻,沈月灵便跟个小大人似的立马招呼她入院参观,参观三房的庭院,主要还是参观她为蚕宝宝们布置的家园。
三房地址略偏,十分清幽,一入内,只见庭院布局十分新颖别致,尤其是庭院里的花卉绿植,要比旁的庭院更要郁葱和繁茂,只见每一寸花草都被修剪得整齐又错落,每一株绿植都摆放到了恰到好处的位置,令人一踏入,俨然走进了世外桃源中似的,尤其,庭院里的奇花异草甚多,一眼望去竟全是柳莺莺不曾见过的品类。
许是看出了柳莺莺的眼花缭乱,沈月灵笑眯眯中透着些许骄傲道:“这些全是我娘亲自修剪和种养的,不止咱们院里,整个府里的园林设计都是我娘亲手设计的,就连祖母院前那处活水瀑布和大伯院子里的那处月湖花海也都是出自我娘的手。”
提及三太太,沈月灵眼里全是敬佩和自豪。
柳莺莺听了顿时惊住了。
这沈家的庭院园林与旁处的截然不同,柳莺莺踏入沈家的那一刻便觉得犹如踏入了人间仙界,还以为请了专门的园林师,却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一切竟都是出自三太太的手?
尤其是老夫人院子前的那处波澜壮阔的瀑布,还有大房的那处月湖花海,没想到竟全是出自这三房太太的手?看来,这位三太太必定是奇人一个了,绝非那些围着后院打转的寻常妇人。
又见沈月灵小小年纪出落得落落大方,竟想要亲自养蚕,且说做便做,想来也是受了其母的影响吧。
尤其,当沈月灵美滋滋邀请柳莺莺去参观她为蚕宝宝准备的家园时,更是验证了她的想法,柳莺莺不由有些瞠目结舌。
她还以为小孩子家家的小打小闹,不过备了几个篮子箱子为养蚕做准备,却不想,她竟足足备了一整个单独的小院,说要专为养蚕所用,柳莺莺见了又惊又囧,一时忍俊不禁,这是养蚕,还是要开个纺织场啊,这小妮子还真真胃口不小,路还没学会走了,竟还想起跑来了。
因养蚕要考虑到气候,屋子里是否潮湿等条件,尤其,需得每日供养新鲜的桑叶,于是,柳莺莺提议她们先养少许试试看,若养得顺手再慢慢添加数量。
说到桑叶,沈月灵立马道:“这个不用担心,大伯的院子里月湖便种了许多的桑叶,咱们可以日日去采摘新鲜的桑叶喂养。”
于是,二人约定好次日一同去月湖采摘桑叶。
当日,柳莺莺在三房待了一个多时辰,告辞时,沈月灵亲自挽着柳莺莺送她到院门口,刚到院门口时,远远地看到院子外的园林中有一妇人蹲在花卉中除草。
对方背对着蹲着,着一袭浅素色衣裙,看着款式面料普通,眼下太阳渐高,只见那妇人头上戴着一顶斗笠,除草动作快又麻利,柳莺莺以为是院中仆人,可又见对方身姿婉约,姿态极为优美,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时,身旁的沈月灵忽而松开了柳莺莺飞快跑了过去,凑到那妇人面前欢快地说了什么,末了,又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笨拙又熟练的替那妇人擦着汗,两人说话间,沈月灵忽而边说边朝着柳莺莺这边看了来,不多时,便见那妇人也远远随着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看了来。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清冷高洁到甚至有些冷艳的脸,相貌不算惊人,看着约莫三十上下,极为年轻,面上未施任何脂粉,皮肤白皙到发光发亮,一双眼尤其清冷出尘,一样望去,直接令人忽略了她的样貌,而是被她略显孤傲冷艳的气质给微微震住了。
像是腊月枝头的梅,又像是六月水中的莲。
冷艳又圣洁。
令人不由眼前一亮。
虽未施脂粉,相貌不算多么貌美,却觉得比光艳的二太太更多了几分端庄气韵。
想来此人便是三太太穆氏。
没想到三太太竟亲历亲为到了这个地步,不由令人侧目赞叹。
而看到柳莺莺,对方平静的双眼浮现过片刻的异色,却也很快趋于平淡,并未曾表现出多少惊艳和诧异,想来她成日与百花打交道,看遍了世间美态罢。
柳莺莺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端得一派娴静淑雅。
对方淡淡点头,很快转过了脸去,片刻后,冲着沈月灵细说了几句什么,沈月灵吐了吐舌头跑来,冲着柳莺莺道:“莺儿姐姐,娘亲让您往后过来朝西走,走月湖那边绕来。”
柳莺莺听了却微微一愣,仿佛有些不明所以。
柳莺莺住的沁芳院在北边,三房在东南角的位置,月湖在北苑西南的位置,她今儿个从东边来,铁定是近道,若绕去西边,岂不是绕远了么?
柳莺莺远远朝着穆氏背影看了一眼,惊讶道:“哦,可知为何?”
沈月灵道:“不知,反正娘亲这样说必定有娘亲的道理。”
说着,沈月灵忽而想起了什么,立马道:“哦,我知道了,小十七那个混世魔王最是难缠了,娘亲许是怕你遇着了他,一准没好果子吃了。”
沈月灵想起沈钰那个小魔头来,顿时幡然醒悟。
柳莺莺一怔,片刻后,想起今日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了沈钰那小魔头的爹,她怎么觉得三太太是因着这个缘故呢?
这样想着,柳莺莺不由朝着那道面冷心热的身影上多看了一眼,回时,柳莺莺绕远了路,绕到月湖走西院回的。
如此几日,柳莺莺日日来三房报道,同沈月灵一起养起了蚕宝宝来。
只是西边相对僻静些,遇人不多,即便是有,她不过才问了两回路,扔过一回帕子后,便见一个个远远地见了她,竟都避她如蛇蝎,就连四房、六房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远远见了她均是调头便跑。
柳莺莺一脸懵然,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
直到这日一早,才刚出北苑,便幸运的遇到了个脸面白净的,柳莺莺生怕他跑了,赶忙将头上的钗子扔了,急得快要哭了,这才堪堪将人拦了,托他帮着寻找。
第024章
“嘿, 五哥?”
“庭弟?老七?你们这会了怎么还在这墨迹?不是去了天宝楼么,对了,六弟呢?”
话说书院学五休一, 今儿个停课, 沈五公子沈杰落了件东西在书院,今儿个一早便特意赶去了书院, 这会儿匆匆回府, 正要换身衣裳赶去天宝楼赴宴,不想撞见了老七沈鹤,和沈家老二房的族兄弟沈庭。
原来今日是四房沈庆的生辰, 兄弟几个做了局,定了天宝楼的席面, 邀了几个同窗好友一块下馆子给沈家四房六公子沈庆祝贺。
沈杰晚去了一步,不想, 方一回府, 方走到二门处,便撞见了这二人, 不想这几人竟还在府里墨迹。
沈杰四下瞅了两眼, 又问了一句:“六弟呢?”
话一落,便见沈庭挤眉弄眼道:“依我看,咱们还是别等着那位寿星公呢,寿星公今儿个有美人在陪,不需要咱哥几个了!”
话一落, 又见一旁的沈鹤跟着笑着上下附和道:“正是, 见到美人便走不动路了, 别看着最是个老实的,竟是咱们这几兄弟里头最胆大包天的, 这些日子咱们在书院下注,看谁是头一个忍不住出手冒头的,我下了五哥你,庭哥下了沈鹏,唯独没人下注老六,却不料这么个老实人竟是咱们几个里最滑头的,害咱们几个的钱全打水漂了,依我看,咱们这些年啊都被他那副人畜无害的小白脸外表给蒙骗了。”
又道:“祖母千叮咛万嘱咐来着,竟不想,六哥真是厉害,看样子这是彻底豁出去了,这是铁了心要美人不要江山啊!”
沈庭沈鹤二人一唱一和着,却听得沈杰一头雾水,又似懂非懂,当即微微皱眉道:“你们俩就不能好好说话?”
沈庭沈鹤二人对视一眼,方见沈庭低低咳嗽一声,随即一脸酸味道:“是这样的,我跟老七方才准备亲自去四房迎老六这位寿星公,结果刚跨入后院你猜咱们看到了什么,咱们远远地便撞见人老六被美人绊住了脚,见美人有难,那叫一个殷勤啊,这会子正腆着脸围绕左右,拼命为美人分忧解难了,哪里还记得哥几个等他等得都要白了头了。”
沈庭挤眉弄眼地说着,话一出口,每一句每一字都透着酸意。
沈杰闻言神色一愣,道:“你是说六弟和……和柳姑娘——”
似有些难以置信。
沈庭看了他一眼,却笑嘻嘻道:“怎么,五哥急了?后悔下手下晚了?这会子还不晚了,你若去了,鹿死谁手还为时尚早了,不过,今儿个可是人老六的寿辰,我赌你可没脸在今日跟他抢人——”
沈庭一脸的坏笑。
沈杰顿时脸微微一胀,脸上有种被人打趣和挑明心思后的报赧,不过却也很快一闪而过,恢复了如常,更多的是讶异和惊诧。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老六和……柳姑娘?
