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骆吹瞬的结业典礼邀请了齐孝川, 他背地里有偷偷开玩笑,说“这是把你当一家人的意思”, 顺便冲一旁的姐姐努嘴。
齐孝川垮起个批脸, 满不高兴地反转立场,反倒教训他:“那是你亲姐,你胳膊肘往哪儿拐呢?”
骆安娣很为弟弟毕业感到高兴, 虽然她自己甚至还没升高中。
他们去旁听了名牌大学生讨论专业问题。
出来的时候, 齐孝川和骆吹瞬继续热火朝天地说着话。
他们总有很多可聊的,喜欢的作家、新出的游戏、皇家马德里进了几个球, 从蜘蛛侠谈到尼古拉·特斯拉, 然后又从脉动饮料谈到海王星。
他们聊得很投入, 脚步也越来越快, 甚至发出细碎的笑声。
不知道说到什么, 骆吹瞬轻轻侧身, 故意撞了一下齐孝川。
他们是特别好的朋友,
有过那样的时候,骆安娣很羡慕他们。
齐孝川不会和她这样。
她想, 假如她也是男孩子, 会不会就能跟他们像这样一起玩了呢?
骆安娣一步一步跟在他们后面, 不算亦步亦趋, 只是不远不近地走着。
大学校园里很多楼梯, 她看着前方太过出神,一不小心就崴了脚。
稍微撇了一下, 也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稍微一瘸一拐了会儿就好了, 所以很快就继续前行。
回到家下车,骆吹瞬叫齐孝川去看他新买的航模。
家里不缺钱, 赚到的奖学金也没别的用处,骆吹瞬索性全拿去培养兴趣爱好。
这就是其中之一。
齐孝川没有满不在乎,点头答应,却说稍等一下,让他先走。
骆吹瞬进了室内,齐孝川忽然转过身。
骆安娣刚好从与他们不同次的车上下来,就对上他不带感情的眼神。
齐孝川抱着手臂,慢条斯理地站在旁边观望。
骆安娣不明所以,接过旁边司机递来的珍珠手包,同样用探究的表情看回去。
他就在这时候做了决定。
齐孝川忽然向她走来。
没有距离感的缺点在这一刻暴露无遗,他离得太近了。
骆安娣原本抬起了头,但随着他一步步接近,也不由自主地被威压强迫得低下头。
齐孝川想干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忽然去翻胸包。
打工也好,普通的外出也罢,齐孝川时不时背那个包,说好听点是老成持重,说得难听就是乡里乡气。
但和大多数同龄人不一样,他是真不在意形象,只顾及干净整洁与否,时不时髦都无所谓。
可惜偏偏长着这样一张脸,以至于平平无奇也是帅哥。
齐孝川递给她创口贴。
骆安娣怔住了。
“干嘛?”
他很不耐烦,晃了两下就作势要收走,“不要就算了。”
她当即接过,像猫咪扑玩具似的,笑眯眯地说:“小孝,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他没有照顾她。
齐孝川那多云转阴的脸色正在大声宣告。
但面对骆安娣无邪的笑容,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后来他唯一一次坦诚是在分别时。
预示着分别的聚餐结束后,大人们留在室内说话,他们到了庭院里。
外面种植的是她最喜欢的黄刺玫,花语是分别。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一点。
“以前对不起,我太烦了,你很头疼吧?”
骆安娣笑着说,“你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
她吐出这句话的短短几秒就是结局,后来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的末端。
就像尘埃落定、剧终落幕一般,不论前面发生了怎样的桥段,破产、世界末日也好,外星人入侵地球也罢,末尾都会是骆安娣笑着对他说“对不起”的样子。
骆安娣的话落下来时是眼泪,透明而轻盈,但击中齐孝川时却变成流星的碎片,在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无须鼓足勇气,她就说出了那段告别。
骆安娣还不够成熟,对恋爱的认知也模棱两可,她喜欢他,或许只是觉得他很特别,他不需要她这件事很费解。
他没有脆弱的时候,总是这样坚强,她无法趁虚而入所以耿耿于怀。
分开之后的事,大约没什么人想知道。
一朝一夕之间,处境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对她来说,那个夏天是在抽水泵巨大的轰鸣声中度过的。
只要闭上眼,那响动就会轻而易举盖过蝉鸣、古典乐。
骆吹瞬的死不是毫无前兆。
他被突如其来侵占了学业,需要进修公司事宜。
家里的情况不容乐观,唉声叹气的时候多了,以往的闲暇大大减少。
他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骆安娣依靠在门边叫他的名字,他起身走出来,一声不吭地把门关上。
那是一个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的午后。
烈日炎炎,骆安娣坐出租车回家——当时家里的司机只剩下了一名,基本都在爸爸那边帮忙,佣人也清退了大半。
她付账后下了车,一瞬间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
骆安娣俯下身,用力喘息着缓过来,顿时有种不安的预感。
骆吹瞬的身体漂浮在睡莲中间,像是一艘睡着了的小舟。
她忘记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又做了什么。
只记得爸爸妈妈都哭了。
父母亲的心血可以说是全白费了。
父亲一蹶不振,母亲反倒支撑着出去维持局面。
有那么一阵子,妈妈好像变成了以前的爸爸,杀伐决断,果敢英勇。
