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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齐孝川的表情看起来像被刺刀抵住了脊梁骨,然而身后分明空无一人,因此才显得越发笨拙,“一起吃个饭吗?”

即便观察力达到光速,也很难从骆安娣脸上捕捉到任何迟疑。

她笑着回答说:“好呀。”

她一定想不到,她吐出“好的”这两个字的一瞬间,他的心情不亚于在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荣获金牌——前提是东京真能顺利举办奥运会。

“那我在这附近有一间还可以的店……”齐孝川松了一口气,已经准备好调出应酬时最高规格的餐厅,中西皆具,老少咸宜。

然而,骆安娣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啊!”

她像放学后匆匆向前冲,穿过十字路口却遇到红灯的女高中生,霎时间询问,“可以去我家吗?”

长大成人、混迹社会后这么久的时间里,齐孝川没少遇到过这种人。

用他爸下岗时喝醉酒呵斥电视里那些贪官的话来说,就是“有几个臭钱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那时候,齐孝川还在准备中考,听到也只淡淡抱怨“吵到我看书了”,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也会变成有那么多钱的对象。

而且,真正有钱后,他才意识到,不是有几个钱就把自己当回事,而是当你有钱以后,别人都会把你当回事。

同性有,异性有,其中对他说过这句话的不胜枚举。

异性关系似乎总是在私密场合极速升温的,短短一句邀请,就能蕴含诸多成年人之间的进退推拉,充斥着暧昧而成熟的氛围。

可是,对象是骆安娣。

那个和朋友一起观看《泰坦尼克号》删减内容时也面带笑容目不斜视的骆安娣。

齐孝川问:“怎么了吗?”

“嗯,”骆安娣回复,“前段时间遇到一只受伤的小猫,去了兽医院,然后只能带回家……我今天打算去买做猫饭的食材。”

他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是骆安娣,说这句话的是骆安娣,所以根本不用皱眉,不用怀疑会发生那些事。

齐孝川说:“那我陪你去。”

他开车载她去了会员制的百货超市,骆安娣拿东西,齐孝川负责拿和结账。

他说:“本来也是我说的请你吃饭。”

她笑起来,并不跟他客气,这种细微之处总能透出她的出身如何优渥:“小猫也要谢谢你。”

假如不是亲眼见到,大概很难想象骆安娣现在住在这种地方。

也不是条件很差,只是普通的居民小区而已,但相比回忆之中总是穿着公主裙的少女,又绝对相差甚远。

最后一次听说骆家的事,已经是他就读于大学时某一年的深秋。

齐孝川鲜少回家,定期寄钱回去,数额对于他那个年纪的同龄人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数额大到他爸怀疑他要么在经营地下□□要么在非法场所陪酒,一度还偷偷打电话给他大学辅导员,结果收获到儿子真的经常缺勤的汇报,吓得险些大义灭亲,一个110把他给送进去。

他那次回去是因为妈妈被诊断出双肾多发性结石,卧病在床,急需手术。

医院办事效率低,齐孝川他爸急得团团转,还是齐孝川及时到场,干脆利落办理转院,又做了后续的联络,雇请护工,一直照顾到妈妈出院。

他也才过二十岁生日没多久,静静站在病房门口,一边低着头一边聆听医生叮嘱。

实际上,情况并不乐观,恐怕激光治疗都不够,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但他不慌不忙,走到病床边,对妈妈沉稳地说了:“没关系,会好的,”

那段时间,他时不时陪爸爸散心。

一来是老齐想摆老爹架子,拿自己的人生经验教育教育小齐,二来是小齐担心老齐一天到晚待在医院里憋死。

在医院的便利店里买了牛角包,父子二人在河边漫无目的地步行,爸爸忽然说了:“你知道吗?

骆老板做生意失败,骆家破产了。”

“什么?”

齐孝川一整天没吃饭。

那时候他还在卖女装,工厂和写字楼两边跑,外加还要抽时间去医院,一天睡不到三小时,其中三分之二还得靠零散睡眠拼凑。

这样的情况下,饿肚子也是家常便饭,比如眼下,他在狼吞虎咽那个干巴巴的牛角包,很想喝水,却还是用嘶哑的喉咙开口。

“你妈也是听以前他们家帮佣说的,本来打算干完这一单就移民挪威,听起来多好啊。

谁知道呢,竟然这么突然就……”

齐孝川蹙眉,下意识寻找合理的解释:“什么意思?

是资金周转不过来了吗?”

“谁知道。

我不清楚这些,”爸爸一辈子只做过司机这一个职业,掌握的技能更倾向于如何操纵座驾加速减速,最擅长的事是闭着眼倒车入库,“反正什么都没有了。”

按理说,家大业大,并不会如此轻易地垮台。

当时齐孝川是这么想的。

但后来,不仅仅是骆安娣,连带着整个骆家都销声匿迹,他才慢慢回想起往事,心情五味杂陈地判断那传闻或许是真的。

世界很大,遇不上也正常。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在公司楼下的手作店遇到了她。

骆安娣用钥匙打开门,只有三只脚的猫钻出来,黑色的皮毛蹭她脚腕,低低地发出叫唤声。

她俯下身,先摸了摸小猫的头。

齐孝川走在后面,留意到她上衣背后的袖口有线头,虽然没有说任何话,但还是忍不住盯着看了很久。

骆安娣是在楼梯间捡到这只小猫的,不知道是遭遇了车祸还是什么,它的一条前腿已经血肉模糊。

她当时才下班,顺着声音找过去,看到时吓了一跳。

到了宠物医院,因为是流浪猫,所以费了好大功夫才接受手术,结果直接是截肢,生生花掉她半个月的薪水。

但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把受伤的小猫丢在路边。

她只能把猫抱回家去。

骆安娣很喜欢做给猫吃的饭,鸡肉和胡萝卜都切碎,然后放到锅上蒸。

她走出厨房,发现齐孝川正百无聊赖地靠在窗台,看那几盆她用合味道泡面杯种的兰草。

三条腿的猫咪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似乎很想吸引这位初次见面的人的注意。

远远地望着,她笑着说道:“亚历山大麦昆很喜欢你。”

“谁?”