原来,这位柳姑娘到访沈家后,一时成为了近来沈家一众儿郎们眼中最为关注的话题。
毕竟人太美,美得几乎让任何人没有任何抵抗力。
再加上他们正好都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寻常世家里头像他们这个年岁的,早已经说亲甚至成家了,只是沈家规矩过于森严,又加上沈家子嗣繁多,竞争太过激烈,故而如今所有人一心都扎在了学业上。
又加上前头老夫人才刚刚在众人面前明里暗里的警告过一遭,老夫人威严无人敢逆,故而这风口浪尖上,纵然不少人心猿意马,却也无一人敢上前动作。
他们这里头,除了压根同他们不是一个赛道的大房外,四哥沈墨早已芳心暗许,有了依托念想,余下这里头最年长的自然要属他了。
沈杰乃庶房庶出,资质也普通,不如六弟学业优异,不如沈庭乃老二房嫡子嫡孙,也不如七弟姨娘受宠,他就占了个年长的位置,余下不上不下的,原本想要在亲事上寻个高门之女,于是看到这位新来的表妹的那一瞬间,纵使心猿意马,可柳家门第太差,到底有些顾虑,不想,一恍惚间,这么快竟遭四房的六弟先下手了。
那个一心扑在学业上,老实巴交的六弟?
沈杰怎么听怎么觉得不真实。
然而对上两个弟弟的怂恿和打趣,沈杰只故作镇定,正要呵斥一番,这时,只又见沈庭又忍不住啧啧咂舌道:“其实,也不怪老六把持不住,那位新来的表妹确实……不俗,那身段,那样貌,那气质,望一眼便能让人身子酥了半边,这个五哥哥最有心得了不是么?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不是么,上回也不知哪个跟人不过才说了几句话而已,便犯了几日晕,晕到这两日才堪堪苏醒,依我说,五哥你若真有心,要不干脆直接跟老六下战书得了,兄弟几个咱们明着来,谁赢了谁直接抱得美人归——”
沈庭越说越亢奋,说到正尽兴之际,忽而见四周陡然一静,沈庭不知发生了何事。
一抬眼,只见对面沈杰、沈鹤二人均是神色一怔,呆呆地望向一侧,不知看到了什么,似乎呆在了原地,全然忘了反应。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沈杰、沈鹤二人悄然醒悟过来似的,随即立马匆匆侧身,避退到了一旁并列站着,飞快让出了一条道来,然后警钟大作般,立马拱手低头,一脸紧张又慌乱的冲着他身后的位置齐齐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大……大哥——”
那姿态,比见了夫子更要虔诚恭敬几分。
见到这副情景,听到这几个字后,沈庭一愣,恍惚了片刻后立马下意识地扭头看去,便见身后二门外,竟不知何时,立了一道身影。
晨曦的阳光其实极为和煦,恰好这日天气大好,风和日丽,东边的太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其中一缕正好打在了二门位置,打在了二门外的那道身影上。
让那人整个人整个上半身都浸润交织在了光线里。
光线有些强烈,照得沈庭一时睁不开眼来,看了半晌,却如何都看不出来者何人何样。
只看到那道身影极为高大,快够到角门的门头了,一身白衣,抬手,微握着手,置于腰前,右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浅玉色的玉扳指。
手臂袖口极大,从腰腹的位置往下滑下一条垂线,直径垂落到了小腿处的马靴上。
沈庭看去时,正好看到那只宽大挺阔的马靴缓缓一抬,白衣宽袖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却凌厉的弧线。
那道身影跨过角门,缓缓跨了进来。
对方身后笼罩着金色的暖光,他仿佛从太阳中踏过来。
金色的暖光一点一点褪色,取而代之的一点一点的清明,一点一点的清冷。
直到最后一缕金光褪去,一张艳过太阳,如美玉般的面容映入眼帘。
许是太阳光太过刺眼,看久了,沈庭只觉得眼前微微一黑,明明目光落在了那张脸上,双眼就跟失明了般,竟如何都将人看不真切,只记得那双眼,比夜色更黑。
连身后太阳光都跟着清冷黯淡了几分。
沈庭立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
还是沈杰沈鹤二人拉了他一把,沈庭这才后之后的反应过来,立马双腿微晃的避开身子让出一条道来,自己思绪还没有全然缓过神来,身子竟先一步退到了一侧,与沈杰沈鹤三人自动排成了一派,排排站好后,拱手,低头,紧张开口唤道:“大……大哥——”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连他都有些惊讶。
话一落,沈家大公子沈琅已缓步走了过来,在他们三人跟前略停了停,侧看去,那双如墨的眉眼落到了三人身上,淡淡问道:“今日怎么不上课?”
声音低醇,却出乎意料的并不冷寒,像是玉器碰撞在千年的古城石壁上发出的声音,有些温润、微凉。
三人却比回答夫子的提问还要紧张,支支吾吾半晌,还是沈杰开口道:“回大哥,今日休课一日。”
顿了顿,又有些紧张道:“今日……今日六弟生辰,咱们……咱们在此处等他去下馆子。”
沈杰说完,飞快抬眼看了对方一眼。
只看到一张英挺略带暮气的侧脸,沈杰又飞快收回了目光。
说完,又有些后悔自己多嘴了。
“嗯。”
沈琅淡淡点了下下巴,细微的动作仿佛不可闻见。
几人并没有过多交流。
很快对方与他们擦身而过。
直到那抹白衣身影越过三人,入二门,走入内院,消失在了众人视线范围中,三人这才敢小心翼翼地直起腰杆来。
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沈杰手心都冒了一层薄汗。
沈庭、沈鹤二人仿佛还有些失神。
明明大公子沈琅并非严厉凶厉之人,可不知为何,打小,沈家十余儿郎,包括族里的几十郎君,见了他都紧张得要命,就连五房那个混世小魔王听到沈琅二字,都吓得唇角发白。
“要命了我,我……我我方才没瞎说什么罢。”
几人立在原地,缓了半晌,一抹清晨的凉风吹来,三人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沈庭推开沈杰一把,后知后觉有些紧张,连连问着,又道:“这位……这位几时回的?早知道,早知道我晚些再来了。”
又催促道:“咱们……咱们快走罢。”
只一心想要逃离这处是非之地。
却见沈杰还朝着内院方向多看了一眼,确定人走远了,沉吟片刻,方道:“兄长刚回府,不好外出作乐,今儿个的宴席,我看还是……作罢吧。”
沈庭立马道:“别啊!”
然而一开口,想起方才那位,又缩了缩脖子,立马改口道:“那成吧,改日再聚吧,那我先去了,代我告知老六一声——”
沈庭说着,便要立马开溜,离开这森森老宅,是一步也不想待了。
然而刚要抬步,却见他忽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抬手冷不丁朝着脑门上用力一拍,随即一脸惊恐道:“糟糕,老六这会子正在跟美人幽会了,不会……不会恰好被这位撞见了去罢——”
另外二人:“……”
三人只能杵在原地默默祈祷。
第025章
“怎么办?那可是祖母送给我的遗物, 虽样式普通,并不金贵,却是祖母临终前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生辰礼, 怎么办, 那是我对祖母最后的念想了,若是找不见寻不着了, 祖母定又要在地底下数落莺儿丢三落四了——”
“姑娘, 您甭急,应当就落在这附近了,刚刚您崴了下, 许是簪子掉到廊下去了。”
“可若是找不见了,该怎么办?”
话说, 回廊下,柳莺莺遇一位清秀公子, 远远见其约莫十六七岁, 只见那公子斯文秀气,面白唇红, 浑身透着股子淡淡的书卷之气, 看着面薄老实,从头到尾一直避着视线,不敢抬眼看她一眼,看着要比之前遇到的二房几位更要腼腆羞臊,一眼便知是个好脾气的。
然而见他见了她亦是步履匆匆, 匆匆作揖, 匆匆告辞, 唯恐避之不及。
柳莺莺来沈家一晃半月之久,竟毫无建树, 眼下也顾不得上许多,立马捏着帕子上演了这一番“急得直团团转”的戏码来。
路过回廊的沈庆其实早在远远撞到柳莺莺的那一瞬间,早已面红耳赤,他一直低头侧目,手脚凌乱,舌头打结,压根不敢直视对方,直到听到柳莺莺这番话后,这才匆匆抬眼朝着对方头上看了一眼,只见她头上已不见了任何金钗玉器,光溜溜的,看着一脸简朴淡雅。
细看去,左侧鬓发略有些凌乱,她抬手微微托举着,好似稍一松手,头上的鬓发便要散落下来了。
想来,那里本该佩戴了一支金钗稳固头发,眼下却不见了踪影。
一身余白素色衣袍的柳姑娘眼下柳眉微蹙,她衣着浅淡,三千青丝在头顶绾了一个飞仙鬓,然而此刻,她一手略抚着头上鬓发,似因发鬓不雅,面露尴尬难堪之色,故而略侧着脸,仿佛不好意思见人。
脸上却分明露着焦急之色。
细听之下,声音都略带着颤音,好似急得快要哽咽出声了。
沈庆与这位柳姑娘匆匆作了一揖后,连耳朵瞬间都胀红了,本欲红着脸飞快告辞,然而听到对方如此焦急之言,顿时方寸大乱,只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而这一眼看去时,目光所及之处,又见对方玉手纤纤,明明是托举鬓发的狼狈之举,可落在了对方身上,却像是仙子在摆弄着优美的舞姿似的,只觉美不胜收。
又见对方淡衣素服,头上浓黑的青丝如墨,她侧脸低垂,匆匆一眼间瞥去,只见鬓云欲度香腮雪,星眸微嗔清眸流盼,只一眼,便险些再度让沈庆失了神色。
上回在祖母院子里,一时失态,他看人看呆了后,已被祖母当众点了名了,却不料,眼下竟再度被恍了神色,沈庆的脸再度一红,已是红到了脖子根了。
心中虽知晓读书更为重要,不该分心分神,更不该顾念其他,然而此刻双脚却如何都挪不动路了,又见那柳姑娘急得左顾右盼,竟要托着发鬓下廊下亲自找寻,这时,她身子一晃,踩踏台阶时一个不稳,险些滑倒,沈庆见状,顿时心下一急,已离去的步子瞬间调了头,急忙脱口而出道:“姑娘当心——”
