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坝冬天严寒,万灵山水库里的水能冻三尺厚。
大雪封闭了这几个村庄,它们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般,静静地坐落在山坳里,除了闺女身上的花棉袄,这里的山川和村落只剩下黑白灰三种颜色。黑的是烟囱、白的是雪、灰的是泥巴墙。
这一年的第一场大事,发生在正月初三。
按照仙家坝的传统,正月初三这一天,嫁出门的闺女要回来看爹娘老子。
张香灵没嫁进来前,和她爹逃荒到柳家坪落户,当初她爹看上丁建军是个收山货的,闺女嫁过来吃饱穿暖,殊不知,这是把自己的亲闺女推进了火坑。
丁建军靠着收山货赚了些钱,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一点不假。
有了钱的丁建军学会了吃喝嫖赌,他先是跟王家坝的几个赌徒赌,又跑去徐家沟跟人家赌,一来二去,他山货也不收了,婆娘跟老子娘也不管了,整天在赌桌上度日,有时候他一个月见不着人,困了就在赌桌上睡,饿了就在赌桌上吃,他收山货赚来的钱,三下五除二花了个精光,把钱花完了还不够,他还到chu借。
借完了,就把女人嫁过来的嫁妆拿去抵押,他娘祥林婶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骄纵无比,刚开始发现他赌的时候,祥林婶不管,等她想管的时候,已经管不住了,家徒四壁,没过多久,丁建军就得了肺痨,女人香灵一直守着他,伺候他,家里家外一把手,安排的井井有条。
张香灵她爹死了没多久,苗晓飞回村了,女人的心,彻底动了。
她原先跟苗晓飞、丁翠翠他们是同学,上学的时候,张香灵就对苗晓飞芳心暗许,那日趁着照顾苗晓飞,女人要把自己的身子交给苗晓飞,正巧被丁贵抓住把柄,在草垛子里扑倒了女人,丁贵在女人肚里播下了一粒种子,女人的肚皮渐渐大起来,全村都知道,张香灵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给丁建军带了绿帽子。
女人被祥林婶逼的要死,百般无奈,想找苗晓飞带她出村,苗晓飞拒绝了,女人绝望的时候,想起了王金龙,谁知道王金龙不但骗了她的身子,还没有履行承诺。
之后野猪袭村,女人肚里的种流产了,从那以后,祥林婶整天把女人锁在家,不叫她出门。
直到那天杨秋兰上门,她表面是给香灵宽心,实际上却是要劝香灵,再给丁贵怀个种,张香灵倍觉侮辱,丑恶的往事瞬间历历在目,她抄起剪子,要攮死杨秋兰,杨秋兰命大,从祥林婶家跑了出来,可是那天的惨剧并没有就此结束。
杨秋兰回家听见丁翠翠说孙二香,她前脚走,祥林婶后脚就回来了。
她打开篱笆院墙一看,嗬,登时气的老肺要炸:“好你个扫把星,你不滚回屋里织布干活,你站在院里干啥,你还要跑是不是,还想跑?看老娘今天,不打折你的腿!”
祥林婶抄笤帚疙瘩就往女人身上摔,女人早就麻木了,身体麻木了,心也麻木了,她没有眼泪,也不会哭,任由祥林婶在她身上抽,在她身上拧,又咬又掐。
祥林婶打累了,她往堂屋一坐,咕咚咕咚的喝起凉茶。
站在院里的女人,拍了拍身上的土,神情漠然的回了西屋,咣当当、咣当当,继续织布。
祥林婶打是打完了,她觉得不行,万一张香灵再跑了,谁伺候她那个肺痨儿子?
于是祥林婶晚饭也没吃,她下了西坡,去了麦穗的代销点,从麦穗的代销点里买了一根铁链子,她白天出门,就把香灵拴在织布机上,她把屎尿盆也放在织布机旁边,让她拉屎撒尿都在这个屋里头,等她饭点回来,她才给女人解开链子锁,让女人做饭、洗衣、伺候儿子。
到了晚上吃完饭,祥林婶再把铁链子拿到儿子那屋,把张香灵拴在床上,任由她儿子为非作歹。
罗雁好几次晚上听见张香灵实在忍不住惨叫,她知道,那是丁建军个赖种,又在折磨香灵了,她去找祥林婶说:“祥林婶,香灵再怎么说,也是你儿媳妇,也是你们八抬大轿抬进丁家门的女人,你们再打她,再折磨她,我就告诉村里,让村里做主了,村里要是做不了这个主,我就跟苗晓飞出山,去乡里,叫乡里的派出所做主。”
祥林婶呢,一边嗑瓜子,一边咧着血盆大口,呸呸呸的吐瓜子皮:“我打的又不是你们李家人,你管不着,她是我花了一头老母猪娶回来的儿媳妇,我想咋打,就咋打!”
一次、两次,罗雁不去了。
仙家坝家族亲疏观念很重,尤其是那个年代的山里人,几乎很少有婆娘不挨打的,有些女人就这样,你三天不打,她要上方揭瓦。
连罗雁,也被李宝来打过。
罗雁不管了,村里别人家,就更不管了,张香灵是可怜,谁叫她背地里偷人呢,你偷人就偷呗,你还怀下孽种,不打你打谁?
茶前饭后,甚至还有老爷们儿说,张香灵这样的,就得浸水库,淹死,要不然将来仙家坝还不得偷汉成风,男盗女娼?所以也有因为这件事,说苗晓飞不该多管闲事,帮忙解决的,那不是分明向着张香灵吗。
被铁链子锁着的日子一过就是几个月,这几个月,女人没见过阳光,丁建军快死了,对她的折磨日益疯狂。
终于在年初三这一天,张香灵决定报复。
这一天早上,祥林婶给张香灵解了铁链子,女人穿着单衣裳在院里扫雪,扫完雪,女人回屋换上去年的桃花小袄,把脸洗干净,把油滋滋几个月没梳的头发洗干净扎起大辫子,她去了灶房,对正在藏肉的祥林婶说:“娘,我想回一趟柳家坪,给我爹上个坟。”
祥林婶正把一碗肉往灶肚里藏,她怕女人偷吃。
一听张香灵想出家门,再一看,女人还穿的这么花俏。祥林婶顿时抄起灶台上的大马勺就往女人身上打,一边打,还一边骂:“想出去,你做梦吧你!只要我不死,你就别想给我出这个家门!你穿的这么花哨,你想干啥,你是不是想出去勾搭哪个野男人哩!上坟,你那个死鬼爹,早烂成一堆粪了,你上坟烧纸,他也收不住!”
祥林婶一边骂,一边打,西坡的人看见了,也不拦。
她直把女人打的遍体鳞伤,躺在雪堆里起不来,她又回屋,把铁链子拿出来,把女人拴在院里的槐树上:“还想出门,你出个屁!养个狗都比养你强!”