齐孝川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别人与“喜欢”这个词关联在一起。

“麦昆。”

骆安娣说着,那只猫就跳到她怀里来。

虽然只有三条腿,但行动与平常的猫已经没有区别。

他走近,严肃地问:“为什么叫这个?”

“亚历山大麦昆设计的黑白色衣服都很好看。”

她回答,两颊的笑容让人想起挥动羽翼的安琪儿。

那只猫身体的大部分都是黑色,只有爪子和脸部两边是白色,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说起来,刚好你来了。”

骆安娣突发奇想,噔噔噔跑回房间,只听里面传来什么挪动的声响。

齐孝川走进去,发现她正在卖力把一张沙发推出来,“帮我一下,往外拉就好。

这个一个人很难搬得动。”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搭手,有人帮忙果然快得多。

从门口搬运出去时又迎来新一轮难题。

楼梯间太狭窄了,而且公寓还没有电梯。

挪动方向的时候,齐孝川站在墙壁与沙发形成的缝隙里,差点被活活碾死。

“这是前一个租客留下的,我用了一段时间。

前几天坐在上面边吃炸酱面边看书,结果不小心洒了——”伴随着骆安娣不好意思地解释,齐孝川已经在沙发上搜索到一片棕色的汤汁痕迹。

两个人往楼下搬运沙发,时不时要停下来歇息一阵,继而才能继续。

靠在沾着炸酱的沙发上休息时,齐孝川气喘吁吁地问道:“你看的是什么书?”

“小说。”

她笑起来,刘海被汗打湿了,却一点都不狼狈,反而衬托得眼睛愈发明亮,“小孝平时看什么书呢?”

“很久没看了。”

他实话实说,抬头看过去。

齐孝川不喜欢说谎,更不用提是在被骆安娣望着的时候,看的多半是些集团手册之类的。

等将沙发放到垃圾回收站,再回到家时,两个人已经汗流浃背、筋疲力尽。

没有了沙发,两个人只能站着。

骆安娣把做好的东西取出来,齐孝川意外的发现,三个盘子里的食物都是一样的。

骆安娣把猫饭放到地上,轻轻发出“咪咪”的声音,哄着名叫“亚历山大麦昆”的猫过来进食。

齐孝川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份猫饭,并没有多少犹豫,面无表情,直接拿起勺子准备吃。

“等一下,”她却拦住他,给他小心翼翼加了酱油,然后才笑起来说,“好啦。”

他们两个人,站在窗台边,和猫一起,享用和猫相差无几的晚饭。

意外的还挺好吃的。

齐孝川试图回想起自己上一次正儿八经吃饭是什么时候,却总在自己抓到下属用茶水间微波炉煮汤圆时中断回忆。

那时候他其实也想吃,可惜刚出现就把人吓得不轻,最后只能用茶杯泡浓缩汤来喝。

他抬头,发现她接近整张脸都埋到碗里。

齐孝川说:“你做了什么梦?”

“什么?”

她看向他,嘴唇沾着亮晶晶的香油。

“之前你说昨晚做了梦,结果之后就遇到我。”

他想替她擦拭嘴角,或者把她碍事的鬓角绕到耳后,但他只是短暂伸直了盘子底下的手指,“做了什么梦?”

她自己拿了手帕,轻轻地擦干净,折叠,仰起头来笑着说:“我梦到草地了。”

“草地?”

“嗯。

太阳底下的草地,”骆安娣笑着,仿佛闭着眼似的,用松散的声音徐徐说道,“风吹过来,所以用帽子遮住了脸。

小孝和我一起坐着,肩膀碰着肩膀,你给我讲了冷笑话——”

他蹙眉回答说:“我不会讲冷笑话。”

“不会吗?

会的吧。”

她又来了,那招牌的、让人无法回绝的声音,那叫任何人都不得不迟疑的神情。

骆安娣说,“反正很开心。”

她想去草地吗?

齐孝川第一时间想的是这个。

附近哪里有不会被人打扰的草地?

他从没度过假,对休闲之类的场所也一无所知。

不过委托秘书调查一下就行。

假如她想到那种地方,任何周末都可以约着一起去。

他想问她以后还能不能见面,并且能判断得出她不会回绝。

骆安娣就是这样的人,理所当然地做着温柔的事,即便对齐孝川这样的人来说毋庸置疑很恐怖。

他准备开口。

就在这一刻,玄关传来了响声。

门被推开了,面色苍白的年轻男人走进来,背着双肩包,摘下鸭舌帽,诧异而警戒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投来。

“哦,式微,”骆安娣起身,用丝毫未变的笑容说道,“你来啦。”

为了同一个女人,两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对彼此没有任何好印象可言。

仲式微上下打量起齐孝川,他问:“这个男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