说着,连连折返回来,几步追了过去,下意识地抬手要扶,然而,手伸到一半,意识到不妥后,立马收了回来,脸瞬间红成了一块抹布,压根不敢看人,只立马结结巴巴道:“姑娘……姑娘此处坐着稍等片刻,廊下杂草过多,莫要踩滑了,沈某……沈某代姑娘前去看看——”
说罢,再度朝着柳莺莺方向作了个揖,随即连连掀开衣袍摆尾,下到廊下杂草堆里去找寻了。
整个过程,他都不敢抬眼多看柳莺莺一眼,说完这番话后,整张脸到脖子都红透了。
他与桃夭一人在一边廊下找寻着,整个过程,动作认真细致,恨不得扒开每一寸草地,一根一根的找寻,关键是,整个过程,他不曾左顾右盼,更不曾对柳莺莺露出垂涎之色。
之前巧遇到的沈家其余几位公子,虽行动上端得一派礼教规矩,不过看向柳莺莺的目光多少带着几分男子眼中固有的审视和垂涎,唯独这一位——
柳莺莺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个年岁的,只有四房那位六公子她还没有遇到过。
听吴妈妈说,四房的六公子学问甚好,多得沈家看重。
又见对方心思淳厚,看着是个良善的。
四房是庶出,在沈家,与同是庶出的六房最不起眼,不过这个六公子可是个嫡出,又听说四房太太出身不显——
回廊上一边整理发饰的柳莺莺一边面露沉思,心中飞快将这半个月来搜刮到的的关乎沈家的讯息在脑海中飞快地整理了一边,片刻后,嘴角微微一翘,仿佛打定主意了。
而那边,找寻了半刻钟之久的沈庆这时终于从杂草堆里探出了头来,一时高举着一支金钗,朝着廊上的柳莺莺方向高兴地看了来,一脸激动道:“寻到了,柳姑娘,你的簪——”
然而说到一半,对上了回廊之上,那宛若仙子之姿之人正盈盈浅笑的看着他,只见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那一瞬,四周骤然一片寂静无声,沈庆的脑子里忽而嗡嗡作响。
沈庆神色再度一愣,整个人直接呆在原地,全然忘了反应。
仿佛天地都停止了运转。
又因他情绪激动,脚下杂草丛生,冷不丁一起身,其实还压根没有站稳,这会子目光一涣散,那虚晃的脚步顿时一晃,抬步间,被脚下杂草一绊,竟哐当一下,被绊得狼狈倒地。
回廊上的柳莺莺见他骤然摔倒,顿时双眼微睁,正要下去查探,然而下一刻,又留意到地上草地肥沃,应当并无大碍,顿了顿,又见对方姿势滑稽,可谓摔了个四脚朝天,当即忍不住举着帕子轻掩红唇,两眼弯弯,轻笑出了声儿来。
而听到这抹轻笑声后,廊下沈庆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等到重新回到回廊上时,更是同手同脚,窘迫得连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只连连结结巴巴的簪子交回到了柳莺莺的手中,便红着脸要告辞,不想,这时,却见柳莺莺忽而举着簪子“啊”了一声。
沈庆胀着脸看去。
便见柳莺莺忽而举起了手中的簪子,忽而一脸紧张道:“簪子……簪子怎么坏了。”
说罢,柳莺莺连忙心疼低头查看着。
沈庆也跟着心头一紧,连忙顺着柳莺莺手中看去,只见那枚赤金如意海棠簪上那株海棠花竟歪折了,竟斜斜歪歪的耷拉在簪子上,要坠不坠,应是被他方才摔倒给压瘪的。
沈庆顿时脸色一白,忙要道歉,这时,却见低头的柳莺莺忽而冷不丁抬起头来,仰头看着他,只有些为难的开口道:“公子,莺莺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能否相助?”
沈庆脸一胀,立马避开了那道灼灼桃花目,顿了顿,又慢慢移开了目光,视线下落了半分,落到了那片殷红的朱唇上,终是脸面一红,飞快避开了视线,道:“姑娘请……请讲。”
柳莺莺道:“这支簪子是我心爱之物,我如今初来乍到,对清远人生地不熟,不知该去哪儿修复,不知可否劳公子替我将这簪子送去修缮一番——”
说着,生怕对方拒绝似的,立马又道:“当然,修缮这簪子的费用归我出。”
说完,立马让丫鬟取出荷包来,又担心不够,又忙取下自己腰间的荷包一并递送了过去。
沈庆看着递送到自己跟前的金簪和荷包,顿时面露纠结,这簪子许是他压坏的,帮她修缮本是他该负的责任,可是,这簪子和荷包该是闺中女子的贴身之物,他若贸然接过来,似乎……似乎行径略有些不妥,日前祖母才刚刚当众告诫过大家一番,尤其,还点了他名字的,这些日子书院里的兄弟和同窗们日日拿这事儿打趣他,他不是怕打趣,是怕……是怕接了这簪子让人知晓了回头误了她的名声。
正纠结着该要如何措词时,这时一抬眼对上了对方意会过来后,低垂失落的眼神,沈庆顿时心头一软又一慌,当即咬了咬牙,便忽而将手一抬,支支吾吾道:“姑娘莫……莫急,三日后,我……我将簪子在此处原封不动归还给姑娘——”
话一落,沈庆用自己的袖子从柳莺莺手心里卷起了那支簪子,随即说完这句话后,红着脸转身拿起簪子便匆匆离去。
然而方才一转身,便见那道离去的身影不知何故只嗖地一下急急刹在了原地,身影僵直。
柳莺莺朝着沈庆的背影看了一眼,察觉到些异样,片刻后,微微转目,顺着沈庆僵硬的身躯远远看去,便见回廊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形高大的白衣身影。
因为他站在回廊尽头,沈庆站在二人中间,略微遮挡了柳莺莺的视线,柳莺莺骤然看去时,只看到半袭白衣衣袍,身形极高,以及置于腰前,那只带着浅色玉扳指的手,微微握着,手指修长,却能一眼看出来是一名男子的手。
柳莺莺顿时心头一紧,孤男寡女与人“私会”,终归不好见人,她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一番,然而方一转身,头顶的飞仙鬓因无金钗稳固,在她侧身转身的一瞬间,发髻没有任何痕迹的骤然一松,柳莺莺立马抬手去托扶,然而头发太密太顺,压根来不及托举,三千青丝骤然从头顶齐齐滚落,一瞬间,头发散落,如瀑布般在肩头散开。
柳莺莺顿时大惊失色。
少女凌乱的发,不整的衣衫。
少年面红耳赤的脸,做贼心虚的步伐,以及手中紧握的金簪。
无不在眼前构成了一副凌乱暧昧的画面。
“大——”
而看着远处那道威严清冷的身影后,沈庆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一时羞愧的低下了头去。
一个“大”字竟哽在心头,无颜脱出。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再一抬起眼时,却见身前那道白衣身影竟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迹,而一转身,更令人吃惊的是,身后的柳姑娘竟也不知何时已不知了去向。
沈庆一愣。
整个回廊里一瞬间竟只剩下了他一人。
只呆呆地,以为今日这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然而手中的金簪却分明是真实存在的,金簪上那一朵海棠要掉不掉,要坠不坠,已折了大半。
第026章
“啊啊啊啊啊——”
差点被抓包, 柳莺莺吓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给跳出来了。
虽说她动机不纯,存了勾搭人,存了攀龙附凤, 存了一心要为自己寻门绝佳亲事的贪心念头, 却不代表她不要脸面,沈家是何等礼教森严之所, 便是柳莺莺心有小九九, 却也万万没有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巴巴扔出把柄让人抓包的地步。
虽她日日恨不得多碰瓷沈家几位贵公子,好鱼跃龙门,彻底攀附龙门, 解决了却人生大事这桩心头大患,然而这半月下来, 却也不过是打着“问问路”“扔个手绢”之类的旗号,半点不敢太过放肆, 太过逾越了去, 今儿个扔簪子这一举动,已算是冒沈家之大不韪了。
再出格, 若经传出去, 闲言碎语的,甭说沈老夫人那里不好交代,便是沈家那几位姑娘那里,她怕都混不下去了。
其实,这日丢簪子、寻簪子一举, 姑且亦算是正大光明, 即便是被人撞见了, 若落落大方的说出来,不过是托表哥寻个簪子, 不算什么出格要紧之事。
可是,偏偏头发在那一瞬间的散落,偏偏簪子落入那沈六公子的手中,偏偏那沈六公子面红耳赤、步履匆匆、一副做贼心虚的脸面离开。
这一幕幕若落入外人眼里,便是柳莺莺浑身是嘴怕也说不清了。
什么样的情况下,头发才会散落,为何头上的簪子会无故出现在一名男子手中,为何那男子面红耳赤的离开,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头的想象可太过耐人寻味了。
这一幕若经传了出去,闲言碎语都能将人给淹了。
而偏偏,这个尺度,又未能达到彻底傍上对方,能够一锤定音彻底赖上对方的地步,譬如,若她落水了,他前去施救,虽名声有损,可为了她的名声,却也可以达到他不得不娶她的效果,如此,或有人损坏名声豁出去便也值了,至少将亲事牢牢抓在了手中,未来的日子虽不过遭人冷言冷语几句,可白得来的便宜和实惠却是牢牢在手的。
偏偏他们那一幕不上不下的,说要到达让人负责的地步,倒也不至于,可若说没影响,那也绝无可能,唯一能够获得的影响便是,她的名声彻底酸了臭了,这沈家短短三个月,怕也没脸住下了,再结合柳莺莺这张祸国殃民的脸,舆论将会是怎样的,几乎不言而喻。
这也就是为什么,柳莺莺在发现有人来了的那一瞬间,几乎顾不得任何体面,顾不得任何举止德行,也要飞快以袖遮面,逃个昏天暗地的地步。
那紧急关头,便是身下是河是崖,她怕也是要照跳不误的。
索性,她脑子反应快,从回廊下飞快逃跑后,一直逃回了沁芳院门口,见身后无人跟来,终于将遮在脸上的袖子悄悄放了下来,一时气喘吁吁,一脸警惕又后怕的看向桃夭道:“那……那那那那人是谁?可有看清?”
