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足以击垮所有意志。
可对于被迫苦等的那些年,江倦却没有半句怨言,在终于逼近真相时,他却只有看似轻描淡写又洒脱的一句话。
“这一天,我等了好久啊……”
十年的悲痛,都融在了这一句给自己的悼词里。
第114章深重
“我把他暂时安置在这里,宿安和长宁没有他的埋骨地。”
江倦试着扯了个笑容。他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有多难看,索性把脸埋入掌中,不再做徒劳的伪装。
“我必须让他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才能安心。过去那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得提防自己的身份暴露,所以绝不能让他的遗骨落到别人手里。沈老师劝我尽早把他火化了,到时候不管是带在身边还是找一chu僻静的地方葬了都轻松,烧成了灰,也不怕能从中提取出dna。可是我不肯啊……我一直想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这世道得给我个交代。”
他俯下身去,抚着最瘦小的新芽,倍感惋惜。
他苦笑:“挺不可理喻的吧,明明我是最了解他死因的人,却不接受这个结果,无理取闹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带着一帮人一起发癫。当年就有人说我受了刺激已经疯了,建议沈老师尽早把我安排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只是不愿意相信哥哥真的走了,只是想找点证据自我安慰,或者找个人陪我一起骗自己。”
“不会。”萧始沉言道,“你有你这么想的理由,你能坚持十年,一定有事实佐证你的想法。”
江倦愕然望着他,在那一瞬间似乎想通了什么,有些豁然开朗的意思。
萧始补充道:“我这么想并不是因为我也希望江住能有一个含着隐情的死因,只是因为我相信你,就算对方不是江住,我也会帮你证实自己的猜测。”
他吁出胸中凝滞许久的气息,拉过江倦的手,摩挲着他手背上和青筋虬结在一起的伤疤。
“如果不考虑旁的,我宁可江住的死因就像看上去那样简单,这样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你也不要去怪那些阻止你的人,他们也是希望悲剧至此结束,没有恶意。就算是沈晋肃,他对江住的死也是有愧疚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也往火坑里跳。要恨的话,就恨没能保护好你们的我吧。”
“我说过,我不恨你。”江倦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只是后悔在不合适的时候以不合适的身份遇见你,换做现在,我们或许都不会这么狼狈。”
萧始没有回答。
静默许久,他起身回房,拿了一摞纸杯出来。
“还是有办法保住的,连着土和根一起挖出来在杯里养几天也不是不行,等事办完了再栽回去吧。”
“也好,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吧。”
两人一起动手,把豆芽菜似的幼苗都移栽进了纸杯里。
萧始说:“我查了一下,山茶科大部分都是木本植物,和蔷薇不一样,你落了这么多种子又这么密集会让它们的根系互相打架的,到时候就成了争地盘和养分的战争了。”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从种子开始培育对我这种外行来说实在太难了,想着瞎猫碰上死耗子,基数大总能蒙出几个好的。”江倦舔了舔嘴唇,“我没有无限的时间去等他们一一长大,就算是拔苗助长也好,我想在还活着的时候再见一次那样的风华。”
就好像他也曾经为了一窥天光,做了扑火的飞蛾。
他总是能把酸涩的话说得那么淡然,好像从来就不在意外界对他造成的伤害,也没想过自己会有未来。
在萧始看来,江倦的每一天都是当做最后一天来过的。
“萧始。”江倦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望向萧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端详过萧始了,几乎是在用目光一寸寸描摹那人的轮廓,将他多年来的每一丝改变都尽收眼底。
萧始在他心中始终是当年那个年轻、狂浪又放
肆的样子,但他却没有发现在岁月的销磨里,那人也学会了收起一身硌人的棱角和伤人的尖刺,会将他扭在最温软的肚腹,哪怕他常常会狠插他一刀,让他鲜血淋漓。
可他再没像从前那样暴跳如雷,反而是连血都顾不上抹一下,强忍着疼对自己敞开怀抱,从来都不在乎那拥抱只会让刀尖陷得更深。
他该重新认识一下萧始的——在重逢时。
但他们都回不去了。
江倦觉得自己从十九岁以后就一直活在悔恨中,大到生命,小到粒米,从来就没有他能真正守护住的东西,无时无刻不让他疲惫焦虑。
但他从没想过萧始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心病。
沉疴都是烙在骨子里的,即使是现在的他也想不到萧始居然真的扎根在了他心里,成了撕裂阴霾那一线微光。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疼,却没想到还能更疼,如切肤,如销骨。
如撕心。
“那个时候……我拉住你的那个时候,我其实在想,应该跟你好好道个别的……”
江倦说。
“可是又一深思,觉着我每天都在跟你道别,也不差这一回了,所以没有说出口。这些天想下来,我一直觉着那时的做法是对的,以后要走,我也不想跟你打招呼了,所以咱们分开的那一天,就谁都别矫情了吧。”
“我不。”萧始拒绝得比江倦想的还干脆。
“……你不什么?”
“你都说了我是狗鼻子狗记性,还想跑到哪儿去?跑哪儿都能找回来。但是……”萧始稍稍往前一凑,就贴着他的额头吻了他一下,“别跑太远了,找太久,我会很想你。”
两人都不再言语,各自埋头做着手里的事,等树芽都移栽到纸杯里,夜幕也已悄然落下。
“他在这里。”江倦指了指被翻松的土地,“不是很深,半米左右就能看到,小心一点。”
他跪在地上,没用锹铲,徒手往下挖着。
起初因为上层的土壤松动,他挖得并不费力,但下层土壤坚实又干燥,相比之下要吃力许多,看着他指尖都磨破了皮,萧始握住他的两手,吻去了他指心的血。
“倦,他不会疼了,但是你会。放过自己吧……”
江倦低垂着眼帘,什么都没有说。
萧始挖出了装敛江住遗骨的密封箱,箱体是轻便的金属材料,与顶盖之间有封条贴合,密闭性很好,长度将近两米,看得出江住的遗骨应该保存得很完整。
两人趁着院外没有路人经过,把密封箱搬进了客厅,一言不发相互配合着把茶几沙发挪到一边,在房间正中铺了医用无纺布,做好了检验前的一切准备。
江倦觉着自己跟萧始终于有了那么点默契。
江倦跪在箱边,一手扶着箱盖,手抖得厉害,五指紧扣在边沿,指心捏得泛白,修匀的骨节微微发青。
那颤抖的幅度逐渐蔓延到手臂、肩膀,直至整个身体,他根本遏止不住战栗。
“我来吧。”萧始声轻如叹,怕惊吓他,也怕惊扰长眠的英灵。
“我……”江倦艰涩地开口,“箱子,我没有上锁。我想……如果我没护住他,真的让他被别人抢走了,至少希望那些人不要□□,不要伤害他……”
他泪如雨下,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