爸爸成日酗酒,失去培养多年的儿子的他在痛苦中无法自拔。
骆安娣曾经偷偷跟在爸爸身后,看着他在空荡荡的花园里黯然伤神。
骆安娣说:“爸爸……”
她想说些什么,却在听到骆老板的下一句话后彻底陷入沉默。
爸爸说:“假如你也是男孩该多好。”
父亲猝然离世的消息传来,母亲第一时间从公司赶往医院,也就在这趟旅程上出了意外。
骆安娣不喜欢水面上,也讨厌有人进医院。
她也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人生总是要继续。
就算变成了别人眼中可怜的对象。
她还是好好地学习,好好地生活。
骆安娣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大学的学生会会长。
男生很受欢迎,尊重所有人,成绩也不错,单身了大半年,不知为何就关注到了新生学妹中的她。
他主动向她示好了几次,倒也没有强人所难。
那时候,骆安娣会回答同学的提问说:“我最近没有喜欢的人。”
但其实是谎言。
不是最近,她已经很久没有喜欢的人。
她不讨厌学生会会长,他又同时在备考名牌大学研究生。
如此情况下还能分心来追求她,着实凸显诚意。
骆安娣倒也没打算过孤独一生,考虑一阵还是答应了。
大学是能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的地方,许多孩子在那里才逐渐形成完备的人格。
也有人在接受过善意后对骆安娣感到好奇:“每次看到你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到底你是怎么长大的?
安娣,你真的是人类吗?
真的真的不是天使吗?”
其他同学也交好的同学也附和。
骆安娣只笑笑就带过。
当然,基数大变数就也变大。
在众多喜爱她的人当中,像异类一样厌恶她的人也层出不穷,尤其集中在某几段时间内。
论及骆安娣所交男友的共同点,无非就是男性和优秀这两条。
这样的境况下,就算她一个人不在意,也不乏有其他女生萌生不服气的心情。
万幸簇拥骆安娣的人永远不会少,因此能替她规避大多风险。
闹得最大的一次还是大二,有女生公开抨击她装富二代并脚踏多船“养鱼”,言辞激烈,甚至借题发挥到影响校风上。
骆安娣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太过友善,显得缺乏边界感,的的确确算是不妥之处。
但不管怎么说,也没有到被放大到被单独拉出来公开批判,甚至要接受处分的程度。
事情最后由校方做定夺,建议只想对付情敌的女生给骆安娣道歉。
对方自然千万个不情愿,在教务处当场撒泼,继续破口大骂。
然而女生家庭背景确实雄厚,老师也立在一旁插不上话。
那样难听的谩骂密密麻麻刺来,骆安娣也有过羞耻与难堪。
但很快取而代之的,却是读过的外国名著中的片段。
故事里的女主人公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借此来回避现实的荒谬。
她原谅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当艰难的时候,女主角就会这样告诉自己,因为她是公主,所以没有什么能让她受伤或令她困苦。
她原谅他们。
正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才要这样想,就缘于势单力薄才必须这么自我安慰。
多么愚蠢、可怜又孩子气的方法。
骆安娣蓦地微笑。
“你笑什么?”
女生怒不可遏,“你这是在笑什么?”
她笑了笑,舒缓而平静,高高在上地说道:“我原谅你。”
巧合的是,临近大学毕业时,她与这名女生在一次作业中被安排在了一起。
那时候骆安娣早已恢复单身,时间原本就能冲淡不愉快,加上骆安娣态度仍然亲切,又雪中送炭帮了几次忙,对方居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主动向她道歉,典礼时还抱着她流泪,俨然一副密友姿态。
骆安娣只感到麻木。
人心复杂,却也微妙的很容易摆布。
活着的二十多年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例外。
唯一一个,也在回忆里模糊到濒临消失。
这么久过去,或许他改变了也未可知,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向她伸出手索取点什么。
她年少无知时愿毫无保留地给他,可她现在一无所有。
除了温柔,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骆安娣不想再见到齐孝川。
她从学校毕业,拒绝了企业的offer,一意孤行去手工店就职。
工作内容是她的爱好,招待学员并获得青睐对她而言易如反掌,骆安娣如鱼得水,虽说薪资平平,但每天还是过得不错。
没有喜欢的人,也不再去考虑恋爱的事,或许,可能,一个人也没关系,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那一天预约很多,发放试听券没多久,门口客人排列成队。
骆安娣弯下腰替会员看了作品,随即起身,往橱窗外看去。
垃圾箱旁站着一名流浪汉,正试图伸手翻找食物。
她慢慢走出去,继而转身,回到柜台后取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三明治。
再走出去时向他打了招呼:“你好,你吃这个吧。”
流浪汉接过,然后她才转身,将新一批客人迎进店内。
她并没有留意马路对面,也没看到从街头电力箱后解除躲藏走出来的男人。
此时此刻,距离公主和骑士的扮演游戏重新开始已不足二十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