柳莺莺气喘吁吁的问着。
脑子到现在还有些空白。
堂堂江南第一名妓,被秦妈妈重出江湖,亲自调、教过整整三年的柳莺莺,万万没有料到,她头一遭出山,竟如此的出师不利。
是她没能得到秦妈妈的真传么?
还是……还是她跟这沈家八字相克?
分明,在秦妈妈放她出山的那日,秦妈妈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脸面,肌肤,一寸寸游移在她妖娆玲珑的曲线,只说了一句:“红儿,我能教给你的,全都交给你了,日后你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要你出现的那一刻,全世界的男人都会为你神魂颠倒!
还挑起她的一缕头发丝,道:“就连这一缕发,都会成为你勾人的利器!”
那个时候,柳莺莺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所以,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不是她什么都不做,光是往那一站,都能让男人神魂颠倒么,可她如今已然做了这么多呢,却为何压根无济于事。
莫不是她在腰胸间裹的巾布裹得实在太厚了,遮住了这副妖娆曲线?
可若完全放出来,那颤颤的胸,那盈盈一掐的小腰,她往沈家那几位姑娘们跟前一站,全然都不搭啊,完全是一副另类景象,她还没展示,甚至便早能够想象到众人的神色反应了。
不妥,不妥!
又或者,衣裳太素?素面朝天?
往后略施粉黛倒是可以,衣裳再稍稍浓艳一丢丢亦是可以,可是除此以外,还有旁的什么缘故不曾?
总觉得并非她的颜色、魅力不够,原因好似出自沈家那边。
然而柳莺莺却如何都抓不住。
好罢,言归正传。
所以,方才那人是谁呢?
他看清楚了她不曾?
仓皇间,柳莺莺压根没敢多看,只看到一道白衣身影立在回廊那头,匆匆瞥了一眼,只见身形颀长,以及只来得及看清左手大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
沈家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白衣人人可穿,柳莺莺压根无从辨认。
桃夭见状,只小声道:“奴婢……奴婢也不曾瞅清。”
顿了顿,看了柳莺莺一眼,又道:“刚好那位沈六公子挡在了前头,奴婢不过匆匆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将人看清,便见姑娘您……跑了,奴婢来不及多看,只得立马追了上来。”
桃夭冷笨的脸面上难得浮现出一抹担忧。
柳莺莺闻言,却反而松了一口气,道:“没看到许是反倒是好事一桩,被挡是双向的,咱们没看到他,他肯定也没能看清楚咱们。”
柳莺莺如是喃喃说着。
嘴上虽这样说着,然而脑子里却分明飞速运转着——
就是不知道那人出现在那里多久了,若是提前到了的话,可就保不准了。
如是看到了她的话——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那沈六公子一直挡在她的身前,便是来得再早,也不过只能看到她的身影罢了,定然瞧不清她的脸面的,大不了,她这身衣裳再也不穿便是了。
若是来得再早些,定然也目睹了她跟那沈六公子之前分明清清白白,至多……至多略有些暧昧而已,算不得暗通款曲。
至少,至少,她落发一事,对方若瞧得清明,当知不过意外一场。
不管了,反正,她清清白白。
柳莺莺当下只有种,我没看到他,他定也看不清我的鸵鸟心态。
不过,那人,柳莺莺没看见,可那沈六公子分明看得一清二楚,若对方问起,沈六公子该如何作答,会不会作答?会不会将她的身份给暴露出去。
横竖,经过这一番打岔,最近几日,柳莺莺是不敢太过放肆了。
当日,匆匆将披落下来的发绾好后,柳莺莺借故身子不适,重新返回了沁芳院,不多时,派桃夭去往三房,代她向沈月灵告了几日假。
过后的几日,柳莺莺不敢放肆,端得一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姿态,留在院子里等候了几日风声。
好在,静候了几日,好似并无关于此事的任何风声。
而在这几日期间,柳莺莺得知沈家出了几件事情。
一是,听说沈家大房的那位大公子沈琅终于回府了,正好是在柳莺莺那日险被抓包的那一日回的,据说,沈家大公子回的那日正好着一身白衣。
二是,听说四月初乃是清河郡主四十岁大寿,府中大办,从现如今开始,府中已在开始隆重筹备了起来,听说大房大老爷随清河郡主,还有大房的二公子沈烨已然动身,从西凉回来了,一并来的还有西凉宓家那位表姑娘。
三是,三日后,柳莺莺为了避嫌,未曾亲赴簪子一约,只派了桃夭只身前去那回廊之上等候了片刻,那位沈六公子也并未曾现身,桃夭等候片刻久不见人来,正要返回时,一转身,在回廊一侧,那日寻簪草地的那一侧操手栅栏上,看到了一个锦盒,桃夭将锦盒打开,赫然只见里头躺着的竟是柳莺莺那枚发簪。
已被修好了,完好无缺。
原来,沈六公子竟也避嫌了。
纵览整个沈家,其实柳莺莺对这位沈六公子印象极好,他看着心地纯善,老实本分,且身上透着股子淡淡的书生气息,一瞧便知是个饱读诗书的,并未曾被凡尘杂事浸染过的干净纯良。
又加上身份在沈家不算过于招眼,还有其母身份低微等等先例,无疑,他是整个沈家,对柳莺莺来说,最好不过的选择。
这样的人,若是高攀嫁了,至少柳莺莺是能够十足十拿捏得住的。
然而,又许是对方太过干净,如同一张白纸,干净到柳莺莺甚至不忍沾染的地步,也知,此番过后,她跟那位沈六公子怕是无缘了。
也罢,她本不过俗物一个,本不该去祸害那等品学兼优的有志之士。
还是将目光投向他人罢。
柳莺莺最终将那枚簪子连同那个锦盒,塞到了箱子的最深处。
正好这时,十五到来。
当日,柳莺莺便将身子不适的消息彻底散布了出去,连沈家大姑娘沈月澶主办的那场茶花酱之宴都给推拒了。
月圆之日到来。
第027章
话说这日沁芳院西院关门谢客, 从晌午起,柳莺莺便让桃夭将卧房门窗全部关闭了,并叮嘱, 守住屋门, 伺候三日,三日内不许任何人进入, 便是连蚊子也休要飞进来半只。
旁人若问起, 只说旧疾犯了,要修养几日。
又让桃夭去厨房抬了几桶凉水倒入浴桶备着。
再将八仙桌上的凉水备上,便让她去外头熬药去了。
桃夭虽不明所以, 但她尊主,也话少, 听到柳莺莺的吩咐,只二话不说, 立马领命去了。
整个下午, 柳莺莺都不曾踏出过房门半步,便是晚膳时分剪秋要去送饭, 也被桃夭拦了下来, 待桃夭进到卧房门前,隔着一道纱帘朝着里头问了一声,却只得了沙哑一声:“不用了。”
桃夭这才放下帘子走到门外,冲着剪秋道:“姑娘说用不下。”
剪秋闻言有些担心,道:“姑娘可要紧?可要寻个大夫过来瞧瞧。”
桃夭照着柳莺莺的叮嘱一一回道:“不用了, 姑娘这是老毛病了, 歇上几日便能痊愈。”
顿了顿, 又道:“这几日需要静养。”
剪秋道:“我省得。”
说着,朝着大门紧闭的屋门看了一眼, 道:“若有任何需要,只管来唤我。”
桃夭点了点头。
剪秋这才忧心离去,一转身,只见品月抓着把瓜子坐在芭蕉树下朝着这边探头探脑,剪秋冲着品月使了个眼色,让她走远些,莫要在这里添乱。
品月却将瓜子朝着兜里一塞,立马凑了过来,一脸好奇道:“剪秋姐姐,可知里头那位……究竟得了什么病?这都躺了一整个下午了,可是有大碍?”
又道:“昨儿个起便瞅着精神恹恹的,这不请大夫能好得了么?”
品月一脑门地好奇,微微吊梢的眉眼里却分明透着股子不怀好意。
剪秋立马瞪了她一眼,道:“柳姑娘的事儿咱们少打听。”
又思索了片刻,道:“许是些隐疾,横竖她在沈家住不长久,自是不想泄露了出去,咱们也少打听些。”
柳姑娘来沈家本就是借口养病来的,原本大家皆以为不过是托词罢了,却不想,竟当真是确有其事,竟当真是有些病症的。
说话间,剪秋见品月撇了撇嘴,又摸出瓜子嗑了起来,一时微微叹了口气,道:“柳姑娘为人和善,这些日子从不刁难过咱们,也没给咱们派过多少粗活重活,有哪些吃的用的,也多分给了咱们,你也消停着些,莫要太过放肆,哪日若惹到她头上便不好了,到底是老夫人那头的故人之子。”
其实剪秋冷眼看着那位柳姑娘虽为人和善,甚至懒散随意,横竖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其实内里分明清明的很,一眼看来时,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深处,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
本有心提点品月一番。
却见品月不屑一顾道:“不过是些个果子点心,哪个屋子没有?在老夫人院子里时几时缺了咱们去?不过是用着沈家的东西借花献佛罢了,我眼皮子可没那么浅显。”
又道:“眉黛去了揽月筑不过半月光景,光是得了二太太的赏都不下一打,更甭提人表姑娘派的赏了,听说屋子里都快要堆放不下了,哪像咱们这,穷酸便也罢了,日日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的嘴都要憋臭了。”
品月嘴里劈里啪啦,就跟放鞭炮似的,不待消停的,剪秋叹了一口气,也懒得与她再多说了,只提着食盒要送去厨房煨着,想着到底病了,若夜间好转肚子饿了,不好让人表姑娘将肚子饿着了去。
不想,这时品月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忽而神神秘秘的跟着凑了过来,道:“对了,剪秋姐姐,听说咱们沈家真正的那位表姑娘要来了,这一位可是沈家嫡亲的表姑娘,比苏家那位更要身份尊贵了许多,听说原先在沈家时,比大房的大姑娘更要得老夫人看重,可是真的假的?”
