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生会办公室,下了楼,孟然从车棚里推出一辆自行车:"我骑车,那你……"
那车已经有些旧了,每次他们在校门口分别,叶笙坐上家里给他安排的豪车,而她就骑着这辆油漆已经剥落的自行车,一路上铃声叮叮当当。
"我带你。"他接过车把手。
正是盛夏,天幕上星星点点,空气中蝉鸣声声。微风带来炎热又沉闷的味道,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为了稳住身形,她必须用手揪住少年的衬衣。
"你抱着我吧。"顿了顿,叶笙轻声道。
纤细的小手环过来,从后面将他拥住。他感觉到她的吐息拂在自己的腰背上,因为自行车时不时的颠簸,那张小脸也间或贴上来,隔着薄薄的衣服料子,柔软温热。
他们在照片里的那家夜店外停了下来,孟然很熟稔地上去和门口的保安打招呼:"王哥,李哥。"
"小孟妹妹,今天怎么过来了,不是下周才轮到你看场子?"
"路过,跟两位哥打声招呼。"
"哈哈哈,小姑娘,懂事,难怪老板娘愿意给你碗饭吃。"
"我就在这里打工,老板娘挺照顾我,离我家也近。"
当然,不是传言里的什么援交,而是给老板娘看场子,也就是做打手。
这家夜店出入的女客人特别多,所以老板娘便请了几个女性打手,一算是特色,二也是让那些女客人放心。
孟然虽然年纪小,但她身手利落,况且出来混的那些社会青年里,十五六岁的也不是没有。
只是这到底是一份有危险的工作,她没有告诉家里人,也没有告诉叶笙。
"如果要打零工,还有别的选择。"夜风徐徐地拂过,少年的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见。
"这里来钱快,"她笑了笑,轻描淡写的模样,"放心,我只跟他们签了一个月,下周过后就可以不用来了。〃
为什么是一个月,为什么需要来钱快的?
叶笙知道她家里很困难,他甚至还知道她父母早就去世了,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
所以当初班主任老姜威胁她要是再不老实就叫家长,她才会那么紧张,因为她不想让两个老人操多余的心。
只是这并不需要她在一段时间内快速筹钱。
难道她家里出事了,难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克制不住地去想着,叶笙发现,越想,他就越焦虑。
他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完全不知道她可能会遇到什么别的困难。其实他本可以提早掌握的,只是他没有,他冷眼旁观着,想看到她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为了钱向自己摇尾乞怜。
他本应该无所谓的,不是吗?可那些后悔的情绪,又是因为什么。
回到家时,已经快九点了。怔怔地站在窗前看了许久,叶笙回到卧室,拉开了柜子最上面一层的抽屉。
那只包装精致的礼盒还躺在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内裤又多了几条。他拿出礼盒,打开盒盖,精工细作的笔身在灯光下流传着润转的光华,一看便价值不菲。
他知道,这是她负担不起的。
她一个月挣来的工资,刚好就够买这一支笔。
“所以,你也和那些人一样。”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砰的一声,他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柜子上。紧握的拳头上青筋贲张,他攥着那只礼盒,攥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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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孟然杀鸡儆猴的计划完成,她发现学校里忽然之间不再流传那些闲话。
对大多数学生来说,高中生活是苦闷的,又是精彩纷呈的。偌大的校园里,可供传播的八卦实在太多,什么高三的方晴被小弟反水焦头烂额,学生会副会长因为劈腿的事被戳穿,前女友找人来揍了他一顿……
和孟然有关的八卦固然耸人听闻,但在她开始关心起这件事的前提下,毕竟过去的威名在那里,一时间也无人敢继续传播。
只是孟然总觉得这一切结束得有些快,流言的消解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不应该如此迅速。
“快要期末了,不管什么流言,最后都会被遗忘。”
“也对……”听到少年温和的声音,孟然点了点头,一中毕竟是重点高中,大部分学生最关心的事还是考试和学习。
掌心一沉,她手里又被塞进了一张卷子。
“正好,你把这张卷子做一下。”
不是,为什么又要做,我都做了四张了!
此时他们正在图书馆里,因为临近期末,虽然是周六,倒有不少高一高二的留下来补习,而孟然就是其中一员,只不过她是被某人半强迫半劝过来的。
“我觉得,我成绩还可以……”女孩弱弱地说。
“年级前两百?”
……是,我知道你是年级第一。
可是为什么你这么关心我学习,除了想给我塞钱,现在又想挥着皮鞭逼我进步?这就是富二代学霸特有的表现关心的方式?
“你跟姜老师说过,你想考大学。”
“…….嗯”
“好好写,哪题不会,我讲给你听。”
图书馆里很安静,也衬得叶笙的话音越发柔和起来。他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唇边总是挂着笑容,但就在那沉静中,她看出了他的认真。
“好吧……”女孩小声嘀咕着抓过卷子,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谢谢。”
叶笙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动,就在那个轻浅的笑容中,心脏骤然揪扯起来。
无声地,他大口大口呼女干着,手机铃声响起,他抓起来,快步走到图书馆的大厅里:
“……母亲。”
“你最近一段时间在学校的表现我都知道了,难道,你没有什么要向我说的?”
看着大厅外明亮的落地玻璃,少年面无表情:“没有。”
“没有?”
这个回应大大出乎了叶夫人的意料,她和叶笙都清楚,那是一个反问句,正确答案只有一种,就是叶笙一五一十地向母亲陈述错误。
“母亲,到此为止吧。”少年的声音平淡徐缓。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难道不明白?何必总是这样虚伪。”
“你,小笙……”
“我已经厌倦了,不想再继续这种假面游戏。”
虚假的,表面永远都是花团锦簇。他被强迫着必须要成为这光鲜画面中的一员,始终带着微笑,不知疲倦。
真是可笑啊……分明他再清楚不过,那些殷勤热烈都是为了什么而来。
哪怕是他的母亲,他在这世上本该最亲近的人,也只是向他索取着,索取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一个让父母面上有光的儿子。
“你为什么就不能揭下那层面具,把自己当个人!”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我已经不会了。
但其实不是的,叶笙知道,不是的,他不是不会,只是不敢。
摘下面具,将真实的,柔软的,所有脆弱的东西暴露出来,他不敢。
永远的完美无缺,就是永远的无懈可击。
一旦他暴露弱点,他就会被那些鬣狗一拥而上,分食殆尽。
他发过誓,不会被同一个人欺骗第二次,不会让自己成为惨遭吞噬的骨肉,可如果这世间,真的有一个人是不同的呢?
或许她跟他们不一样,或许,她是那个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