顿了顿,又忍不住连连咂舌,道:“啧啧,这得是多金贵的人啊,怕是京城的侯门小姐也不过如此了罢。”
品月双眼连连冒光,说着,又忍不住暗自垂涎:“要是能被派去表姑娘院里伺候,便是我娘怕也得跟着沾我的光了!”
说话间,看到院子外满地的杂草,一时忍不住有些垂头丧气,暗自恼恨生怨,道:“若我不来这破烂院子,没准能有幸被派去表姑娘院子伺候呢,这一位呢,除了一张脸还有那处能拿得出手的?对了,我原先还没进府时便听说西凉那位表姑娘生得倾国倾城,剪秋姐姐,你来府里好几年了,表姑娘每年入夏要来清远避暑,你肯定见过表姑娘对吧,她生得如何,比之这一位又如何?”
品月提到西凉那位表姑娘便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如何都止不住嘴了。
剪秋本加快了步子,懒得再接她话了,不过听到她提到表姑娘,倒是神色微怔,半晌,只点评了四个字:“国色天香。”
顿了顿,又道:“比之这位,怕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品月闻言顿时呆愣在了原地,自从看到柳莺莺后,她虽面上不忿,可心里却也认可了她的美貌的,她原以为这个世界不可能再有任何人能美过了她去了,而今,竟得知表姑娘竟不比她逊色,顿时整个人彻底激动了起来。
好半晌终于回过神来了,只一脸兴奋高亢又暗恨道:“好一个国色天香,等表姑娘来了,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大家闺秀。”
品月恨不得掰着指头数着,日日盼着表姑娘能够到来。
或许,有人在你面前树起了一座永远也攀不了的高峰,你这辈子穷尽一生也无法攀越,你只能寄希望于旁人身上,望她将那座高峰死死踩在脚下,便也如同是你将她踩在脚下了罢。
……
话说剪秋走后,桃夭这才想起了方才匆匆掀开帘子朝着屋内看了一眼,那屋内的情形,顿时冷笨的脸上蹙起了两道粗眉来。
方才她好似看到姑娘踢翻了被子,用力的卷着被子,身形……身形略有些……略有些……放浪。
确切来说,是春光外泄,她好似看到白花花,一条玉腿压在了薄被上,将被子卷了起来了。
桃夭当即心头一跳,压根不敢多瞧。
这会子已然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想要进去探望一遭,然而想起了姑娘之前的千叮咛万嘱咐——
“若我不叫,你莫要进来。”
却也不敢贸然进去。
一时进退两难。
片刻后,桃夭决定守在门口,若有任何动静,好及时进去伺候。
天色越来越晚,头顶的月亮满满爬上枝头,又爬到了头顶,夜越来越深了。
皎皎月光扑洒大地。
剪秋和品月早已睡去,隔壁东院也早已落了灯。
夜色微凉,桃夭披了件外衫坐在门口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正要彻底睡着之际,这时,黑夜中骤然听到哐当一声响彻声自屋内响了起来。
深夜极静,这道动静虽不算大,然而桃夭就守在了门口,瞬间被惊醒了过来。
“姑娘——”
桃夭很快意识到是屋内发出的动静,当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已顾不得许多直接推门闯了进去,闯入屋内时,只见屋内点着一盏莲花灯,灯光晕黄,极为微弱,却也能将屋内的精致照亮得一目了然。
第一眼是朝着床榻之上看去,却见眼下床榻上空落落的,竟无半个身影。
再一眼看去,只见床榻上的锦被从床榻上滑落到了地面上,一面打在床榻的边缘,一面滑落到了地上。
而地上,一道衣衫凌乱的身影此刻正斜趴在了锦被上,衣衫竟已被撕扯了半数,玉体难掩,春光乍泄,媚态横生。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只见她一手紧紧拽着手中的被子,一手撑在地面,似欲挣扎起来,然而竟不知为何,浑身无力,最终又狼狈滑落了下去。
姑娘……姑娘竟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桃夭看着眼前这一切顿时目瞪口呆,然而压根还来不及思索反应,桃夭便已立马急忙的跑了过去,道:“姑娘——”
立马便要将摔在地上的柳莺莺给扶了起来,然而手不过才刚一触碰上柳莺莺的身躯,却见桃夭的手瞬间被嗖地一下弹了回来。
桃夭只觉得自己的指尖仿佛要被烧掉融化了。
姑娘的身躯竟一片滚烫。
与此同时,只见姑娘脸颊微酡,腮晕潮红,一眼望去,整张脸竟已是红透了,又见她睡眼惺忪,双眼一片雾蒙蒙,仿佛看人不清,尤其她此刻仿佛极干极渴,不住张嘴舔舐嘴角,一眼望去,媚眼如丝,妩媚妖娆,仿佛瞬间要显露真身,要化作那狐狸精一把将人勾心吞魂!
竟风骚百态,人间难寻。
就连身为桃夭的女子,眼前的画面,都不敢再多看半眼!
而再一伸手触去,只见手下一片湿润滚烫,她浑身竟已湿透了,竟全是被汗水浸透的,如同刚从河里钻出来似的。
桃夭当即被眼前这一幕吓得脸色煞白,只浑身发抖,哆嗦着唇,急急问道:“姑娘……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
柳莺莺只觉得百抓挠心,体内仿佛有一千只一万只虫子同时在啃咬似的,她浑身又痒又热,恨不得将心肝都给挠出来。
体内的噬心丸发作了。
第028章
一整晚, 柳莺莺都在不断的颤抖蠕动,甚至娇吟低哼,那是一种来自肉、体上的慢性折磨, 不疼, 不痛,却能将人折磨得魂销肠断、苦不堪言。
一整晚, 桃夭都在旁边贴身伺候着, 喂水,用冷帕不停的擦拭着,以及伺候着柳莺莺泡冷水澡。
一整夜不停歇。
终于, 到了天亮时分,柳莺莺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沉沉睡了去,然而即便是沉睡过去了, 连梦里都在不住在呻、吟战栗。
而桃夭仿佛也终于知道了, 姑娘为何要这般急着嫁人的原因了。
她是在此番出发前往山东,上船的前一刻才被吴氏派到姑娘跟前伺候的, 在此之前, 不过被吴氏调、教了几日规矩而已,放到旁的任何府宅里头,不过是个粗使丫头罢了,当时却能直接到主子跟前伺候,其实当时就连桃夭也有些意外。
当时去往山东那么远的路途, 姑娘跟前应该有个熟悉的伺候才对。
那时正好也是上个月此时前后, 只记得上船前两日姑娘气色不好, 浑身无力,又连连呕吐, 当时只以为是晕船所致。
如今看来,其实不尽然。
想来因姑娘身患隐疾,这才将之前一干人等打发走了罢。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导致一名官家人家的小姐患此隐疾?就像是……就像是中了□□般,欲罢不能。
桃夭不敢往深处想,不过见姑娘如此貌美,方知,这绝顶的美貌除了给人带来无尽的关注和倾羡外,或许也能带来源源不绝的麻烦和危险。
桃夭朝着那张酡红瑰艳的脸上远远看了一眼,像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桃花,比那日月湖整个花海里的所有花卉更要妩媚动人。
桃夭只匆匆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不多时,复又取了块巾子沾了凉水垫在了柳莺莺的额上,再取了另外一块帕子,凑过去细细致致地擦拭着,周而复始。
“水——”
一直到次日午时时分,浑身酸痛燥热的柳莺莺这才终于从梦魇中喃喃苏醒。
她如同缺了水的鱼儿般,思维混乱,意识不清,下意识地呢喃轻吟着。
直到凉水触碰到了唇边,柳莺莺飞快捧起了茗碗一口一口拼命饮了起来,一碗不够,连饮了三碗,柳莺莺这才终于缓缓睁开雾蒙蒙的双眼来,一睁开眼便见桃夭顶着一双乌青色的眼正一脸悉心的看着她。
粗苯的桃夭脸上并无任何异色,又或者,她皮肤黝黑,便是有,也有些瞧不出来。
见她醒了,立马关切过来,问道:“姑娘,可还要再用些?”
见柳莺莺缓缓摇头,又立马熟稔的过去端水,将帕子浸湿拧干过来伺候她擦脸擦身子,柳莺莺追逐着桃夭的背影看着,不多时,只有些虚弱强自挤出了一抹淡笑,费力的撑起了半副身子道:“昨儿个……可有吓着你了?”
桃夭摇了摇头。
柳莺莺道:“最难的难关已熬过去了,接下来两日许要轻松些许了。”
说着,看着桃夭憔悴的脸,道:“你忙完便下去眯会儿罢,莫要为了伺候我回头两个一起累倒了。”
柳莺莺昨晚虽意识不清,却也知是桃夭贴身伺候了一宿。
却见桃夭道:“无妨,我从前在家里干活时,三日三夜不睡觉是常事。”
桃夭说着,远远看了柳莺莺一眼,道:“到姑娘跟前伺候,是我这辈子最轻松惬意的时刻,不累。”
柳莺莺闻言一愣,下一刻,远远看了桃夭一眼,便也不再相劝了,任由她忙前忙后。
又见她只干活,伺候,并不多问一句。
心头慢慢涌上一股暖流。
她这尴尬的……病症,其实多少有些难以启齿,从前病发时,柳家别苑伺候的丫头偷偷跟别苑的婆子议论她的病症,又猜测她的病因,议论起她的身份经历来,免不了是些个闲言碎语,恰巧被吴氏撞见了,气得吴氏立马将其发卖了去。
世人看她这等模样,终归是会有些异色的,想来背地里嘴碎她,不是什么好女人罢。
生了她这样一张脸,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有人暗戳戳的将最终缘由推到她这张脸上来,其实,柳莺莺也早已见怪不怪了。
昨夜,她本想自己挨过去的,然而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总觉得这一次要比上一回更加煎熬难熬,只觉得心头的欲念越来越重,百抓挠心着,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从体内破土而出似的,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浑身的血液叫嚣着齐齐汇聚在心口,有一种更为强烈的,强烈到她昨儿个隐隐有种心脏血管齐齐撕裂的错觉。
她俨然快要窒息了。
过后也异常的疲累,燥热,仿佛小死了一遭,仿佛比之去年八月份,一次比一次更为严重。
柳莺莺当知,婚事一事怕是刻不容缓,片刻都拖不得了。
她昨儿个已是忍到了极限。
再忍下去,便是她的意志力忍得住,身子怕也要熬不住了。
只是,在沈家的进展异常缓慢,且毫无头绪,令柳莺莺颇有些苦恼。
话说次日,姚玉兰、沈月灵都纷纷过来探望过她,不过,柳莺莺面色绯色异常,身子疲惫不堪,不便见客,如此,将人打发走了。
一直熬了四五日后,这才终于下得地来。
这日一早,才刚起来正要去往三房瞧瞧,这两日沈月灵都来了她这沁芳院,听说昨儿个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急色,也不知是不是蚕宝宝们出了问题。
还没来得及去了,便见沈月灵竟先一步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哇哇喊道:“莺儿姐姐,莺儿姐姐,你快来帮我看看,你快来帮我看看罢,前日才刚刚钻出来的小蚕宝宝们才活了不到两日竟死了大半,又跟去年一模一样,都快要死透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办啊,莺儿姐姐你快去帮我瞅瞅好不好?”
沈月灵急得都快要哭了,连院子里的跑腿丫鬟都来不及通报,自己便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进屋后,看到未施脂粉、脸色略微苍白的柳莺莺,又闻到屋子里浓浓的药味,这才骤然想起柳莺莺病得下不了床这一件事情来。
当即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连连几步小跑了过去,一脸关切道:“莺姐姐,你好些了么?好透了么?不打紧,不打紧,还是身子更为要紧,要是……要是还没好透,还是得多养养几日才好,蚕宝宝们那儿,没关系,我再观察观察两日。”
沈月灵嘴上虽这样的说着,心里分明急得不行。
柳莺莺见了,顿时忍俊不禁道:“我已好透了,放心,老毛病了,现已无大碍了。”
说着,点了点沈月灵的鼻子道:“走罢,去瞧瞧咱们的蚕宝宝们去。”
沈月灵听了顿时心下一松,又围着柳莺莺转悠观察了几圈,确定她已无大碍后,便立马拉着柳莺莺一路火急火燎的朝着三房奔了去。
到了三房的蚕宝宝屋后,只见前些日子收到的蚕籽这两日均已陆陆续续的孵化成了小蚕来,一条条比芝麻粒还小,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好几个垫了软布的编制篮里头,篮子里撒了撕碎的桑叶碎叶,细细看去,有的小点在桑叶上细微啃食挪动,而有的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用指尖拨动才见竟已风干成了小硬点,已是死透了。
沈月灵心急如焚道:“去年也是这样的,才刚刚出生便死了一大批,后来蜕皮时又陆陆续续死了大半,最后养活的不过才十来条,我看今年怕也要重蹈去年的覆辙了,只是不知它们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旁人养没事,偏我才养不活啊,为了他们这些小家伙们,我昨儿个夜里起来了四趟,莺儿姐姐,我是不是特别差劲。”
沈月灵看着篮子里的蚕宝宝们比方才又死了好几条,顿时有些憋闷和垂头丧气。
柳莺莺一一检查了屋子里的气温,试探了暖凉,又检查了那些蚕籽的完好度,最终将目光投放在了一旁的桑叶上,只见蚕宝宝的木架两旁分别摆放了两篮子桑叶。
其中一篮子略有些干巴,另外一篮子又太过新鲜了,上头甚至还在滴水了。
柳莺莺顿时眉间一蹙,指着那两篮子桑叶,道:“这两篮子桑叶是怎么回事?”
沈月灵似乎从来没有想过竟是桑叶的原因,愣了一下,立马道:“这些……这些桑叶是昨儿个和……和前天早上采摘的,有些干巴了,故而……故而喂养蚕宝宝们时,我便特意洒了些水,这样叶子更要显得新鲜几分。”
说着,沈月灵立马反应了过来,顿时微微瞪大了眼,道:“难不成……难不成是这些桑叶的缘故?”
柳莺莺闻言举起一片干巴的桑叶,又举起了一片湿漉漉的桑叶,道:“自然采摘的桑叶自带水分,蚕儿吃了正好,可这一片太干了,蚕宝宝们还小,吃了不易消化,而这片又太湿了,吃了容易拉稀,终归是这些蚕宝宝们还太小了,一片叶子对他们来说是食物,也可能是致命的杀手。”
柳莺莺说着,让婢女们将这些桑叶全部扔掉,一时略有些疑惑的看向沈月灵道:“灵儿不是日日前往那月湖采摘新鲜的桑叶么,怎么……怎么那一篮子桑叶干巴成了那个样子?”
柳莺莺一百个不解。
话一落,却见沈月灵顿时一脸懊恼,然而面对她的疑惑,又一脸的支支吾吾,好半晌,才终于憋住一句:“大……大哥回来了。”
大哥?
大公子?
柳莺莺一下子没有缓过神来,道:“这跟大公子回来有何干系?”
话一落,便见沈月灵支支吾吾道:“那几株……那几株桑树林就挨着大哥住着玉清院。”
而她……不敢去。
看着沈月灵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柳莺莺顿时反应了过来,不由有些失笑道:“你大哥哥莫不是是只鬼不成,瞧瞧你们,一个个都怕成什么样了。”
一个沈月灵,还有日前那个混世小魔王,都是闻兄色变。
柳莺莺一脸的不以为意,却见沈月灵立马神神秘秘、警钟大作道:“莺儿姐姐,你是不知道,大哥哥可比鬼可怕多了!”
话一落,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见沈月灵眼前一亮,瞬间一把凑了过来,一把亲亲热热地挽着柳莺莺的胳膊,微微撒着娇道:“莺儿姐姐,要不,一会儿你陪我一起去采桑叶好不好?”
第029章
大公子?
好罢, 原本大公子不在柳莺莺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有这个自知之明,从未考虑过要一口气吃成个死胖子。
然而眼下, 沈家的儿郎们不知何故, 竟隐隐像是在有意避着她似的,这是自十二岁起, 自她日渐长开后, 几乎从来不曾遇到过的状况。
分明,三月初一那日,在老夫人院子里初遇到那几位前来参拜的公子们时, 大家看到她的表现和目光,对于柳莺莺来说才算是常态才是。
后面不知为何, 竟画风突变。
柳莺莺甚至想过,莫不是她近来频频寻沈家公子们探路的缘故, 在那些公子堆里传开了, 继而传出了些对她不好的影响,从而导致大家对她退避三舍?
毕竟, 沈家的郎君们都在沈家设办的书院念书, 日日扎堆厮混在一块,倘若互通有无,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可是,她初来乍到,除了那日与沈六公子寻簪一事, 从来不算行径出格。
何况, 在她问路的头一遭起, 遇到沈家五公子和七公子那日,便隐隐有这些苗头了, 那可是她头一遭问路了,又从何互通有无起?
于是,去往月湖采摘桑叶的路上,柳莺莺旁敲侧击,隐隐朝着十岁的沈月灵打探了一遭,隐晦道:“方才咱们来的路上遇到的那位是六房的那位小公子罢,缘何见了咱们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得飞快。”
顿了顿,又隐隐打趣般的苦恼笑着道:“说起来,来了沈家这大半个月,与沈家几位姑娘们倒是相交甚欢,就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每回遇到府中的几位郎君们,一个个奇怪的紧,只觉得隐隐像是在躲着我走似的,这事儿我与旁人都不敢提及,只以为是自己多想了,是自己的错觉,又隐隐有些担心着莫不是我哪儿做错了不曾,惹了大家的嫌弃,就是一时忧心不知错在了何处,想要改正都一时无从改起——”
柳莺莺叹了口气,神色与方才沈月灵看到死了的那几个蚕宝宝那般一模一样,一样的苦恼。
沈月灵听了,清亮的眼珠子转了转,良久良久,方一鸣惊人道:“莺儿姐姐,不是你的错觉,府中的哥哥们确实是在避着你——”
沈月灵冷不丁吐出一番豪言。
却听得柳莺莺神色一愣。
只见柳莺莺一脸错愕地看着沈月灵,正要开口,却还没来及说话之际,只见沈月灵立马又道:“不过不是莺儿姐姐你的缘故,定是祖母告戒了几位哥哥们,要以学业为重,当然,也并非祖母争对莺儿姐姐,就连表姐在府中常住时,祖母亦是这般叮嘱告诫几位哥哥们的,从不允许几位哥哥们靠近表姐太多——”
沈月灵如说说来。
却听得柳莺莺心头一跳,道:“灵儿可知,这是何故?”又道:“表姐指的是西凉那位表姑娘么?”
沈月灵小鸡啄米般的直点头道:“正是。”
顿了顿,只盈盈笑道:“一来定是莺儿姐姐同表姐都生得太美的缘故,祖母怕哥哥们分了心,祖母严苛,对低下几位哥哥们管束得极为严厉!”
“这二来么,沈家重文,极为看重几位兄长们的学业,如今沈家的祠堂里头共挂着一百多枚匾额了,只有中了秀才的沈家儿郎才有资格进入沈家的宗祠祠堂,只有中了举子的儿郎,才会享有镌刻一份自己名讳的匾额的权利,名讳才有资格摆在祠堂门前的牌匾上,得以流芳百世,而中了进士以及状元榜眼探花的,更是享有由沈家出资镌刻建造的石像,每年由沈家数千儿郎子嗣参拜和祭拜,永生永世受沈家香火供奉,故而沈家重文的程度已是到了举世震惊的地步,偏沈家门阀庞大,其下子嗣繁茂,哥哥们之间的竞争尤为激烈,若要想在沈家数十乃至数百个儿郎中出头绝非易事,故而即便祖母不曾叮嘱,如今哥哥们也定是会一心都扑在了学业上的,不过这样的情况并非年年月月如此,想来到四月府试过后,方能松上一口气——”
沈月灵夸夸其谈着。
不过十岁的小娘子,竟对整个沈家的基业如数家珍。
却也听得柳莺莺心头微震。
她在元陵城待过五年,旁的不知,对这书生却是甚为了解的,元陵城民风开放,文人墨客众多,乃天下学子之重地,却也不见重视到这个地步,可见沈家能光耀数百年,成为四大家族之首,是有一定道理的。
也是听了沈月灵这番话后,这才悄然醒悟过来,怪道这些日子所有人对她避之不及,原来竟还有着这么深刻的缘故在里头,原来竟是自己日日虔诚拜佛,却不想竟是拜错佛了,怪道所求从不灵验。
也看来定是她那日走后,老夫人在诸位公子郎君们“告诫”过一遭了罢。
这该怎么办呢?
原来府中的公子们要考试,得要等到四月府试过了,沈家的儿郎们兴许才能抽出空闲来,而四月一过马上便要到五月了,三月之期也快要到了,柳莺莺却压根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该怎么办呢?
这时,一个名讳毫无征兆的跳进了柳莺莺的脑海。
放眼整个沈家,适龄的,如今仿佛唯有那位刚刚游学回来不久的沈家大公子沈琅呢?
一个从未曾进入过柳莺莺视野中的人。
只是,虽还未见过其人,却从今日沈月灵这副战战兢兢、鬼鬼祟祟的姿态中,以及那日沈家那混世小魔王的表现中窥探出几分关于那位大公子的内情了。
似乎,并非……个善茬。
整个沈家所有人对那位沈家大公子全都讳莫如深,整个沈家所有小辈对他战战兢兢,甚至直言,比鬼都可怕?
抛开一切身份和地位,这是她能招惹得了的吗?
还有,那日“捉奸”她与沈家六公子的人,会不会有是这位大公子的可能?
柳莺莺一时心猿意马,百抓挠心,却又有些……不敢造次,然而月圆之夜的痛苦和煎熬依然还历历在目。
就在柳莺莺思绪烦杂之际,这时,月湖到了。
绕过月湖畔,绕过桃花林,沈月灵竟一路鬼鬼祟祟领着柳莺莺来到了那日她崴脚后恰好歇息的假山处,再从嶙峋假山上七绕八绕了去,便见又来到了一处桃花林,二人鬼鬼祟祟的穿过桃花林,不久,便见远处出现了一方院落,于一片竹林之中,幽静又雅致。
竹林的西侧,依稀可见一小片桑树林和殷桃林,与这片清雅的院子极为不搭。
正当柳莺莺诧异之际,只见沈月灵这时压低了声音道:“大哥原先养了一些鸟类禽类,爱吃野果,便种了这片桑树林,他不喜欢外人打扰,故而我每回来都没敢带婢女过来,每回来,就跟做贼似的,胆战心惊的紧——”
沈月灵捂着胸口压低了声音小声说着。
说着,偷偷摸摸熟门熟路的领着柳莺莺绕到了竹林后便如何都不走了,一时可怜兮兮眼巴巴的看向柳莺莺道:“莺儿姐姐,你瞧,我的两个腿肚子一直在哆嗦,怕是……怕是如何都走不动路了。”
又苦兮兮道:“原先大哥不在府里时,我来了都害怕,如今他回来了,一想到他可能就在这院子里,我……我怕——”
沈月灵一脸十分没骨气的看着柳莺莺。
柳莺莺自然一目了然的看清楚了她的意图。
顿时一脸懵然。
感情这位沈家十四姑娘不是带她来采桑叶的,竟是怂恿她来偷桑叶的?
而且,还怂恿她一人去偷?
柳莺莺眼前瞬间三条黑线划过。
这样好么?
她是来沈家做客的?可不是来偷东西的?
柳莺莺便是昔日沦落到妓院那等地步,都不曾偷拿过任何东西,不曾想,竟被这么个十岁的小丫头片子连哄带骗的给哄了来?
柳莺莺一时无语凝噎,又一时啼笑皆非,然而一抬眼,见沈月灵可怜巴巴的扯着她的衣袖摇啊摇,摇啊摇,顿时是又好气又好笑了起来。
一时,抬眼朝着那片寂静的桑树林看了去,半晌,抬手用力的点了点沈月灵的额头,道:“看一会儿回去怎么收拾你。”
沈月灵听出了她话中的松懈,立马高兴的摇晃着柳莺莺的袖子道:“莺姐姐,你真好,你是除了娘亲外对我最好的人了,往后你便是我亲姐姐。”
说罢,便飞快将手中的小篮子悉数奉上。
看着溜须拍马一脸臭屁的沈月灵,柳莺莺瞬间翻了个白眼,最终将人恶狠狠地瞪上了一眼,这才接过篮子朝着那片桑树林走了去。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着?
难道空手而归?
柳莺莺淡定入林,举起剪子将桑叶一片一片剪下放入挎在臂弯上的小篮子里。
不就是剪几片桑树叶么?被发现了又如何?
便是被发现了,她倒要看看,那个沈家大公子究竟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生了张血盆大口?
究竟是怎么个比鬼还要可怕法的?
话说柳莺莺挎着篮子,轻盈的在树林间穿行,一口气剪了大半篮子,整个玉清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像是无人居住的荒废院子似的,竟比她们住的那沁芳院还要寂静些。
起先,柳莺莺还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直到不多时,忽而发现这院子里竟静得有些诡异,奇奇怪怪的,连个风声都没有,许是天色尚早,猛地一抬眼看去,远处竹林间,太阳被挡,仿佛弥漫着一团淡淡的雾气。
就在这片诡异又死寂的树林间,柳莺莺莫名觉得后背一凉,仿佛一双眼睛在远处幽幽地盯着她看着。
她心头骤然一紧,不多时,只提着篮子缓缓转身,赫然只见淡淡的薄雾林中,一只雪白的狼狗正悄无声息的站在那儿,定定地盯着她看着。
看到远处林间竟突如其来冒出来的一只狼狗,柳莺莺先是立马捂住胸口吓了一大跳。
这玉清院竟还养了狗?
方才没听到沈月灵提及啊!
柳莺莺倒是不怎么怕狗,大抵是狗也是懂得美丑的,柳莺莺并不曾被狗咬过,可是护院的恶犬最是凶恶,柳莺莺自然有些惶恐害怕,心一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了,不过许是远处那只狗生得实在太过漂亮,倒是一时令人忽略了它的凶恶和狠厉。
只见它生了一身银白色的毛发,毛发浓密肥沃又顺滑,细密而柔美,柳莺莺从未见过那样雪白漂亮的皮毛,有种见一眼便下意思的想要抬手抚摸一把的冲动。
又见它浑身上下都是雪白的,唯有鼻子和一双眼是黑色的,漆黑犀利,透着股子狼狗特有的凶性和凶猛。
这是只狼狗,定也是狼狗中最漂亮的那只。
许是美的太过高贵高雅,美得太过惺惺相惜,以至于让柳莺莺不过紧张了片刻功夫,便见她很快放松了下来,一时蹲下身子,朝着那只狼狗轻声的招呼浅笑道:“小白,来,过来,让我摸摸,不许咬我哦——”
柳莺莺认为人类释放的善意它定能懂得接受的。
狗,是最聪明的动物。
然而,就在柳莺莺一边温柔逗弄,一边要糊弄了它后试图偷偷挪步绕走之际,这时,忽而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的男子声音,透着股子难得一见的紧张慌张道:“快,公子的雪狼挣脱笼子了,快去搜捕,莫要让他入府伤人——”
而听到远处这道喧哗声的那一瞬间,猛地看向对面小白的那一刻,柳莺莺双眼骤然一缩,浑身的汗毛全部直直立了起来。
什么?
狼?
狼!
第030章
有那么一瞬间, 柳莺莺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直接在倒流。
心脏咚咚咚地剧烈狂跳着,如同打雷。
她原本正要绕行的身子只以某种扭曲的姿势僵直在了原地,而脸上的温柔浅笑更是以某种快要哭出来的形态呈现凝固在了脸上。
却压根不敢哭出声儿来, 还得拼命维持着那股扭曲的温柔笑意?
生怕面部有任何异色, 就要惊动了对面那头……狼?
却不知,这股子扭曲的面相, 投放到对面那头雪狼眼里, 只隐隐古怪怪异,不多时,只见对面那头一动不动地雪白的白狼渐渐眯起了眼来, 两根尖细锋利的白色獠牙自嘴边雪白的毛发下渐渐显露出了出来。
露出了几分恶狼的凶残和凶厉。
一时瞧得柳莺莺心惊肉跳。
她此刻内心有片刻的崩溃。
任谁冷不丁见了狼这样的恶兽,都没法子做到心平气和罢!
狼不是深山老林里头的玩意儿么?怎么出现在了这深宅内院里头?
狼不是黑色灰色的么?怎么……怎么会生得这样漂亮?
害她没有半分提防!
有那么一瞬间, 柳莺莺只欲哭无泪,还想破口大骂, 暴露行踪又算得了什么?被人发现又算得了什么?
她教三房十四姑娘养蚕一事并不曾避着众人, 就连三房太太穆氏都算默许了的,说句人尽皆知也不算夸张, 那么, 与十四姑娘一道来大房采摘桑叶也算不得什么逾越行径了罢?
便是许会惹出些风波议论来,可在身家性命跟前,那几句闲言碎语的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柳莺莺此刻却丝毫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生怕惊动了那头恶兽, 前来施救之人快得过那头恶狼?
说不定, 早在她呼救的那一瞬间, 那头狼便跟射箭似的,一把蹿了过来, 直接将她的喉咙一口咬断了?
怎么办?
眼下该怎么办?
认清了狼的真实面目后,再看向对面那头狼时,才发现它竟一点也不可爱了,细细看去,这才发现它嘴边露出的獠牙锋利又凶恶,这才发现它那双漆黑的眼睛在薄雾中,竟隐隐发出绿幽幽的光来,才发现它抵在地面上的爪子,自雪白的毛发中探出了锋利又尖锐的爪牙来。
它定定的盯着她看着,一动不动,像是在盯着一块到嘴的猎物般,又像是在审视着她,究竟是哪一种猎物。
一狼一人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两两对峙着。
一时,谁也没有轻举妄动一下。
很快,柳莺莺扭曲的身姿渐渐僵硬发麻了,她的额角、鼻尖渐渐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并没有对付恶兽的经验,却也知就这样对峙下去并不是办法。
远处,那些护卫正朝着院外搜索了去。
这片林子竟无人进来。
眼下,靠人来救不过是痴心妄想,柳莺莺只得想办法自救,她拼命攥紧了手指,任凭指甲一点一点掐进了皮肉里,逼着自己一点一点清醒和冷静下来。
首先,不能乱跑,因为人是不可能跑得过狼的,其次,不能尖叫害怕,以免惊扰或者激怒了恶兽,是既不能露出怯意,也不要做出任何攻击之举。
柳莺莺飞快在脑海中盘点此刻的局势,同时暗自观察着周边的环境。
只见她四周皆是桑树,桑树林后几十步开外的地方是一堵院墙,应当是玉清院西院的院墙,或许只有退到那堵院墙后的话,没准能有一线生机。
又见眼前那头雪狼虽凶猛,细细看去却并不过分凶残嗜血,看毛发身形并不算中年猛兽,倒像是刚刚断奶刚刚学习捕猎的幼兽,只是体型与成年狼兽看着无异,柳莺莺当年所在的万花楼便养过几只看家恶犬,想来雪狼的生长历程与犬类大差不差。
有了这番观察后,柳莺莺渐渐冷静了下来,又得知这只雪狼乃玉清院圈养,当知每日是投喂了食物的,远非深山老林中那些饿急眼的猛兽有那般对食物强烈的渴望。
思及至此,又盘算了一番自己的力量。
她此刻头上佩戴了一支金簪,那是唯一的武器。
若沦落到不得不与之一战的地步,自己能有几层胜算来。
权衡到这里时,柳莺莺冷静睿智的目光在远处雪狼的面目和脖颈处来回游移了片刻,心中已多了几分应对之策,渐渐不复方才那般恐惧,却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一时,只继续笑眯眯的冲着对面那头雪狼,保持着方才的镇定温柔哄道:“乖,小白,那什么,你还是……还是别过来了哦,对,就站在那儿,别动,姐姐,姐姐下回再来看你,给你捎只大肥鸡来好不好?”
“乖,别动哦,对,就那样,不要动——”
她一边温柔哄劝安抚着对面的雪狼,一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步子,一步步试探着,不露痕迹地往后退着。
试图以某种不动声色又相对友好的方式渐渐撤退远离。
许是她的动作小,又许是她此刻面目慈善,人品俱佳,于是,在那双绿幽幽地目光注视下,柳莺莺一边温柔迷惑着对方,一边小心翼翼一小步一小步一连着往后生生退了七八个步子。
而那只雪狼竟当真就那样定定地站在那儿盯着她一步一步往后退着,竟没有片刻的妄动。
柳莺莺瞬间窃喜,心却也一时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着要退到身后那株桑树后了,眼看着就要避开对方那双绿幽幽的目光了,却不料,就在这紧要关头,身后一枝树杈忽而毫无征兆地横穿了过来,生生挡在了柳莺莺的背后,发出一声清脆的簌簌声响。
而精神处在高度紧绷状态下的柳莺莺被这突如其来的树杈袭击给生生给吓了一大跳,只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胸口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声。
一抬眼,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对面原本一动不动的雪狼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忽而纵身一跃,直直张着獠牙,朝着柳莺莺这个方向面色凶恶的生扑了过来。
原来,它方才不过是在耐心的等待着猎物露出马脚,露出怯意,它在欣赏逗弄着猎物,在猎物以为将要看到希望的那一瞬间,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彻头彻尾的绝望!
这在人类的角度,叫做杀人诛心,在动物世界里,这叫猛兽捕猎的习性。
就像猫儿捉了老鼠,通常会把玩着它,任凭老鼠偷偷逃跑,却在老鼠以为要逃出生天的那一瞬间,生生一把咬住了它的脖子,将它重新给叼了回来。
而今,柳莺莺就是那只看到了希望,又瞬间感到绝望的老鼠。
看到那头雪狼纵身一跃扑来的那一瞬间,柳莺莺脸色骤然一变,花容瞬间失色的同时,却也反应极快,手早已飞速抬到发间,一边拔簪一边飞快往后退着躲避雪狼的正面袭击。
她那双温柔带笑的桃花眸,在那一瞬间变得犀利阴鸷了起来,拔簪的动作迅速又利索,拔出簪子在指尖转了一圈后便要利落凶悍的直接朝着飞扑而来的雪狼的双眼直直刺去。
就在锋利的簪子刺入雪狼眼睛的那一瞬间,这时身后一道白色身影一晃而来。
宽大的袖袍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挥动间,一枚细小的石子自他指尖飞出,直接准确无误的打在了柳莺莺的小腿处。
毫无防备的柳莺莺只觉得小腿一阵钝痛,瞬间身子不稳小腿一屈,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在地上了。
而在将要摔倒的那一瞬间,几乎是凭着本能的意识,柳莺莺下意识地胡乱挥手想要薅住一切可攀附之物。
于是,只听到咔咔两声声响,像是布帛撕裂的声响。
这一突如其的状况发生得实在太快,快到令人措手不及。
等到柳莺莺缓过神来后,她人已狼狈摔倒在地,而自己手中不知何时竟反手紧攥着一把白色丝线。
确切来说,是一把白色宫绦,上头还悬挂着一枚通体雪白的麒麟玉佩,只见那玉佩通灵玉透,玉润光泽,玉质温润晶莹,又见上头的麒麟图案栩栩如生,雕工精美,宛若麒麟真身盘踞其上,一瞧便知价值不菲。
好罢,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确切来说,柳莺莺手中是一缕玉佩穗子!
玉佩穗子?
哪儿来的玉佩穗子?
又哪儿来的麒麟玉佩?
恍惚间,只见柳莺莺转脸一看,视线终于从手中的玉佩穗子上挪开了,定睛一看,这才看到自己身后竟不知何时还出现了一片雪白衣袍身影,雪白衣袍下是一双黑色绸面的锦靴,锦靴上用金色绣线绣了麒麟祥云腾飞的花样子。
而一路顺着锦靴往上看去,这才看到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雪白衣袍,一直延伸到腰际的地方,佩戴了一枚半个巴掌宽大的白色玉锦腰带,腰带素雅,上头并无任何繁琐花样,而腰带的左侧悬挂着一枚白色玉佩,玉佩下缀着白色的宫绦,宫绦此刻正好被牢牢攥在了柳莺莺的手中。
看到这片白色衣袍,看到这枚玉佩宫绦的那一瞬间,柳莺莺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哦,原来,方才正要摔倒的她因为某种机缘巧合的缘故反手一把薅住了这个从天而降之人腰前佩戴的玉佩宫绦。
因她过于用力,以至于,将那抹劲腰上的腰带都扯歪了几分,甚至连腰间雪白的衣袍都撕裂了一片开来。
这道腰正好出现在柳莺莺头顶位置。
柳莺莺一仰头,正好撞见头顶这抹窄腰上,整个腰带衣袍都随着斜歪松垮了几分。
所以,她此刻将这不知身份的男人的衣袍给扒烂了,连带着衣袍上整根腰都险些一整个给拽扒了下来?
柳莺莺整个傻了眼了。
柳莺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摔倒的。
也不知身后这人是何时出现的。
更不知自己是怎么差点险些扒了对方衣袍的。
她愣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反应过来正要立马起身告罪时,视线一抬,喉咙里吐出的歉意嘎然而止,整个世界忽而一静——
身后出现的这人。
那一眼,真真有被惊艳到。
仰头那一眼望去,那张脸……这么说罢,只觉得让人一下子有些眼花缭乱,神思恍惚,以及……屏息凝神。
不知是不是因为角度的原因,其实从柳莺莺这个角度看过去,看到的是一张俯视的侧脸,这个角度看人其实是最丑的,可是仰头的那一瞬间,只见对方逆着光站着,身后是一片微微刺眼的日光,笼罩在他的周身,让他整个人宛若渡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